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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x 页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礼山 洪奭周成伯 著)
 [序]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299H 页
抄启故寔自序
讲制文臣之设。十有九年矣。我 先王乃穆然深思曰。与其勤苦之以浮文也。曷若要其归于实用。遂 命就大学及朱子书。撰进故寔若干条。凡五月而毕。盖引古订今。因以陈戒者。弘文馆之故事也。设为疑难。质其是非者。侍讲院之仰质也。兼是二者之谓故寔。故寔者。引故事而致之实用之谓也。于是乎凡与是列者。咸罄竭其心思。以发其所欲言及书进。皆 亲省赐答嘉纳者过半。臣奭周既与荣于是役。而暨赐答之日。又特蒙 召接。 亲与之反复剖析焉。夫止辇称善。帝王之盛节也。前席谈经。儒者之至荣也。此古人所以临史册而长叹者。而岂意臣身之亲见之也。抑臣之为是也。不敢为奇技淫巧之文。不敢为阿谀侈大之辞。不敢为浮华无实之语。不敢为潦率应卒之计。如是而已矣。若其胸中之所欲言者。则固未及百而一也。今而思之。岂不为千古之遗恨哉。呜呼。士穷居读书。动必曰古之人古之人。有叩其用者。则曰我无位。既位矣曰。我不见知于上。既知矣曰。上不求言。及其求之也。能言者又几何人哉。虽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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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臣之罪也。若吾 先王乐善好问之圣德与夫一时士大夫遭逢之盛。不可以不志也。既存其稿。遂敬为之叙。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礼山 洪奭周成伯 著)
 抄启故寔[上]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300H 页
大学十条
经一章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朱子释之曰。大学者。大人之学也。
 臣谨按大学一书。乃圣学之最初入头处。而大学二字。又大学之开卷第一义也。夫以大人之学。视小子之学。则大人之学为大。而以帝王之学。视韦布之学。则帝王之学为尤大。虽然。帝王之学。亦岂有他道哉。试以经传所载考之。则钦明文思。帝尧之学也。温恭允塞。帝 舜之学也。祗台德先。大禹之学也。检身若不及。成汤之学也。于缉熙敬止。文王之学也。百王相传。不过是一敬字而已。由是而格致诚正。以及乎修身。则明德之事也。由是而齐家治国。以及乎天下。则新民之事也。彻上彻下。无有不尽。而成始成终。无乎不贯。则至善之所在。亦不越是也。抑臣闻朱夫子之言曰。世俗之学。所以与圣贤不同者。亦不难见。圣贤直是直个去做。说正心。直要心正。说诚意。直要意诚。修身齐家。皆非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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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今之学者。说正心。但将正心吟咏一饷。说诚意。又将诚意吟咏一饷。说修身。又将圣贤许多说修身处。讽诵而已。今臣等猥以卤莽。叨承故寔书进之 命。分月课书。不出于圣贤之格言。逐事讨论。要归于经济之实用。此诚千载一遇之会也。然言言而推衍。条条而敷陈。掇拾陈编。连卷累牍。而毕竟归趣。只为纸上之侈观而止。则不几于所谓吟咏一饷而已者乎。此又臣之所大惧也。故臣于发端之初。不敢有所敷演。只愿以敬之一字。发明大学之开卷第一义。而又愿以真个去做四字。为三百六十条之开卷第一义。伏惟 圣明。留神焉。
传之首章曰。顾諟天之明命。朱子释之曰。天之明命。即天之所以与我。而我之所以为德者也。常目在之。则无时不明矣。
 臣谨按天人一也。天之明命。即我之明德。然不曰顾諟明德。而必曰顾諟明命者。益人心易懈。物欲易萌。苟无提撕警觉之功。则必有乍作乍辍之患。而况人君以一人之尊。临乎万民之上。居乎九重之邃。敬畏之念。尤易放忽。持守之工。尤易间断。故古人之告诫其君者。或曰。日监在玆。或曰。上帝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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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或曰。昊天曰明。及尔出王。必使其昕夕动静之间。常若上帝之实临其上。而天之所以与我者。昭昭然参前而倚衡。则其所以兢兢业业戒慎恐惧者。自当有所不能已。而纷华波荡之中。幽独得肆之地。亦不敢有须臾之或懈矣。此大学所以必拈天之明命四字。为明德工夫之最要者欤。臣又按真德秀衍义之书。有曰。天之明命。至可畏也。常人视之。邈乎幽显之隔。圣人视之。瞭然心目之间。故常瞻顾而不敢斯须间断。惟恐己之所为。少咈天意。则明命去之。此其释明命二字之意。虽与章句有异。而其所以告君之意。则亦不可谓不深切矣。臣故兼采其言。以为芹曝之献。
传之三章曰。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嗟。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嗟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臣谨按此章。释明明德者之止于至善。而结之以民不能忘。则新民之功。盖亦造于至善之域矣。明德新民之俱止于至善。斯可谓学问之极功。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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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能事。而究其所以致之之由。则亦不过曰道学自修而已。恂慄威仪而已。道学者。即格致之功。自修者。即诚正修身之功。而其用力紧要处。专在于威仪上。盖道之浩浩。无处下手而制之于外。然后方有用力之地。故圣贤教人。未始不以容貌言语衣冠瞻视。为入道之要。或者以威仪。为外面粗迹而忽之。然臣未见箕踞而心不慢者也。至于人君。以崇高富贵之势。居燕閒隐微之中。戒惧之意。最易放忽。而一动一静之际。下民之所观瞻者。不啻如景从而桴应。故衮冕舄芾之章。珩璜琚瑀之佩。燕居则有盘盂之铭。在舆则有和鸾之奏。朱明总章。以饰其居处。爵散笾豆。以饰其食饮。出入起居。无非礼法。周还进退。皆中规矩而后。德行可象。声气可乐。言语有文。动作有章。以临其下。而朝廷百官。以至万民。无不一出于正矣。此岂非明德新民之极致乎。且收饬检制之功。有以固其筋骸之会。肌肤之束。则祈天永命之方。亦未必不原于此。此诗盖为卫武公作。而武公之九十年工夫。都在威仪二字。故宾之初筵曰。威仪抑抑。又曰。威仪反反。抑戒之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又曰。敬慎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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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民之则。以至于屋漏幽隐之地。而亦必曰淑慎尔止。不愆于仪。此其所以德为睿圣。寿跻大耋欤。臣不胜区区芹曝之忱。
传之六章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臣谨按诚意之要。固在于慎独。而慎独之要。又在于一念发处。故先儒有言。非但闲居独处之时为独也。一念之发。人所未知而己独知之。则此亦是独处。盖所谓自欺云者。非必至于厌然掩其不善而后。谓之自欺也。如九分义理。杂了一分私底意思。则是亦自欺也。所为虽善。而所以为之者。有所未善。则是亦自欺也。信乎朱夫子之言曰。其好善也。虽曰好之。而未能无不好者以拒之于内。其恶恶也。虽曰恶之。而未能无不恶者以挽之乎中。如是而苟无以施其省察克治之功。则人欲之私。将何以胜夫天理之公哉。故欲诚其意者。必先从一念发处。谨以察之曰。此为天理耶。此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扩之。而不使其有一毫之未尽。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有一毫之或留。然后庶几其存乎我者。无一不诚。而心以是正。身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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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修矣。而况人主之心。实为天下万事之根本。一念之微。所系甚重。咸应从违。捷于影响。又恶可不谨之于幽独隐微之奥。以求其昭融澄澈之效也哉。礼乐刑政。皆由此出。中和位育。不在他求。伏愿圣明留神焉。
诚意章朱子章句曰。其实与不实。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者。故必谨之于此。以审其几焉。
 臣谨按稽天之流。源于涓涓。燎原之燄。起于荧荧。故修身者。慎之于一念之微。治国者。谨之于一事之萌。此朱夫子所以拈出一几字。以为诚意之要。而 皇明太学士邱浚。亦尝因此而推之。以审几微一节。补西山衍义之阙。其告君之意。可谓至深切矣。臣尝因其说而推之曰。凡天下万事。莫不有几。七日来复。阳长之几也。赢豕蹢躅。阴盛之几也。漆器之微。而谏者七人。以其有雕文刻镂之几也。旅獒之小。而太保作训。以其有狗马玩好之几也。履亩之税起。则知其有椎髓剥肤之政矣。敢谏之鼓废。则知其有偶语腹诽之禁矣。推是以往。不可胜数。夫人之为不善也。非不知其不善也。其始必曰。此小事何害。又必曰。此微事何害云尔。孰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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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小以成大。自微而至著。毫釐之差。倏焉而千里乎。且况人君穆然高拱。居于深宫之中。而一言之出。六服响应。一政之施。万姓草偃。一念之善否。而生民之休戚系焉。一事之得失。而国家之安危判焉。几微之际。又岂不深可惧哉。司马温公。尝以一日万几之说告其君。而又引孔子之言。有曰。昧爽夙兴。正其衣冠。平朝视朝。虑其危难。一物失理。乱亡之端。以此思忧。则忧可知矣。此实审微之极功。保治之元符。伏愿深留 圣意焉。
传之九章曰。尧舜师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师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臣谨按人君之所令。行乎区域之内。蔀屋编氓。莫不得闻。而所好则藏于方寸之中。虽左右近习。亦有莫得而窥者。彼蚩蚩之下民。但闻其所令而已。顾何以知其所好之何如。而乃以是为从违之分耶。此其感应之际。自然而然。盖有非人力之所能为者矣。是岂号令之所可及。而威力之所可施者耶。臣人尝因此而推之。人君居百官兆民之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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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万机之繁。人之贤否。日接乎目。事之得失。日交乎前。其用舍劝惩之政。盖有不可得而已者矣。然用舍劝惩之政。虽施乎彼。而反躬自省之机。实在乎我。当其用而劝之也。必反而求之曰。吾亦有是善乎。当其舍而惩之也。亦必反而求之曰。吾亦有是不善乎。善则益加企勉。不善则痛加克治。随事随处。常存此意。则政令注措之间。事为酬酢之际。无往而非警省惕励之地矣。惟 圣明留神焉。
传之十章曰。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臣谨按人君之职。在于父母斯民而已。其所以为民父母者。在于好民之所好。恶民之所恶而已。然人君以眇然一身。深居九重。群情之所好恶。亦何由而尽知哉。盖曰民之所好。则天下之所同好。而非一人之私好矣。曰民之所恶。则天下之所同恶。而非一人之私恶矣。以用人而言之。则宽厚公廉者其所好。而贪浊邪佞者其所恶也。以理财而言之。则轻徭薄敛者其所好。而急征重税者其所恶也。推类以求。斯过半矣。而若其至要至切之方。则莫若反而求之于吾心之好恶。清燕蠖濩之际。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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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物之时。吾心之一有所好。则必曰此果民之所好欤。吾心之一有所恶。则必曰此亦民之所恶欤。苟其同于民也。则推以及之。苟其违于民也。则克而去之。甘玉食之味。则思吾民之顑颔。安广厦之居。则念吾民之荡析。知人情之欲寿。则安其生而不伤。知人情之惮劳。则节其力而不尽。此则同于民而推以及之者也。声色货利之可娱。而成汤之所以不迩不殖者。知其非民之所好也。盘游逸乐之易溺。而文王之所以不敢荒宁者。亦知其非民之所好也。匡拂绳纠之论。非不逆于心也。而知其合于民情。则纳之惟恐其不及。逢迎纵臾之说。非不逊于志也。而知其咈于民心。则斥之犹恐其不深。此则违于民而克而去之者也。如是而民不被其泽。国不赖其庆者。未之有也。臣又谨按先正臣李珥。尝以此章之说。载于 圣学辑要之编。而推言其馀意曰。父母之于子。中心爱之。遂其所乐。去其所恶。无所不用其极。人君诚以父母斯民为心。则一民之失所。皆我赤子之入井也。将狂奔尽气而救之。孰有坐视赤子之入井。而晏然谈笑以为当然者乎。先正之言。亲切恳到。可谓深得告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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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体矣。伏愿 圣明。勿以其常谈而忽之焉。
又曰。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命。郑氏云。当作慢。程子曰。当作怠。)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臣谨按自古人君。孰不欲其国之治哉。又孰不知治国之道在于进贤而退不肖哉。然而三代以后。治日常少。乱日当多。贤者。常不见用。不肖者。常多得志。何哉。岂其所谓贤者非贤。而不肖者未必皆不肖欤。抑将见贤而不能举。见不善而不能退耶。夫其不知者。固无怪已。既知之矣。而不能决其用舍者。抑独何欤。岂非以虽知其人之为贤。而或虑其迂阔迟钝。不合于时务。愚戆卒直。有咈于吾意。虽知其人之不善。而姑取其便敏捷给之足以办事。疲懦软熟之足以顺旨欤。不然则抑或以贤者之未必有益国家。而举之之不能先。不仁者之不可以疾之已甚。而退之之不能远欤。其将曰此非大贤。则用之不足以致理。彼非巨慝。则留之不足以害治欤。是亦不考于大学之语而已矣。盖其知贤之可好。而知不善之可恶。虽若与以薰为莸。指石为玉者。有不可同日而语。而及其成败得失之迹。则终亦同归于一辙。甚可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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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又曰。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吕氏曰。国无游民。则生者众矣。朝无幸位。则食者寡矣。不夺农时。则为之疾矣。量入为出。则用之舒矣。
又曰。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臣谨按挈矩一章。言财者居半。圣贤拳拳之意。夫岂无所以而然哉。盖财者。人情之所同欲也。国而无财。则蓄积空虚。用度匮乏。而不可以为国。民而无财。则饥寒颠连。流离荡析。而不得以为民矣。先王知国之不可以无财。而民之尤不可以无财也。故制其恒产。以厚其生。轻其徭赋。以宽其力。巡省补助。以劝其事。蠲减赈贷。以恤其灾。而民之财于是乎阜矣。知民之不可以无财。而国之亦不可以无财也。故驱游手之民而归之南亩。捐不急之官而汰其兄食。行之以勤而不失自然之利。守之以俭而不作无益之费。则国之用。于是乎足矣。然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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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财而足国用。初非有二事也。国之财。即民之财。民之用。即国之用。公之于民。则周遍而博大。私之于国。则狭小而隘吝。有若有言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家语载孔子之言曰。诗云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未见子富而父贫也。大哉言乎。苟能以此为心。则尚何患德之不修。民之不归。而财用之不足也哉。顾其不能然。而以民国为二涂。判公私为两歧。则其势不得不至于损下益上。而愈见其用之不足而已。此大学所以拈出一德字。以为有财有用之根本也。然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故既有爱民之德矣。而不可无理财之法。既有理财之法矣。而尤不可无理财之人。所谓理财之法者。亦曰务本而节用而已。天地间。固有许多财用。不为盛世而有馀。不为季世而不足。但勤者得之。怠者失之。俭者裕之。侈者耗之耳。且况财之为物也。生于天地。而成于民力。天地之生之也有限。民力之成之也孔艰。固非人君之所得而私也。邱浚之言曰。古之人君。知其为天守财也。为民聚财也。凡有用度。非为天非为民。决不敢轻有所费。决不敢毫釐以为己私也。诚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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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苟能以此为心。则何患食之者之不寡。而用之者之不舒乎。所谓理财之人者。亦曰不用聚敛之臣而已。所谓聚敛之臣。亦非必尽是掊克刻剥有侵害百姓之心也。只是薄有才能而识见卑贱。则但知府库充足之为有利于国。而不知其小利之终为大害也。但知岁入增加之为有益于公。而不知其小益之适招大损也。只知奉上之为忠。而不知其实之大不忠也。只知任怨之为能。而不知其怨之归于上也。巧为名色。以笼愚民。而曰我未尝加赋也。殊不知赋入之数。固有定限。若不加赋。则果何所取之耶。凡此数者。无非病国之螟螓。戕民之斧斤。人君虽有爱民之心。而民不得被其泽者。职此故也。彼盗臣者。非不可恶。而所盗者国之财而已。聚敛之臣。则并与所以固结民心者而害之矣。知其为盗则去之而已。聚敛之臣。则人主虽或知其为罪。而惜其所▦。爱其所利。终有所不能去也。其所谓宁有盗臣者。岂虚语哉。朱子之作或问曰。仁者之心。至诚恻怛。宁亡己之财。而不忍伤民之力。至哉言乎。苟能以此为心。则何患其不能以义为利也哉。一部大学。所该至广。而结之以此者。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306L 页
其意可谓至深切矣。伏愿深留 睿念焉。
又曰。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臣谨按人君之治天下。所御者至广。而所操者至约。其道若至易。而其事实至难。八域之大也。兆民之众也。而一夫之不得其所。皆吾之责也。是不亦所御者至广乎。峻命之不易也。众心之不一也。而得失去就之几。惟在于一心之间。忠信骄泰之分而已。是不亦所操者至约乎。人主之心。莫不爱民。亦莫不愿治。以其愿治之志。行其爱民之政。则忠信不可胜用矣。况上念皇天之畀付。下眷群生之休戚。兢兢业业。惟恐失之。又何暇萌其骄泰之心乎。其道之至易也如此。然难克者己私也。难保者此心也。为民之意虽切。求治之诚虽笃。而毫发隐微之际。或未能无一分己私杂乎其间。则存乎己者。既有所未尽。施于事者。必有所未实。发之教令。施之注措。终有充扩不去之处。而民终不被其泽。始终不徯其志矣。至于骄泰也。则非必傲然自高而后谓之骄也。侈然自放而后谓之泰也。有聪明睿知之资。则或易于乾刚上亢。有崇高富贵之势。则或难于物情之下交。狃安习恬。则戒惧之心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307H 页
或弛。时清事简。则逸乐之门或启。一念之或忽。其为害已不可胜言矣。夫一分之私至微也。一念之忽至少也。皆已足以害其出治之源。则其事人岂不至难乎。古之圣王。知其然也。故既已圣矣。而不敢自圣。忧勤惕励。严恭寅畏。慎之于方寸之中。察之于日用之间。此其所以能守约而驭广。有易而无难。祈天命于永世。固民情于盘石也。伏愿 圣明澄察焉。
大学仰质五条
 臣窃惟定而后能静之静字。与太极图主静之静字不同。盖主静之静字。指事物未交而言。定静之静字。指心不妄动而言。故此静字之不可作未发看。先儒论之详矣。然其心地宁静。而处事精详。则亦与夫所谓涵养于未发之时。以为应事接物之根本者。实无二道。而朱子亦尝以理明心定。自无纷扰之效。释主静工夫。理明者。即知止之谓。盖圣贤教人。虽每从一念发处下手。而心定者。即有定之谓。则虽以此静字看作主静之静字。恐亦无不可矣。平居无事。苟无持养之功。则临事之际。虽欲加省察之功。亦恐其胶扰昏蔽。而卒无以求其已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307L 页
放之心也。此中庸所以必先言未发。程子所以且教人静坐。而大学之以一静字拈出于经文第二节者。亦岂无意而然哉。惟其先之以知止。则初无江西一派遗却问学之病。而继之以能虑能得。则其静也亦非槁木死灰之静矣。如此看。则于身心上工夫。似尤亲切。而遍考先儒之说。俱无明的说破者。臣未敢质言其是否也。
 臣窃惟知行之无先后。犹动静之无端。阴阳之无始也。盖以为阳先于阴。则阳前又是何物。以为静先于动。则静前亦岂无动。知行之相资。亦犹是焉。故大学以格致为八条之始。而程子谓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又谓致知在所养。养知莫先于寡欲。则信乎知行之不可以先后分也。然而学者之下工用力。必有所起头处。今欲先致其知。以为力行之本。则以其久放之心。外驰之思。方且躁扰昏昧。而不自识其身之所在。顾何以辨析于毫忽之差。秤量于锱铢之间乎。如曰行进一步。知亦进一步。则譬如适千里者。不识其地之在于何方。而徒欲务前其车。将见其北驾而求越。南辕而寻燕。行愈远而知愈差矣。又何以求一步之进乎。此臣之所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308H 页
未敢知也。抑又考之。则古之人。患不能知耳。苟能知之。必能行之。故精一之训。非大禹。不能得之于舜。敬怠之箴。非武王。不能受之于尚父。至于汉,唐以后诸儒。则其能知大学之为何书。格致诚正之为何事者。盖亦鲜矣。今也则不然。大学之书。家家而诵之矣。格致诚正之说。人人而讲之矣。往往有剖析精微。细入蚕丝者矣。而夷考其行。则譬诸古人之冥行而擿埴者。反不啻不及焉。岂其所知者。非大学之所谓知欤。此又臣之所未敢晓也。
 臣窃惟天下国家之本。在于一身。而心又一身之主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而修身之本。又在正心。则正心修身两章。乃大学一篇之枢纽也。其所以指示要领。发挥蕴奥。宜若加详于他章。而今以传文考之。正心章则只言不得其正之病。而不言其所以正之道。修身章则只言身不修之害。而不言其所由修之方。殆若说病而不说药者。何也。或谓知如此是病。则不如此是药。无容更烦叠床云。而此亦有不然者。静存动察。固各有下工之要。威仪容貌。无往非用力之地。而疏密缓急之间。又有不可以毫发差者。则此岂初学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第 308L 页
入德之士所可以不言而遽晓者。而乃若是草草说去哉。且敬者。圣学成始成终之要。而其于身心上工夫。尤为要切。则经传之文。一不概及。而敬以直之四字。必待章句之补及何也。或谓此二章。既在知止意诚之后。故不必煞用工夫云。而此又有不然者。朱子常有曰。人盖有意诚而心未正者。有心正而身未修者。大学所以有许多工夫。正欲教人。逐节用工云。则其不可以知止意诚之后。而有忽于正心修身之功也明矣。且况絜矩一章。在于家齐国治之后矣。而用人理财之法。忠信骄泰之分。未尝不三复而丁宁。则独于此二章。不言其用工之梗概者。又岂无详于末而略于本之嫌乎。臣实不能无疑也。
 臣窃惟心之为体。湛然虚明。不容有一物之累者也。故喜怒忧惧之一有所偏。皆足以害其正心之工。而其所以为累者有三焉。事之未来而先有期待一也。事之已过而留在心下二也。方其应事而意有偏重三也。尝试验之于日用动静之间。则三者之中。惟偏重之患。在所亟祛。而其馀二病。则知之虽易。治之甚难。益欲虑事于未然。防患于未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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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之前。不可无工夫矣。计过而省愆。鉴前而毖后。则已过之后。亦不可无工夫矣。朱子所以拈出一察字。为正心一章之枢要。而察之于未来之前。得无期待之嫌。察之于已过之后。又得无留在之病乎。鉴空衡平。虽是此心之本体。而胶扰昏蔽之久。固难遽责以物来顺应。自然中节之效。则随事点检。着意照管。固是初学之所不可无。而才着意。便有累物之病矣。如必欲空荡荡地。不留一物而后。始可为正心之工。则不又近于葱岭一派之猖狂自恣乎。此其勿忘勿助之间。必有工夫节度之可言。而经传既不详言。章句引而不发。此臣之所尝讲究。而不得其说者也。
 臣窃惟国与天下。虽有大小。而曰治曰平。实无二道。或谓治平工夫。有化与推之不同。果如其言。则治国者。无所待于推。而平天下者。无所复事于化矣。如曰治国者。无所待于推。则文王之治歧。何为而有九一世禄之政。如曰平天下者。无所复事于化。则孟子又何为而有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之语也。且絜矩之道。即夫子所谓恕也。恕之为道。终身可行。虽在齐家。亦不可废。而况于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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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臣窃谓九章之论教化。此章之论絜矩。谓之互相发明则可。而谓之截然分属则不可也。但或问所谓其家已齐。事皆可法。然后有以立标准。胥教诲而治其国。其国已治。民知兴起。然后可以推己度物。举此加彼而平天下。此以其远近先后。而施有不同云者。又似以治平两条。分属化推者。然臣于是反复究之。而终有所不得其说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