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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斋文钞卷之一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x 页
啸斋文钞卷之一(密山卞钟运著)
 序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6H 页
幼幼集成序
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此大学治天下之道也。亦良医治小儿之方也。幼吾幼及人幼。然后天下可运。幼人幼如吾幼。然后小儿可医。夫医也者。以意治疑。寄人死生。固已难矣。况小儿气血未完。语言有未详。古人至谓之哑科者乎。医必有道。心欲其仁。术欲其精。目与诚到。神与心凝。听于无言。视若己忧。庶乎其不远矣。此幼幼集成之所以作也。渼南李公。少以医名于世。不幸以事谪绝塞三十年。撰集医幼方十数本。皆散逸无传。惟是集若干卷藏于家。其家人不轻以示人。人莫知有是书也。有金君景和甫。与公之孙某游。得以读之。以为是普渡赤子之慈航也。辄雠其讹缮其残。将欲广布而博施也。携而请余弁。盖述古而不泥。采博而能精。间多独得妙旨。发前刱后。对症论药。一开卷瞭然。虽未谙医理者。亦可按方而投剂。其术固精矣。近世中国。亦有撰幼幼集者。名同实异。其于李公之书。果能有合焉者乎。始余见公于茶山。公已七十馀岁矣。童颜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6L 页
鹤发。双眸炯然若晓星。户外屦满。皆来求诊治者。床头有数卷书。时余尚少。未及一披阅。未知是今日幼幼集否耶。内舅南阳宰金公尝论近世医家。辄称公古之人。惟公之术之精。余固不待是书而知矣。始以如保之心。施之于术。将欲幼一世之幼。乃欲并后世之幼而幼也。其心之仁。又何如也。微是书。李公之术莫徵。微景和。李公之书不传矣。世既有太玄。亦岂无侯芭也。李公名挺楫。完山人。景和岑城人。名纪宪。
送沈鲁城(鲁崇)
昔一邑宰游伽倻山寺。有老僧能说大小乘。又能博识。邑宰戏而问曰。师知峤南有几员官耶。僧对曰。只有一员官。邑宰笑曰。官人多少。宜乎山人之未能详也。僧亦笑曰。官而官。是乃官也。官不官。官哉官哉。南吏之廉且明。视民如子者。惟开宁县已也。所以为只一员官也。仍趺坐而闭目。是时开宁宰某。果无愧乎古之循良。于是邑宰怃然而去。是僧固缁流中高士也。使其居今之世。吾未知其果谓有几员官也。孝田沈公。将赴鲁城县。徵言于余。自顾孤陋。无以应长者之命。只诵伽倻僧之言。以侑别樽焉。
敬寿金陵南相国(公辙)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7H 页
金陵南相国既悬车。扁其堂曰归恩。以文记其事。揭于壁。小子读之。不觉一唱而三叹。盖历叙遭逢之盛。又感 恩命之始靳而终许也。点缀指次。风神如注。宛然欧阳子之文也。相国曰。子能爱吾文。吾亦喜子之文。今吾将归。子岂无送我之文乎。敢问相国将安归欤。相国笑曰。古今天下。宁有不归者也。人之将远行也。往往有送之以诗若文。况余之将朝暮归。而相逢又无期者乎。相国之言。虽近于戏。相国之志则固其达也。顾小子何敢居然为之序。有若送相国者然也。亦何敢嘿然无一言。有违相国之命也。于是拜而为之言曰。寄而归理之常也。然若鸟兽焉草木焉。终不免腐坏凘灭而后已者。是乃众人之归也。苟能修之于身。施之于事。又其能立言也。久而不朽。远而传焉。虽归而有不归者矣。窃惟相国密迩 经筵。历扬部院。负朝野山斗之望久矣。迨乎金瓯枚卜。坐镇雅俗。凡为国家。措之民者。如春露之濡也。春风之和也。使万物潜滋暗荣。而物亦不知其何以然矣。所以不朽者。果何如也。自得之文章。又天所以使鸣国家之盛者也。笙镛于韶庭。黼黻于词苑。必将流传于百世。是何可语其归也。况今韶颜华发。超然于急流之外。身閒而德卲。达观万化之源。人不归而能归也。人归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7L 页
而又能不归也。古所谓好去上天辞富贵。归来平地作神仙者。殆若为今日准备语也。是可以序其归欤。乃敢寿相国而序之也。
送尹褧堂(正镇)出宰伊川序
褧堂尹公。少掇科第。出入 经幄。衣绯已有年矣。器度恬静。文章博雅。宜其为清庙之瑚琏。韶庭之笙镛也。今者出宰伊川。人莫不惜其屈。公有至性。尚书公八耋在堂。事之无违。顾家贫。甘旨之供。有不能继也。选部特以专城之养畀公。公欣然乐而就也。夫孝莫大于锡类。治莫要于能恕。公既以一邑养其亲。苟能推己之心。及人之老。伊川之民。其孰无父母也。有父母者。其孰不欲养也。然自世教衰。守宰多不得其人也。民之饥寒而不知恤。疾苦而不能省。甚者浚其膏泽焉。犹且耽耽然视夫民也。于是乎填于沟壑。散而之他。父子有不能相见者矣。虽欲其养得乎。政之化民。如风偃草。民之趋善。如水流下。以公之才。于蕞尔邑。不啻若割鸡之牛刀。晨昏奉侍之馀。从容卧治。赋役欲其均。词讼欲其简。粜籴欲其平。不烦不挠。不求赫赫之名。化成于诚。威生于廉。抑土豪戢奸吏。凡有害于民者祛之。若农夫之除草焉。使得尽力于畎亩之中。无饥无寒。获遂其生。昔之不能养者。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8H 页
皆能有养也。又从而兴学校教礼义。民日迁善而不自知也。由公一心之恕。而民蒙其泽。由公一身之孝。而民兴于行。邻邑亦岂无闻风而起者乎。将见一邑孝而一省化。一省孝而一国化。其锡类也至矣。能恕也广矣。如是而公之屈。有不足惜矣。惟公勉乎哉。昔宓子贱为单父宰。有杨昼者语之以治民之术。子贱之贤。固非待昼而治者也。惟昼之爱人也深。故知其贤而尤劝勉也。子贱之自爱也尤深。故又不以己之贤而忽其勉也。今公之为是邑也。亦何待刍荛之说。然区区之心有不能已者。窃自附于君子之爱人。亦有望于公之能自爱也尔。
送梣溪尹侍郎(定铉)出按海西序
行者有赆。古之道也。赆之财。不若以言。言之英华者为文。所以后世有赠言之作。苟其专事藻绘。言过实文胜质。至以揄扬之词。务悦人心眼。岂君子劝勉之旨也欤。梣溪先生才释褐。已负当世之望。未几年。出按海西节。临行。徵言于钟运。自顾孤陋謏浅。虽不足以有所劝勉。亦何敢一为揄扬。有负徵言之盛意也。夫我东监司之设。承宣布政。又从而节度也。如是乎为任之重矣。然曾闻往昔士大夫之贤而自好者。往往重内而轻外。有不若今世之以是为荣也。岂监司之职之前后异也。士之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8L 页
好尚。随时而移焉。观其好尚。亦可以知其世矣。今者先生以监司为荣欤。抑不足以为荣欤。海西之地方数百里。户不下数十万。苟有一夫之不获。皆监司之忧也。果能忧其忧也。荣与不荣。有不暇论矣。然惟其忧也。所以荣也。如不知忧而徒其荣也。卤莽如钟运者。犹有所不取。而况于先生乎。先生勉乎哉。
赠雪广上人序
古之与释子交者多矣。赠释子以文。亦多矣。曾未有如韩昌黎赠文畅序矣。其言正大。其爱文畅也至矣。昌黎非独为文章之宗匠。实有见于圣人之道。惜乎文畅得此序。未闻其幡然而归于正也。岂昌黎之文。不能感文畅欤。抑文畅见而不知感欤。昔年余尝与青霞李子论此。青霞曰。文畅老矣。岂有白首村婆。揽镜调粉黛。低眉作新妇拜也。闻者咸大笑焉。雪广上人。法界中名士。久欲得吾之文。余于明心见性之说。既未有悟焉。又不可屑屑然尘于慧眼。辄以是赠之。
送松右出宰龙仁序
金松右年四十馀。始举一男。未几为龙仁宰。又未几儿有疾。松右惟其忧也。是固人情之常也。夫岂有儿疾而父不忧者乎。虽然今者松右之忧。非独一小儿而已。古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9H 页
之为邑。有视民如子者。龙仁之民。何莫非松右之子也。况今列邑之民。不病者几希。岂龙仁之民之独无病乎哉。苟其病也。又皆松右之忧也。松右虽多读古人书。犹未及乎岐黄。所以儿之病。必待乎良医之剂也。至若治民之病。固自在乎古书中。有不必请医而求剂也。松右勉乎哉。古之医者。莫良乎扁鹊。志于医者。有范希文。松右尤勉乎哉。
送金通判(夔淳)赴任大邱序
昔陈寔为大邱长。化洽于一境之内。遂为颖川四长之冠。汉史既传其事。后之人追慕之不已。至今犹啧啧然称之曰陈大邱。岂不美欤。今公为大邱。是乃海东之大邱也。非汉时之大邱也。世之相距也几千百年。地之相去也几千百里。地名之相合。特偶然尔。斯民也固三代之民。岂今大邱之民。独不可为古大邱之民欤。苟能以陈寔之心为心。陈寔之治为治。是即一陈寔也。一大邱也。古今人同不同。岂未可知也。凡先乎陈寔而莅大邱者几人。后乎陈寔而莅大邱者又几人。惟大邱之称。不归于他人。而独于陈寔若是乎。为大邱之难矣。虽然彼丈夫也。我丈夫也。我欲仁。斯仁至矣。惟公顾名而思义。不恨不见陈寔之大邱也。恨陈寔之不见我大邱也。毋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39L 页
使陈寔独擅千载之美也。陈寔而有知。亦岂不欣然乎千载之上也。
谨贺游观金相国周甲序
寿之为言久也。凡天下事物之久者。皆可谓之寿也。世之人。惟年齿之乃谓寿也。遂不知德亦有寿焉。位亦有寿焉。夫行修而道盛。有得于心久。而人不能忘。是岂非德之寿欤。坐乎庙堂之上。论道而施泽久。而人愈不能忘。是岂非位之寿也欤。苟德之未能寿也。位之未能寿也。虽黄发而鲐背。亦何足语夫寿也。既寿于德。又寿于位。从而年齿更寿焉。是乃寿之至也。然而如是者。从古得几人也哉。今之游观金相国是已。德则天爵。位则人爵。天人之际。若其赋也。若其享也。德犹不自有焉。位又若将忘焉。退而优游者。几年于玆。殆不知老之将至。即当周甲之辰。钟运不敢但贺年齿之寿也。并贺德之寿也位之寿也。况文章有足以传后世不朽。相国之寿。夫谁知又将几百世也。此非钟运一人之言。寔一世之舆论也。
送竹栖南归序
余晚而与金宜伯交。宜伯亦叹相见之晚。陋巷相访。对酌披襟。宜伯常有郁郁之色。仍自言欲归而未归者久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0H 页
矣。湖之上有弊庐。先人之所遗也。山可以采。溪可以渔。皆平日之所游也。门前数亩。亦足耕矣。篱下小圃。亦足治也。家虽贫。樽中有不时需。架上有数卷书。时从园翁溪友。徜徉于繁阴芳草间。问答渔樵。经济山林。亦一人间世也。无端舍此而形役于都下。十丈红尘。弊我黑貂。回首曩昔。怊怅独悲。青山绿水。犹不我弃。有时入梦中。我其归欤。余闻而艳焉。未几宜伯果归矣。夫世之驰骛而不知归者。固不足与语。亦岂无如宜伯之欲归者乎。顾能如宜伯之浩然者鲜矣。余亦非无宜伯之志也。其如无所于归。何哉。从此而山川悠悠。更未能与前源源也。是岂不怅然也。人之相知。惟其久而不能忘。苟能两心相照。天涯亦比邻也。有非山川所能间之者也。宜伯归卧之日。吾知其必念及于身未归而心归者矣。
送水云金侍郎赴东京尹序
昔韩文公送陆歙州。惜其敛此大惠。施于一州也。今水云金公。以前任天官侍郎。出为东京尹。为公惜之者。夫岂少也。惟密山卞钟运。辄为之贺焉。凡国之建官。最近于民者。守宰是已。前后 圣教以择送守宰。辄郑重焉。然三百六十邑。安得人人而龚黄杜召也。昨岁分遣绣衣于八路。及按廉而归也。彼分忧者。或反为之贻忧焉。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0L 页
蔀屋之叹。当如何也。公屡典州郡。声绩蔼然。简在 圣心久矣。所以特自卿班。使之治邑。盖欲使选部视此而必择如公者注拟焉。又欲使列邑之宰视此而必如公之为政也。是岂不为公贺欤。果选部之能择人也。邑宰之尽善治也。将见晠化之洽于一世也。公之为惠。又从而大矣。是何可惜也。苟韩文公获睹此也。吾知其必曰布此大惠。遍于诸州也。惟公勉旃哉。
必取编序
此墅隐尹元瑞所撰也。余得而读之叹曰。三略可四矣。遂题其上曰必取编。夫将者。三军之司命。一国之利器。岂易言也哉。虽有智勇之将。兵卒不习。将不得为将。虽有鍊习之兵。器械不精。兵不得为兵。若是乎将之难矣。况后之为将。更难于古之为将者乎。昔周之盛。散军郊射。寓兵于农。四时之畋。必于农隙。于是乎民皆习兵。兵出以律。得以无敌于天下矣。迨乎兵农之分。农失其半。兵又不习。一朝有事。辄驱市人而战。岂非后之为将。难于古乎。况我东以礼义为城池。诗书为干戈。士大夫耻言兵事。未有虑及于武备之不可弛也。殊非安不忘危之意也。所以元瑞撰此书也。首之以为将之道。次之以鍊习之方。盖采博而不泥于古。取精而尽适于今。有若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1H 页
千狐之腋。缉作一裘。五味之珍。调成一羹。是岂寻常一人一书所可得以拟也。更欲器械之必精也。作为图说。以付其后。为将者之能事。一开卷而尽矣。幸值升平。今世则已矣。后若有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必来取法焉。苟能必取法也。吾知其战必胜攻必取矣。此书之所以名必取也。
送大陵李尚书出按岭南序
昔王沂公见南州守宰之来辞者。语之曰。东南民力竭矣。伊时贤君良相。治教休明。民力不至乎竭矣。沂公能视民如伤也。此真宰相语也。夫民之力。犹鱼之泽。泽竭则无鱼。力竭则无民。是可以不忧欤。顾今民力。视宋之世。将毋同乎。虽不同。岭南物众而地大。为民忧者。尤有甚于他道。幸而福星所照。得我公旬宣焉。七十二邑。户不止数十万。夫孰不翘首而拭目也。愿公以沂公所以勉人者自勉也。出而寄百里之命。入而任廊庙之重。斯民也三代之民也。以公之德之才。何难乎草尚之风也。白首委巷。㱡㱡如钟运者。亦将少须臾无死。喜睹公能致三代之治也。化隆于上。俗美于下。于是乎民力自不竭矣。期望于公者。又岂徒王沂公已也。
啸斋文钞卷之一(密山卞钟运著)
 记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1L 页
西湖泛舟记
己卯七月之望。与绮园俞公,凌山黄公。泛舟于挹清楼下。青天月出。大江如练。渔灯的历。棹歌相答。意甚适也。忽一叶小船击空明。如飞而至。推篷问曰。赤壁之游乐乎。谛视之。乃水月林丈。闻余之游。踵而至也。入席促膝。有若十年之别。邂逅于天涯也。酒半。凌山子叹曰。自古泛舟于赤壁者。未必苏子瞻一人已也。七月既望。独为江山佳辰。吾辈今夕。兴复不浅。未知后之人。倘能视吾今夕。有若吾之视子瞻者乎。绮园子曰。岁非壬戌。地非赤壁。人非子瞻。乃欲追拟于古之人耶。余乃整襟而言曰。登山临水。月白风清。二难并。四美具。无夜非良夜。无地非胜地。固不必赤壁。而况于壬戌乎。子瞻之气槩也文章也风流也。令人景仰之不已。卓乎莫之及。然今世之文章赡速。夫有如凌山者乎。篆若八分。夫有如绮园者乎。画兰与竹。岂复有如水月翁者乎。虽枚生,李阳冰,十竹斋。复生于今。固无愧也。今此雅集。奚让于古人也。惟其俱未能随世而俯仰。狂歌落魄。淋漓颠倒。老者忘其年。少者忘其形。一席团圞。人笑而我乐也。子瞻虽不可及。其穷犹可及也。且子瞻之方扣舷而歌也。使有如黄鲁直,米颠若而人。乘兴而至。子瞻之乐。又当何如也。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2H 页
今水月翁之突然而来。子瞻之未能得于赤壁者也。又不其奇欤。子瞻眼空于一代。气迈乎千秋。犹有所遐想而追感者。叹曹孟德一世之雄。问而今安在也。复谁知千载之下。江风山月。依然是造物者之无尽藏。而子瞻又安在哉。天地一瞬。吾生须臾。非徒今人恨不见古人也。古人而有知。岂不更恨乎今人之不能见也。人之在世。既未能立德。如古之圣人。又未能立功。如古之豪杰之士。而乃勤一生。兀兀于文字之间。区区于事为之末。而欲求后人之知我也。亦可悲也。水流而不竞。云浮而无心。醉于酒而醒于茶。我自忘世。世亦忘我。既不求知于当时。岂可更望后人之知也。若子瞻二客姓名。不载于赤壁赋。世无知者。子瞻之所同游也。其人亦可想也。今以余之疏且拙。得厕于此席。虽未能吹洞箫也。诸君子又何不举酒属我。问以知夫水与月乎。于是绮园子笑而拍余肩。水月翁浮白而劝之曰。君知夫我乎。凌山子停杯而向月曰。阅历古今。明月其主人欤。
大别山翁画像记
大别山秀而谷邃。直青溪东。处士石田子卜筑于其下。因自号大别山翁。余耳而未面焉。乙酉秋。翁访余于耕云斋。须眉皓白。野服萧散。可知其隐君子也。袖三幅图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2L 页
像。出以示。一袈裟瓶钵。歧角而秀好。年可十五六和尚也。一黄其冠。颀然长。美须髯。三十许道士也。一布衣端拱。发斑白老儒生也。余问端拱者谁也。翁曰是吾也。又问黄冠者谁也。翁曰是吾也。而彼袈裟者。又是吾也。因自言少也。祝发于山寺。中岁受黄庭。四十馀。始读孔氏书。今老矣。山泽之癯也。每追念曩时所为。依俙如三生事。吾对吾像。亦不自知孰为吾也。幸君子为我观焉。以證吾平生也。异哉三幅之画。而翁之平生备矣。一人之身。而世之三教具矣。夫形貌毛发。随年而变者也。衣服之制。三教不同焉。歧而秀者。无怪乎颀然。须之美者。无怪乎其斑。又何衣服之随而变也。观翁于三幅之中。翁犹不自知孰为翁也。况今翁发皤矣。翁服野矣。又是三幅之外。吾将于何观翁。于何證翁。方翁之学如来也。清净苦修。息万缘空六根。岂不曰一悟而登无上岸也。其学老氏也。玄虚淡泊。守真转丹。岂不欲白日升天也。及其归于儒也。得闻大道。周孔我师。岂不欲达可行也。佛而不成。道家而不成。儒而又不得见用于世。退而独善于野。吾固不恨翁之不成于二家。怜翁之学已正而年已老也。盖好学之心。少而锐焉。以至不遑择焉。辄觉似是之非。不远而复。非其心之老而愈笃。能如是乎。像虽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3H 页
三幅。而翁之身一也。学虽三变。而翁之心一也。自其变者而观之。形貌衣服。不足以證翁之心。自其不变者而观之。惟翁之心。足以證三教之分矣。苟有欲观翁今日之貌者。可访翁于大别山下也。
洪氏永慕堂记
洪氏累世兆域。在杨州佛光里。家素贫。山下无三尺之碣数椽之宫。至兴窝公。克勤有家。其弟君山氏。尤笃于孝思。徒步省扫。月必再三。不以风雨寒暑有间也。心手拮据勤勤。若农夫之耘。二十有馀年。凡先世所未遑者。始大备焉。至今石磨如镜。莎嫩如金。松楸之菀然而成林者。皆其手植也。墓之下百有步。搆堂若干楹。以永慕扁焉。夫孝者行之源也。慕者孝之本也。人少则慕父母。逮壮而娶而仕。能不移其慕者鲜矣。苟其能慕其慕焉者。久则难继。远则易忘。若是乎慕之难矣。至若岁不我延。亲不待养。虽欲竭吾力尽吾诚而无所施焉。孝子之心。至此而益苦矣。见平日之所居处则慕焉。所嗜好则慕焉。所服御者则慕焉。凡触于目感于心。何莫非孝子之慕也。而况于体魄之妥而衣履之藏乎。霜露既降。履之悽怆。春雨既濡。履之怵惕。墓草则宿矣。墓木则拱矣。慕之不已。只自彷徨踯躅于空山坏土之间。此固慕之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3L 页
至者也。然而谓之慕之永。则犹有所未可也。方君山氏之致诚于墓也。两大人在堂。能养其体。又养其志。孝于亲而溯其本。以及乎七世之远。其所以永其慕者。果何如也。今者洪君允奭。能追其先人之慕。欲记其事。来请于余。蔼然孝思之溢于言辞也。固无愧乎其先人名堂之义。后之为洪君子若孙者。又能以洪君之心为心。吾知洪氏之慕。将百世其永矣。勉旃哉。
居山驿城堞重修纪
城郭武备。有国之大政也。幸今治化郅隆。中外乂安。似若无待于此。然安不忘危。虞夏之世。尚此重门而击柝。而况于今乎。余见外邑之修城堞者屡矣。招集人夫。各持板锸。纷纷然刮其城。继而汲水。随刮而洒之。又随而涂之石灰。不日而讫。此之谓修城堞也。长吏以是闻于朝。辄蒙嘉奖。蕫役之校吏。亦酬其劳。或有足未尝蹑此。目未尝睹此。忽厕名于其中。亦得以混赏焉。吾未知长吏若邑宰之治其垣屋也。亦将刮之而洒之水已也。涂之灰已也。又于工匠役夫之外。或滥赏行路人欤。良可叹也。己亥春。过居山驿。驿丞之治。在摩天岭下。环以小城。盖自咸兴府。北至六镇。无邑无城。至于驿亦城焉。北方关防之重。有如是者矣。柳君宗谨。为丞之明年。辄捐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4H 页
其廪。鸠材而雇民。循其城。毁者筑焉。破者补焉。筑之坚也。补之完也。有若治其家之墙垣也。不其难欤。况不肯有请于长吏。欲转闻而邀其赏。是固不可以不记也。
平楚亭风雨记
壬寅仲秋。与同社诸君子。共泛三浦明月。鼓枻而东。万顷茫然。露华如烟。月欲落而兴亦尽。共入于平楚亭。夜深矣。忽大风西南来。如怒如吼。其声沨沨而急焉。骤雨随下。其声如扬沙焉飞瀑焉。大江波涌。其声澎湃焉。树木皆震。万壑皆应。于时荷山子吹洞箫。其声凄凄切切。南溪翁诵秋声赋。其声嘹喨。与风雨声相答。于是天籁人籁。一时俱鸣。以至无声之物。亦若有声焉。凭槛而槛鸣。倚枕而枕鸣。酒樽茶铛。如相响于灯影香烟之间。两耳之外。目若见其声。鼻若闻其声。心身泛泛。殆无以自定。异哉。夫耳虽司听。而不能听无声之声。今无声而亦若有声者。非得于耳也。乃动于心也。心兮本虚。初何尝有声也。惟其应物无迹。一为所蔽。其中即迁。遂致天下之物。投间抵隙。皆入于心矣。苟能天君泰然。复岂容一物之为累也。余乃整襟端坐。凝吾神摄吾心。俨乎其敬也。渊乎其静也。湛乎其明也。少焉。自不觉群声之近而渐远也。大而渐小也。久而万籁寂然。耳静而心闲。若江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4L 页
声风声雨声吹箫声读书声。俱入于无何有之乡。始知凡外物之诱人心者。皆若是也。心苟有定。视有不见。听有不闻。物安能诱之。始而声自声耳自耳。继而声与耳合。耳与心合。末乃已收之声。尚留于心。无声之声。又生于心。是岂外物之能诱心也。乃心之自诱于物也。其定心也夫。
泛宅记
丁未秋。大雨浃旬。居士之宅。北墙尽坏。墙之北小溪也。溪之阳崔氏之菜田也。居士倚窗而寓目。颇豁如也。天将晓。雨势益急。溪流大涨。枕边忽闻波涛声。起而视之。水已历阶而上升堂矣。未入于室也。水哉水哉。庭畔有七块古石。尽入于滔滔中。低者露其顶。高者露其肩。宛然江湖间岛屿也。中有一峰屹然独立。能为颓波之砥柱。有如气节之士不随流俗而靡然者。若铛若罂。若箕若栲栳。泛泛而不自止焉。令人有虚舟之想。遂不知何者为阶砌也。何者为墙之基也。何者为溪也。何者为邻人之田也。秋水之至。河伯亦足以自多矣。家人不能奇其观也。皇皇然相告曰。宅泛矣。夫水于天地。为物最钜。人于其间。渺然若一粟。载吾身者皆水也。天地尚泛矣。而况于宅乎。群生皆浮矣。奚独吾身也。蓬莱瀛洲之间。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5H 页
仙人往往有浮家而泛宅者。苕溪之烟波。钓徒尝慕之矣。况藐姑射之山。有大浸稽天而不溺者。何伤乎宅之泛也。井蛙不可以语天。夏虫不可以语冰矣。半亩之塘。不得以方舟焉。江之发源。才泛觞焉。河之广而一苇抗之。夫不有观于海者乎。居士尝东临沧海。观日出。北登山海关之澄海楼。手勺渤海水。至燕观南海子。回到十三山。时夏潦雨。平地水深数尺。东望八百里辽野。陆海茫茫。从此而江淮河汉。难为水于居士之眼。何有于今日之水也。方叹吾庭之未广也。水未能如海也。凡物皆有定形。大小之分。有悬殊者矣。观其形而局于物者眼也。不局于物而能观其理者心也。达人之于物也。大可以小观。小亦可以大观。有时乎乾坤之若水上萍也。有时乎芥子之可以纳须弥也。观水有术。庭中之水。亦可作大海观矣。天之苍苍。其正色耶。视水也。亦若是已矣。又何怪乎家人之对此而望洋也。因倚栏诵南华秋水篇。
鞍岘黄榆树记
志士之徇名。犹众人之徇于利。虽趍向不同。所以惓惓而必欲求之一也。但利未必贪而尽得也。名亦未必慕而尽传也。噫。有志而不能传。有才而不能措。或渔樵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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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贩焉。抱关而击柝焉。竟不免草木之零落云烟之消散者。固何限。又岂有若为人奴者之尤可悲也。不幸一厕于其间。虽有超群绝伦之才。亦不能出乎其类也。卫青至大将军。李善以保其幼主。拜为郎。马三宝为偏将。历数千古。如是者复几人哉。其生得无笞骂足矣。至于子密之不义侯。朱异奴之开府仪同。又不足道矣。爱才有萧颖士之奴。而白首摧磨焉。是岂可语夫名也。近世有一某家奴。年才十四五。能慨然有慕于名。一日随其主。登鞍岘之颠。俯瞰都城。历历如指掌。辄叹曰。扑地闾阎。殆五万家。而不能占一区。乃为之奴也。又见山之阴。黄榆树才盈尺。生于石窟中。土不能覆其根。上有崖石压其枝。雨露之所不及也。又叹曰。汝亦木而奴欤。何所生之不得其地也。遂移植于山之前平衍处。深其根阜其土。沃之水。祝曰。汝今得其所矣。遂汝之性。日滋而长。蔚然为我国都亿万人之望也。吾欲托于汝而传吾名也。顾谓山头烽台之卒曰。无剪伐。会见其拂云也。自是辄乘服事之暇隙。芒芒然西走。恐土之或松也。虫之或蠹也。憧憧乎心手之俱勤焉。月必再三。老而不懈也。烽台之卒。亦感其诚。日为之护惜也。雨露之若偏滋焉。培养之若偏厚焉。岂天地亦有所感而然欤。几何而围。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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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而抱。随而渐高。又随而荫之繁也。自都城望之十里外。能亭亭如盖也。知其事者。啧啧然指而叹曰。是某奴之手植也。奴之死已百馀年。树今高百尺而大十围。百亩之荫。俨若垂天之云。凡环都城而山。树木之入望者。以千万数。巍然特立。郁然可观。未有如此树最远而高且大者也。人亡而岁远。但知有树。不知有此奴矣。余少时曾闻知其名也。今忘之矣。未知今世。犹有能闻而记之者乎。苟其记也。幸为我告之也。彼固有志者也。惟其奴也。苦无所成名也。若是其勤勤于一树。欲以托区区之名。其心苦矣。其情戚矣。然而若余闻者。尚未能记。而况不之闻者乎。余于是树。既叹奴之能好名也。更悲其所谓名者。又将泯然也。世之人。亦岂无览此而兴喟者乎。梦海李子而吉。知有此奴。而其名亦不能记也。
云锦楼重修记
召村岭南之巨驿也。人物之繁。廨宇之宏。宛然一大邑治也。前门有楼曰云锦。以时阅马于此。义取望之而烂如也。岁久渐颓。瞻观颇病焉。顺兴安敬之为丞才七月。奂然一新焉。夫廨宇修补。为吏者之常事也。然民或有乐之者。或有怨之者。非民情之有所异也。一心图报。百废俱兴。从而捐其廪。颓者起污者新。翼然而改观。民所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6L 页
乐也。托之以鸠工。滥加徵敛。随事而肥己。民所怨也。苟民怨而不乐。是何足语夫修补也。有客自岭南来者。津津说召村丞。是介乎统制节度两营之间。既冲且剧。人劳而马疲。属驿十有五。文和驿尤凋残。丞勤勤焉殚其心。凡所以救其弊。一切费出于己。于是文和苏焉。其他诸驿。民有减其役焉。马有增其数焉。其职也置邮。而更有速于置邮者。马斯臧而人斯乐矣。今此云锦之重修。有以见驿丞为治之一端。而民之情。从可以知矣。是又岂为吏者之常事也欤。余于敬之。虽无平日之分。闻其名则久矣。惜乎其牛刀之割鸡也。古人所谓官无卑。顾才不足塞职者。视丞今日。果何如也。驿之吏民。皆欲因其重修而记其事。丞又谦而不之许也。其谦尤不可及。然惠而乐。乐而颂。有不可抑其情者矣。莅任未久。已能若是其得民。迨其瓜之熟也。吾知召村一驿。将口为之碑也。夫孰能不许一时记事之文也。若夫山川云物。左右映带。森然为斯楼之观者。登楼然后。始可以览而知之。又自有前人之记焉。
黄晚圃(锡永)卜居记
余尝访金松右于䌷眠堂。座有一人丰而粹。充然若有守。余心知其为黄晚圃也。曾已稔闻于松右故也。晚圃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7H 页
一见若平生。披襟促席者屡日。无奈萍水一逢。竟为山川所间。每逢松右。辄语到晚圃也。松右笑曰。晚圃之不忘君。殆有甚于君之不晚圃忘也。仍示一小笺。晚圃笔也。有曰公州定山之间。得一灵区焉。绕其后。望如锦绣者。薇蕨山也。屹其前。形如仓库者。圣寿山也。凿山而通道。穿林而流泉。缘溪十馀里。若羊肠九曲。奇岩苍壁。别开洞天。古槐疏松。掩翳洞门。淑气磅礴。一尘不动。当春而千树桃花红碧。相映于篱落间。居人四五十户。耕云而钓月。中有数三诗人焉。此乃晚圃所新卜也。居而乐之。欲得余之记以文也。余年来荒于文辞。固不足应人之求。况于晚圃之高明乎。又不求于一世之鸿匠。乃求之若余之儱侗也。惟惓惓之意。有不可孤也。夫世间自有洞天福地。能到者鲜矣。岂洞天福地之远乎人也。尘埃中终身一梦。初未尝到此者滔滔焉。虽或有志。苟无其缘。亦莫能遂其志也。今者晚圃乃能一朝决然而往。遂为青山白云之主人。是去神仙不远也。岂可不为晚圃贺欤。余亦非无晚圃之志也。促促常道几七十年。愧未能如晚圃之决然也。幸而览晚圃之笺。自不觉心醉而神飞。将欲膏车秣马。从晚圃山之中。终吾生徜徉。未知晚圃果能不我弃也。分我华山一半也欤。斯时也。又
啸斋文钞卷之一 第 47L 页
不可不须我松右焉。松右之有志。亦已久矣。白首同归。不孤而有邻。在晚圃。不亦乐乎。苟松右之首肯余也。先以此转报于晚圃也。
李氏山房藏书记
李君性能居室西北隅。有楼八楹。储书其中。经史子集备矣。题其壁曰多钱善贾。长袖善舞。此韩非语也。太史公又引而用之。其言似有理。而犹有所未尽者矣。余乃为之言曰。多钱未必善贾。长袖未必善舞。惟善贾者必欲多其钱。善舞者必欲长其袖。袖短则舞不能尽其技。钱少则贾不能尽其业。夫贾贱业也。舞小技也。苟欲善之。犹必如此。况士之于书籍。岂不欲多储乎。然徒储而不之读不之览。只看作玩好。积案盈箱。或束之高阁。终岁不一窥焉。竟归于蠹鱼之饱。又有稗官杂说。纷然厕乎其间。是不几于多钱之不能贾。长袖之不能舞也。君今能储矣。愿君读之也勤。览之也博。又从而教子若孙。使君家书香。永世有传也。
啸斋文钞卷之一(密山卞钟运著)
 题跋
  
题金人铭后
言不可以不慎也。一出而驷不能追。一失而玷不可磨。小则招尤。大则丧邦。圣人所以三叹于周庙之金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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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之缄其口。惟其慎言也。后世又何不当缄而缄之者多也。周得卫巫而防民之口。汉杀晁错而噤士之口。秦有偶语之律。宋有越职之罪。世之欲缄人口久矣。况坐乎庙堂之上。不言国家之安危。立乎殿陛之前。不言人主之得失。此卿大夫之缄其口也。责善不闻于朋友。清议不起于士林。此士之缄其口也。苟有一敢言者。辄群起而咻之。使不得言。阿世苟免。靡然成俗。犹藉口于君子之欲讷。夫岂如是之谓慎欤。心非言不宣。事非言不立。以之而赠人。重于金宝玉帛。以之而观人。美于黼黻文章。以之而听人。乐于钟鼓琴瑟。是可以不言欤。无口之瓠。圃丁刳之。无声之钟。冶人销焉。吾将铸首山之铜。缓其颊鼓其舌。又以戒世之不当缄而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