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库 明朝
(《四库总目》:祯卿论诗宗旨见于《谈艺录》及《与李梦阳第一书》。如云:「古诗三百可以博其源,遗篇十九可以约其趣,乐府雄高可以励其气,《离骚》深永可以裨其思。」又云:「绳汉之武,其流也犹至于魏;宗晋之体,其弊不可以悉。」据其所谈,仍北地摹古之门径。特梦阳才雄而气盛,故枵张其词;祯卿虑澹而思深,故密运以意。当时不能与梦阳争先,日久论定,亦不与梦阳俱废。
《国宝新编》:昌谷专门诗学,究订体裁,上探《骚》、《雅》,下括高、岑,取充栋之草,删存百一,成一家之言,至今海内奉如圭璧。
皇甫涍《少玄集》:诗之为艺,独异众体。昌谷韵度鲜朗,情言超莹,而原其趣,参之以神,要其构,极之以变。考则古昔,往往冥契。君之于诗,可以继轨二晋,标冠一代。
《皇甫汸司勋集》:徐集独综菁英,莫可瑕类,非其佳秽自得,去取过严乎?
《环溪诗话》:徐迪功诗如洞天仙子,偶落人间,不作风尘中语。
《艺苑卮言》:徐昌谷诗如白云自流,山泉泠然,残雪在地,掩映新月。又如飞天仙人,偶游下界,不染尘俗。昌谷自选《迪功集》,咸自精美,无复可憾。近皇甫氏为刻《外集》,袁氏为刻五集,即少年所称「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者是已。不知舞阳、绛、灌既贵后,为人称其屠狗吹箫,以为佳事,宁不泚颡。
王世懋《艺圃撷馀》:诗有必不能废者,虽众体未备,而独擅一家之长。如孟浩然洮洮易尽,止以五言隽永,千载并称王、孟。明其徐昌谷、高子业乎?二君诗大不同,而皆巧于用短。徐能以高韵胜,有蝉蜕轩举之风;高能以深情胜,有秋闺怨妇之态。更千百年,李、何尚有废兴,二君必无绝响。
《国雅》:徐昌谷豪纵英裁,格高调雅,驰骋于汉唐之间,婉而有味,浑而无迹,诸体高妙,都无累句可删。
《续吴先贤赞》;徐昌谷初与唐寅、文壁游,其诗逸丽。迨见李一何制作,遂变而益遒,研极诗之变。逆其初,由卿云以来,至西京之盛,沿魏、晋而下,其所攻论甚严,谈艺之作,出钟嵘矣。吴之文自昌谷始变而为六代。
《王稚登晋陵集》:武宗之时,文士辈出。李君赤帜于关西,徐子白眉于东海。李资弘亮,徐学精深。长才绝力,则徐不逮李;清声古色,则李不逮徐。
《明诗选》:陈卧子曰:「昌谷似与仲默同源,然仲默俊逸,昌谷矜贵,又自有殊。」宋辕文曰:「昌谷如秋夜银河,烂烂垂地。何、李刻意少陵,迪功独宗太白,不若嘉清时七子同境也。」
王士禛《居易录》:徐昌国《谈艺录》:「未睹钧天之美,则《北里》为工;不咏《开雎》之乱,则《桑中》为隽。」当是既见空同之后,深悔其吴耳!
田按:昌谷才力不及李、何富健,而清词逸格,矫矫出群,不授后人指摘。良由存诗不多耳。《谈艺》一录,清言微旨,可俪严沧浪。)
先生字选之,按察副使称之第二子也。美风仪,质性英锐过人。读经史百家言,一览辄解,解辄能不忘。操笔为文,即奇气横发,率出自胸中,所造直追古人,时论目为柳柳州苏文忠一流。以进士为刑部主事,值大礼议起,先生哭谏,廷杖几绝而苏。寻以才推典十三司章疏,数断大狱,若绳沈藩不法,处分哈密情罪,举朝不能决。先生直以片词折之。改武库员外郎。是岁朝廷初命内臣司外文柄。先生出主福建考,称得人。转礼部仪制郎中。上方稽古礼文、更新制作、创四郊亲、籍亲蚕诸议。内降、旁午。先生讨论陈奏、须臾凡数四。宗伯大臣尽倚以为办。上特颁白金采币旌其才。竟以永嘉所忌,出为福建按察副使,摄海道。漳故利窟,先生严立法禁,诸射利奸人无不敛迹。迁河南参政,值岁旱蝗,民多流徙,先生劳心招恤,所复业数百万人。寻迁广西按察使,时弩滩猺贼侯公丁杂处胡、蓝二姓间,共为寇。当事议大举,兵歼之。先生曰:是坚贼党而分我兵力也。且顺逆难尽明,不若讨渠首而释其馀,弩滩果定。尚书毛公秉钺至安南,知先生才,密与谋。先生为画征抚之策,安南遂平。随迁广东布政使,以内艰归,卒于家。先生少负才,雄视当世豪杰,每诵陈同甫人中之龙,文中之虎,意以自许。居官判棼解剧,应之常有馀。时方以丰功巨绩期之,竟赍志而殁,识者憾焉。所著诗文集藏于家。余尝手录先生诗七十一首,序之。曰书,曰诗,曰志,谓诗在能宣其志所欲言也。由是谐之成声,束之中律,此论诗之本也。三百篇言孝子之志莫如蓼莪七章,言忠臣之志,莫如北山六章,彼亦尽其志所欲言而止,初不知有自我先,有自我后也。以至司马长卿所夜诵,苏属国所赠,枚生所唱叹铜雀,三祖所歌,尚仍各言其志也。自钟嵘作诗品,于一人下必系曰其源出于某家,形似彷佛,可发一笑。后人祖其说,遂谓确有所本,然初未尝显然剽窃也。至西涯之后,北地勃兴,一时词人尽宗之,转相拟议,刻画字句,以能作楚相衣冠,抵掌足欺新丰犬鸭,便谓得附正宗。于是天下之诗,俱言人所言,不复自言其志矣。吾乡诸先生耻之。自白斋、文懿、文定十馀家,并能卓荦自持,不同于流俗。而吾石溪陆先生,更以奇气激亢,横绝其间。先生少负异才,意历落自许,睨视一世,慕古人仗节死义事,所过奇山水必登望。既以廷诤大礼受杖,每言及永嘉长鬣竖儒,辄欲横唾其面。试读其挽罗峰与李中溪叙别诸诗,执义忼慨,声詈并发,浩然沛然,直写其志所欲言,而莫能禦,正使懦夫读之,亦有起色。盖先生论诗,专以性情为主,尝曰:宋不能唐,唐不能汉魏。其似者,宋之唐,唐之汉魏耳。斯其持论独立若此,以俯视世人闭气噎声,句䜈字割,毕身作诗,未得吐心吐意,自作一语,真𪘏𪘏可怜虫也。仲长统曰:百家杂碎,请用从火。唐荆川先生曰:若付祖龙,当使南山竹木减价,差快人意矣。先生诗惟家乘写本一卷,故词家无知先生者。其后人陆珍俟出此卷相示。余谓家藏神剑,长闭室中,使龙身虎气不得腾出人间,亦奚贵世有风胡子邪。因为手录其诗一卷,序而传之。万生允诚曰:先生方选白斋二集。今复录石溪诗,其伯仲若何?余曰:白斋高士,石溪奇男子,风格微不同。但白斋力去陈言,确以作者自命。石溪则无意求工,而芜言宿气亦能摆落。要诸两先生,真诗家之乌获也。
《诗三百》皆四言也,间有参差不齐处,亦诗人意之所至,随转音作波澜耳。古人制字简疏,多通用,不拘一意。或以一句为一言,《论语》「一言以蔽之」是也;或以一字为一言,今之五言、七言是也。挚虞《流别论》云:「诗以四言为古体,三言至九言,皆后人变调。」及观其所谓九言,则引「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为證。余谓此九字当作两句读,仍是四言。颜延之云:「诗无九言。句太长则阐缓无力,不协金石。仲洽之言,未可为据。」孔颖达《毛诗》疏云:「句者,联字成文,二字至八字皆可联,而一字无所可联,仅发端助语耳。」乃其所谓二言则指「祈父」,八言则指「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我不敢效我友自逸」。夫「祈父」二字,正是发端助语,不可入篇;「十月」等句,皆可截读,犹之乎四言也,否则犯阐缓之病,何以谐节奏乎?刘彦和云:「四言正体,雅润为宗。」钟嵘云:「四言原本风雅,文约意广,近代罕传。」李太白云:「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刘潜夫云:「诗体惟四言尤难,以三百篇在前故也。」叶水心云:「五言、七言,作者得以肆其才情,四言,虽文章巨伯不能工。」合诸家之说思之,可以知其难矣。汉初,唐山乐歌为盛,韦孟《讽谏》次之,若曹孟德之「月明星稀」「烈士暮年」,嵇叔夜之「手挥五弦」「目送飞鸿」,直后世四言优孟衣冠,终不能神似叔敖也。余故略制数章,使饮水祀源者必先河而后海云。白耷山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