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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薇元清末民国初 1850 — 1920
天倪阁词·自序
仆年十四,先慈汤太恭人授经余暇,示以高祖稚威徵君集,及太恭人自撰翠螺词集。
始学为词,受律吕大指,最先提倡者,有蔡梅盦太史,汤秋史比部
四方,蜀客则秦荐香、武抑斋江左词人则姚贻孙孙圣与、吕山农、冯耕渔,时相过从,无异埙篪之迭和也。
今诸子或没或去,所与者独吴郡顾丈子远远翁谓诗亡而后词作,长短句合音之高下抑扬,以宣其气,三百篇楚辞汉铙歌莫不然,自苏李河梁,画以五言,不复入乐,得李太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开其端,而后古者入律之源可溯,其意颇与仆合,中年以往,忧患寡欢,寄情骚𢜱,布帆江上,往来茕茕(枫注:原书字右边的旬字为乃+日字,疑为茕的异体字。
),意有所儗,托之于音,不自料其萧憀也。
光绪二十有三年仲秋玉津居士胡薇元叙。
裴景福清末民国初 1854 — 1924
睫闇诗钞·序
书》云:「诗言志。
」《鲁论》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诗教无穷也,如是焉已矣!
古今诗人如恒河沙数,而其诗如是则传,不如是则不传。
夫三代以下,如汉高项羽斛律金皆不学,彼岂以诗人自命?
然而《大风》《垓下》《敕勒》诸歌至今传之,虽李、杜、韩、苏亦为之心折首俯,是何也?
彼得乎《书》《鲁论》言诗之旨也,所谓如是则传也。
若诗人之诗,则冠绝一时者不可多得。
汉魏之际惟陈思魏晋之际惟步兵,终南北朝则陶、谢、鲍、庾而已。
唐以诗取士,诗极盛矣,然卓然大家,入《诗醇》之选者,亦李、杜、白、韩而已,宋则苏、陆,凡六家。
自时厥后,金之遗山元之虞道园明之高青邱何大复称焉,然而降矣。
有明七子,矫而学唐,而世以优孟衣冠讥之,我朝诸家,矫而学宋,世又以优孟衣冠讥之,而诗不甚传,何也?
以彼未尽合乎《书》《鲁论》言诗之旨也,所谓不如是则不传也。
然则诗之传岂易言乎?
读吾睫闇夫子之诗,则实有可传者。
夫子之诗,高则近太白,大则近少陵,特其才气然耳,岂规模哉?
中如《都门秋怀》、如《岭南草》、如《蜘蛛》、如《寄张介夫》、如《忆仲若》、如《折树叹》、如《由水墘晚至后𡑒》、如《感》诸篇,皆逼近汉魏
至于《王母寿》《粤王台》《祷雨龙山》《由碣石卫至金厢汎憩息》《升天行》《醉时歌》《登白云山安期生遂诣九龙泉祈雨》《西樵吕祖阁》诸作,皆有阅古今、傲风霆之气,则纯乎屈、宋之遗,曾何李、杜、韩、苏之足云?
盖得言志之旨深也。
抑隽又尝受诗于夫子矣。
夫子曰:「吾人一言一行,须有安身立命处,作诗亦然。
孟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
』不知道者,不足以言诗。
古今诗人如麻,惟陶徵士、浣花、青莲昌黎眉山有然,次则李义山陆放翁元遗山三子之诗,亦能自道其意。
」及退而玩夫子之诗,其本诸安身立命以咏歌者,不可枚举。
乃知夫子以其所得者授隽也,盖得无邪之旨深也。
且夫夫子以名进士郎署改官来粤,历宰诸大邑
每治事,与民语,丁宁委婉,若恐重伤之者,而治盗恒用重典。
常语人曰:「周汉以来,名臣钜儒,论治无不明刑罚者。
然刑罚之本,在于教养。
今吾日取不养、不教之民而诛之,疚心多矣!
」每移任去,父老攀辕截镫,途为之塞,有出涕者。
立德、立功不朽之业大有在,岂区区以立言传哉?
初,隽以刊行是篇请,夫子辞之曰:「古大家诗,多则万篇,少则千篇。
余虽耽诗,存稿仅尔。
而一行作吏,此事遂废,偶有触托,亦不过于马背船唇得之。
我生不辰,衷怀摧怆。
或多急微噍率之音,遽以问世,徒授人以吹索之柄,可乎?
」隽谓:「白诗多,韩诗少,皆大家也。
且白不敌韩,诗岂以多寡论哉?
使所作有失乎《书》《鲁论》《孟子》言诗之旨,虽多,亦奚以为?
」夫子颔之。
隽遂校字以付梓。
吾夫子之诗之所得,述诸简端,以谂后之读睫闇诗者。
庚子腊日,受业张隽谨识。
周岸登清末至民国 1872 — 1942
蜀雅·序
庚午岁暮,得北梦翁书,以勘定词集雅将竣,属为之序。
余不文,何足序翁之词。
然自丙辰邂逅翁于金陵舟次,有大酺之唱酬,忘年定交,忽忽十余载,关河阻隔,交谊弥挚。
知翁之身世,嗜翁之词翰,环顾海内,鲜有余若,则于翁以定稿问世之际,又乌能已于一言。
人也。
蜀本词邦,相如子云导之先路,太白东坡其来轸。
汉魏以还,迄于今世,言词赋者,必称彦。
而花间一集,岿然为词家星宿海,盖其名山大川郁盘湍激,峰回峡转,亦秀亦,清奇瑰伟之气,毓为人灵,有以致之也。
尝考风诗雅乐,本处一原,后世莫能兼擅,乐府与诗,遂歧而为二。
隋唐嬗衍,倚声代兴,宋贤从而发扬广大之。
体洁韵美,陵铄百代,元明以降,此道寖衰。
有清初叶,重振坠绪,而斠律铸辞,则光宣作家乃称最胜,半塘彊村久为盟主,樵风蕙风赓相鼓吹。
至异军突起,巍峙蜀中者,则香宋与翁也。
香宋词人禀过人之姿,运灵奇之笔,刻画山水极隽妙,追踪白石,而生新过之,余夙有文论之矣。
翁词则沈酣梦窗,矞皇典丽,与香宋殊轨,而异曲同工焉。
居尝自谓古今作家之所成就系于天赋者,半系于其人之身世,遭遇者亦半。
翁少年蜚声太学,博闻强记,于学无所不窥,壮岁游宦西,宰巨邑,退食之余,寄情啸傲,穷桂海之奥区,辑赤雅之别乘
柳州石湖以后,一人而已。
辛亥国变,更宰会理,抚循夷猓,镇慑反侧,暇则蒐讨其异俗,网罗其旧闻,歌咏其詄丽环奇之山川风物,一如在
已而客居故都,落落寡合,黍离麦秀之慨,悲天悯人之怀,一寓于词,风格则祖述梦窗草窗,而气度之弘远时或过之。
盖翁之遍览西南,徼山水雄奇之胜,所遭世难,惝恍诪张之局,有非梦窗草窗所能比拟者也。
丙辰帅幕,武夫不足以言治,乃益肆志为词。
徵考其邦之文献,友其士君子,酬唱谈宴,几无虚日。
所作气格艺苍坚,笔力益闳肆,差同杜陵以后之作。
乙丙而还,世乱弥剧,翁乃避地海疆,谢绝世事,讲学之暇,闲赓前操,命意渐窥清真,继轨元陆,以杜诗韩文为词,槎枒浑朴,又非梦窗门户所能限矣。
余少失学,束发就传,嫥治自然科学,于吟事为浅。
乙卯自美利坚归,闲与旧友王简庵然父昆季学为倚声,于宋人夙宗梦窗,近贤则私淑彊村,与翁所尚不谋而合。
自识翁后,益喜弄翰,篇什渐多,终以不习于声律之束缚,中道舍去,十载以还,虽不时为五七言诗,而倚声久废,惟把卷遣日,尚时翻宋贤之遗编而已。
视翁之老而益进,蔚为大宗者,惭恧奚如。
而翁不遗其僿陋。
一篇脱手,千里写似,宁谓余知词,无亦心神契合,有非形骸关塞所能外欤。
余之叙翁之词,盖不仅述翁之所造,亦以志余与翁不谖之交云尔。
民国二十年二月新建胡先骕
林朝崧晚清 1875 — 1915
吾岛自斯庵以来而有诗;吾邑诗人,至丘丈仙根大著
岛系中绝,诸老播迁,当莺喑燕哑之交,有作唳鹤哀猿之逸响者,则叔父痴仙先生是已。
尝试论之:先生之诗,当其转徙桐城歇浦间,胜赏既多,时有『小谢清新、太白俊发』之语。
及其归隐故林,虽豪气未除,而机心已茁,则颇杂以『玉溪恢诡、昌谷诘曲』之风。
三十以外,忧患饱尝,乃折而学陶、学杜、学韩、学,正如周处自游侠少年、射虎斩蛟,一变至道耳。
  初,吾辈常见先生于妓筵欢饮中,身不离席,口不绝谈。
次韵和丘仙老所寄「秋感」八律,惊叹无已。
迨及中岁,则又见其一字未安,苦吟移晷。
及今思之,非先生之才有时屈,盖先生之益以善用其才,独奈何其不永年也!
  修,先生之犹子也,私淑久而情谊深。
先生五岁,今兹五十有二,距先生之卒十七年矣。
岁月蹉跎,于无闷草堂遗文,曾不能有涓滴之助。
往岁盍簪之会,从叔灌园始议剞劂,同社赞之;鹤亭槐庭、豁轩三君子,又力任选校之勤。
坐观厥成,此实修所深感而重愧者焉。
  抑修尤有不能已于言者,以为斯集之出,上不必思齐于古人,下不必求知于后世;乃所愿则并世才人,有能谅其抱不得已之苦衷而又于无可如何之境遇者,时取一卷置诸醇酒妇人之侧,荐以铜琶铁板之声,则痴仙之为人,固可旦夕遇之也。
天乎痛哉!
  辛未(民国二十年)六月,兄子资修谨序。
袁克文清末民国初 1891 — 1931
寒云词·夏序
凡学可以人力致,惟词则得于天事者为多。
好鸟鸣春,幽蛩响夕,微风振松篁,寒泉咽危石,孰为之节奏?
自赴其欢娱哀戚之旨,皆天也,词人之词亦犹是而已。
是故古来作者,太白飞卿为之,有其天也;杜陵昌黎无其天,弗强作也。
惟天故真,惟真故不为境所限,若南唐二主、若张功父、若纳兰容若,或偏霸江介,或贵公子,宜无弗得于志矣,然其为词郁伊善感,含情绵漠,有过于劳人思妇者,岂人力所能致耶?
袁子寒云生长华膴,耽好儒素,当时誉者拟诸陈思,兹非仆之所敢知,第得见其所为词,则固功父容若之流亚也。
中岁湛隐放废、饮醇近妇如信陵,时时为词以寄意,多恻艳琐碎、燕私儿女之语,或乃病之然,此实词家本色也。
颇闻近代主词坛者。
悬所谓拙重大之旨为揭橥,以饰门面、召来学,而世之学为词者亦群焉奉为圭臬,然此特相率而为伪耳!
寒云之词独能任天而动,交交若鸟,凄凄若蛩,谡谡若松风,泠泠若泉石,兹非其天事之胜欤?
寒云初意亦有志于考律,与赵逸叟诸人游,相与讨论,然其为效粗能度曲而已,今存稿中四声亦不能尽合于律,然此亦不足病也。
宫调之失传久矣,今之教人为词者颇以四声并和为尽能事,梏桎性灵,伤词害义,其弊已不胜言。
矧古今之音异,南北之音异,一声而阴阳异,乃至一名家词而数本互异,又孰从而正是之?
寒云之词自鸣其天,不欲扶篱倚壁,趋于窘涩之途,亦不肯描头画角,失其咏叹之旨,殆为有其天而能自全者欤。
寒云病中恒手自定稿,命其闺人录之,凡得词如千首,自署曰《洹上词》。
既殁,家人以属其中表张伯驹伯驹将为梓之,问序于余,余病夫无其天而强为之者之多,而号称能为词者又日以涂饰摹拟相矜尚,词之天寖失而词学益以微,乃信寒云之词为必可传。
若夫哀鸟遗音,时于恻恻微吟中寓其家国难言之隐,则尤足慨念云。
枝巢夏仁虎
廉建中现当代 1896 — 1986
人物简介
廉建中(1896-1986)教授、诗人。
无锡北塘区后祁街人。
原名明甫一名谏钟号蓉湖散人别署全于老人
早岁毕业于上海持志大学
毕生从事教育,一生除教育外,尤擅诗词,有《蓉湖诗集初、二、三、四、五集》、《蓉湖诗钞选集》、《晚晴唱和集》、《无锡名胜百咏》、《历代孝子诗文选》、中国名医选咏》、《杜甫李白诗选注》、《廉南湖年谱》、《教育法之研究》等存世。
潘天寿现当代 1897 — 1971
潘天寿诗存·序
诗言志,抒情之作也,汉魏后稍有诗律。
唐以诗取士而律日严,诗之境遂日以窘。
能掉臂游行律中不为律困者,杜少陵也。
不受律束肆意以行者,韩昌黎卢玉川也。
韩之诗“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二语得之。
卢之诗三言、四言、五言、七言、十馀言杂居一篇中,虽导源于太白太白无此奇险也。
昌黎玉川之诗与子美义山量短论长,或与乐天微之权轻比重,则颠矣。
何也?
彼固各言其志、各抒其情者也,今乃以己意为权量而长短轻重之,讵不谬乎?
及门陈仲陶梅宛陵钱琢如、效韩昌黎,予两善之,盖不欲以己意侧其间也。
潘子天寿癸卯暮春出诗一卷、诗存二卷序见示。
其古诗全似昌黎玉川,其近体又参以倪鸿宝之笔。
倪氏以文章经济名,其余技诗,书画皆精,而又大节凛然,予深慕之,为辑全集。
明清诸刊本皆有文无诗,后得诗集,又为采墨迹地方志,补数章,集乃大备。
倪诗棱峭险拔,意出人表,予极爱之。
今读此集,何其相似之甚也。
潘子以画名世界,琢一章曰一味霸悍,其志之所在可知,宜其诗棱峭横肆如此也。
喜有素心相同之友,为拉杂序之,一九六三年四月海宁张宗祥,时年八十有二。
张伯驹现当代 1898年1月22日 — 1982年2月3日
人物简介
张伯驹(1898-1982)字家骐号丛碧,北洋军阀元老张镇芳之子,是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的表弟。
书画家,收藏家,对戏曲,诗词各方面都有登峰造极的水平,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合称民国四公子
一生致力收藏古董文物,为了不让国宝流落国外,不惜倾尽家财,变买房产,甚至夫人的首饰,从文物商贩手上购回不少稀世国宝字画,包括被尊为中华第一帖的晋陆机(平复帖),国宝中之国宝的隋代展子虔(游春图),是传世最早的卷辐画,还有宋黄庭坚(诸上座帖),赵佶(雪江归棹图卷),李白(上阳台帖)。
他购古文物绝不是待价而沽,他认为金钱有价,国宝无双,绝不能落入洋人外邦手中。
他一生淡泊名利,不愿当官。
解放后,他先后将平生购下的珍贵文物捐献给回国家收藏。
可惜的是这位倾囊捐献的张伯驹,也难逃文化大革命的冲击,被打成了当然的牛鬼蛇神,发配到农村去劳动改造。
遗憾的是他最终没有得到国家相应的回报,1982年2月张伯驹患病进了北大医院,被院方认为不够级数,拒绝为他更换到较舒适宽敞的病房疗养。
这位千金散尽为国藏国宝的大收藏家鉴赏家终于离开人世。
据说张伯驹死后,有人跑到医院门口叫骂:“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国宝!
你们说他不够级别住高干病房?
呸,我告诉你们,他一个人捐献给国家的东西,足够买下你们这座医院。
”近代著名学者,红学家周汝昌张伯驹的词推崇备至,在丛碧词写跋说道:如以词人之词而论,则中国词史当以李后主为首,而以先生殿后,把他与李后主相提并论,可见将他词放在何等崇高地位。
其序云:欲识先生之词,宜先识先生其人,词如其人,信而可徵。
我重先生,并不因为他是盛名的贵公子,富饶的收藏家。
一见之下,即觉其与世俗不同,无俗容,无俗礼,讷讷如不能言,一切皆出以自然真率。
其人重情,以艺术为性命。
伉爽而无粗豪气,儒雅而无头巾气。
当其以为可行,不顾世人非笑。
不常见其手执卷册,而腹笥渊然,经史子集,皆有心得,然于词绝少掉书袋,即此数端,虽不足以尽其为人,也可略觇其风度了。
因此之故,他作词,绝不小巧尖新,浮艳藻绘,绝不逞才使气,叫嚣喧呼,绝不短钉堆砌,造作矫揉,性情重而气质厚。
品所以居上,非可假借者也,余以是重其人,爱其词。
伯驹先生的词,风致高而不俗,气味醇而不薄之外,更得一“整”字,何谓“整”?
本是人工填词也,而竟似天成,非无一二草率也,然终无败笔此盖天赋与工力,至厚至深,故非扭捏堆垛,败阕百出者之所能望其万一。
如以古人为比,则李后主晏小山柳三变秦少游,以及清代之成容若,庶乎近之。
邵祖平现当代 1898 — 1969年2月5日
培风楼诗·自序一
余幼多疾病,志学之年,不获以群籍自策,日惟取唐宋以来诗人之作讽咏而已。
诵之期年,精神启沃,体中转佳,中间志气之抗坠,性情之通滞,几前后相径庭。
每自惊喜而叹曰:夫诗之所以为诗者,效盖至是乎!
年二十,始稍稍出里闬,理行役。
寻阳出入路所由,而匡庐在焉。
匡庐,天下之雄秀处也,其崖峦所磅礴,云物之郁滃,长松飞瀑,朝夕异态,尝攀临不能有所发,然致思所得,固已私之箧中矣。
自是历岁有作,篇什稍夥。
游学金陵,吟咏尤密。
窃维诗者,穷达所交倚,哀乐之节文,若裘葛之于冬夏,俾人以不至大苦者也。
祁寒酷暑,人鲜不病,然而御裘葛者,虽病或加轻矣。
极贵至贱,穷哀过乐,生死旦暮之所环伺,其危殆至不可口谕。
使真知诗者过之,吾知其或免矣。
且人之生也,游不能侣鹿豕,居不能友木石。
以感焉,以触焉,能无戚戚于中,惘惘于外乎?
戚戚者无以声之,惘惘者无以状之,此天之僇人,人类之大苦也,乌足责之?
紃察往昔,温厚若三百,蕴藉若汉魏,奇放若太白,雄骜若东野昌黎之莽苍,次山之朴拙,玉溪之工丽,圣俞之平婉,山谷后山之精严,香山放翁之爽垲,其受才虽不同,其于声,其穷达哀乐之情,则一也。
知其意者,旦暮遇之。
故一人之词,众贤皆备而不为泰,众贤同去而不为约。
不知其意,虽旦摹其体,夕肖其声,无益也。
鲁男子曰:我将以我之不可,柳下惠之可。
庄子曰: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
斯二语尽之矣。
余受性梼昧,惰成习,至于心知古人之意,自顾不后人,年已三十过一,未有寸成,而忽遘先君子之丧,万绪悲凉,生人之苦,未有逾是。
旧日所嗜唐宋诸家诗,举莫予解,而三十以前所为诗四百馀首,随予南北行者仅七八年,尽刊之则多疵累,去之又良不忍,遂取而痛删之,得二百十馀首,都为一集。
嗟乎,余方富于春秋,固当亟究群书,通世变,以蕲益人益己而免于弃物。
志诸总总,日不暇给,又何为有刻诗之举?
其亦存志念之起伏,备行役之踪迹,因而防极贵至贱、穷哀过乐之或至而求倖免乎?
则余亦不能自知矣。
诗存写定后,抵书陈散原先生求序,不十日而序来,感其言微有不类余者,因自叙其学诗原委于此,且以质散原云尔。
民国辛未邵祖平自识于杭州国立浙江大学
培风楼诗·自序二
论诗于变风变雅之后,陶渊明杜子美其嗣响矣。
阮嗣宗刘越石谢康乐陈子昂始各以其神理气骨,才情风格,陵跨一时,然犹古之诗也。
中唐以韵味胜,晚唐以组练胜,宋人以意趣胜,诗始极其变态。
时至元祐,诗之流派已尽,勉力拓之,仅得一元遗山而止。
元遗山以后,可谓无诗,此诗视时代为隆污之说也。
顾诗之所以为诗者,系乎人心,人心之邈忽远阔,至不一律也。
追怪物,出宇宙,超泰山,析毫芒,高翥远游,退藏于密,岂可尽量?
则如屈原之《离骚》,孔明之《梁甫吟》,元次山之《水乐》,家康节之《击壤》,心声布,似诗非诗,又岂可随时代为升降乎?
覈而论之,太白之七言歌行,王、孟之五律,东野之五古,昌黎之琴操,玉川之杂言,乐天之新乐府,鲁望之吴体诗,东坡之议论诗,文山之《指南录》,皋羽之《晞发吟》,林林总总,将为异中之同,又复为同中之异,似天壤间不可无此等文字者。
则豪杰之士,不受时代约束,虽欲为之画野,不能也。
现代之诗,有学于泰西,归而为话自由诗者,既无所成,而同光诸人为宋诗者,又复凋零殆尽。
近十年来,有某报附刊某录,以采风为名,号称荟萃天下吟篇,而从未登载民生疾苦、匍匐告哀之咏。
脩禊登高,视为常课,揖让周旋,惟在冠带,予心窃异之。
四年前,曾刊布《诗厄篇》一文于《制言》杂志,痛陈二厄十二异之说。
(全文附见本序之后。
)哓音瘠口,不蒙人察,反以贾怨召闹。
卢沟桥变起,天崩地坼,国步再移,寇氛匝地,衍淫江海。
所谓某录之诗人,有从贼伏诛者,有身膺伪职者,有坐沐鹰犬之豢养者,有远丐雁鹜之残粒者,蒲稗因依,菉薋缭结,狼贪奴拜,相习从风,诗教不幸,罹此膻辱。
嗟我诗人,平日引商刻羽,嚼宫含徵,自许吐纳骚雅,激扬清浊者,今乃秽贱卑屈,曾匹夫匹妇齐民之不如。
吾固为吾《诗厄篇》不幸言中而悲,然几亦疑心声之诗,真不可恃,而颂诗知人之义,殆果不可通于今日矣。
盖尝推论之,古之所谓诗人者,心期存于道术,忧愉周乎天人,不以穷达异节,不因治乱改操。
世则有在野登进之殊,遗逸阨穷之怨,貌似闲澹,内实躁狭,言皆硕美,中乃螫毒。
潘岳王融宋之问储光羲郑虔王维,以至曾觌舒亶赵孟頫方回危素严嵩阮大铖诸人,所历世愈纷乱,而所为诗愈整暇,开卷绎之,几不省其为何代人。
彼辈上者固有托二氏以自掩,假山水以自泽者,下者则公然殉利啖名,沈湎爵禄,媕然媚当涂而晞世,庸讵知诗之所以为诗乎?
心精销亡,百事舛谬,老佛为之逋逃,山林受其污嬻,猿鹤既惭,且羞卉木。
虽曰其才足以登诸坛坫,其声足以被之管弦,吾独哀斯辈之不幸而识字读书,曾不若负耒灌园引车卖浆者之尚足葆其白也
祖平不敏,早年泛览古者圣哲书传,中岁敬受名师良友檠括,自世之亟变,恒惊立身一亏,负师友而辱先人。
值兹大浸稽天,人欲横流之际,要当竞慎于取与辞让出处动静之微,冀可作一遭乱尚堪读书之人。
偶然作诗,奚当厕乎今之作者之林哉?
顾受性善感,不能无作无存,十年前有《培风楼诗存》一册,谬与世相见,今后续存其稿四百馀篇,纪岁月,述行旅,悯战乱,悼穷黎,颇有峭拔沈厉之姿,无与温柔敦厚之选。
既不足为遗山之遗,更不足拟古哲遭乱所赋之变风变雅,然自审其心,尚非浮侈荡佚忘所归者,差足邮传当今大人君子之前,归而焚诸先人之墓,庶几无所愧而已。
稿既写定,谬当付锓,爰牵连书述近十年来诗学之蕃变,以及一己于诗之仞识于此。
民国辛巳邵祖平自识于成都
陈述元现当代 1914 — 1993
两间庐诗·自序
子川右注余诗既竟,语余曰:“诗言志,子之志则既闻命矣,敢问作诗之由,或亦读者尚友论世之一助也。
”余尝闻韩愈氏之言曰:“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
”诗者,鸣之一端,而鸣不必皆诗。
时鸟鸣春,候虫鸣秋,其为鸣则是矣,然未闻有目之为诗者。
余之鸣,犹蝉翼之振,蛙腹之鼓,而被之文字,则正韩氏所讥之乱杂而无章者,曷足以言诗哉?
余年十一时,先君馆于长沙周氏,余随侍焉。
君课以坊本历史,说文部首与守温字母,期在疏通文字,略识文字源流与音韵基础。
君以《古文笔法百篇》授周公子,余则跽椅上旁听,如是者一年
年十六,君讲学湖南大学,余获与共寝处者又一年
君授以汉魏六朝文,韩愈王夫之章炳麟及己所作文各若干篇,经史百家,则听任左右采获。
有所质疑,大叩之则大鸣,小叩之则小鸣,惟词章靳不以传,曰:“学在致用,文人无足观也。
”余不能仰体父志,居周公馆时,往往将所作五七言绝句厕文稿中以进,君亦勤为修改。
至十六岁,积稿已裒然成帙。
午亭丈见之,谓诗风近龚定庵
罗庶丹丈见《读项羽本纪》诗,谓押险韵能稳,有“履虎尾,不咥人”之象。
丈为余点定《咏雪》(七律四首)、《次韵张昕谈禅》(七律四首)、《春江引》(七古)、《狂歌赠王生》(七古,各诗均载一九三二年湖大期刊,今不可觅得)。
丈嗜酒,酒后高睨大谈,汗漫无涯涘,尝诏余曰“熔铸经史入诗则品高”,又曰:“学诗当以青莲为宗。
”为讲《中怀古》绝句,目光如炬,眉睫飞动,至今犹仿佛见之。
为《玩月》诗云:“若逢天上玉楼成,天将召我归霄汉。
”果以是年谢世(余挽诗七律二章,亦载湖大期刊)。
为余改诗者,先君外,独丈耳。
生无华屋,死失山丘,知己之感,存殃之悲,曷云能已。
一九四四年初秋,余为《大去行》,刊布于沅陵《中报》。
主笔汉阳蔡叔和为按语,比之杜老之《北征》,拟于不伦,徒滋愧恧。
然抗战八年,流血万里,未更见有诉之声诗,形诸咏叹者,亦可异也。
一九四七年一月,余梓行《两间庐诗》于长沙
刘寅先丈序之,语多溢美。
解放以后,纽有所作,长沙彭君岩石评为“寓沈忧于平淡”,于是向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者,至是君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王船山曰:“楚,泽国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国也。
叠波旷宇,以荡遥情,而迫之以崟嵚戌削之幽菀;故推宕无涯,而天采叠发;江山光怪之气,莫能掩抑,出生入死,上震天宇。
”此吾湘之自然环境,所谓地录也。
屈子怀沙,贾生赋鵩,李太白洞庭赊月,杜子美岳麓诛茅,柳子厚汨罗祷风,韩退之衡阳放酒,自古迁客骚人,流寓湖南者,史不绝书。
若屈、若贾、若李、若杜、若韩、若柳,皆旷代文宗也,然其流风遗韵,均及身而泯,湖南所产,未见有能殆庶者,岂地灵不必人杰耶?
朱明末叶,大儒王船山崛起衡阳,盖去屈子几二千年矣。
清咸同间,其遗书稍稍出于屋壁,乡人慕化,作者蔚起,号为湘学
余生丁末造,未能躬逢其盛。
先君子日与诸耆宿雍容揖让,论学衡文,余小子亦获于应对进退中亲謦欬焉。
一九六八,先君弃世,享寿九十。
斯时父党均已先逝,而文化大革命则以不可向迩之势烧葬旧文化、旧传统、旧道德,而湘学?焉以尽。
凡此,余学文之经历也。
余非欲以诗鸣,更未敢欲以诗名。
今之此集,类皆鸣其所不得不鸣。
其为鸣则是矣,乌得谓之诗哉?
更何敢望以诗名哉?
蔡子为注刊行,其将暴余诗之不文耶?
其将促余诗之速朽耶?
此书之付梓也,出版社同仁与金君丹元实促成之。
皆取人为善,成人之美者,谨致谢意。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六日陈述元叙于昆明莲花池畔,时年七十有六。
马里千现当代 1916 — 1995
词学图录
马里千(1916-1995) 名家驹
常州人
交通大学毕业,高级工程师,中国铁道出版社特约编审。
有《李白诗选》、《葭居集》、《老树集》。
白敦仁现当代 1918年1月 — 2004年5月21日
水明楼诗词集
1918.1-2004.5.21字梅庵,室名水明楼四川成都人,祖籍河北通州
曾就读于四川大学,毕业于华西大学中文系,与屈守元、王文才、王仲镛等并为近世中学者綦江庞石帚先生高弟。
古典文学研究家。
1942年起历任成都县中等学校语文教师,华西大学中文系助教,成华大学中文系讲师,波兰华沙大学东方语文学院中文系讲师成都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成都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李白学会副会长,杜甫研究学会顾问等。
主要研究宋代文学晚清文学,于陈与义研究用力尤勤,精校雠考证之学,擅诗词。
有《水明楼诗词集》。
著有《陈与义年谱》、《宋诗略论》,笺注有《陈与义集校笺》、《巢经巢诗钞笺注》、《彊村语业笺注》,主编有《周邦彦词赏析集》,整理辑印有《养晴室遗集》等。
刘夜烽现当代 1920 — 2004
词学图录
刘夜烽(1920-2004) 江苏宝应人
安徽省文联顾问。
有《夜烽诗词选》、《晚辛轩吟草》、《李白及其诗歌》、《学诗门径》等。
李继熙现代
槟榔乐府·朱序
词是现代作者所认为一件过时的东西,然较之近体诗,则确已进步多矣。
第一、近体只有律句与绝句两种,而词则有千百种不同的调子,遇见繁复的事体,曲折的心情,幽邃的环境,用诗笔描写,不能尽情入妙,填词则有左右逢源之乐。
再则词的句法韵法与诗总有不同:诗则五、七言皆以隔句为(此仅古诗最简单平易之一种,见拙著中国诗的新途径:论唐诗改革。
)音节既无变化,句法亦太整齐;词则句有长短,法亦不一致,凡古诗之运法,奇法,分韵法,遥法,句法,几无一不备,而且用韵较平水为宽,操觚家往往爱之。
词佣先生居槟榔屿十载,成乐府一集,咏南洲风物,綦详且备,凡名水佳山,奇花异草,遗风逸俗,无一不足以供异代采风者之采择,这不是他材料的胜人么?
以宛转流利之笔,发清妍深厚之思,不规取唐律,不效颦俗子,独能以言前景,现代事入长短句,以发挥幽深,而自成其为词佣之词。
这不是他工具的胜人么?
然而词的本身,毕竟似有其缺点,黄九烟云: 三仄应须分上去,两平还要辨阴阳。
这条定例,不但应用于作曲,词家亦要谨守。
清代词律之严,至朱祖谋况周颐等,可谓已届极峰,彼等填词,恒规取宋人遗躅,一字一韵,不容少游讹错。
用力至勤,设心至苦。
问其故,则曰:“非此不入歌板也”。
然试问今之宋词可歌乎?
歌法不既失传乎?
则又嘿无以应。
如是虽极其勤,极其工,而与画饼之充饥何若?
故吾辈今日切要之图,在做今日的李太白姜白石,努力于自度曲之创作,将曲范围扩大,注意自然之音节,而以新思想入旧风格,以旧风格组缀现代之材料;及其成熟,谱而按之,律而歌之,以传于世,则犹是太白之菩萨蛮,白石之扬州慢也。
岂不较清人之为为有意义乎?
这似乎是现代诗人之职,词佣其试为之。
它日新词之刊,吾将于讴歌咏讽之暇而乐观厥成也。
是为序。
廿五年十二月八日朱右序于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