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与赵著作子直 其二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二、《艾轩先生文集》卷六
欧阳氏《诗本义》,初欲作数段注脚去,偶闻旌车入觐,便不复作此念。此一件唯林下可以过目,若公馀尚可耳,今贺者填门,何暇及此事。某顷时作诗注脚,乃在上庠与同舍往还,今思之三十五年,尚未成编,亦不知去家十年顿在甚处。前时欲追记髣髴,第以欧阳不当谓之本义,若论本义,何尝如此费辞说!且如《关雎》云:「视其居,则常有别」。此一段却是为先儒之说所乱,若在本义不应尔。又云「以其有不妒忌之行,而左右乐助其事」,又云「能如此,则宜有琴瑟钟鼓,以友乐之」,此皆支蔓语。如引太史公「周道缺而《关雎》作」,又不然。当时三家说《诗》,各有师承,今齐、韩之《诗》,字与义多不同,毛公为赵人,未必不出于韩《诗》。太史公所引者,乃是一家之说,岂可便以此为定说?古文《尚书》与子长并出,今所引者非古文,如所谓「祖饥惟刑之谧」,此当有来处,非口口传授之失也,则《关雎》自不当据一家为说。又如《卷耳》云「因其勤劳而宴犒之」,又《樛木》云「不嫉妒,则妾无怨旷」,又《兔罝》以言「周南之君,列其武夫以为守御」,此皆赘辞,断然非本义。如《汉广》、《汝坟》,意义全失。《麟之趾》只是周南之人目之所见,如公子者乃人中麒麟,故以此引譬。此在六诗为比,比则有义,兴则无义可寻也。《麟之趾》乃以比公子,「于嗟麟兮」,此叹美之辞。二章三章只是说麟。已说趾,又须说一件,乃为角。《大序》所谓「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所以一篇而三致意焉。今乃云「以蹄角自卫,如我国君以仁德为国,犹须公族相辅卫尔」。如此说诗,谓之本义可乎?孟子谓「固哉!高叟之为诗」,如孟子见得本义甚晓。然文中子以为「诗者,民之情性」,孟子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人之情性不应亡,使孟子复出,必从斯言。某每有胸臆之说,文潜多以为然,其次则吾兄。自从去家乡,他人之前更不应及此,一见弃去,勿以视人也。
荐孙逢吉劄子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二
臣奉命出守常德,日夜思维,访求遗逸茂才有裨世用者举以为国器,上以副圣主求贤之盛心。乃悉心旁求,而敷陈治道,谈论时务,未有与臣意合者。今有常德州学正孙逢吉,位虽列于师儒,常与论国事,一一条答无误,而且天性清亮,志行纯备,足以激浊扬清。此臣卓有所见,岂可以千里之骥伏枥于伯乐之庭,资启沃之贤屈抑于下僚之末哉!臣闻景云浮则应龙翔,治道明则俊乂臻,如逢吉者理宜居之庙堂,不次超擢。在朝诸臣若刘珙、郑伯熊、刘焞辈皆深知其经术文章,迥异常流,与臣意志相同。乞望陛下聪明仁圣,特赐召试,除以京职,实能翼赞皇极。若不如举,臣甘受滥冒之典。谨具奏闻。
按:乾隆《龙泉县志》卷一六。乾隆刻本。
公是先生弟子记跋 南宋 · 谢谔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七二、《公是先生弟子记》附
公是祖居在新喻之荻斜,此书初未有传,乾道八年谔客游豫章,九月十日都运刘司业文潜见邀夜话,偶出此为赠,盖蜀中善本,得之甚珍,留寄旅舍。既而归省复来,二十六日道过临江,而使君江良中叔源留饮富寿堂,因语及之。使君欣然,即欲锓版,且云去替虽近,亦当办此。十月一日至新吴,即发箧封寄,辄题于后,庶他时知其来自司业刘公,而使君主张名教,不以秩满行迫而犹切切于斯也。郡人谢谔书。
与李绍祖刘文潜饮酒 宋 · 晁公溯
押词韵第四部
刘子我所敬,未尝言嗫嚅。
李子我所畏,气豪才有馀。
自昔得二子,重之比璠玙。
喜今至是邦,乃与二子俱。
刘子忽告行,具舟下东吴。
念欲相挽留,佐我治文书。
天台望其来,交章满公车。
李子复继往,刺史亲题舆。
似云日延伫,正此州家须。
二子古益友,终岁可与居。
一朝舍我去,别泪湿襟裾。
上查总领籥劄子 其一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一、《嵩山集》卷三五
某今日遣一驺贺于节下,因有区区之请。刘文潜之弟、眉州司户参军焘,欲侍其母并文潜妻孥往行都。某已与荆鄂纲不多也,使所昨差杨绛。今年夏秋一纲,绛以忧去官矣,敢望改差刘焘司户,得藉此可以东适。如辱矜从,便告以一檄与之,幸甚。
与张钦夫左司书(五 淳熙六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书稿》卷一
某比屡拜书,想一一关览。兹奉九月五日诲示,喜承台候万福。刘守移郡上,于老兄不为不厚。闻其人昨陛辞时,具言中间预论符离事不合,以为嫌隙,专用此自解。盖闲废年深,患失弥甚,不得不尔。刘思义既送庐州,只得听之。又所发按范倅奏劄后刘奏两日方到,所以令范还任,盖输先手耳。然此留彼易,事体亦无大亏损。若不顾先入嫌隙之言,疾之已甚,则本是小事,却成纷纭矣。且如前辈为台谏,攻击小臣,亦有不行者。况彼已移动,未至难于两立。恐所委廉问之官间有卤莽处,不可不知,姑任之如何?广东寇已平否?文潜其殆哉!李仁甫父子几日过彼,深忧其不能堪此境界,更宜开广之。某以虚空无用之质,久玷从班,独以上知,徘徊于此。才过宗祀,不俟恭谢,连章请祠,乃复未遂。若论孤危,则老兄在外犹为太山四维之也。虽然,无愧于天,强为善以报主足矣,祸福悬诸天,难深计也。方从驾归,疲甚。不宣。
与无锡吴宰猎书(一)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书稿》卷二
某悚息启:暌异,岁月浩然,每怀剧谈,辄以怅望。双缄远暨,喜承游刃恢然,官况安适。某老病不才,自合退休,圣恩荐至,谊难固避。朅来士乡,想钦夫之馀风,思文潜之遗事,既不容复见矣,庶几贤者可以晤语,则又游宦他邦,无由款承,此情怏怏,可想而知也。长笺词意高妙,当珍藏以为永好。属祷雨未应,忧愧中略此叙谢。馀惟为远业珍爱,即俟晋用。不宣。
与洪景卢舍人迈劄子(二 乾道九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书稿》卷五
某窃以馀寒尚劲,恭惟知府都钤殿撰舍人契丈奉宣宽诏,神相岂弟,台候动止万福。履端乃英贤泰征之会,近闻九宸注想,已议召还,得信颇的,非泛泛颂咏语,以此日伫迎谒。浸缺具记,先拜台翰,且不鄙庸陋,示以《新桥记》,考古精详,遣词高雅,非得笔墨三昧,岂易及此?谨寘壁间,朝夕披咏。《尉廨碑》日夕以俟,欲为对耳。厨酝拜赐,浑舍盎然生春,感荷不可言。文潜怒故侯未已,到此讼谍纷然,殊不容款曲。尝问上赣否,笑云:「有守如此,何事不举,岂须某耶」?泰之想已来,然未得报。尚便介过豫章未回,偶专人至田亲处,先此承诇,且谢缓故。馀乞为国珍练,早登三事,慰满人望。
与杨秘书辅劄子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书稿》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某窃以天气清和,恭惟知府秘书台候万福。开藩期岁,以学道爱人之心而临儒雅之俗,岂劳施为,自应廓廓无事。惟财赋殚竭,所在皆然。自非执事俭以足用,又明能窒渗漏之原,则民力何由少苏?此所以窃为眉山贺也。万里相望,会晤悠邈,临风增情。愿言善护寝羞,以需召节。
某衰懦不才,误蒙上恩,躐寘西府。瘝官之惧,夙夜懔懔。双书为庆,虽佩故人相予之厚,愧非所称也。别纸谕及黎州去夏曲折,甚荷不鄙。后来得诸司书,云因增戍遂帖帖,未审竟如何。因风更望垂警,馀非尺牍能尽,一味驰仰而已。
某僭易上问庆门眷集,缅想上下均祉。文潜时相会否?一书告差人送达。有委,切幸垂谕。
书张钦夫栻刘文潜焞与蒋邕州书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二八、《省斋文稿》卷一八、《益公题跋》卷一一、《粤西文载》卷五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亡友张钦夫、刘文潜皆眼高四海,未尝轻以一字许人。先后帅桂林,闻邕州遗爱及华夷,大书至数百言。推是以考其平生,则张安国之铭岂谀墓者?寿禄不于其身,有子而才,自宜光显于世;而砺也三抑于春官,六十未离选调,以此知远方贤能阨穷不少矣。予尝在进退人材之地,深有愧于斯文。绍熙元年九月甲子。
奏事录(起乾道庚寅四月丁亥,止是年七月辛丑。)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杂著述》卷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乾道庚寅,南剑守阙到,法当奏事,以四月六日丁亥挈家泛舟入浙。
丁亥,早发永和,邓庚子长秀才偕行,伴纶读书也。入城应接人事,泊舟候春亭。守倅来饯饮,乙夜散,与兄弟宿亭上。
戊子,早,三兄先归。江涨风静,俄顷至吉水,县官相候。弟侄甥与送客皆还,惟永和十七客少留,因置酒焉。晚同长道赴莫宰会。
己丑,早,放舟至白沙,挈家过罗陂,赴罗子行夫妇及其兄思齐会。萧伯和投诗及所业。南方风大作,继而甚雨。夜归宿舟中,小婢溺。
庚寅,辞罗氏会。白沙相对有石牛潭,其岸即隋以前州城,闻尚有故基及南郭之名。
辛卯,晡时,刘子澄、子和舟来,同长道、子行会饭于江阁,长道辞归。
壬辰,早发白沙,罗思齐、子行、萧秀才特起送别于三里外。晚抵新淦县,权令乐安城丞程从政说(新安人。)、丞许修职孝谟(湖州人。)、簿彭叔牙、监税黄迪功溥(提刑郭彦之孙。)、杨图南、张司理棫、董县丞世龙、(字伯亮。)新湖北提刑司干官余迪功永锡及其侄乡贡进士谊并相候。永锡盖始兴襄公之曾孙。今襄公诸孙或在曲江,或在西山,皆为农,惟居新淦者为士人。永锡以隆兴诏书求勋贤之后得官。
癸巳,早,十二弟妇之母郭氏及韩保之侍郎之孙十五郎霦来舟中,留饭。晚赴董子羽会。
甲午,早发新淦,南风浩然。午后之临江军,泊贡院。前太守施承议兴祖、通判王朝奉同老、知清江县李承议端卿、丞李从政昱、知录王从政子溥、监赡军酒库李迪功孝祥、监税刘从义宗孟及向伯海之婿来司理文渊、(蔼之子。)韩尉谐并相候。邂逅新常德倅郭仲质份,并招杨谨仲、刘子和、子澄饭。韩戴甫及十五郎送别于此。戴甫名翊胄,与竑胄、竦胄皆节之和之子。得豫章报,三月二十五日改除闽宪。
乙未,新邵倅魏大夫彦忱、张直阁永年(叔万、台卿之子。)、何秀才光颜(韩保之婿。)并相候。军学教授张迪功涛、新宜春尉彭迪功龟年、新衡阳簿陈迪功琦并惠诗。赴任子严运司会。盘园广袤数里,高下因山川,甚有野兴。
丙申,新淦巡检潘成忠岑、李深之绛并相候。赴程德远经略会于慧力寺之江月轩。
丁酉,访向伯海,遍观芗林园亭。海棠数百株在南埭,如酴醾洞,花时亦佳哉。晚赴军会。
戊戌,早解舟,未时抵丰城县,泊宝气亭。李令愿、韩丞淳、监税高炳、簿何炜、马君寿、朱秀才祺国宝、宫教陆朝奉筠并相候。
己亥,早赴清都观正法寺开启天申节。清都本甘真人战旧宅云。递中收闽宪信劄。午后胡从周参议来自隆兴。晚赴李令会于清樾堂,旧有物华亭,今存遗址。
庚子,家人赴马君寿内人饭。
辛丑,晚赴朱秀才会。
壬寅,早,暴风可畏,徙舟税亭,未后解维。邑官置酒曲江僧寺,二鼓后散。
癸卯,早,遣帅司急足周权持辞免文字之临安。行三十里遇漕司所假舟,徙焉。晡时宿小桥。
甲辰,早次隆兴府,帅吴明可、漕任希纯、鲁季钦相迓于南浦亭。夜大雷风雨,甚可骇。张彦自永和来。
乙巳,赴二漕会。
丙午,赴府会于南园。
丁未,赴黄季文参议会。
己酉,赴府会于东湖孺子亭。按洪刍《职方乘》云,湖在郡东南,周广五里,郦道元云十里一百二十步。今士大夫家多创楼阁以环之,城中奇观也。酒三行,泛舟过总持院,本唐僧子畋所造。畋精太乙术,能祈雨乞晴,今有井祈求不废。雷堂之后有澹台灭明墓。刍云《史记》虽言灭明居楚,又有渡江斩蛟之事,然豫章非真楚,尚可疑也(平江亦有澹台墓。)。院中老僧年七十,及从徐师川游,能写字鼓琴。自总持过讲武亭,复登舟劝酬。归饮南园,夜分散。
庚戌,诸公来别,遣周忠厚、张彦归庐陵,即解维。过樵舍镇,监官承节郎范渊来迎。宿昌邑山。
五月辛亥朔,风雨。姚媪忌。午后抵吴城山谒庙,少休看经阁,方知东坡所留石砮尚在,取而观之。近岁过客又舍一矢,形稍大而色青,不若旧物之古也。庙侧有圣池,池中有小石浮水面。祝史云买扑三年为界,每年四百千省,纳隆兴公库。晋江朱丞彭年送别于此。
壬子,早阴霾,风逆。行二十馀里而晴,风色亦顺,扬帆颇驶。未后抵南康军,太守钱奉直端立(愐之子。)、佥判王朝散崧、(潍州人。)星子钟令并相候。
癸丑,早,肩舆过简寂观。门外许坚石初为沙石所堙,前岁大水复出。与观主欧阳齐年对泉石小酌,食甜苦笋,名不虚得。齐年求诗,为赋一篇云:「疏食山间茶亦甘,况逢苦笋十分甜。君看齿颊留馀味,端为森森正且严」。饭罢,道入栖真观,即梁昭明书堂,前欲游而未至者,荒芜殊甚。次至开先,主僧虚席,殊不成丛林,而飞桥已为大水所冲。少憩方丈,首坐川僧文逸粗可语。同访招隐泉,有亭覆之矣。日斜归。
甲寅,赴军会。坐五老亭甚久,而晴岚晻暧,殊不满人意。晚,土人及永和王忠各以两舟竞渡。
乙卯,凌晨冒大雨陆行四十馀里,至延真昭德观(知观陈拱微。)。与江州乐顺之教授相会,饮菖蒲酒五行,同登阁而别。由间道渡溪入净慧院(主僧净一。)。此两处皆前岁所未至者。未后出山,泥涂殊险,微以劳勚。晚投宿寻真观,与道士汤善翔小酌云锦阁。步行近一里至灵泽庙,望咏真湫。
丙辰,晴。早过白鹤栖贤寺,寺愈萧索,主僧数易故也。独登五老亭,坐玉渊,及三峡桥而行约十里,饭罗汉院。院不经兵火,而住持不得人,日就摧毁。近者长老方葺僧堂,又引去。今藏殿、法堂、童行堂之属气象犹壮伟。未时还军,别太守而下,欲解缆,南风太高,遂止。
丁巳,拂旦离南康。风顺而高,舟过大孤,轩簸可畏。午后次湖口县,略舣岸即行。日正午泊交石峡,舟人欲止,姑听之。晚有暴风雨。
戊午,早以风逆,巳时方解舟过马当,泊波斯夹,约行百馀里。
己未,风正,扬帆而下。午后以雁汊风猛而横泊对岸港中,移时复行三十馀里,泊怀家渡。是日约行二百馀里。
庚申,北风大作。晡后稍息,移舟十馀里,泊长风沙,距舒州一百三十里云。
辛酉,早,北风未止,行四十里至大云仓。移时浪稍平,又行四十里,至蒋家汊遂止。夜月佳甚,风稍定。
壬戌,早复有北风,抛过南岸,而浪稍平,遂行四十里至池口市盐酪。复行八十里,未后至大通镇,云气稍变,舟人遂止。池卒李臻参,肩舆游九华者,劳以尊酒。思丁亥之游,今复遥望山色,眷眷不已。五更后大风自西来,继以大雷雨,舟摇荡不可止,川船相去才数丈沈焉。予舟本泊于彼,临夜稍徙,仅免于难。
癸亥,早南风,挂帆行近四十里,片云忽在头上,转为北风。两舟相望,篙师皆失色无措,急令转舵就帆,逆行十馀里入铜陵夹方定。午时至铜陵县,泊绣衣亭下。游天王禅寺,今名护法,残僧败屋,不类丛林。《山谷集》有《铜官僧舍得尚书郎赵宗闵墨竹一枝笔势妙天下为作小诗二首》:「省郎潦倒今何处,败壁风生霜竹枝。满世阎刘专翰墨,谁为真赏拂蛛丝」?「独来野寺无人识,故作寒崖雪压枝。想得平生藏妙手,只今犹在鬓如丝」。诗与竹皆不复存。寺后山上有富览亭,望江流凡三夹,对岸即濡须也。五里有宝云寺,李白祠堂在焉。十里有铜坑。知县右承务郎阎晟相候,德夫郎中之子也。邑在乱山中,殊陋。
甲子,北风复作。夜来月色如昼,波伏不兴,今乃阻滞如此。阎宰送别于石龙矶。矶下有洞,虽为三门,而浅局无足观。稍前,江边有马碯石。行三十里入丁家夹,过板子矶。晚抵繁昌县,泊于对岸。是日约行百里,溯流之帆相属,既泊而风辄定。
乙丑,早,风复作。行夹中约四十里,近月子港而止,过此复出大江故也。
丙寅,风定。鸡再鸣,乘月解维,过三山矶,入青灯夹,望鲁江口,遂入芜湖,泊吴波亭下,日向巳矣。知县吕通直昭问(忠穆公孙。)、丞韩承务琳、主簿徐迪功士龙(宣州人。)、尉王迪功椿(严州人。)并相候。
丁卯,雨。略至吉祥寺,长老师勤庸人。王尉云芜湖绝无士人,秋试不满百,未有登科者,近世两人发解,又寄产云。夜大风。
戊辰,风雨稍止。晨发芜湖,过褐山矶,又遇和州裕溪河截税之舟,纷纭愈甚,至投瓦石,久之方去。未时次太平州。太守周元特、倅叶朝请棼、添倅钱宗丞佃、教授吴文林博古、添差教授杨文林恂、判官赵文林子、推官赵从事不役、知录赵修职彦灿、司理虞迪功份、司户林迪功显、司法王从政豫、当涂宰王通直、权主簿林迪功浩、尉赵修职彦麒、路分都监宋大夫实、添差路分孙大夫谅及其子閤门祗候显祖、同年丁忧赵司法彦萃并相候。
己巳,赴州会。风雨不已,天气如暮秋。借郡舟易豫章者。
庚午,新徽州通判刘大夫授之、盛秀才旦相候,再赴州饭。初约会于凌歊,风雨而止。饭罢独往,比旧加葺,塔之后又创怀古堂,恨烟雨不见历阳。略至广福寺,长老惠明。
辛未,早诣天庆观万寿寺满散天申节,次赴锡宴,日欲晡毕。晚,元特讲通家之礼,二鼓后归。是日虽时有微雨,而其晴可以讫事。
壬申,早,雨,俄晴。舟行小河甚驶,至采石镇,以云气駮杂少留。已而复行,泊慈湖夹,方午未间也,东坡有《阻风》五绝句即此。
癸酉,早行,饭后入鹅港,午时泊新河口。
甲戌,风色不可行。黄圯老运使自城中来。史志道侍郎以发运使过九江,伺其出城,以小舟谒之。
乙亥,赴圯老会于清凉寺。寺有德庆堂,李主所书。闻左仆射陈俊卿以大观文知福州。
丙子,早乘便风出新河。午时过长芦寺,江水涨溢,去寺才十馀步,不暇游也。日欲晡次真州,太守王朝请察相候。
丁丑,早欲行,会大雨不敢解维,赴王守饭于山堂之澄澜阁。同报恩长老妙湍登塔两级,望金山及扬州大明寺塔,遂同过漕司东园,即六一先生为发运副使许元作记者。去岁,淮南运判吕正己即旧址新之,所谓拂云之亭、澄虚之阁、画舫之舟、清宴之堂,皆具焉。添差提刑司干官张从政驹、教授郑从事汝谐相候。张干,毗陵宜兴人,藏古石刻颇富,有泰山秦碑奇甚。表弟章济之运干适过滁阳,见其病子元祚。
戊寅,早,解维,巳时至镇江府。太守蔡子平直阁、通判章朝请汶、陶朝奉之真、总兵史承奉弥正相候。晚,乘潮方能入闸,未至第三闸,遇浅而止。
己卯,早,入第三闸,而连夕大雨,水涨,里闸不开,遂止焉。都统制成太尉闵相候。是日夏至,雨尤甚。
闰五月庚辰朔,早,至丹阳馆,使客之馆也。赴蔡守素饭于普照寺,长老慧照,兴化人。雨稍止,携邓子长及纶上甘露寺,不到已十八年。镇江因北固山以为城,而寺在山上,东坡诗云「古郡山为城,层梯转朱栏」,尽之矣。观狠石、铁镬字、李卫公像、舍利塔。所谓陆探微师子,惟有近岁画本,馀皆亡矣。旧多景楼,乃行者堂。去年太守陈天麟侍郎别卜地起楼,甚雄壮,同长老化昭饭焉。金、焦二山在左右,而面对瓜州,似胜旧基也。
辛巳,早,同邓子长冒大风雨登浮玉亭。亭在江边独山上。或谓此即浮玉山,故创亭焉。傍有小石山、蒜山。又其傍有土山,号坚土山,土纹皆坚故也。登舟,风益大,冲浪至金山龙游寺。长老宝印,川人,有众二百,栋宇鼎新。寺绕山临水为屋,故谚云「金山屋里山,焦山山里屋」,盖实录也。山门借石牌山为案,乃江中三石峰耳。其外小山稍有树木而鸟雀不栖者,世传为郭璞墓。或谓石牌山正为浮玉,水涨不能没,唐人于此铸镜,南岸创亭者非也。别有鹘山,以鹘栖得名。寺有雄跨堂,颇雄伟,洪景伯书颜。观音殿下临龙渊。长老云顷年军士习水战,尝坠石测之,深三十二丈,而扬子江心深有七十馀丈云。会饭于方丈,白丝糕、黑盐豉、糖豆粥,三者山中之精馔也。登妙高台烹茶,壁间有坡公画像。初,公族侄成都中和院僧表祥画公像求赞,公题云:「目若新生之犊,心如不系之舟。要问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崖州」。集中不载,蜀人传之,今见于此。茶罢,上绝顶观坡及晁无咎题字,转至头陀岩。头陀姓裴,唐贞元中获金于山而得名者,闻此岩旧乃蛟窟也。中𤃩泉在水陆堂中,陆羽品江心之水此与同味,酌之。闻京口城中井水皆咸浊,甘泉仅一二云。日午,观僧斋毕,过歙州门,僧榻皆逼江,夏潦方至,凭栏眩骇。大抵寺之轩窗无不临水,而此尤可畏。戏投饼饵,龟鼋毕集。初欲自此下焦山,而风雨殊未止,复冲巨浪还西津,亦危道也。谒下元水府庙而归。
壬午,招进士张大亨为咸媪案脉。黄州守杨直阁由义及府学教授熊克并相候。午时开闸,晡后方抵丹阳馆。
癸未,早,别诸公,道过总领所,登供军堂、得江楼、苑信亭,皆洪景伯所葺也。闻府治连沧楼甚佳,恨不一至。京口多以山为城,即城为登览之所。如多景、得江、连沧之类,虽曰楼,实台耳。归而解舟,河道隘塞,行甚缓,送客相见于门。巳未后,晚行三铺,共二十七里宿焉。雨不止。
甲申,早,大雨。舟行,隔堤望练湖,记云方四十里。自离镇江皆溯流,又南风打头,牵挽者泥淖没骭。未后次丹阳县(古曲阿也。),令陈从政玠、丞沈从事宗契、尉汪迪功并相候于北使之馆。陈德自昆山来。天色稍霁,顺流行三铺,宿栅口。
乙酉,晴。早过吕城闸,至奔牛镇,水泛闸不开。监镇沈修职元携数十夫自支港荡舟曲折而过。晚次常州,太守李元佐大夫、通判张仲固、一监丞并相候。
丙戌,赴州会,宾客往复不能记。换舟,遣尝所假者。
丁亥,早赴李守素饭于感□寺。未后解维,抵暮仅行十三里,宿小井。
戊子,南风益高,牵挽费力,黄昏方次无锡县。宰吴奉议沣、丞赵宣义善仁相候。
己丑,早谒蒋丞相、方务德侍郎、张茂材松运使,适相值戴子善秘书、子微台法忧居,并访之。午间携家游惠山。住持法皞年七十八矣,同上南北阁,酌陆子泉、冰泉、龙渊泉,凭水陆池槛观鼋戏而归。赴蒋丞相会。
庚寅,早,方务德、张茂材约喻子才避暑惠山,留连至夜,凡七饮茶,归邑即行。仲贤自昆山来迓。
辛卯,未后至平江,知府汪圣锡、提举常平芮国瑞相候于姑苏馆。
壬辰,至从母宅,赴府会于齐云楼池光亭。晚招仲贤、子长置酒姑苏台,劝酬□百花洲。暴风雨。
癸巳,同家人赴从母会,留连竟日。仲贤先还昆山。
甲午,早赴芮国瑞会。夜携家赏月姑苏台。
乙未,王仲谟兄弟及数亲旧皆自昆山来。
丙申,早就百花洲具饭待昆山诸亲。王节使权相候。晚解维,抵门而止。
丁酉,早出盘门,如昆山县,以塘路桥低转湖泺(土人谓之皇天荡。),正值东南风打头,撑驾甚劳,晡时方抵下苧渎,距府城才十二里。逼暮,仲宁自县来小酌。
戊戌,终日逆风,牵挽进寸退尺,一更后方抵昆山栅外。知县宣教郎刘𤪠、监税武功孙大夫德相候。
己亥,舟转而南,越两时方抵妻家。王德温兄弟、李四九将仕、五十将仕、张察判棠、郑提干莘、陈教授九思、司户九德、钱唐孙宰听、瑞昌钱簿永弼、郁子文并相候。夜饮,四鼓散,浴而后寝。
庚子,郑通判复、总干晋表、主簿宗仁、郁九一解元并王点县仰、边三一解元并相候。
辛丑,吴县丁丞三畏以檄视涝回,云昆山管内计田二百四十馀万亩。
壬寅,早,就东寺具饭待赵常熟及丁丞。寺今为安穆皇后功德院,赐额曰荐严资福。长老普璇,淳实人也。新萧山尉杨迪功松及其婿新长兴尉陈迪功茂英相候。
癸卯,相士三衢徐璿来。
甲辰,早,赴仲谟会,前吉水庄丞相候。
乙巳,早,祭外舅茔。午后留李良佐酌平江柯山泉。前吉安丞郑宣义颐、新淮西运干陈承事临、国学进士陆日新并相候。
戊申,新湖州梅溪监镇钱迪功郎永存相候。晚赴仲显会。
六月庚戌朔,添监赵承节伯祉相候。赴观音庵寂照大师若钦饭。乘雨凉过山寺报谒,访老僧法回,步至塔院,山之绝顶也,凉甚。
辛亥,早,赴仲吉会。初泊舟外姑宅前,而东西照不可过,惟磬折可避,复为桥碍,乃移舟南问津。晚宿西栅。
壬子,早,随潮行舟,午时泊岸,距旧处才十馀步,阻于一桥,为此迂枉。
癸丑,国学吴仁杰字斗南,携所解《古周易》及启事相候。
甲寅,新临江通判赵宣教不比相候。
辛酉,货齿药人夏彦兴参颇能弈,令与仲显对,盛暑永日,无以度故也。
壬戌,招沈宽登仕案脉,累日苦脾疾,心气极不能支。
癸亥,体中小快。暑甚,夜月却清明,留仲谟兄弟露坐小酌。
甲子,筮《易》,遇《屯》之《益》,留李良佐小酌。
乙丑,晚以小舟入城。
丙寅,辰后入娄门,至从母宅。
丁卯,饭罢谒汪守,馆于瞻仪堂。
戊辰,圣锡云:「幼年初读《陈无己集》,有《代人乞郡劄子》,一见便疑为代傅尧俞作,后阅傅集果然,乃知宿世读书之说可信」。圣锡疑无己后身也。
己巳,久不收永和书,甚悬情。今日连得闰月十二日以前三书,知十三弟得子,不胜其喜。小汪云有书号《类文》,隋时集两汉以来古文,多今时所无,如曹植文尤众,植集中未尝载。
庚午,早赴芮国瑞提举会。谒李直阁简能,旧提刑也。是日范至能借大资政、醴泉使、侍读使大金,求陵寝及正受书仪,过此,晚谒姑苏馆。副使康湑。
辛未,五更别汪圣锡、芮国瑞,再过从母宅。终日雨凉,翁子功监丞相候,赴江西帅幕过此也。
壬申,复热。晡时辎重自昆山来,别从母、茂之,出娄门,登府中所借舟,为奏事之行。晚次吴江县。
癸酉,早,步过长桥,入臞庵。主人知县君份及其子皆死,惟二孙在,榜苏养直诗于宜芳亭。是日大暑,或行或止,惟舟人是听。
甲戌,早次秀州,泊驿亭。方务德侍郎、权州赵直阁师夔(秀王之孙。)、通判朱通直自求(侍郎巽之后,康叔之曾孙。)、判官郑从事伯英、司理邵修职輶(至卿之子。)并相候。入城报谒,憩精严寺。晚赴务德会,荐术士刘演谈命,旧号江西牧童,今曰睡觉生。二更解舟。
乙亥,递中收王致君正言书,转致四明六十九姑书。姑盖族叔祖忱之女,己丑生,嫁黄氏,丁亥秋丧夫,生四子:长小二郎(直躬伯隐,甲辰生。),次小四郎(直履,癸丑生。),次十一郎(直见,己未生。),次十四郎(直异,乙丑生。)。三女:大姐归吴氏(年四十六,乙巳生。),二姐归王敦礼(年四十二,己酉生。),三姐归吴氏(丙戌年死。)。今居奉化县黄郎中宅。晚过崇德县,令吴从事道夫相候,即行。
丙子,早抵长安闸,终日伺候启闭,逼暮始能过。大暑不可堪,夜气稍凉,连夕进棹。
丁丑,早,祗受告命,寻抵临安闸。饭后入北关门,权寓普惠院(俗呼北寺。)。庚辰春到关亦馆此,主僧善伦,相别十馀年矣。
戊寅,芮国器司业、邵伯恭博士款话终日。晚,鲁彦质来谈命,郑人也,自称将仕郎鲁诚修,饮之。
七月己卯朔,李仁甫焘秘监、范至先工部相过。仁甫新除湖北漕。
庚辰,同年刘文潜焞著作相过,刘军资恪继之。胡邦衡侍郎携具来。晚借李德章翚知县修文巷小宅徙居,以北寺太僻远也。设榻小楼,略无蚊蚋,殊觉安寝。客云,昨日进呈予到国门状,上再三称能文。
辛巳,芮国器及沈持要检正携具来。
壬午,汪仲嘉大猷、王宣子二侍郎、张钦夫吏部、郑少嘉礼部并相候。表弟三十七监庙泽、四一县尉湖同自上饶来,留款。
甲申,黄通老尚书、尤袤延之宗丞、刘仲卿及其二子并相候。延之云,两月来自釐务官而上外补贬逐死亡者仅四十人,亦气数使然。留吕伯恭、王得卿饭。李德章送白酒甚奇,饮鲁彦质。
戊子,留表兄郭元嘉之子谟及王得卿饭。许季立调汀州判官,访别。
己丑,朱老娘来,年八十三,甚健。
辛卯,连日肠疾为祟。初闻车驾来日孟享景灵,既而值雨展日,閤门忽报来早引对,病中甚以为忧。
壬辰,平明入和宁门,对于后殿。次堂参,次过六部遍谒长贰郎官,次至虞相、梁参府。晚赴张钦夫、吕伯恭会,同坐新秀州守曾原伯逢。
癸巳,劬劳之日,胡邦衡惠诗。食素,终日讲人事。
甲午,早台参,次谒四台官,次别二府。竟日奔走泥涂中,暮归寓馆应酬书尺,劳倦不可言,幸肠疾少损。
乙未,早,台辞毕,即出涌金门。芮国器、沈持要、范至能先置饯于柳洲,李秀叔彦颖吏部继至。俄报有奉常兼西掖之除,既而乃少蓬、翰苑也。闻执政进至乞留,上曰:「甚好,但恐立异耳」。初拟少蓬,他日兼掌制,上曰:「便令兼内制可也」。秋暑酷甚,有醴酒,夜置舟泛湖赏月,二鼓后归。
丙申,早受省劄,即上辞免状,又受磨勘朝散郎告。
戊戌,车驾诣景灵宫。馆中同官相过:秘书丞李处全粹伯、郎陈骙叔进、张渊叔潜佐、刘焞文潜、林光朝谦之、校书郎杨兴宗似之、萧国梁挺之、赵汝愚子直、正字丁时发子章、冯田宗义。
己亥,宰执分诣。
庚子,受辞免不允劄子。
辛丑,早入秘书省供职。前月秘阁檐忽摧,少监李仁甫云:「昔御史门台坏而司马光去,今秘阁摧,某其去乎」!已而果除直显谟阁、湖北运副。临安修葺凡用八千缗,昨日方讫工而予今日上,初不知也。
吏部尚书郑公丙神道碑(庆元六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孝宗皇帝孜孜人才,精择于初,常曰:「一寘周行,遂阶显用,不审可乎」?既用矣,察其直谅不欺,则始终与之,故二十六年间侍从多名卿,吏部尚书郑公其一也。公讳丙,字少融。上世当五季时,自安陆徙家福州长乐县。曾祖芳,祖馗,父遇,世有隐德。公贵,赠父宣奉大夫。母王氏,淑人。公生颖异,九岁能属文,日诵书万言。绍兴十五年擢进士第五,补左从事郎、平海军节度推官。秩满,充建州州学教授。两安定郡王令衿、令詪,参知政事杨椿、辛次膺,知枢密院事贺允中皆号名臣,公适在所隶,交章以荐,改左宣教郎。辛尝语公:「官职易耳,使人尊仰实难」。公服膺焉。入为太学学录,以父忧免。三十二年内禅,转奉议郎,为国子监主簿。诏求直言,公上从谏、远佞、勤政、用人、裕民、练兵六事,会辛公为御史中丞,辟公检法官。隆兴元年十二月,迁监察御史。虏亟求成,朝论不一,公谓不可遽。明年六月,出提点荆湖北路刑狱。权摄之禁方严,荆襄制置使沈介用待次官行江夏令,边事方殷,信阳军守臣委印赴制司,公皆持檄镌级。介怒,奏乞引避。上不得已,下迁湖南提举常平茶盐。乾道元年,宜章贼李金陷郴州,焚桂阳军,尹宽起宁远县以应之。衡迩贼窠,提刑托行部避其锋,常平亦置司在衡。公兼程疾趋督州将治城训兵,复谕常宁县世忠洞首李昂霄发壮丁御贼,民恃以安。公劾郴、桂守弃城,乞鄂军济师,粮饷不足,发义仓佐之,贼平,协助为多。二年之春,乡人林安宅为谏议大夫,素不相合,求主管台州崇道观。三年,起为成都府路转运判官,敕监四川类试,革挟书继烛之弊。虞丞相允文以枢臣为宣抚使,集四路漕议事,盛称公贤,还朝荐召。六年正月入对,上喜曰:「卿,初元御史也」。除尚书礼部员外郎。时陈正献公俊卿与虞公为左右相,高选王邸讲读官,公直讲王府,与芮华、李彦颖、刘焞四人并命。陈公去,公亦出为江西转运判官,道除直秘阁,改湖南提刑。有旨招振华军二千,帅司欲速,至涅士人,公立命改正。浏阳县岁歉,豪右移粟售他境,乡民分竞,尉以啸聚张大其事,漕请调兵追捕,归罪团长陈淮,下之狱。公亟约常平司出米数千石,弹压赈济,杖淮释之。漕有内援,奏公姑息,贬秩一等而罢。众论不平,复提点广东刑狱。适漕兄弟为经略使,公引嫌移使西路。远方官吏不奉法,公深行瘴乡,一裁以正。邕守重赋敛,得公约束,请祠去。归正官沙世坚素武勇,坐赃决配静江。部有剧贼未获,公谕世坚立功赎过,世坚馘渠魁以献。公为奏,稍复其官,后平李接,以总管守宜州,一路赖之。闽部盐筴坏,上雅信公,徙本路转运副使。公知福之岭口、涵头、海口三仓本钱不继,命积钱对偿。又汀、建等号上四州,高估抑售,公委邑令置场支卖,科扰顿绝,至今守其法。淳熙四年召为吏部郎中,踰月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议者谓旧法命官诉雪罪犯一岁别勘,三岁别定,以防枉挠。乃者有司惮烦,须元勘官伏其误始许改正,实抑之也。章下三省,公谓复旧便,执政曰:「上意似不然」。公厉声曰:「事当问理。若逆探上意而逢之,岂大臣事乎」?执政怒,徙公大理少卿,五年二月也。寻充御试编排官,即殿幕擢秘书少监,累转朝散大夫。车驾幸省,转朝请大夫,面赐金紫。明日进秘书监,不数日兼权中书舍人。会谏议大夫萧燧论夔师李景嗣贪虐,而大臣庇之,于是参知政事赵雄谓燧误信蜀人谤书,既捕治其人,因改燧刑部侍郎,寻出知严州。公言:「台谏劾奸邪,反屈抑而去,岂国家之福耶」?六年轮对,奏乞四川、襄汉、江淮置三大帅,择曾任二府有文武威望者各当一面。复列上五弊:一曰取士代笔,传义公行,富人以贿得科第;二曰养兵冒名寄籍,阙额不补,懦弱不汰,一有草窃辄动御前之军;三曰理财以横敛预借、重折苛征为能;四曰刑狱放纵大辟,淹留奏案;五曰荐举非权要请托则谬举亲旧,群至殿陛,徒有引验之名。上甚嘉纳,榜选德殿御屏之上,真拜中书舍人。公疏:「官冗赏滥,卿监丞簿事简官备,馆职史官至二十员,学官书局各以十数,监司郡守叠授三政参议,归正、添差、养老将校充满外路。东宫彻章,馆阁进书,杂流厮役例沾赏典,曰随龙,曰应奉。开河修堰,并赐蠲赋,无时推恩。他司钱物,漕乞移用。尉不捕贼,诡奏有功,张大虚声,横被醲赏」。累数百言。
上批:「赏功迁职不以滥予,丙言是也。给舍遇书牍当随事以闻。」又论台谏独员无助,察官不应专取历知县人。未几召用颜师鲁、张大经、刘国瑞,皆二千石、部刺史有声者。《圣政》、《日历》、《中兴会要》成,连转朝议、中奉大夫。七年五月,除礼部侍郎,仍兼外制。公言:「司封法不许以官回授封赠,比多援例,下至秘书省吏以无用之减年亦得之,请一切勿行。」诏可。八年,吏部尚书王希吕知贡举,公及侍御史黄洽副之。有沮公者谓丙、洽皆福州人。上曰:「恐有偏耶?然皆无私。」暨揭榜,三人同对。上曰:「考校甚公,远方多得人,虽不分路可也。」转中大夫兼给事中。时遴待补太学法,公视临安府学籍,许试者三百馀人,游士群诉台谏宅,至夜喧集公第。公入奏待罪。先是春坊陈龟年女嫁大姓裴良珣,良珣醉死,其兄良显诉龟年女利其富,死有冤状。事下临安,语涉龟年,府尹不敢治,上令送大理寺。朝士有为地者,诏转运司先审,责良显不实反坐,乃施行。公驳奏,语侵临安,且云:「愿少存国法,为子孙万世之业。」竟送大理。至是尹榜冒试人使逞憾。上批无罪可待,令究为首者。尹谓公芘闽人,不当深治。上怒,语宰执呼尹谕旨,卒杖丁如植,编管邻州。前户部尚书韩彦古负气多援,公因其起废极口诋之,至云仰累圣德。他日入谢,因言:「论事欲激切,语或过当,望陛下恕罪。」上曰:「朕自喜给舍得人。」枢密使王公蔺时为宗正丞,亦为上言:「今日不欺陛下惟郑丙。」惜其爱莫能助之耳。九月兼左侍郎,乞文武添差官并不釐务。有郭世苹寻医岁满参部,法当察脉,医有恃力受其贿,公执送棘寺,铨选清平,无敢干以私。九月进权吏部尚书,同修国史。九年正月上辛,执政当祈谷,有故以侍从摄,上特差公。寻兼侍读,取陆贽奏议切时者反复开陈,进司马光《五规》、范祖禹《帝学》以资乙览。尝乞勿听妄献利害,纷更庶事,又论治赃吏太宽。上并以为然。次日举二事谕宰执,有安静之褒。八月,正除吏部尚书,转大中大夫。公常曰:「范镇六十三致仕,吾已迟一年。」上章请去。十年二月,除龙图阁学士、知建宁府,政尚严明,千里肃然。浙东谋帅,移知绍兴府,以臧否郡守后时降中大夫。上锐更法,手札访公,欲通差官民户。公谓通差害多,著令里正专掌盗贼烟火。比来邑官责以应办,至于破产。若以免役钱募耆长供他役则善矣。攒陵敕使络驿,辅藩多权豪,公不少假借,群起造讪。公闻,请祠。上初不许,适谏官亦部人,助以风闻,竟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皇城逻卒因诬公载官米万斛而去,漕遣其属赵善石覈实无之。上语执政:「使郑丙有是,则今日无人可信矣。」秩满,再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转通议大夫,起知泉州。光宗登极,语宰执曰:「侍御史胡晋臣言:『初政当召用人才,如郑丙、张大经、杨万里是也。』」寻诏公年德俱高,践扬滋久,进端明殿学士。公应诏上封事数千言,以谨始为戒。覃恩转通奉大夫,治泉如治越。或劝从宽,公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吾固非用猛者,然嫉恶有素,岂以晚节丧所守哉?」阅半年,改知潭州,言者沮止,易太平州,固辞,复提举兴国宫,转正议大夫。绍熙四年,引年致仕,转正奉大夫。时史丞相浩、汪尚书大猷、沈詹事枢、右司郎中周颉与公皆同年进士,退休于二浙,诗筒唱酬,人竞传之。俄属疾,屏医药,以后事付家人而逝,五年八月十四日也。享年七十有四,赠金紫光禄大夫。子升朝,特进爵安陆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八百户,实封百户。妻淑人柯氏,同郡右文殿修撰棐之孙,前卒,以庆元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合葬怀安县沙溪之原。三子:颐孙,故奉议郎、通判辰州;龄孙,故承务郎、监潭州南岳庙;庆孙,承务郎。三女:长适朝奉郎、知吉州泰和县卓洵;次适通直郎、知汀州上杭县萧辂;次适迪功郎、道州司法参军柯谦宗。孙男五人:安祖、似祖,并承事郎;扬祖,通仕郎;馀幼。孙女三人,长适迪功郎、新泉州德化县主簿叶英。公学术纯正,文辞赡缛,有家集、外制、奏议、讲义三十卷。居乡接物极其和易,当官立朝则气节凛然,上深重之。是时缴驳之任不由进拟,公常以贰卿兼领,感激尽言,数犯贵要之锋。在铨部抑侥倖,惩奸欺,盖馀事也。尝荐萧公燧、胡公晋臣、罗公点,后俱至二府,世谓知人。其他如李焘之博洽,刘国瑞之清正,林栗、林枅、郑湜之刚方,唐仲友之学问,援引不少置,善类归心焉。某在绍兴閒继公为太学录,晚同朝久,意气相投。会都司用私意治王定国冒归正赏,予按都督府文书辨其误。公奏都司方举职,政府乃欲沮之,其不党同类此。公之卒,颐孙以沉刻见属而不果,今卓君示公友婿林御史采所状行实,乃参以闻见,碑公墓道。其铭曰:/维南有闽,山环水聚。是生良材,接武王所。挺挺郑公,如松之乔。硕大坚刚,岁寒后凋。持节典州,彰善瘅恶。既锄吏奸,亦苏民瘼。帝思其贤,禁密以骞。守正触邪,知无不言。举朝佥谐,当宁眷顾。何待弼直,乃为圣遇。昔者汉武,明于知人。独称汲黯,近社稷臣。相宏将青,任非不宠。孰如九卿,敬礼加重。以今准古,庶其似之。匪直公褒,阜陵是思。(《平园续稿》卷二五。)/石:原作「后」,据右引改。
说文系传跋 南宋 · 尤袤
出处:全宋文卷五○○○、《梁溪遗稿》文钞补编、《说文系传》卷末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余暇日整比三馆乱书,得南唐徐楚金《说文系传》,爱其博洽有根据,而一半断烂不可读。会江西漕刘文潜以书来,言李仁甫托访此书,乃从叶石林氏借得之。方传录未竟,而余有补外之命,遂令小子暨于舟中补足。此本得于苏魏公家,而讹舛尚多,当是未经校理也。乾道癸巳十月廿四日,尤袤题。
刘氏旌表门闾记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一、《诚斋集》卷七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朝请郎、直秘阁、权知吉州军州事臣澬言:「伏奉淳熙二年十二月戊寅朔甲午肆赦制书,其一条曰:『有孝行节义著乡闾者,令长吏以闻,当议旌录』。今安福县以状白称,奉议郎、知袁州分宜县谢谔及贡士李燧等一千三百五十三人合辞言曰:伏见贡士刘承弼孝友天至,文行粹美,事亲以至孝闻。居母丧,哀毁柴立。父病既死,承弼吁天霣绝,愿以身代,父蹶然而苏,又三十年乃终,里人异焉。叔父廷圭、廷直继策第太常,奉不自给,承弼每绝甘分少以助之。同产弟永弼既为叔父廷圭后,承弼复分以己田。承弼受业于雩都知县刘安世,既没,率同学制师服。安福县令王棣、丞刘谷死官下,卧在地,承弼为棺歛。丞尤穷空,至鬻幼女。承弼闻之,即庚其直鞠于家。及嫁,后己女,先丞女。故相刘沆远孙有女,贫不能归,承弼亦任之。尝属年饥,道殣相望,公私赤立。承弼曰:『劝分实难,请从我始』。率子弟倒廪振之,不受一钱。富者子于是翕然化之,无复遏籴,活者何数。承弼所学殚洽,江之西,湖之南,士子辏集,执经问学,户外屦满,瑰才隽士,小大有就。承弼为文有古作者风,直宝文阁王佐知吉州,喜士,承弼挚诗文谒之。佐遣骑招之,则去已远矣。佐太息曰:『刘承弼不惟能文,亦复自重,真此邦第一人』。宣教郎刘清之尝荐江西名士数人于转运判官刘焞,以承弼为首。承弼应里选,尝再举于礼部,报闻。其人孝行节义,宜在旌录,诚如制书。谨昧死以闻」。事下礼部,礼部尚书臣雄、权侍郎臣焘、员外郎臣端臣言,刘承弼宜旌表门闾。制曰可,仍令长吏致礼。三年九月乙巳下尚书省,尚书省下礼部,礼部下吉州,吉州下安福县,于所居之前立绰楔门,夹之以台,台高十有二尺,饰以丹垩,蓺以嘉木云。淳熙十三年九月戊午,杨某记。
宋故左丞相节度使雍国公赠太师谥忠肃虞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二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然赤壁、淝水之役乘其方锐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娄败之后,君子以为难。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其人受任使者为谁?曰丞相虞公。公有勇力乎?曰否,公儒者也。公非贲育,公焉得力?公有机数乎?曰否,公德人也。公非孙吴,公焉得数?然则曷济登兹?曰忠诚而已。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方虏酋遗吾元帅书,以行惎间,公昌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至诚可以动金石,何人不怀?感一而万从,怀一而万顺,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客曰是矣,然君子以谓尧之知人,犹失之鲧;汉祖之善任使,犹失之绾与濞。今我高宗一举而得公,公一战而定国,故公之功难于周公瑾、谢幼度,而高宗之圣贤于尧与汉祖远矣。呜呼盛哉!呜呼盛哉!公讳允文,字彬父,隆州人也。系出周虞仲,在六国曰卿,在唐曰世南。世南七世曰殷,守仁寿郡,即隆州也,因家焉。曾祖昭白,祖轩,父祺,皆赠太师,周、魏、秦国公。秦公仕至左中奉大夫,德阳县男,潼川府路转运判官。初,秦公未有子,祷于梓潼神,是夕梦入一官府,见一大官衮冕迎秦公,执客主礼甚敬。主人忽指其侧一人介胄而立者,曰:「此为而子」。秦国夫人娠,公将生,户外有异光云。六岁暗诵六经,十岁赋诗,有惊人语,诸老知其远器。未冠属文,有能名。初不欲以门子进,秦公曰:「汝薄吾泽耶」?公乃拜命。锁厅试凡四荐名,至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竟如志。初仕监成都府榷茶司卖引所,又监雅州名山县茶场,权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司干办公事,四川总领所辟差干办,行在分差户部粮料院。既登第,转左奉议郎,通判彭州。未赴,制置司檄权黎州,改知渠州。召除秘书丞,兼兵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兼国史院编修官,除吏部员外郎,兼权枢密院检详,又兼检正,又兼右司员外郎,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假工部尚书使虏,归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兼侍讲。为江淮督视府参谋军事,拜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孝宗即位,徙知夔州。未上,召除敷文阁学士、知太平州,改兵部尚书兼湖北京西宣谕使。就升制置使,改显谟阁学士、知平江府。徙知潼川府,未上,再知平江府。召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未几,以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召拜知枢密院事,又以知枢密院事为四川宣抚使。召拜枢密使,进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兼制国用使、济国公,迁左丞相兼枢密使,华国公。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雍国公,以少傅致仕。薨,赠少师,又赠太傅,谥忠肃。今上庆元元年,赠太师。公在茶马司,使长贾思诚议增茗课,公力谏不从,谒告引去。公在渠州,地埆民窭,而常赋之外又行加敛,流江一邑尤甚。公亟除之,然后上闻。岁减缗钱六万五千有奇,远民呼舞。考试类省,所得多知名士。宰臣沈该荐公于高宗,召见,公献言谓君道有三:曰畏天,曰安民,曰法祖宗,时论韪之。显仁后崩,百官入临皆吉服,公独变服。有非之者,公不改,俄诏百官易服。公在西掖,秦桧妻王赠希妙先生,富民金鼐以奴事桧而累官至阁门宣赞舍人,给使元君实以结宦官而超除枢密副承旨,公皆封还诏书。吏部侍郎汪应辰出知衢州,公请留之。时诸军帅皆以宦官充承受,公奏罢之。绍兴季年,和戎既久,虏情叵测,而朝廷玩愒,晏然无虞。公因见上,力陈虏必渝盟。寇来之道有三:曰川陕,曰荆襄,曰淮东。彼必不出于此,必以正兵出淮西,奇兵出海道,宜为之备。时上方在显仁谅闇,太息,深以为然。未几公使虏,馆公者与公实射,公一发破的,君臣惊异。公见虏中倅倅挽刍粟,肄舟师,归见上,再申前言,请备之。上继使徐度使虏,还言虏无变意。三十一年五月,虏使来贺天申圣节,因索将相大臣,割两淮地。上始悟公前言,乃以刘锜为淮东制置使、京畿河北等路招讨使,军于建康,王权与锜侄汜副之。九月,虏以重兵出淮东,刘锜御之。完颜亮自将大军自寿春渡淮入寇,众号百万,王权御之。既而二将望风遁还,而权以伪退诱虏为辞。公料权必渡江南奔,白执政未信。十月丁巳,谋报权果渡江,中外大震。上避殿减膳,面谕宰臣,议散百官浮海避狄,宰臣陈康伯曰不可。于是上始闻公料权必败语,谓公知兵,心倚重焉。急召李显忠为淮西大将,命知枢密院叶义问督视江淮诸军事,以公为参谋,洪迈、冯方俱入幕府。庚申,公辞行,上曰:「卿词臣,不当遣。以卿洞达军事,姑为朕行」。公泣谢曰:「主忧臣辱,臣愿尽死力」。辛酉,公出脩门,闻王权尽失淮西,刘锜尽失淮东,锜亦托疾过江。戊辰,公至京口见锜,问兵败状,锜抵谰曰:「兵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公曰:「虏席卷两淮,直窥江表,今日用兵为得已乎」?属建康告急,公与义问倍道而进。十一月壬申,刘汜又大败于瓜洲。逆亮以兵向来石,即牛渚也。甲戌,公与义问至建康。是夜有诏,罢刘锜,以成闵代;召王权,以李显忠代。于是义问檄公如池州,招显忠领西师,且犒师来石。乙亥,公行。是日逆亮已次来石,刑白黑马祭天,期以诘朝渡江。丙子,公未至来石十五里所,已闻江北鼓声震天。公见官军十十五五坐道旁,盖王权败军也。公念权已去,显忠未来,若坐待显忠,国事去矣。呼而问之曰:「逆亮在江北,汝等何乃在此」?从者皆劝公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他人坏之。且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彼自有将帅,公奈何代人任责以速辜」?公曰:「吾位从臣,使虏济江则国危,吾亦安避?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敌则死之。等死耳,退而死不若进而死,死吾节也」。策马至来石,趋水滨,望见江北虏兵连营三十馀里,不见其后,号七十万,马倍之,而王权溃兵止一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诸将已为遁计。公召其将时俊、张振、戴皋、盛新、王琪劳问之,曰:「虏万一过江,汝辈走亦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乎?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乃不得一战报国乎」?众皆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公觉其可以义动,因诵言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巳别选将将此军矣」。众愕立曰:「谁也」?曰:「李显忠」。众皆曰:「得人矣」。公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公勠力决一战,何如?且天子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给节度、承宣、观察使告身,今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若有遁者,我亦归报某用命,某不用命」。众皆曰:「如此则我辈效命有所付矣,请为舍人一战」。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分戈船为五,其二上下东西两涯为游军,其一载精兵于中流以待战,其二伏内港以备不测。号令甫毕,公复上马至水滨,见北岸有一高台,其上立大朱绣旗,左右各二,环立侍者。中张一大黄盖,有一人被黄金铠,据胡床坐其下者,逆亮也。忽虏众大呼,声动天地,亮亲秉一小朱旗,麾舟数百艘绝江而来。一瞬间七十馀舟已达南岸,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小却。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其中流者,船小而卒众,又自争舟,兵刃隔塞,运掉不俊,而我之蒙冲往来如飞,横突乱刺,虏舟破,溺死者数万,顷刻江水为丹。虏引馀舟遁去,公命强弓劲弩追射之,虏兵多伤。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是夕公具捷奏以闻,椎牛酾酒,大飨将士。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䲡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舟来未已,海䲡逆击,虏舟大败。顾见我师扼其归路,即纵火自焚。我师举火尽焚其馀二百艘,逆亮遁去。入扬州,留遣一骑移书招王权,其辞若与权有宿约者。公观其书,权之将佐变色。公虑生变,即顾诸将曰:「此反间也,欲以携我众耳」。诸将拜曰:「赖公之明,当效死以报」。是日李显忠至,公谕之曰:「京口无备,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见助否」?显忠曰:「惟命」。即分李捧军一万六千人及戈船百艘会京口。庚辰,公至京口,谒刘锜问疾。锜执公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时京口止有战舰二十四艘,会李显忠戈船亦至。公与杨存中、成闵谋曰:「虏弃来石来此,欲出我不意,我宜反出其不意」。庚寅,大阅舟师,大而蒙冲,小而海䲡,皆外垩板城,中运机轮,但见舟行,不见有人。三周金山,沂洄往来,矫如白龙,怒飞水上,风涛掀天,江水尽沸。北岸诸酋凭垒纵观骇愕,皆以为神。亟遣人报亮,亮至见之,笑曰:「此纸船也,欺我哉」!因列坐,诸酋前跪曰:「南军有备,未可轻进」。亮震怒,拔剑数其罪,命斩之。哀谢久之,亮曰:「姑赦汝,宜率诸将,五日必绝江,违命先斩」。诸酋退曰:「南涯必不可往,往即死。亮不可谏,谏亦死。盍先诸」?亮居龟山寺,乙未夜,诸酋伪效南军劫砦,直至亮幄前,阍曰:「何为者」?曰:「欲奏事」。既入,即乱射幄中,亮被箭呼曰:「汝南人乎?吾人乎」?皆应曰:「吾人」。遂连射殪亮。十二月己亥,公与杨存中等具奏以闻,公寻诣阙奏事。甲辰,公至,上见公,慰籍甚渥。公谢曰:「此庙社之灵,陛下之英断,臣何力之有」?公因奏曰:「来石之役,张振等以偏裨胜逆亮,今止赏以三官,臣愿貤臣官以赏扼等」。上曰:「曩者江上事势,此何等危事?如此宣力,功其可忘」?即除扼等正任承宣观察等使,于是刘锜致仕,王权、刘汜削籍流岭表。上命公往经理两淮,公请以兵断虏归路,徐发京口之师袭之,为进取计。比至淮上,诸军先已过江,尽复两淮矣。戊申,东驾幸建康,于是有宣谕川陕之命。三十二年春,公自襄汉而西,开幕府于兴元。初与大将吴拱、李道会于襄阳,既又与吴璘会于河池,又与璘会于秦州,前后博议经略中原之策。令董庠守淮东,郭扼守淮西,赵撙次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与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仲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饟道省,至如两河,可传檄而定。初以此策闻于高宗,又以闻于孝宗。经理有绪,关河响应,旌旃所指,军民归附日以万计,且争出刍粟牛酒以迎王师。遂复泾、原、熙、巩等十六州。而蜀士杨民望者媢公,沮挠于中,谓宜弃新复州郡,而退守蜀之故封。言者信之,大臣史浩主之。公娄争不能得,乃请入见而陈便宜,诏许焉。既见,孝宗问弃地得失何如,公以笏画地,具陈形势险要,如是而固吾蜀,如是而基进取。上慨然曰:「史浩误朕」。公既忤时宰,于是有当涂之命,时隆兴元年春也。明年春,襄阳有警,召归,于是有宣谕湖北京西之命。未几,进制置使。公开幕府于襄阳,与大将王宣、赵撙等会议攻守之策,以为荆襄藩篱实在唐、邓,然胜势在唐州、方城,其次樊城,其次光化军,而唐、邓无城,难以据守,乃先城新野,次城邓州,次城唐州,又开泌河以通漕运。藩篱既固,则襄汉久安,此守策也。王师进取之路,出蔡以睨陈,出襄郏以袭许,出汝以逼洛,出嵩、虢以震河东,出商以图陕西,此攻策也。部分已定,累奏以闻,而宰臣汤思退欲速和戎,议弃唐、邓。既而二州之民虏皆孥戮,上亦悔之,召公诣阙。未至而有姑苏、潼川之命,旋又有召归之命,公参辞不获。参知政事王之望忌公,请少须政成,召用未晚,上可之而召公益急。既至见上,即除签书枢密院事,而之望未之知也。命下,之望失色。初,虏议和,其约曰:「俘虏两还,叛亡则否」。至是并求所否,公执不与。未几,有参知同知之命。适议母后戚畹恩泽,公请视旧差增,视今损半。蜀军请谋帅,或荐王权,公执不可。虏使来聘,故事,大臣躬与除馆,公独不行;虎贲给其厮役,公请易以材官;使者骄惰,公请斩之,不果。识者韪之。湖寇李金颇炽,潭帅珙请济师,公曰鄂将可用而与某州将不相下,即遣鄂将,而以某州将继之。鄂将闻之,力战禽贼。时久不置相,有两参预,会蜀人李宏求中书除官,同列欲与之。公曰:「是富者子,吾曹可不避谤」?同列不悦,言于上曰:「虞某纳李宏玉带,将除以某职」。御史章服附其说以弹公,请付廷尉。丐罢政,于是有太平兴国宫之命。狱成,有司怀二奏以候伺上意。上迎问曰:「带自虞某家出否」?对曰:「否」。于是同列亦罢政,李宏流新州,章服贬秩绌,中外詟服。即召公,于是有知枢密院之命。未几,蜀帅吴璘卒,于是有四川宣抚之命,上辍所御履及黄金甲胄赐焉。公开幕府于利州,时军政久蠹,民力愈凋,公曰敝之攸兴,兴于大将之贪与私也,于是首劾大将任天锡剥其下以为苞苴,又劾幕掾王槐孙以战功官其亲族,又劾守令刘洪、宋琛等十一人之病民瘝官者。首荐员琦为西帅,吴珙为东帅,又荐可将材者三人,又荐其次者五人,又进退偏裨二百馀人。大将得人,后进获伸,诸军驩呼,四蜀交贺。于是开公正,绝请谒,缮营垒,修器械,明劝沮,甄窳良,拔智勇,绌奸贪,戢裒克,禁子本,杜私役,训技击,汰老癃,刊窾籍,核赝名,一日罢浮食者一万有七千馀人。乃辟蒐庭,乃试射侯,今之挽弓一石有五者,昔之减于一石者也。今之蹙弩五石有五者,昔之三石者也。至是军政修矣。请择使者,厚贾胡,简权奇,却罢驽,设监牧,广騋牝,至是马政修矣。又请捐公钱一百万缗,代民补输,自是一岁军须减钱谷九百万有奇,四路郡县除逋负缗钱三百四十三万有奇。又禁两税之豫索者,又禁鹾酒之豫输者,又减常赋之虚额者。适邛蜀等十四郡告饥,则发帑廪,除年租,活流民数十万口,至是民力裕矣。法行之初,谤讟盈路,或谓召变,公不为动。既而下无异论,蜀民顿苏,军政一新,实自公始。公引疾丐祠,一再愈力,上优诏召公,降诏者一,锡宸翰者二,遣中使迎劳趣行者五,公固辞者八。特命北门草麻,除枢密使。未几,有右辅辨章兼官枢廷、国用之命,时乾道五年八月戊子也。右相陈公俊卿荐龚茂良宜在本朝,有诏补外,陈公见上,上愠。见上震怒,陈公退,丐罢政。上不留行,恩礼顿衰。公泣入见上,为陈公摧谢,且言愿全所以进退大臣之礼。上怒未怠,公百拜于前,始授陈公观文殿学士、知福州。汪应辰曰:「虞公所谓范尧夫佛地位中人也」。闻者一辞。上自即位,再郊见上帝,皆以两望祀于斋居之宫。六年卜郊,及期又雨。公忧形于色。是夕公雨立沾衣,焫芗吁天,引咎责己。丙辰开霁,上登坛成礼。公感上不世之遇,深思所报,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乂列于席位而已」。怀袖有一小方策,自曰《材馆录》,闻人一善必书。一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黄钧、梁介、范仲芭、章森。前后居中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郑闻、周执羔、王希吕、韩元吉、林光朝、林枅、丘崇、晁公武、吕祖谦、张珗、杨甲、王质、辛弃疾、汤邦彦、王之奇、尤袤、王佐、王公衮。又用吕原明、司马康故事,荐张栻入经筵,又荐布衣李垕制科,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恻然。访知江渚有荻场,其利甚厚。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绢以疋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免符下,九州之民呼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会庆圣节,燕群臣及虏使。酒半,上起更衣,使者密诹傧曰:「侍坐孰为虞丞相」?观者以闻,上命傧与之见公于幕次,叹曰:「真汉相也」。上大喜,召公见曰:「卿能重中国如此」!七年春,建储,公言于上曰:「皇太子宜日闻正言,日见正行,以养成其德,必与正人处」。乃荐王十朋、陈良翰为詹事,刘焞、李彦领为侍讲、侍读。会庆节,虏使乌林答天锡来贺,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遗上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公遣閤门官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好礼,有诏放仗」。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朝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虏中。天锡归,果获罪。上遣使使虏请陵寝地,虏不可,而荆襄羽书报云,虏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以来,中外恟恟。于是荆、襄大将韩彦直、帅臣张栋请发兵御寇。公料虏决不敢动,戒边臣勿妄动,已而寂然,中外大服。其后书赞称公「镇物如嵩岱,决事如蓍龟」者以此。一日,有报国门外海舶数百艘,将及岸者,中外恍骇。上召问公,公对当是外夷贾舟风飘至此,果高丽贾胡也。上志克复,尝手笔付公曰:「朕必欲用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公执奏不可,上勉从之。未几,复用张说为签书枢密院,廷臣极谏,上怒甚。公力救解,皆授以郡。上蒐讲官制,欲正左右丞相之名,于是有左丞相之命。八年,公引疾求去,不许。御史萧之敏弹公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上曰:「丞相有大功,勿移弹文之副」。公伸前请,祈致其仕。三请不许,强起视事。之敏外补,公上疏留之,不报,朝论归重。寻力祈解政纳禄,其词危苦。上察公意不可夺,于是有少保、节度使、宣抚四川之命。锡宴禁中,上赋诗饯行,有云:「归来尚想终霖雨,未许乡人衣锦看」。又诏奉常赐公家庙五室祭器,其后大臣不复有此矣。公开幕府于汉中,建请蜀军口众者微增其廪,于是诸军大悦。又请关外四州之民,凡养马者复其赋役,于是马数岁滋。又大将秦琪以边头六军兵将散漫,地势回远,公请随地易置左右前后中军之部分,以便缓急。于是军势首尾相应。商、虢之间有寇邻者拥众数万,尝输款于我,公不轻纳。虏中捕之,或请增兵,公不为增,虏卒自退。契丹之使曰六彪者,潜请合力于我,俟命于西和州上,久不遣。会其属疾,公请遣还,无致后悔。青羌犯边,制司请发兵,公止调绵州兵三百留屯成都,声言击羌而实不进,羌自散。上锐意大举,密诏趣迫,公不奉诏,复于上曰:「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植根本,图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趣师,期为乱阶乎」?公注意将才,偏裨行伍寸长必录,延见慰荐,人人得其驩心。幕府再招人士如韩晓、王元、李昌图、韩炳、陈季习、陈损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赖其用云。公念属任至重,益务修军政,裕民力,储财用,戴星秉马,冰满鬓髯,人不堪其劳,公不顾也。竟以此得疾而薨,实淳熙元年二月癸酉也。享年六十有五。是日大风扬沙,前两夕大星霣于军前,太史奏将星坠云。讣闻,上大恸,辍视朝,于是有赠少师、太傅之命。公娶王氏,成都甲族,累封蜀国夫人。三子:公亮,奉议郎,直秘阁,前四川制置司参议官;公著,朝散郎、知开州;杭孙,奉议郎、馀杭县丞。女枢娘,适从事郎、黎州军事推官张熠。孙八人:易简,承议郎,前枣阳军使;刚简,通直郎、知成都府华阳县;方简,宣教郎、知泸州江安县;秋,宣教郎、知眉州青神县,夷简,宣教郎、知成都府郫县丞;普,承奉郎;曾、泰,未奏官。公事秦公、秦国夫人至孝,宅夫人忧,哀毁柴立。既葬,伏哭墓前,僵仆不能起。阡中有枯桑,是夕两乌巢焉,里人赋诗颂其孝感。秦公尝疾笃,公惊惧,书章默祷于天云:「愿移父之疾加臣之身,减臣之年,为父之寿」。秦公即瘳。后一星终,乃薨。公在绍兴、隆兴间以忠孝文武勋名德望与魏国张公浚相颉颃,孝宗尝称公曰:「今阃外能类魏公者,独有卿耳」。然二公以身徇国,皆不免于谗口。赖上圣明,其言不行。魏公尝遗公书曰:「自昔任事于外,鲜获安全;优游不为,率有后福」。公尝以闻,且言于上曰:「一天下舆图易,一朝廷议论难」。然公天资宽厚,每以德报怨。故王之望公所荐,冯方公所厚,而每排公,章服与公无怨而附他执政弹公。及公为相,念之望以罪废,请授以资政殿学士;方以水死而禄不及嗣,请官其一子;服久远窜,请贴职授郡。或问公曰:「圣人谓『何以报德』,何如」?公曰:「圣人不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乎」?有以明哲保身规公者,公曰:「仲山甫之明哲,不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乎」?公之经学绝人如此。公性廉介,虽君赐亦固辞。初除签书枢密,赐白金及缣疋两各一千,力辞得请乃已。最后谕蜀辞行,赐钱一万缗,至蜀以市国马。大将有献附子,发之金也。有献家酿,珠也。公笑曰:「是宜一劾,劾之近名」。却之而已。公颀而长,山立玉色,望之如神仙中人。其音如钟,杰魁俊伟,慷慨磊落,内无城府,外无边幅,好士如好色,视军士如视其子,待内外族亲如待其家人。家居雍容,无疾言厉色,不訾饮食,不詈臧获。谒乡郡太守,出入不由戟门。自秉政至谕蜀,退食必观书。为文立成,不雕而工。尝注《唐书》、《五代史》,有诗文、奏议若干卷。诸孤以某年月日葬公于某所,后二十八年,不远八千里,遣一个行李来庐陵请铭。万里尝待罪太史,于职宜书。铭曰:
维古南国,以江为壁。维宋中兴,以人为城。孰为其人?虞姓雍公。玉立长身,岩岩岱嵩。谅我高宗,殪彼羯戎。匪公则贤,高宗睿聪。揠而将之,万英之中。绍兴辛巳,彼羯暴至。其来冲风,其速如鬼。我师既溃,彼锋益锐。公奋孤忠,转败为功。羯酋射天,岱嵩压之。羯駓饮江,岱嵩跲之。跲之则毙,压之则殪。赫吾天声,濯吾王灵。风鹤弗鸣,彼自震惊。草木弗兵,彼自割烹。在昔典午,有导有安。曷尝帅师,与敌周旋。武哉雍公,儒衣据鞍。矢石纷前,对之夷然。弗色弗声,弗麾弗旃。笑谈之间,一清腥膻。乾坤再安,神人重驩。赤子晏眠,今四十年。公事高宗,尽节尽瘁。万事不理,维理一事。公相孝宗,端委庙堂。旁招俊乂,寘彼周行。维宋中兴,两社稷臣。前张后虞,皆蜀之人。相望有伟,与宋靡已。作颂以纪,太史万里(《诚斋集》卷一二○。)。
呜呼盛哉:原脱,据四库本补。
宋故少师大观文左丞相鲁国王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三
孝宗皇帝齐圣天授,勇智天挺,皇乎有阖辟宇宙、旋乾转坤之姿,盖艺祖之神武,仁宗之仁俭,神宗之英明,高宗之武文,集四圣之大成,金声而玉振之者也。而稽古舍己,比崇华、勋,闻善从谏,兼徽汤、禹,圣而不居,能而不矜,汉五凤,唐贞观,风斯在下矣。故其图任相臣,在初元时则有若魏国张公浚,在中年时则有若雍国虞公允文,皆骏发扬厉,誓清中原,人咸谓君臣投分,一何契也!至其季年则不然,乃选于众,而举鲁国王公。公之为人,貌不襮其刚,动不显其方,呐呐恂恂,言徐色夷,以春迟冬湿之气,而当风行雷厉之威,人又谓君臣异趋,又何睽也!然公自疑丞以宅该辅,十有四年,视前数公,独久厥职。算效考成,济登隆平,日不足而岁有馀,朝廷清明,纲纪爰整,众正列布,百度咸熙,民物乐康,边鄙嘉靖,淳熙之治视庆历、元祐无所与逊者,主之圣亦臣之贤,又何伟也!呜呼!孝宗之远猷深旨,是可得而天窥海测也耶?公讳淮,字季海。其先太原人,五季避地至婺,八世业儒。曾祖本。祖登,策进士第,终官承议郎、知湘潭县。父师德,宣义郎。皆赠太师,鲁、魏、楚国公。母时氏,封魏国太夫人。公自幼警敏,寡笑与言,表和里正,力学工文。绍兴十五年第进士,时年二十。为台州临海尉,太守萧振一见许以公辅器。振帅蜀,辟公入幕府。造朝,改左宣教郎,累迁校书郎。高宗皇帝命御史中丞朱倬举可御史者,以公应书,除监察御史。迁右正言,首论:「大臣养尊,小臣持禄,以括囊为智,以引去为高。愿陛下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时宰相汤思退无物望,公条其罪数十,于是册免,公论韪之。至于宰士方师尹之狡险,大将刘宝之掊克,吉州守臣魏安行虚增鬻公田之估,皆奏免所居官。陈辉、王传之才,皆荐为郡。如两淮之互市,如七闽之鬻盐,如诸道之预买折帛,如淮漕之夺民榷酤,皆言其敝,多所施行。丁楚公忧,既葬,奉母庐墓,哀动行路。免丧,除直敷文阁、福建转运副使,时孝宗隆兴二年也。旧制,鬻盐官自为场。其后户计人算,强而售之,淆以泥沙,损其铢两。公复其旧,小民大悦。未几召归,言于上曰:「尧以知人安民为难,舜以明目达聪为急,愿陛下以尧舜自期,群臣以尧舜其君自任」。又云:「自治之策,治内有三:曰正心术,曰宝慈俭,曰去壅蔽。治外有四:曰固封守,曰选将帅,曰明赏罚,曰储材用」。上曰:「卿曩居言责,议论诚确」。除秘书少监。时光宗为恭王,上妙简师交,首命公兼王府直讲、国史院编修官。执政钱端礼私谒于公,正色拒之。会王府生皇孙,公请正其典礼,端礼因是谗公。上知公不相安,命知江州,改建宁府,仍直敷文阁。至郡,老幼逆于境曰:「吾一佛复来矣」。公俭以裕财用,宽以抚军民。民有骨肉之讼者,晓以恩义,有泣而去者,狱无颂系,里无叹声。就迁副漕。未几得召,御史李处全沮之,诏仍故官。建之北溪湍悍,方舟以济,每岁桃华水生,随缀随裂,民病涉焉。公伐石为梁,官费而民不与,梁成而民不知,民堂其南涯,肖公像而祠之。改浙西提点刑狱,见上陈阁中利病四事,天语褒嘉。且令一至东宫,皇太子待以师儒,特施拜礼。既至官下,精意谳平,冤者辏集,有数十年不决之讼,皆与直之。于是有司不敢怠事,狱吏不敢舞文,囹圄娄空,民知远罪。诸邑有前期借民租调者,公下令必罚,民用昭苏,治最上闻,以太常少卿召。近习曾觌一再来见,公竟不见,闻者钦叹。兼中书舍人、吏部侍郎、太子左庶子。未几,西掖为真,兼直学士院、侍讲、太子詹事。会郊祀恩应任子,公舍其子,任其弟。时閤门官陈觉民超转遥郡防御使,近习龙大渊赠太师,仍畀开府仪同三司恩数,参知政事姚宪罢政,除资政殿学士,戚里张说为枢密罢政,除太尉,在京宫观,公皆封还诏书。公自掌帝制,训词深厚,有西汉风。如苏公轼赠太师词,尤为海内传诵。除翰林学士、知制诰,知贡举。上尝与公论及朋党,至是发策问士以崇名节恶朋党,士风丕变,得士最盛。上问公以文行之士,公荐郑伯熊、李焘、程叔达,后皆擢用。淳熙二年,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公言于上曰:「曩者大臣知以和为和,而不知以和为战」。于是一新经武,大整师律。请令蜀中军帅补置偏裨者,必诣密院以审其才;诸将勿私置亲军,以消其党;庐州勿撤戍兵,以严其备;中外诸军勿互招亡卒,致纪律之不严;荆襄士夫勿私役民兵,致忠勇之不振。荐蜀帅吴拱才可登用,郭田、张宣才堪为帅。辛弃疾平江西茶寇,上功太滥,公谓不核真伪,何以劝有功?文州蕃部扰边,吴挺奏厍彦威失利之罪;靖州夷人扰边,杨倓奏田琪失利之罪。公谓二将战没,若反罪之,何以劝士?三年八月,除同知枢密院事。靖州蛮既平,率逢原杀及老幼,文州羌既定,李昌祖诱杀降者,公皆请惩其罪。四年六月,除参知政事。先是,参预龚茂良之政大抵慕魏相,庶位承风,多过于苛。龚既去,时宰席久虚,公与李公彦颖同秉大政,赞上以治。尚忠厚,诸路奏谳多所平反,政刑中和,一时气象蔼如也。五年三月,除知枢密院事。蜀帅胡元质奏黎州青羌寇降,公请诏守臣不得邀功。吴挺奏草羌寇亦降,公请诏抚之以劝来者。先是,蜀帅范成大言兴元军帅郭钧御众无术,至是折知常乃言钧治众以整;成大言吴挺颇失士心,至是胡元质乃言挺治军有纪。上问钧、挺一人而毁誉二三,公曰:「挺固未可遽罢,钧亦未宜遽用,此抑扬之理也」。五年十一月,除枢密使,诏班缀恩礼并视宰臣。上从容言武臣岳祠之员宜省,公曰:「有战功者壮用其力,老而弃之,可乎」?宰臣赵雄言:「北人归附者,畀以员外置之职,宜令诣吏部」。上曰:「姑仍旧」。公赞曰:「圣意即天意也」。雄又言:「宗室岳祠八百员,宜罢」。公曰:「尧时九族,在平章百姓之先,疏骨肉之恩,可乎」?郴寇陈峒颇张,帅臣王佐请节制诸军,公言:「莫若使各展其效」。寇平,公言佐之功卓然,赏不可薄,上即除佐次对。又言:「佐用流人冯湛,有功,请先释其累囚,趣上其功」。又言:「军志曰『赏不踰时』,请趣佐上诸军功状」。殿岩步军帅岳建寿初充职,即鞭其偏裨十人,有死者,士有怨言。公言:「恩未加而威先之,请密赐训敕」。荐陈溱伉健无华,王世雄奇厖有谋,上皆将之。楚州守臣翟畋专杀八盗,池州守臣赵粹中专杀一驿骑,皆罪非殊死,公言其冤而正二人之罪。广西帅刘焞平妖贼李接,上问焞功孰与辛弃疾、王佐,公曰:「弗如也」。乃畀焞集英殿修撰。七年,诏王某起居不名。黎州寇平,上曰:「皆卿协赞之力,江湖广寇,卿力尤多。至于行赏惟允,遂为后法。昔陈康伯虽有人望,至于处事皆不及卿」。蜀帅言昨平蕃寇,将臣成光延、高冕失律,公请夺爵或流窜。上曰:「不已轻乎?盍从军制」?公曰:「故事,平内寇之功其赏半于平北虏之功,罚亦宜然」。上欣然曰:「朕因卿言,释然有悟」。乃命减死。公执政七载,多在枢廷,凡选授中外将臣及边方守臣,各称其职,有泛求恩倖从中出者,皆执不行。四方所陈军务,虽数千里外,应之皆切中事机。上眷益隆,而公益夙夜兢兢,朝野贤之,望其为相。八年八月癸丑,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福国公。先是,自夏不雨至秋,是日甘雨如注,朝士相贺,曰:「此傅霖也」。时户部言诸郡旱者口算绢钱,其缗八十馀万,上喜命相而雨,尽除一年。于是公请发廪以振两淮之饥,择官以检民田之损,粜官粟以平畿甸之谷价。于是富民无蕴年,贫者无道殚,民皆欣然,若更生焉。先是,丞相赵公雄蜀人也,故蜀中名士多汲引在朝。及赵罢相,有为飞语以撼蜀士者,皆有去志。公谓一宰臣去,所用者皆去,唐季党祸之胎也,岂圣世所宜有?于是求去者留,久次者迁,蜀士乃安,朝论以为盛德事。有王叔简者,蜀类试第一人也,赵公荐之得召,既至而赵去。公力荐其文行,用为博士。近习王抃为枢密都承旨,怙宠为奸,中外莫敢言者。公极陈其罪,语甚切,谓自古人主受谤鲜不由此,上即斥之。公荐名儒萧燧代之,小人屏迹。言者论冗官之敝,请损任子。公请自大臣始,人服其公。及郊祀,任子减前郊之半,上甚喜。时有谓公省事多积,除吏多滞者,语闻,上问:「久不除郡守,何也」?公翼日启拟三人,上问孰可帅蜀,公以留正对。命下,谏大夫黄洽贺上曰:「蜀帅得人矣」。上喜,以其语告公,于是荐刘国瑞可风宪,李昌图可版曹,赵汝愚可闽帅,张枃可畿漕。上曰:「卿迩日选用得人,决事惟允」。公曰:「臣荐一士则谗兴,决一事则毁至,非圣主责臣以久不除吏,臣何敢哉」!先是,故相梁公克家久外,公尝从容为上诵言其贤。九年九月己巳,拜公左丞相,克家右丞相。二公对持国柄,同心辅政,上虚己信任,士夫翕然归重,天下颙然望治。公首以进贤报上为己任,谓李椿之老成,朱熹之练达可以寄民命,上使椿帅长沙,熹为浙东常平使者;谓郑丙之刚正、芮辉之文学可以侍经幄,上使辉为侍讲,丙为天官;谓余端礼之精密、曾逮之风力可使为民曹,谓葛邲之行谊、熊克之文词可使登法从;又请补馆职之阙员以储人材,选治郡之高第以为郎官。上尝访公以当世人物,公言儒学政事之臣如京镗、谢深甫、郑侨、何澹、袁说交、吕祖谦、尤袤、谢谔、阎苍舒、罗点、范仲艺、洪迈、沈揆、陆游、倪思、莫叔光、宇文介、谢师稷、王正己、赵思、赵汝谊、何万、邓驲、陆九渊、刘颖、赵巩、詹元宗、吴燠、陈仲谔、詹骙、周颉、黄黼、蔡戡、林枅、李璧、郑锷、赵彦中、丰谊、詹仪之、方有开,皆一时之选也,上皆用之。荐李处全及钱端礼之孙象祖为郡守,上曰:「王某长者」。一日上谓公曰:「今中外得人,前所未有,复见古风矣」。故淳熙人物之盛,至今以为美谈。然公守法度,爱名器,重人命,钦刑罚,惜人材,全始终,恤民隐,宣德意,审几事,持远谋,夙夜切磋,无微不尽。故郑丙议戍期至而不之官者,必严其禁令,公请遵已行之法。林宗臣议私请托以求荐举者,必白发其私书,公谓长告讦之风。邓槔祈改丹书而宰掾谓其罪不可掩,或欲屈法以从所祈,公曰如是则有司可废矣。进士有求以免举之恩为升等之恩,或谓求者止八人,何必靳,公曰八人得之则百人援之矣。宦官张去为请以己之官貤其子,公言其子已为遥郡,法不应迁。龚颐以执政之客补官,求诣铨曹,公言圣世无近比,门不可启。公之守法度、爱名器如此。丹阳民有擅决湖水以溉田者,张枃请重其罪,公言民尝请而官不执,罪不在民。又有饥而强借民谷者,执政请痛惩之。公言令甲饥民缺食,罪不至死。左帑胥吏受赇抵罪者三十人,公言刑者颇众,恐伤好生之德,于是流一人,耐三人。夔帅林栗奏部民谭汝翼豪横可杀,公言夷人杀汝翼下人一百七十馀人,汝翼止杀夷人十七人,谓宜减死,于是止从编置。吴宗旦、刘国瑞请为盗者必杀,公言若尔,则盗必曰杀人者死,不杀人者亦死,等死耳,何惮而不杀人乎?公之重人命、钦刑罚如此。故相陈公俊卿请老,公言其材可惜,未宜遽从。赵公雄请祠,公言人才实难,亦未宜听。右相梁公克家告病求去,公言时方盛寒,请留之以经筵、在京祠官之职,俟春暄而后行。部使者曾逢请祠以养亲,公言逢之孝养,宜加以贴职美名之宠,示砥砺于风俗。周极有才而人多议其轻,公言跅弛之士缓急能出死力,上遂用为郡守。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其难驾御,公言此等缓急有用,上即畀祠官。公之惜人才、全始终如此。版曹王佐言诸路旱暵,除租至五十四万石,上疑其过于多,公言其非过。赵子濛言救荒多滥,公言百姓其谓朝廷轻失人命,而重发仓廪,虽知其滥,可不从厚?沈宗禹请行推排贫富升降之法,公言开民更相纠举,其害甚大。退谓同列曰:「吾辈见民疾苦,当如疾病之在身」。王佐请诸郡上供一岁再校,后期者罚。公言顷岁尝一校殿最,州郡争先,鞭笞苛峻,有至死者。今若一岁至再,其害不细。谓宜止于每岁之杪择一二逋负之尤者罚之,庶几吏不急征,民免苛政。上大喜,曰:「甚善」。公之恤民隐宣德意如此。上尝论唐太宗之功业,因叹大功之未就,公以先德后功为规。上尝遣汤邦彦使虏,而虏酋不礼吾使,因叹宿愤之未摅,公以上策自治为献。虏使魏正吉朝贺不肃,公责之以朝仪,卒致其恭顺而成礼。上欲废枢密院之非古官,公言军务至重,不宜弛备以示敌。公之审几事、持远谋如此。公所建明,上皆施行,此其尤著者。十一年冬,边吏言虏主归朔庭,公言于上曰:「虏之情伪未可知也,或中原豪杰起而图之,为吾驱除,亦未可知也。所宜先者,择将帅、严守备、明斥候、峙糗粮耳」。边吏又言:虏境檄称,其主巡行故国,南朝来岁贺正旦、生辰使暂辍一年。上曰:「彼止吾使,若彼使至,则如之何?盍亦遣使郊劳乎」?公曰:「彼既止吾使,亦必暂止彼使」。未几边吏再言虏境有檄,果亦云然。上再三嘉公,曰:「卿言于前,乃验于今,真庙谟矣」。时高宗皇帝圣寿新岁八十,公言礼之大者仪必极其崇,庆之隆者泽必侈其溥。上命公绵蕞其典。十三年正月朔,上躬帅百官朝德寿宫,奉玉卮,上鸿号。礼成,发德音,行庆泽。群公百执进律增秩,于是恩达于荐绅矣;太学弟子员径诣太常,于是恩达于韦布矣;虎贲材宫饫赐餐钱,于是恩达于尺籍伍符矣;敬老尊贤,薄刑已责,于是恩达于幽人山农海隅苍生矣。公亦当进两秩,增封邑,公恳辞焉。退而喜曰:「吾求去八九矣,而上不听,今可以从此逝矣」。三月,公祈上丞相印绶,归田里。章四上,不许。九月,再请为祠官,又不许,进封鲁国公。来年六月,又累章申前请,又不许。是秋,高宗升遐,一时典礼皆公所定。北虏遣使来贺生辰,或谓上在哀疾,既不受礼,宜辞其来。公独言继好已久,骤辞其使,未可也。谓宜除馆延之,徐议礼遣。从之。上欲遂服,令皇太子参决机务,乃于祥曦殿西序设幄次,命曰「议事堂」。每有大政,宰执诣堂禀议,翼日随皇太子诣内殿进呈。时公当轴寖久,尽瘁夙夜,重以魏国年高有去思,而国恤方殷,欲去不可,闵免踌躇,非其志也。来年春,高宗祔庙,公乃上章丐祠,见上面控,其辞危苦。上恻然曰:「丞相无苦,敬当勉从」。除观文殿大学士,仍前特进、鲁国公,判衢州,从公便乡邻、侍板舆之志也。诏许辞行,拊劳再三。退辞东宫,慰藉周悉。宰执百官设祖帐都门外,观者叹息。侍亲归里,稚耋驩迎,亲故歆艳,以为古人戏䌽画绣,公独兼之。公即日上章力辞典州,请为祠官。上恩闵劳,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未几孝宗倦勤,光宗嗣位,公以旧学首奉明诏询初政。公答诏言极切至,大概谓尽孝进德,奉天敬民,用人立政,罔不在初。上欲拜公使相,而公宅魏国忧,有诏服除日降制。公念母子相为命者六十四年,至此痛极,不如无生,誓以素食终丧。既卒哭,得脾疾,亲旧劝公曰:「此素食所致也。丧有疾,御酒肉,礼也。盍强食从礼」?言未毕,公一恸几绝,劝者乃止。未几小愈,闻王人及门传宣慰问,且禭魏国以白金及帛疋两各七百,公起拜命,自草奏称谢。一日,忽语家人子曰:「《易》卦六十有四,吾年亦然」。即命子弟执笔,自占表章,祈致其仕。翼日夜漏下十刻,薨于正寝,实淳熙十六年某月某日也。先是一月,有大星霣于里门。遗表上闻,两宫震悼,辍朝二日,赠少师,禭以白金及帛疋两各千,令奏亲属一人,添差本路干官以治襄事。官其子孙七人,恤典从厚,终始哀荣。明年十二月甲申,葬于婺之北郭外隆寿之原。公娶何氏,左奉议郎、知温州瑞安县绅之女,累封冀国夫人。子八人:模,通直郎,监西京中岳庙;枢,朝散郎,主管佑神观;机,通直郎,监西京中岳庙;朴,迪功郎;栋,奉议郎,主管佑神观;楫,修职郎,监西京中岳庙;橚,宣教郎,监西京中岳庙;栻,寄理将仕郎。模、机、朴皆先公卒。一女,适校书郎姚颖。孙男女十四人。公风骨清臞,萧然简远,家人未尝见其喜愠。冲淡寡欲,自奉甚薄,食不重肉,一衣十年。每一饮食,魏国未食,不敢先尝。闺门肃然,寂无歌舞。在公退食,端居斋房,观书或至夜分。合族千指,与同饱温。训迪子侄,不异己子。士夫客死,必赒其归。好贤惜才,人有片善,终身不忘。然不立党与,不市私恩,每有荐进,不告其人,其不知者或以为怨,终不自明。公相孝宗,论事安舒,不迫不激。论人先纯正,论政本宽厚。是时士大夫多言闽人不可用者,公尝荐一二士,上曰:「非闽人乎」?公曰:「立贤无方,汤之执中也。必曰闽有章子厚、吕惠卿也,不有曾公亮、苏颂、蔡襄乎?必曰江浙多名臣也,不有丁谓、王钦若乎」?上称善。自此闽士多收用云。博士章颖论事狂直,上议绌之,公曰:「陛下乐闻直言,故士夫以言相高,耻不相若,此风可贺也,绌之乃成其名也。绌之愈甚,其名愈重。名既归于下,谤必归于上」。上悦,颖复留。有司言天长县水毁七十馀家,上曰:「此常事,何必以闻」?公曰:「昔人谓人主一日不可不闻水旱盗贼,《礼》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可谓人之父母矣』」。上敬纳焉。君子谓此三言者,真古大臣之言也。其开广贤路,长养谏者,固结民心,增益主德,其功远矣。故上每称公曰「不党无私」,又曰「刚直不欺」。夫外人见其粹温,而上独见其刚直,扬己要誉者能之乎?隆兴以来称名相云。有文集若干卷,制草若干卷,奏议若干卷。既葬十四年,栻走二千里,以其兄枢之书来庐陵谒万里曰:「先生非先公故人乎?墓隧之碑未立,先生而不为,尚以谁诿」?万里则按其诸子所作家传,及起居郎熊公克所作行状,摭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书之。铭曰:
皇矣孝宗,圣与天通。英武刚明,而相鲁公。孝宗赫然,鲁公凝然。赫然如天,凝然如渊。规凿矩枘,落落弗契。云胡相逢,同底于治。闻诸晏婴,有同有和。同罔可否,和罔唯阿。未闻衢室,以俞废咈。面惟予从,违弗汝弼。维皇之刚,用公济而。维皇之英,用公粹而。皇武用公,保大定功。皇明用公,海函地容。皇德增增,皇功锽锽。皇治其弘,有巍其成。昔周之宣,艾夜勤止。暨厥末造,鹤诲驹刺。唐之文皇,唐之成康。其渐二五,曾谓无荒。隆兴之元,阖开乾坤。震是狁魂,于强于安。淳熙之季,薄海丕乂。金瓯罔缺,龟玉罔毁。何施臻兹,维皇不疑,维公不欺,维卒不欹。谓公平平,无勇功智名。后有思者,訾不来下(《诚斋集》卷一二○。)。
诚:原脱,据四库本补。
宋故华文阁直学士赠特进程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九、《诚斋集》卷一二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淳熙甲辰十月一日,万里既除先太硕人之丧,又三日,江西安抚使、给事程公遣骑踵门遗以书曰:「江西,诗人渊林也。祖于山谷先生,派于陈、徐诸贤,谓之诗社。而社中多逸诗,某冥搜得之,今刻枣以传,而序引缺焉。非君,其谁宜为」?万里辞不获命,既呈似公,公不以为不可。是时万里未识公也。自是书问还往益密,情益亲厚。后八年,万里将漕江东,被旨往上饶问囚,过新安,至休宁,公遣人送酒相劳苦,又遣其子铉遮见于逆旅。是时以使事有指,欲见公而不敢也,私念归涂当庚此愿。既而山路崎嵚,难以再经,拿舟东归,至今以不识公为恨,每每流涕,公闻之亦流涕。盖万里平生知旧相识而不相知者有矣,未有不相识而相知者也。不相识而相知者,公一人而已。公既没,万里哭遣家僮吊焉。今铉又以兵部王公寅所状公之行实来谒铭,万里恸哭曰:「已矣,世无此知我者矣。铭其忍辞」?公姓程,讳叔达,字元诚,徽之黟县人。胄自重黎,氏自伯休及婴。晋元谭守新安,民德之,诏赐田宅于歙,因家焉。梁灵洗起兵拒侯景,入陈,以功封重安公,谥忠壮,迨今庙食。至天旺始徙黟云。曾祖宗颜,以子显谟阁直学士迈赠正议大夫。祖远,以子楫之、千载赠奉议郎。父晋之,以公赠太中大夫。三世娶胡氏,赠硕人。公少颖异,伯父奇之。令从枢密巫公学,方丱已有俊声。年二十三第进士,中书连除兴国军、光化军教授。以荐改宣教郎,除湖州教授。秩满造朝,虏酋亮将渝盟,朝论二三。公以书抵时宰陈公康伯,请厉兵马,守淮汉,募异军,遣间谍,理财用。陈大喜,以为足强人意。除通判临安府,府尹赵子潚待下简而亢,公不为屈。赵谓有台谏风,即委以府事,且屏后觇焉,见公剖决如流,遂大相知。除知通州。诸御史荐为台主簿,未三月,迁监察御史。乾道二年,二浙大饥,孝宗皇帝忧之,分遣郎官御史行视振贷。公当行临安诸邑,先自府始。奏谓受粥之令及市而不及野,请均之。上大喜,语执政曰:「谁肯为朕尽心如此」?既周视诸邑,见上,上迎劳曰:「卿振民良苦」。公条上便宜曰:「丰荒在天,感格在人,愿益修省以召至和。至如祖宗朝已行之荒政,若赵抃之会稽,范纯仁之襄邑,斯二者可举行也。若夫今日之急务,愿诏监司与帅臣察所部之官吏,或罢耎不胜任者罢之,或奉行不应书者罚之,斯者不可缓也」。上称善。除右正言,见上,首论君臣听纳,词旨剀切。时已和戎,公言勿恃和以为安,必因和以为备。复言:「广盗始平,湘寇复作,盖官于湖广者或昏庸贪残,或迁客左官,欲民得其所难矣。谓宜精择部使者以察郡守,妙简守臣以察县令。孰为公廉,孰为苛刻,或辟置,或罢绌,至于一切科扰之政,尤宜蠲损」。上即诏群臣集议于御史府,选监司一人,遂除张维广西提点刑狱。郴寇李金叛,公复奏请广开赦宥招降之门,速发旁近精锐之师,应时讨定,无使越轶二广。又言:「龚遂治渤海,诸持锄为良民,持兵为盗贼,此安之之策也。张敞治胶东,明设募赏,令相斩捕,此胜之之策也。愿下攸司,著定捕斩除罪之令」。潭帅刘公珙移书,谓「赖公建明,表里相应」。寇遂平。中书除吏非法,公言:「法制所以维持国体也,要当遵守于上,则侥倖息于下。夫不中铨者,吏部不拟官,法也;未出阶官者,中书不除官,亦法也。今则将仕、登仕除岳祠之官矣。非词学上舍甲科者不注教官,法也。今则州文学亦除教官矣。近有宜州文学高衮者,除襄阳教授,考其爵里,乃一时借补,乱法亦太甚矣」。有旨押衮归本贯。又言:「诸郎皆华选也,近乃有为丞十月而遽摄员者,有监门数日而亦充数者。望申诏执政,继自今必察才望优劣,资格浅深」。时有为淮漕者进死蝗,公言:「日者庐州守臣张师颜奏蝗遍田野,今乃谀言蝗自毙,罪其可逃」?又有以前从臣召还者,请复免役钱,公言:「身为迩臣,不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乃导为刻剥,是可不斥」?迁左司谏,言民困于执役及和籴四弊,上曰:「朕当遣使按察」。在谏省仅四阅月,以母老且病,四请外。上再三留之曰:「朕方欲用卿」。寻以母忧去,服除,除直敷文阁知池州,时四年二月也。引嫌改衢,当路有不乐者,遇官期至,则辄以他人代,凡五年。至言者论其非是,始获之官。辞行,首言:「陛下厉精图治,未尝不欲大为。然有志不可不养,养志不可不审。耗于事则易怠,速于用则或沮。愿毋狃宴安,毋急事功」。上指「养志」二字曰:「此言极嘉」。五月,改江西转运副使。十月,易江东,乡部也。即家拜命,奉亲之官,邦人谓昼绣云。既视事,有曰本司耗米,曰和籴本钱,曰去秋苗钱,曰宣城砦木钱,皆蠲除之。仍捐米数千石,赡宣之乏。徽州杂征有曰驿料豆钱者,多取八千缗,即奏蠲减。又言徽绢铢两昔轻而今重,民以益困,有旨十二万匹减四之一。公喜谓人曰:「大哉,圣主之仁!一举革二百年之弊」。淳熙初元十月,除浙西提点刑狱。辞行,上曰:「朕欲留卿,未可言去」。除宗正少卿、太子左庶子。既数日,上复问宰执:「程叔达已除庶子未」?其简记如此。公言:「玉牒凡例,止䌷实录,而不网罗诸书,恐有放失」。寻兼崇政殿说书,上前因论帝王之学,所以治国平天下之道,愿讲求前代圣贤事业而施之天下。一日讲《周礼》至泉府,因言其法本欲歛市之不售与夫货之滞者,各从其抵而予之,所以惠民也。而世儒乃假其息之说,创青苗之法,以取二十二之息,故天下卒受其弊,用经之误如此。因言:「今州县知利而不知义,受田租之粟则多至加倍,理讼狱之负则专务罚金。甚至周内罪名,没人生业。大则献羡馀,结权贵,小则私盗取,资妄用,民日益困,不可不惩」。上曰:「亦非不惩,更当痛革」。右史萧公燧在旁与闻,出而大言于殿门曰:「讲读官得人,可为朝廷贺」!寻兼直学士院。三年四月,兼中书舍人,公以兼官过多,力控免云。一日召见,因言:「传闻江东淮南多旱,愿修德明政,省刑薄歛,庶人心悦而天意得」。上曰:「亦闻江东闵雨,方以为忧,而刘珙奏云『已得大雨,可喜』。汉唐之亡,皆缘岁荒盗起。朕每忧念,常至五六日不敢去心」。公退谓人曰:「有君如此,天下国家之福」。八月,兼权给事中,言:「诏令先书西省,后至琐闼,或昏暮丙夜,事之本末有不及知,人之贤否有不及问。望诏自今除官行事,必具事之本末、人之阀阅,连书于前,俾得参考,不然依旧制缴奏」。十一月,召见赐坐,上曰:「卿制诏甚得体」。公称谢久之。辞起,命复坐曰:「事无巨细,尽言」。公言:「近日选人除授超越」。上曰:「何也」?公言:「旧京局诸阙,本以待选人资浅之有才者,今既归铨部,无以处之,则径除职事官。愿以京局诸阙仍旧归朝廷」。公每论谏,上必嘉叹,即施行之。再召见,论敬天、爱民、有志事功三事。其论敬天曰:「臣承乏司宗,纂修玉牒,因得仰窥陛下盛德,如读《尚书》而作《敬天图》,臣愿陛下鉴图而法文王不已之心,勿谓丰穰而怠忧勤,勿谓平泰而忘儆惧」。上曰:「朕自为此图,颇觉有益。每遇水旱则必披图修省,常获感格」。后再召见,上顾左右取图示公,曰:「人君享国久长,皆由严恭寅畏,尤当以为法」。公言:「陛下既知所以戒,又知所以法,社稷生灵之幸」。复以亲老请外,上曰:「朕方用卿,何数求去」?退而力伸前请,上欲与郡,而言者以为亲年高,恐迎侍非便,除直龙图阁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明年丁太中忧,服除,七年五月除湖南转运副使。帅刘焞久病废事,民方怨咨。公为辨讼决囚,涤滞除弊,遇水旱与蠲租振赡,人呼舞曰:「非运使,我等皆当死徙岭海矣」。又下令通财,以本司缗钱助衡、郴、道、永者凡一万三千缗,又代道州输岁缺之钱一万七千缗、积逋大军钱三万八千缗,又与总领赵汝谊奏除永州旱米四万馀石。民感实惠,百千人相率诣安抚司,请为表乞借留。九年七月,再除浙西提点刑狱,饯者塞途。其后潭帅李公椿竟以民言上闻。时江西谋帅,上命执政疏其人,上指公名曰:「某也可。近李椿奏其甚得湖湘民心」。八月,除秘阁修撰知隆兴府。见上,极论郴、桂盗贼之由,抚御之要,选任之宜,消弭之策。洎至洪,以所部多盗,申严同恶及他盗捕告之令。一夕,郭外僧舍有寇,其徒来告,公免其罪,厚其犒,尽缚群寇,尸诸市。属邑有八,而每岁之赋十逋二三,盖有民已流徙而田实污莱者,亦有田不污莱而业无主名者,谓之逃阁。公分遣县官精敏者,核其欺,占其实,百年蠹敝,一日荡去。州之材官曰亲兵者千,曰选中禁军者亦千,异时士卒营居市居相半,以故骄放。公为之筑室三百馀区,聚居一营,月廪时服,给授惟时,昼训夕警,无敢哗遨。复请州置准备将一员,择其久于履军者以管辖之。上以其法刻板下之百郡云。吉之兵噪于牙门,公以守臣与兵钤不咸,劾罢之。揭赏禽贼,皆伏诛。军政肃然,一道惕息。十二月,进集英殿修撰因任。公上体圣意,下恤民隐,其惜官藏甚于家货。帅洪五年,前后蠲除民赋为缗钱二十三万有奇,为米斛一十一万有奇,谈者以为多于王仲舒云。十三年八月,上一日忽宣谕执政,程叔达隆兴之政甚美,与进敷文阁待制,再因任。岁或小不雨,公每祷雨,举室不茹荤,感召如响。部内连年有秋,民歌之曰:「公来江西熟,公去江西旱」。十四年,引疾丐祠,章继上。四月四日,特转一官,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去之日如始至,在官束脩之问,近比宜受者积八千馀缗,皆入公帑。因任至再,宜受礼物,亦以犒军。既归,宅旁治小囿曰西壄,有堂二:曰葵心,曰秀野。凿池沼,种花竹,逍遥忘归。十六年二月,太上皇帝登极,转一官;以尝为东宫讲官,再转两官。时旧学悉收召,公独以与执政隆兴合符小忤,壅不以闻。奉祠四载,引年纳禄,遂以显谟阁待制致其仕。今上皇帝即位,有诏抚问,遣使赐银奁药茗,诏有渴见之语。公感泣拜赐。庆元二年十月,特除华文阁直学士,赐衣带,佥论始伸。公年高益健,一日对客,忽有不屑人间世之语。得疾无苦,惟日食寖减。忽命左右扶掖,端坐于寝,奄然而逝,享年七十有八。官宣奉大夫,爵新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一百户。遗表闻,天子闵悼,加赠特进。娶黄氏,封硕人,先公五年卒。子男四人;铸,年十九预国子第二名荐,早卒;铉,朝请郎、行将作监主簿;锡,承议郎、知江州彭泽县事;镐,早夭。女四人:适进士黄汝崇,奉议郎、知潭州湘阴县事黄荣,通判台州金㒜,枢密汪公之孙义实,皆前卒。孙男源、洵,俱登仕郎。女一人,尚幼。公天姿静重,逮事四朝,守正不挠,始终一节。感孝宗眷厚,日思报称,所论列封駮无少顾忌,以故龃龉。尝因草诏,孝宗嘉赏,顾左右问学士为谁,以他学士对,公终不自言。行己敬,事亲孝,和于族,信于友。抚姊妹甥侄尽爱,婚丧赒之必厚。既以先夫人志养不尽为终天之戚,复举太中资产遗诸侄,且官伯氏子,慰下泉意。族人病于乡正之役,则剖私田倡义役,诸乡效之,其利甚博。既没,里人筑堂肖像祠焉。嗜学,至老不释卷,六经诸史皆探根柢,书法得急就体。生平著述曰《玉堂制草》,曰《玉堂备草》,曰《表笺》,曰《论谏》,曰《承华故实诗笺》,曰宏词赋颂,曰歌诗书启记序杂文,凡六十八卷,藏于家。其自述出处大节,则有《四朝遗老传》。公之未病前数夕,忽有大星霣于庭,家人大惊。没于庆元三年七月十四日,葬于五年二月二十二日。其乡东亭,其冈潭口。铭曰:
温温程公,日行维冬,风行维东,万物有融。毅毅程公,玉立维嵩,雪立维松,众正之宗。既介既通,不异不同,邦之夔龙,氓之黄龚。眷非不隆,不诡其从,不究其冲,其乖其逢。
西和州陈史君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六、《诚斋集》卷一三二、《永乐大典》卷三一四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君讳公璟,师宋其字,陈其姓,新蔡人也。今居袁之宜春。胄出舜后妫满。朝奉郎、守司农少卿、赠银青光禄大夫式者,其曾祖。朝请大夫、赠金紫光禄大夫之纯者,其祖。朝请大夫、赠正议大夫升者,其考。赠硕人晁氏、赠宜人徐氏者,其妣也。君某氏出也。以父任历鄂之蒲圻、韶之曲江主簿,澧州司理参军,未赴,丁母忧。除丧,为赣之会昌令,又为静江府义宁令。以荐者改宣教郎,知筠州高安县,通判德安府,知开州、西和州。未赴西和,请为祠官,改主管建昌军仙都观。卒,年六十四,终官朝散大夫。君在蒲圻,适武昌军垒增葺区庐,废诸县属役,他邑良扰,独君所即工取佛老之废宫以为材,僦市井之庸保以为使,不日而成,卒乘交贺,而田里罔觉。嘉鱼缺令,诸部使者檄君摄之。邑之地卑,背江面湖,每岁桃华水生,环邑之境汇为巨泽,亘数百里,三邑之民不可以稼。政和间,唐令筑万顷堤以鄣之,堤溃四十年,莫之能复。君率乃僚行视故迹,荒度地势,于是徙广就狭,舍旧相新,距故堤三百举武,因两山之阨扼外水之咽。发耕者七百人治之,劳赉劝相,勉以久利,董以大家,三旬而堤成,截若霁虹,隐若金城,连岁大穰,民厌鱼稻。民歌之曰:「冯夷不仁兮,奄吾畴以为湫。天惠陈侯兮,涸彼湫以为畴。黄云兮被野,后稷欣欣兮乘白云而来下。一饭兮祝侯,与大椿兮相永乎春秋」。总领王公炎闻而荐之,后为枢使又荐之。君在会昌,属摘山之盗突入赣境,张甚。君首揭格外赏募猛士,以蝥弧为前锋。盗退,太守侍郎陈公天麟表其绩。以父忧去。义宁地杂蛮汉,崇山复岭,商旅道断,而官自鬻盐,府散之县,县散之乡。故事,皆强民售之,君为设场,听民自售,罔不呼舞。溪蛮间发,乘以大盗,师旅之后,加以年饥,君专意抚字,民用昭苏。蛮有吴其姓者,黠而勇,阴啸群丑,时闯汉疆。君以策缚致麾下,诸酋出谢,君劳飨之,喻以忠孝,开以福祸,感悦而去,一境宁谧。帅刘焞、漕梁安世合章荐之。宜州蛮叛,帅王卿月招君议事,遣往摄守,君逊不敢当,而条上平蛮方略。卿月用之,蛮汔平定。高安茶租挈重,君痛节百费,以他赋之赢代民输之,民力顿宽。政声籍甚,冠冕一路。太守侍郎俞公澄首荐之,万里相继假守,亦荐之。君秩满造朝,万里祗召继至,复荐于朝,而君已诣铨曹署德安郡丞矣。有旨,理为中书除命。时戎帅兼知德安,政用戎索,鹰击毛挚,觇民细事,以神其明,道路以目。君每事尽规,横政小霁。复州缺守,诸部使者列于朝,请以君摄。凡五阅月,作水楼以代民兵之役,严边备以激义勇之士。提举尚书张公孝伯、漕使刘立义、提刑张垓交章荐之。辰蛮叛,帅枢使王公蔺檄君议事,将辟为真守,君复逊不敢当,而条上平蛮方略。君凡再辞辟郡,谈者高之。君至开州,治赋不扰而裕,听讼不察而明,期年而治,民气和乐。迨暇访求唐刺吏柳公绰、韦处厚之遗迹,而追和其诗句,峡中争传之。有嘉禾一茎九穗生其境内,部使者表其事,以为君之异政所致。制帅龙学尚书刘公德季率茶使王某同荐之,给事程公叔达、中书舍人陈公居仁亦屡荐之,前后举者二十馀人。既归自蜀,意已倦飞,得请祠官,超然自得,悠然自放。乃筑池馆,乃蓺松竹,芳晨胜日,策杖孤往,诗狂酒圣,胥命同社,园翁溪友,所至争席。往往登山临水,吟风弄月,穷日之力,至夕忘返。嘉泰二年十一月朔,子孙方罗拜称贺,君忽慨然曰:「吾其归乎」?皆问曰:「翁既归矣,又将焉归」?君笑而不答。后五日夙兴焚香,立而逝云。娶骆氏,宾王之裔也,封宜人,前一年卒。二子:元勋,从政郎、前道州军事判官;元老,将仕郎,后君数月卒。四女:长适进士冯百药,次适文林郎、泉州观察推官孟雍,皆前卒。次许武德郎、赣州正将夏用中之子允德,次许进士易光廷之子。孙男二人:衍、衢,治命以纳禄之泽奏补衢。孙女二人,俱幼。君色粹气温,表里一如,可爱可亲。至涖官谨度,遇事必为,凛不可夺。然睦家庭,笃亲故,上信谊,下势利,闻人一善,若己有之,见人急难,若身逢焉。尤为龙学尚书刘公所知,公帅长沙,道宜春,闻君之丧,亲临吊焉。哭之恸,禭之渥,抚存其孤,意恻恻也。元勋将襄君大事,以夫人骆氏祔焉。诹之玄夫,重告曰某岁癸亥,某月辛酉,某日丙申,兹谓良辰;县曰宜春,乡曰信义,里曰德成,原曰貂石,兹谓良窀。乃走一骑,持李监岳逢原所书官簿来请铭,铭曰:
世罔能吏,何以立我事?我事未立,我民已泣。世罔惠人,何以字我民?我民弗字,彼奸蒙仁。有炜陈君,罔临不春。有惠之政,无惠之病。有能之能,无能之称。谓无知己,荐累其纸。谓不逢时,手两其麾。俾或克寿,可量厥就?未就而萎,何司为斯?为君问天,天且弗知。
按唐仲友第六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丽水市遂昌县
具位臣朱熹:臣九月四日准尚书省劄子,据臣前奏知台州唐仲友催税刻急及有不公不法等事,奉圣旨,唐仲友罢新任者。臣昨来具奏仲友罪状,已蒙朝廷委送别路官司体究,方虑失实,自取罪戾,不谓乃蒙陛下奋发睿断,特赐施行,不唯足以仰见大明之下,邪正洞分,而所以镇抚台州千里之民,纾其愤疾之气者,抑又甚厚。臣于当日又取会到绍兴府司理院勘到情节,如臣累奏,颇有实状。若使将来体究官司依公阅实,仲友之罪,固无所逃。但臣又侧闻已蒙圣恩改除臣别路差遣,伏缘未有被受,未敢具奏谢恩陈情,恳祈罢免。然实深虑将来臣既去官之后,章奏无因得关圣览,体究官司不无观望,或至变乱白黑,以惑天听,敢复掇其一二大者,条奏以闻。伏惟圣慈赦其僭渎,留神省览,臣不胜大幸。须至奏闻者。
一、据台州公使库手分马澄供,唐仲友任内据客将陈庚、周式、夏公明并书表司杨楠每月写单历供送官员等,特送折酒折茶等钱,系杨楠径就库子叶志边请取,前去收买海味等,支送亲戚,有付书簿可照。及南果、京果、海味等物入宅,有支送钱物具出帐状。唐仲友自淳熙八年三月初五日止淳熙九年六月初十日,共支过钱一万九千五百二贯三百二十三文,送与陈宣教等。如去年闰三月二十八日,支钱一十贯文,支送新镇江府诸军粮料院姜大夫辞赴任发路折酒钱,系是著实支送,并不曾具入前项帐内。且澄所具出支送钱物帐状,委不知唐仲友曾不送与官员。
一、据台州书表司杨楠供,去年三月内,唐仲友叫楠指挥:「我到任,乡里官员相知并无送惠」,口点官员士人六七员姓位,令具单状,公库支送折酒钱。数内一员一十五贯,或一十贯,或五贯,凑及五十贯,具单判送本库关取会子,封角同书,就书院供纳。自后或二日一次,或三日一次,或五日一次,类及五十千,取呈批判,就库关取会子,封角并书,系楠赍入书院交纳。今将付书簿逐一拖具,除实送外,内唐仲友虚作送与官员邵朝议等,纳入书院共九十项,计官会四千六百四十五贯。所有马澄具出帐内其馀项目,及恐有漏落名件,供具未尽。及唐仲友更有令客将夏公明、陈庚、林实、周式、张惠及本司李瑀各别有承受指挥,写单支送官员,楠不知名件。并唐仲友开雕荀、扬、韩、王四子印板共印,见成装了六百六部,节次径纳书院。每部一十五册,除数内二百五部自今年二月以后节次送与见任寄居官员,及十部见在书院,三部安顿书表司房,并一十三部系本州史教授、范知录、石司户、朱司法经州纳纸兑换去外,其馀三百七十五部,内三十部系□表印,及三百四十五部系黄坛纸印到,唐仲友逐旋尽行发归婺州住宅。内一百部于二月十三日令学院子董显等与印匠陈先等打角,用箬笼作七担盛贮,差军员任俊等管押归宅。及于六月初九日,令表背匠余绶打角一百部,亦作七担,用箬笼盛贮,差承局阮崇押归本宅。及一百七十五部,于七月十四日又令印匠陈先等打角,同别项书籍亦用箬笼盛贮,共作二十担担夯,系差兵级余彦等管押归宅分明。
一、据台州公使什物库专知陆侃供,去年十二月间,唐仲友关支军资库绢二百匹,令染铺夏松收买紫草,就本州和清堂染紫,造做宅堂帐幔、应干床帏及帏设、大卓衣及支散人从衣衫等物。内除从人衣衫著用外,有其他什物,蒙唐仲友令三六宣教用黄岩竹笼六只盛贮,般入宅堂,排办念九宣教娶新妇用。及去年十二月间娶新妇,弟妓散乐并重造新衫,系公库马澄径支钱,收买婺州罗回归,就和清堂令冯四等变染真红。系唐仲友令客将林实唤上弟妓严蕊等,具名就书院亲自看拣俵散。及今年六月初十日,唐仲友亲戚高一宣教就公库马澄边支钱一千贯文,前去收买新知府从物绢帛,于七月初一日旋交纳到绢一百一十八匹,变染做造外,有其馀钱,即不见买到物帛,亦不见回纳公库。并去年十二月间,三次共关钱三百贯文省,支买宅堂什物,及做造挂罳二把,并打造竹帘、新妇行嫁动用等,祗备念九宣教娶宅眷。及自去年止目下,支钱收买竹笼一百五只,麻布四百匹,做造布袋,盛贮物色使用。并支在官○绢,做袋袋五色果盘圈大小九百个。及支钱收买竹木,做造细竹衣笼二百只。并今年正月十五日元宵设醮,系公库径支钱,往婺州收买黄蜡,做造蜡烛。有剩下四两、三两、二两蜡烛七百八十条,系三六宣教令邵客用纸打角,在西书院大橱内安顿,不曾递出烧点。
一、据登仕郎应世荣供,于七月内,有唐仲友亲戚高宣教将带箬笼,盛贮绢并绵,前去报恩库下安歇。过几日,只见般箬笼五只,盛贮绵前来出卖。其高宣教问世荣,称说要出卖绵。世荣言说此回行市未好卖,其高宣教言说不然将上件绵与县丞说过,送纳了,出卖见成抄,与人户开销。令世荣问城下揽子顾九、祝十三、毛三十、沈二。其众人说但纳得绵,得见成抄,将钱买开。其时为纳绵未得,高宣教却问州中人讨书,往黄岩县去。又问见禁人杨楠,不肯写书与高宣教。世荣七月二十六日得知高宣教却将公使库官钱买到大绢并绵,除大绢去什物库交纳外,见有绵五笼,安寄在家。世荣已于七月二十七日具状,作世荣名,赍上件绵五笼,随状经本州通判陈首,蒙解送提举行司讫。
一、据蒋辉供,元是明州百姓,淳熙四年六月内,因同已断配人方百二等伪造官会,事发,蒙临安府府院将辉断配台州牢城,差在都酒务着役月粮,雇本州住人周立代役,每日开书籍供养。去年三月内,唐仲友叫上辉,就公使库开雕《扬子》、《荀子》等印板。辉共王定等一十八人在局雕开,至八月十三日,忽据婺州义乌县弓手到来台州,将辉捉下,称被伪造会人黄念五等通取。辉被捉,欲随前去證对公事,仲友便使承局、学院子董显等三人捉回。仲友台旨:「你是弓手,捉我处兵士,你不来下牒捉人」。当时弓手押回,夺辉在局生活。至十月内,再蒙提刑司有文字来追捉辉,仲友使三六宣教令辉收拾作具入宅,至后堂名清属堂安歇宿食,是金婆婆供送饭食。得三日,仲友入来,说与辉,称「我救得你在此,我有些事问你,肯依我不」?辉当时取覆仲友,不知甚事。言了,是仲友称说:「我要做些会子」。辉便言,恐向后败获不好看。仲友言:「你莫管我,你若不依我说,便送你入狱囚杀,你是配军不妨」。辉惧怕台严,依从。次日,见金婆婆送饭入来,辉便问金婆婆:「如何得纸来」?本人言:「你莫管,仲友自交我儿金大去婺州乡下撩使罨头封来」。次日,金婆婆将描模一贯文省会子样入来,人物是接履先生模样。辉便问金婆婆,言是大营前住人贺选在里书院描模。其贺选能传神写字,是仲友宣教耳目。当时将梨木板一片与辉,十日雕造了,金婆婆用藤箱子乘贮,入宅收藏。又至两日,见金婆婆同三六宣教入来,将梨木版一十片,双面,并《后典丽赋》样第一卷二十纸。其三六宣教称:「恐你闲了手,且雕赋板,候造纸来」。其时三六宣教言说:「你若与仲友做造会子留心,仲友任满,带你归婺州,照顾你不难」。辉开赋板至一月,至十二月中旬,金婆婆将藤箱贮出会子纸二百道,并雕下会子板及土朱、靛青、棕墨等物付与辉,印下会子二百道了,未使朱印,再乘在箱子内,付金婆婆将入宅中。至次日,金婆婆将出篆写「一贯文省」并专典官押三字,又青花上写字号二字,辉是实,方使朱印三颗。辉便问金婆婆,三六宣教此一贯文篆文并官押是谁写,金婆婆称是贺选写。至十二月末旬,又印一百五十道。今年正月内至六月末间,约二十次,共印二千六百馀道,每次或印一百道,及一百五十道,并二百道。直至七月内,不曾印造。至七月二十六日,见金婆婆急来报说:「你且急出去,提举封了诸库,恐搜见你」。辉连忙用梯子布上后墙,走至宅后亭子上,被赵监押兵士捉住,押赴绍兴府禁勘。
一、台州人吏郑榛供,唐仲友节次支行公库官钱,送委婺州唐十二宣教收买银子,抵还籴本库借支米本钱,作籴本银起发。除买到银子径赴买银场交秤,系攒司章奎、马礼交收,附簿及支发起纲亦系逐人,并各案见得实数外,尚有续次支去钱二千贯,未曾买到银子。缘公库收支簿历干照于内多有不明,尽系唐仲友收藏入宅。今来马澄赍到排日收支官会草簿细数见在,乞勒本人详细供具。及有关买物帛泛费名件,亦乞令马澄同什物库专知陆闬逐一销破,便见欺弊。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睹近者刘焞、宇文子震妄用官物,圣断赫然,中外震悚。今仲友所用官物不减二人,而自盗入己,畜养亡命,伪造官会之属,又二人所无有,顾乃独蒙宽贷,臣窃有所未喻。伏乞圣照。
臣契勘在法,监司按发公事,不得送置司处,盖防本官于所勘狱情辄有干预。今绍兴府虽系臣置司处,臣自按发之后,见在巡历,不曾回司,所勘狱情,无容得有干预,伏乞圣照(《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九。又见《朱子奏议》卷九,《古今图书集成》铨衡典卷九四。)。
闬:上文作「侃」。
跋蒋邕州墓志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二、《晦庵题跋》卷一、《粤西文载》卷五九、《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七七、嘉庆《广西通志》卷二三八、道光《兴安县志》卷一三、《南宋文范》卷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始予读张敬夫遗文,见所记蒋邕州事,常恨不得蒋君为人之详。一日,有新攸县蒋令者过门枉顾,出张安国所述其先墓文,则邕州公也。予惊喜,疾读数过,不能去手。又观刘文潜跋语,则又知君之遗爱在人,久而不衰也。呜呼!世固未尝无材也。惟其生于穷荒下邑,既无以自振,而又知自贵重,不肯希世取宠,遂以陆沉下僚,不及究其所有者为不少矣。如君之材,晚虽小试,然其志业岂遽尽于其所已试者而已耶?是可哀已。文潜所论声病缀缉遗贤之弊,尤与人意合。章卿称攸县尝论岭西盐法,因得扣焉,又喜邕州家法之未泯也。嗟叹不已,辄记其后云。淳熙乙巳二月庚辰,新安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