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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入天台 北宋 · 舒亶
七言绝句 押麻韵
天风吹散赤城霞,染出连云万树花。
误入醉乡迷去路,旁人应笑却(《诗人玉屑》卷二○、《诗话总龟》后集卷四○均作忘)还家宋蔡绦《西清诗话》 《西清诗话》:张亶熙宁中梦行入空中,徐见海中楼阙金碧,琼裾琅佩者数百人,揖,出纸请赋诗,且戒之曰:“此间文章,要似隐起鸾凤,当与织女机杼分巧,过是,乃人间语耳。”成一绝句云云。)
按:以上宋陈思《两宋名贤小集》卷九○《舒待制诗集》
位一天下之动赋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七八、《山谷全书·别集》卷一、《历代赋汇》卷四一
众以一制,位以时乘。
齐天下之所动,非圣人而孰能。
抚临大宝之崇,体居其正;
宰制群生之变,终莫之陵。
惟兹生齿之繁,难以统临之者。
既相感以情伪,又弗同于趋舍。
必据要会,以齐正雅。
是则制动居乎静,治众由乎寡。
崇高莫大,乘五位于域中;
虽参差不齐,播一陶于天下。
盛德之柄,至尊之权。
操利势以独断,收治功于大全。
其变俗也偃之如草,其容民也盖之如天。
一化远近,同心幅员。
任重器以至隆,莫能倾者;
定群情之多异,罔或纷然。
诚由或刚或柔,有愚有智。
相夺以力,相蒙以利。
使夫群动之循圣,必也大人之得位。
贵无伦而富无敌,安以位中;
统有宗而会有元,归乎不二。
议夫众星纷错也,拱于辰而不乱;
群阴变动也,归于阳而自卑。
况兹蠢动之纷若,固赖圣神以一之。
是以居可致之位,得大君之宜。
控飞龙以御天,物皆利见;
明大观之在上,民必风移。
用能大一统于绵区,齐万殊于至术。
变则复贯,繁而不失。
粲然道中和之域,浩然趋仁义之实。
非得势以来服,虽严威而不率。
我所以宅万乘尊安之地,守之以仁;
合四方远近之情,定之于一。
或谓元元中宇,蠢蠢方维约之以刑或不至,驱之以善或不为。
孰曰居位,乃能宅斯。
殊不知历在舜躬,用作同民之术;
鼎迁周室,谁为御众之资?
非悦乎贵势之独尊,所大乎凡民之一总。
使乱者乐以归治,邪者化而自董。
故圣人履盛位而立万国之中,以齐其动。
黔州谭司理 其二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九五、《山谷全书·续集》卷五
贤郎性和易,济以经术,即成佳士。
但师友非长育人才之匠,恐不能尽其才耳。
垫江生事既优裕,一岁挪百千,便可致一佳士在门,勿令与悠悠之辈杂处,则子弟日闻所不闻,公亦得博约之益矣。
李摅字说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二一、《山谷全书·外集》卷二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八、《群书考索》续集卷六
予既字舅弟李摅曰安诗,而安诗请其说,尝试妄言之。
吾读《诗》至《绿衣》,然后知先王之风泽深厚,士之出于其时者为可愿。
夫以妇人女子,而其所知如此,盖其器闳深,其声舂容,其藏充实,其施溥博,鸣和銮,委玉佩,执绥正立,辞色坦夷。
固与追奔车、比服马,追前人唯恐不及,气息茀然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安诗乎!
子诚可与言。
《绿衣》之一章曰:「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其义以为间色为表,而正色为里,是嫡无分于妾也。
忧国者所宜动心,孰能已之,尚几可救也。
二章曰:「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名分,治之统,所以保宗庙者也。
绿顾居上,黄顾居下,名悖矣,亡之祥也,谁当为宗庙社稷忧之?
三章曰:「绿兮丝兮,女所治兮。
我思古人,俾无尤兮」。
均之丝也,一以为绿,则不可尚黄;
均之女也,一以为妾,则不得贰嫡。
色比黄绿者女,序比嫡妾者君。
古之人欤,何独善名分而无过也?
穷于外则反于家,用于今则乐道古,亦理之固然也。
四章曰:「絺兮绤兮,凄其以风。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先王正始以经夫妇,谨名分,序人伦,厚民德。
今也殆所谨薄,所厚非,所以维持风俗,养廉耻,救衰世之道,能明吾意者谁乎?
当求之古人中耳。
此其大略也。
此妇人伤己之诗也,由后世言之,必且仰天而号曰:何为使我至于斯极也!
殆其甚者,今其言若此,亦可以观矣。
盖无意于摅其蕴,不得而后言,仁厚积中,而言者其行之指也。
《诗》三百,率以是观之。
荀卿言善学必曰「通伦类」,诚用此说以学《诗》,一以贯之可也。
古之学《诗》者,始于《诗》而终乐;
礼者,学之中流也。
诚博学夫《诗》,则富有万物之府。
吾酌而取之,行有暇则约之以礼,求寡过而已。
至于乐也,无务其速成,而待其自然,深于仁则安仁,深于《诗》则安《诗》矣;
安之者,是乐之也。
武昌阻风 宋 · 方泽
七言绝句 押尤韵
江上春风留客舟,无穷归思满东流。
与君尽日闲临水,贪看飞花忘却愁宋蔡绦《西清诗话》)
剑池 北宋 · 徐辅
七言绝句 押寒韵
剑去池空水自寒,游人到此凭栏杆。
年来自是销磨尽,只有青山好静看宋蔡绦《西清诗话》)
蔡绦叙旧官与宫观御笔宣和元年七月丙辰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四、《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一
蔡绦向缘狂率,废黜几年。
蔡京元老,勋在王室,未忍终弃。
可特与叙旧官外,与宫观任便居住。
蔡绦侍读提举明道宫御笔宣和七年四月壬子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二○、《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三一
龙图阁直学士朝奉郎提举上清宝箓宫、兼侍读蔡绦僻学邪见,两被降责,今除迩英,非所宜得。
可罢侍读提举明道宫,在京居住。
蔡绦龙图阁直学士御笔宣和七年四月二十一日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二○、《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二、《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九之一七
蔡绦比建议宣和库令置式贡司,掌凡四方式贡之馀,以待天子之用;
元丰大观榷货务库金银,并入宣和库。
朕抚世隆平,昭德崇俭,而妄意建议,请创置式贡司于宣和库,张官置吏,又分六库以括四方钱币、万民之贡,凡金玉文织与良货贿,下至衽席床笫,皆隶其中。
又欲空府库之所有以实之。
违典式,兴聚敛,绌国用,启私藏。
可特落职。
徽宗皇帝时务策宣和七年 北宋 · 朱梦说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五、《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九、一六○、《烬馀录》甲编卷一一
臣闻为武职者必欲适草莽、冒矢石,奋不顾身,誓以革囊裹尸而后已。
至于攻城陷阵,被坚破敌,出万死一生之地,然后能壮国威、立殊勋者,何哉?
盖忠精之气,副之以勇敢,使其有不能自已者矣。
为文臣者,岂其不重于将乎?
当其蒙父兄之教,考圣贤之书,必欲致身于青云之上,佐君泽民,使功名垂万世,德泽流后昆而后已。
及其上不见知于其时,岂肯甘心凄凄然为穷人,与万物同腐哉?
即欲立一危言,效一奇节,时之得失,为万乘一言,傥蒙省悟,则民受其赐
或忤圣聪,则自蹈鼎镬。
兹亦士之素志也。
臣愚虽不能披坚执锐,效死于军前,实欲献言进策,膏身于斧钺。
臣虽尝于政和五年正月初六日六年九月初七日以狂妄之言两浼圣慈矣,既蒙陛下赦其愚直,不加诛戮,而臣尚不知悛,敢于批鳞犯讳者,何哉?
兹亦忠义之气使臣不能自已者矣。
然方今平治之极,臣复何言哉?
而臣切以谓累崇高者难为力,享安荣者易以骄。
陛下既臻平治如此,岂易为力哉?
当少加畏慎而无肆怠忽可也。
臣观今日之失有三太。
何谓三太?
曰入仕之源太浊,不急之务太繁,宦寺之权太盛。
臣所以持刍荛之见,冀裨圣德之万一。
然臣知此言之上献,陛下见怒亦死,不见怒亦死。
陛下见怒,臣当死于辇毂之下。
傥蒙陛下加恤而不见怒,臣不死于道路,即死于囹圄。
何则?
盖用事之臣必假手于人,以他事致之死地而后已,盖欲杜绝后来之言也。
愿陛下备阅而详察之,或上忤圣慈,先赐诛戮,使臣得如汉晁错王章,不死于他人之手,免为唐之李世良孟昭图,臣将甘心焉。
夫将欲任之,必有以考之;
既能考之,必知所以因之;
既知所以因之,然后可以责之,责之必有功效。
此任人之要也。
夫将欲出之,当量所以入之;
既量所以入之,必知所以节之;
既知所以节之,然后可以用之,其用必无匮。
此用财之道也。
夫将爱之,必知其所以宠之;
既欲宠之,必知所以福之;
既知所以福之,然后可以享富贵矣,其富贵必长保。
此驭下之制也。
夫任人不因其材而责之,则败将及之矣,乌乎而胜其任哉?
用财不量其入而用之,则弊将及之矣,乌乎而给足哉?
爱人而宠之不得其制,则祸将及之矣,乌乎其久处哉?
今者入仕之源太浊,岂非所谓用人责之不因其材乎?
不急之务太繁,岂非所谓运财不究其源乎?
宦寺之权太盛,岂非所谓爱人宠之不得其制乎?
臣观陛下崇三舍,养育人材,月书季考,乡举里选,盖欲责其成材而考其素行,使天下之材由学校而兴,不欲以请谒之弊得以萌其心,奔兢之弊得以逞其欲。
此陛下圣意高远,非浅近者之所可及也。
而有司不能遵奉陛下养贤之意,仕进之源,既不考其言行之实,又不询其乡曲之誉,而愿仕之人以科举之途迂,以请托之途捷,驰骋乎府寺之庭,出入乎王公之第,以财获用者班班可数,因赂得官者比比皆是。
道路之閒,见盛驺从而驰者,其人必庸;
腰金而骋者,其家必富。
何则?
盖输金买势而致然也。
昔有唐张克勤开元閒欲以其五品官推与其甥,而裴夷直以谓坏有司法,启后来卖爵之端,不可许。
呜呼,可谓识大体矣!
今者以此陈乞,欲与无服异姓者又不可胜数,而陛下悉赐俞允,致四方之人凑于京师者纳贿于权门,积玉于势地,皆有定值。
昔之卖官钱入私门者,无过是也。
伤风败俗,自是而始,陛下曾一念乎?
又尝见缙绅之士竞欲取媚于权门之子,悉于市廛易古器,鬻画图,得一珍异之玩,即盛价而求售,争妍而乞怜。
傥合其意,美官要职指日可得。
儒衣儒冠而为侯门之偿卖,恬不为耻。
台省者,以亲姻而获用,不问资考之浅深。
任府寺者,以货财而见收,不问人才之贤否。
子侄悉居侍从,英俊沈于下僚。
古人所谓正百官以正万民,今百官不正,民奚为而克正哉?
又曰,源清则流长。
今贤不肖混淆于朝廷之上,则入仕之途奚为而克清哉?
臣尝言之曰,因制造什物,收采花石而得官者,非无知之豪民,即放停之胥吏。
是等之人,诚宜远逐,乌可使之厕士大夫之列哉?
何则?
留之又无才能足以备缓急之用,去之又不减国家之员数,徒糜爵赏而玷朝冠耳。
然是选也,当责之于宰辅之臣。
何哉?
盖天子职在于论相而已。
宰相者,宜如何哉?
当分任群司以统庶职,量才擢用,先德后言,以上副明天子仰成之德,下克承鼎鼐调燮之重。
然则宰相之职为至重,而其所责亦不轻。
《书》曰:「天工人其代之」。
又曰:「董正治官」。
盖谓是也。
臣谓陛下当责之以其专,凡立之以其法。
举得其人,则均受其赏;
或滥其选,则独被其责。
此唐所谓有不职在举者,此义也。
则彼乌敢不崇尚名节,抑去浮华,为官择人,不为人择官,扬清激浊,为天下公哉?
则仕源不澄而自清矣。
上追唐虞奋庸熙载之义,下蹑文王多士以宁之风,岂不美欤!
夫不急之务者,天下搜采花石,四方制置什物,京师置局修造是也。
花石愈多而愈美,什物愈工而愈巧,修造愈烦而愈费,此不可不知也。
臣窃闻苏杭之局悉已罢去,臣实为天下幸甚。
然伏见舟车起发什物,牛马般载花石,道路上下交错,臣实有疑焉。
臣窃谓古之英断之主勇于所欲为而为,断以所欲去而去。
既以彼为非,此亦未为是,故当一切罢去。
知恶不能去,《春秋》所以讥之,而又况饰宫观、叠危山,檐楹绘以丹雘,梁栋饬以珠玉,费用不赀,目击可见。
驱役丁匠,逃窜无方,科责士庶,吁嗟道路,耗祖宗积累之财,殚府库历年之蓄,陛下岂不为寒心乎?
古云有之:「仍旧贯,何必改作」?
孔子取焉。
唐魏徵曰:「成功不废,即仍其旧,除其不急,德之次也」。
以此为德之次,则去广殿、处卑宫为德之上也可知矣。
然则之君,土阶三尺,茅茨不剪,株椽不斲者,岂好甘穷约哉?
盖圣人之存心,必以天下为怀,兆民为念,不敢先己之乐而后人之忧。
不惟下爱民力,又将遗子孙以恭俭也。
虽有九年之水,而民无菜色者,以蓄积多而备先具耳。
陛下既以之道治天下,须使典谟训诰之文播于万世,为万全之圣主,乌可使纤瑕以累圣德哉?
臣伏闻诸路漕司无积年之储,常平有借支之弊。
若以今升平之久,士歌于野,何施而不可?
万一有水旱相乘,盗贼窃发,陛下将须之民乎?
须之国乎?
臣又闻东南困于水潦,西北扰于蛮夷,州县严于督责,良民敝于敷配。
如此,虽名为比屋可封之俗,实无安堵之民。
京师观之,固为家给人足矣;
若以天下观之,四方之民虽不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然接新之储亦蔑如也。
臣又闻淮甸之閒,流民饿莩,枕尸相属,有司畏罪而不敢闻,长吏思赈而无术,致陛下仁恩惠泽不能遍及万方,良可为长太息也。
臣虽无雄才以济时用,实敢以丹言上忤圣意而不避罪也。
陛下傥若辍后苑木石花竹之费,下济于民,亦可以日活千万矣。
水之流行,灾福所系。
前年秋水,遂致汎涨,漂没庐舍,河流妄行,冲败堤埽。
岂上天之意无故而然乎?
尚未闻陛下有罪己之诏。
去年洪水复尔暴至,不知所从来。
岂民之灾运适当其时,在天数有不可逃乎?
岂天意谆谆欲悟陛下乎?
寻闻李纲因言而获罪,张劝缘谏而见黜。
夫人君之用人,必以忠义为先,傥或附下罔上,则在所不赦。
盖欲忠言嘉谟日陈于前,纵面折庭诤,尚且优容之,期于日闻所未闻也。
臣尝闻孟子之言,至于「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孟子之意,虽欲救当时之弊,臣窃以孟子之言为失。
夫君虽视臣如犬马,为臣者亦当竭犬马之力以报,乌可视之如国人乎?
李纲张浚不欲负陛下平昔眷遇之厚恩,欲尽犬马之报,陛下岂忍以之圣而遽负二臣乎?
又闻陛下累层峦以为麋鹿之苑,污池以为鱼鳖之宅,扩楼观以为禽兽之笼。
臣恐伤陛下仁民爱物之美化。
陛下何不任山川以游麋鹿,因江河以宅鱼鳖,扩宇宙以笼禽兽,使圣人之德及乎幽深高远,迈唐虞「若予」之歌,追成周《行苇》之咏,岂不盛欤?
夫致治之要,在乎澄本正末,明理安分,慎赏罚,公锡予,振纲纪,定名位。
虽有巧伪,不得肆其奸;
虽有谗佞,不得恣其欲;
虽有狂悍,不得窃其威;
虽有权贵,不得逞其志。
如此,则上无陵下之暴,下无侵上之僭,众贤和,百姓安,协神人,来休祥矣。
臣窃见迩者宦寺之权太盛,其非所谓澄本正末,明理安分欤。
夫本既不澄,末将若之何?
理既不明,分将若之何?
则侵上陵下之蘖渐萌而不可制也。
然上之设是职也,岂谓是哉?
陛下必知之矣,又安有委之以事,任之以权,尊之以师傅之重乎?
自周而下,至于秦、汉、隋、唐,守成之君喜便佞、亲近习,而执政以为君侧之人,不敢相制,授受之际,俯伏听命而已。
至于喉舌之命,台省之任,一关其手。
于是乎宋有伊戾,齐有易牙,秦有赵高,汉有张逊,遂至于窃攘威柄,倾覆神器。
夫朝有一臣,尚至于如是,况师保傅者盈于道路乎?
专位夺权,畴克免哉!
汉文帝郎官上应列宿而不肯轻授,况三公之贵重哉?
而又委任华重,名动四方,营搆私第,强夺民产,名园甲舍,雄冠京华,卖官鬻爵,货赂公行,人不敢言,道路以目。
盖以位高而不可抑,势大而不可制也。
汉唐之世,骨鲠之士交章上疏,力争于朝,虽死不顾,尚不能夺其权而沮其势,况默默而不敢言者乎?
《传》曰「富不与骄期而骄自至,骄不与罪期而罪自至,罪不与死期而死自至」者,言爱人福之而不得其制也。
夫物禁太盛,日盈则昃,月满则亏,理之必然也。
陛下既爱之宠之,须使有克终之美,无有颠覆之患可也。
或过分踰量,少有罪衅,陛下一日省悟,有辍瓜窃车之怒,于时虽悔何及?
又安能保其富贵哉?
前日何忻之败,乃其验也。
臣之此言,虽甚狂妄,恐亦可以为书绅之戒。
臣愚以为入仕之源太浊者,盖缘宦寺之权太盛。
何则?
入其门者必骤升朝列,靡有资限,鲜廉寡耻,争趋竞进。
寻常小人,阿谀依附,以致名节之士高飞远引,耻居其列,畏浊如泥者有之。
如此则仕进之源无时而可清也。
不急之务太繁者,亦缘宦寺之权太盛。
何则?
领职之官托亲近以为威权,假出入以为祸福,徒知榷货之务岁入千万,殊不知四方府库日以殚竭,止欲求媚圣意,轻摇上心。
今年以何第可修,明年以若苑可葺,兴工董役,以,伐木空山,运土塞路,农民失业,曾不加恤。
耗国蠹财,莫甚于此。
如此,则缮营之局无时可已也。
官人以爵而有司不敢问其贤否,刑人以罪而所属不敢究其是非,上忤圣聪而多蒙赦贷,下触权贵而祸不旋踵,使天下之人惟知宦寺之权重,而不知天子之道尊。
傍其门墙而获其引用者,难若登瀛。
及其取圣旨、获内降,易如反掌。
使天下之人惟知宦寺之门高,而不知九重之禁严密勿,谓上有明圣之君,下有贤能之臣。
今日诸公皆忠义之士,必无异日之患。
欲为万世之计者,安可不思患而预防之?
古人以谓「履霜坚冰至」,又曰「无使滋蔓,蔓难图也」,其旨微哉!
其虑深哉!
臣复以李唐之事言之。
其孽起于神龙,其衅成于天宝
于肃、代之后,大权一去,不可收复。
于此之时,可不痛哉!
臣又闻侈心欲萌则忌正人,侈心已伏则恶直谏。
自古帝王有此者,不无后时之悔。
殊不知近君子者虽严正可畏,然其志则常以天下为己忧;
近小人者虽软美可爱,然其意则欲以天下为己奉。
常以天下为己忧者,则以勤俭为先;
欲以天下为己奉者,则以骄奢为尚。
以勤俭为先者易以安,其安必久;
以骄奢为尚者易以败,其败必速。
臣伏闻投论献书者,必于睿思殿看详,然后敢进,稍有触忌讳,即寝而不上。
又不知药不苦不足以治病,言不切不足以正非。
下情壅遏而不通,非平治之世所宜有也。
禄养之臣畏罪而不敢言,四方之士欲言而不能达,是终无可言之时也。
更相蒙蔽,亦非平治之世所宜有也。
曩者常闻蔡绦获谏父之罪,臣居草莱之下,不知所言者何事。
臣惟闻古人有言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
又曰:「事父孝,故忠可移于君」。
蔡绦果能以国家之事言之于父,其于家则为孝子,不可为逆父;
于国则为忠臣,不可为谤君;
可谓一举而两得之矣。
蔡京之有是子也,陛下当庆大臣之有子,赐手诏褒美,奖其后进可也,不应严赐贬责,以沮忠孝。
唐魏徵之孙谟累言朝廷之得失,史臣以为有祖风,遂有「是以似之」之美。
狄仁杰孙廉封还诏书,文宗即面谕之曰:「后或有事,不可以还诏为惮也。
狄梁公之后,当嗣家声,不可不慎」。
兹皆美大臣之有继也。
张说乃唐之贤宰相也,及其子垍辄以谄败,房琯遂有灭族之叹,寻亦见刺于史臣。
元勋之后,克有其子者,几何人哉?
臣常叹方今无忠义之士,见有此等事,即竞口而非笑焉。
陛下又从而谴责之,使欲言之臣相与语曰:「蔡京之子尚被薄责,我等孤寒,少忤圣慈,必蒙重戮」。
则竞退缩而不敢前矣。
如此则是钳天下之口也。
臣恐国家之利病无自而遍知,圣人之聪明无自而朗澈矣。
陛下聪明仁圣,超越,制事致法,欲革千载之弊,当以古为鉴焉。
虞舜所以明四目、达四聪者,亦防壅遏之弊也。
乞检会臣政和五年正月初六日六年九月初七日所进之书,参赐详酌。
或稍可采,远方之献一切罢绝,土木之役无使复兴,仕进之源严赐精选,宦寺之职立以资限。
况千载之典,陛下一旦皆兴复矣,其馀制作,乞权赐省罢,候年岁丰登,仓廪充积,然后复议,实亿兆之幸也。
傥以狂妄寒生辄敢以乱世之事方之盛明之朝,则臣之罪万死矣。
亦乞斩臣头以令于市,使擅权之人相与语曰:「我等窃弄威权,果来天下之言,而今而后,亦宜少戢」。
虽不能骤夺其权,亦足以少沮其势,兹亦助陛下持纲振纪之万一也。
呜呼!
撼翘翘之木者不量力,扑炎炎之火者必自焚。
臣非不知今之万死不可逃,臣窃以谓国有直臣,天下无虑,狂夫之言,圣人采焉。
陛下今日之失,台谏之臣知而不言,即为罔上;
不知而不言,即为旷职。
彼乃自持禄养以专事沈默而不敢言,岂陛下好自胜而恶闻过哉?
臣窃恐万世之下,拟议为矜能护失,杜绝言路之主,不得与齐驱并驾。
臣所以舍一介草茅之贱命,当鼎镬必死之严诛,愿陛下念臣眷眷之意,少加听采,则天下幸甚!
臣无任,冒死谨言。
蔡绦白州蔡行移柳州安置诏靖康元年七月二十六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靖康要录》卷九
白州,行移柳州,庶有分别,只今行下。
责贬吴敏谕中外诏靖康元年九月十一日 北宋 · 宋钦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一、《三朝北盟会编》卷五四、《靖康要录》卷一一、《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
朕以嫡长,受册建储,十有馀年,上皇畀付之意既以大定。
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忽降睿旨,建朕开封牧,乃用太宗故事,卿大夫知将内禅矣。
二十一日宣制,而百司庶府以至都人,亦莫不知。
是时蔡攸领枢密院,自知罪恶贯盈,他日不免,乃引给事中吴敏于宣制日入至玉华阁,玉华阁者,禁中深密之地,非外廷臣所得至处。
二十三日连入。
方经营江浙之行,欲留腹心之士,置在京师,候伺动静,中外相应,其事诡秘,难使众知,故引入深密之地与谋耳。
既东行,言章击蔡氏者日至,而倾身障之,诡计百出,终以败露。
蔡京子孙皆远窜,而子绦荆南,托进士黄大本附书寄,为开封府缉捕得之。
其书责曰:「仆父兄于阁下可谓有德矣,阁下自布衣登要途,立功名,始终与父兄交契,自应知之。
阁下纵自谓我不出蔡氏,其可得乎」?
书观之,敏之为蔡氏腹心明矣。
且朕以太子受禅,何待人言,若以谓尝言,则入玉华阁之日,乃在降旨牧之次日,何也?
乃诈传命令,以有建立之功,擢为门下侍郎,其奸伪缔构乃敢如此!
是以上皇在龙德宫,每见管勾官待制谭世绩李熙靖,必曰:「内禅之事,出我至诚,不由人言,言必灭族,谁敢言者」?
以此知未尝建言。
引入与为他谋,上皇独断而为此策,冠映古初矣。
吴敏乃以为己功,可乎?
若敏辅相有力,犹可以赎罪,又况深险而好自专,弛漫而不及事,致今日边事尚炽,兵民未得休息,投诸遐裔,亦轻典尔。
故兹诏示,可付史馆,仍布告天下。
中丞许翰靖康元年二月 南宋 · 吴若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三朝北盟会编》卷四二
若闻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
爱人以姑息,必进偷安之言;
爱人以德,必进药石之论。
近世公卿挟穿窬售身者多矣。
既自售其身,遂以此望人。
故稍闻辩别是非者,惊为村鄙,况肯受人之尽言乎?
要非卓然特立,自拔于流俗之中者,未可与进药石之论也。
窃闻中丞丈昔在禁掖,以代言不诡随获罪;
复拜职青锁,以救孙傅被黜。
气节如此,必能受尽言矣。
若故愿效其区区。
夫主上新即位,强寇犯城,社稷震动。
赖祖宗天地之灵,仅免倾覆。
而承纪纲败坏之馀,人材彫丧之后,误国之党尚留庙堂,贼民之官犹充郡县。
国势委靡,风俗陵夷。
士民颙颙,独望一贤相出辅圣主,以直道定国是,以公论进人材,尽去凶邪。
大收威柄,慎惜名器,平用赏刑,因民之怨以饬兵,顺民之欲以施政,尝胆齧指,雪上皇逊位之辱。
吴敏乃首以奸进,附下罔上,有摹仿蔡京之志。
中丞知之而未言耶,抑不悟其心也?
崇宁以来,台谏皆熟视奸邪,蓄缩闭口。
及其败露,已正典刑,而弹章始至。
故虽有台职,无救于乱。
陈瓘蔡京于威权之先,至今天下称诵,以为知几。
中丞平昔自负,必不肯居陈瓘以下,其早察之。
吴敏建请上皇逊位,遂受门下侍郎之除,计其趋操,岂复能自振?
士论喧噪,因指为蔡攸死党,谓蔡氏父子探上皇旨意,令投隙为之,庶几在朝廷,庇其宗祸。
或果如此,特人役也,果可在具瞻之位乎?
然若旧钦吴敏学问,尚疑其徐有所处。
及其救李邦彦劄子,则始惊曰:「敏真谬用其心矣」。
吴敏先言军人伏阙,杀内侍,殴宰相,惧致高欢窥魏之事,此盖欲以利害动人主,而钳天下之口也。
次言李邦彦辅佐上皇,前岁罢易宰相,更革政事,定山东河北之寇,皆出其力,此非特曲救李邦彦,乃救蔡攸也。
又建言遣李邺辈使金人军中,终赖其力,此盖同主和议,自徼其功也。
卒言异时王黼奸恶,而不及蔡京,此又蔡京吴敏王黼逐之,蔡攸召之之私也。
事皆不虚,言庶可复。
昔胡后乱朝,魏政不竞,故卫士以私愤焚杀张彝之家,非为国也。
高欢畜马积财,本有异志,因此结士,无忌惮之心。
至如前日军民杀内侍,殴宰相,岂闻有私怨乎?
欣戴主上之德,欲除国贼,张朝威耳。
虽使高欢复生,知民之未忘宋也,而奸心自沮,何窥伺之敢哉?
吴敏以此劫群下志,必有所在矣。
初上皇之相蔡京也,首立上书朋党之法,窜逐义士,由此遂成壅蔽之风。
前日伏阙之士,乃二十馀年防民之甚,奔溃如此。
今人主即位之初,吴敏当陈人心可畏,使人主瞿然知覆舟驭马之戒,而首用高欢事动之,此语一入,言路塞矣。
杜牧赋秦阿房宫曰:「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夫军民敢言如前日,乃中兴之祥。
万一壅之,使至于敢怒而已,则彼袒臂大呼者,岂复于阙下哉!
某尝闻上皇时,有争得失、执宪度者,辄批曰:「五代跋扈,君弱臣强之风」。
故虽有之勇者,莫敢犯雷霆之怒。
今有使臣下避高欢之祸,则朱云、王章复作,亦不肯诣阙献言矣。
吴敏此言,不知宰相之体也。
凡为宰相者,举措慰天下之望,百姓将以手加额,未闻、邴、魏、房、杜、姚、宋惧人殴击于阙庭之下也。
至于李邦彦,在王黼时,似有士誉。
然身居政府,知燕云之事必败,而持禄容身。
才执亲丧,遽闻起复,果以天下一日不可无李邦彦乎?
则当力谏穷兵自焚之灾,稍申弃亲事君之义,何乃深穴狡兔之窟,潜为鬼蜮之谋,结蔡攸,罢王黼,身取宰相
蔡京复出,蔡攸乱常,犹偃然不惭,略饰要君之辞,终无避责之实。
其为患失,与王黼何殊?
而欲以罢为功,是犹蔡京谏取燕云。
蔡攸身为统帅,父欲免谤于后,子欲邀功于前,人臣宁愚不识机,陷于王黼之党,罪则罪尔。
至于心知不可,意乃饕名,首鼠妖狐,愚弄天下,虽有刀锯,岂能尽刑!
若夫李邺使虏,儿童笑之,虚张敌势,震动朝野,使大臣胆落,兵将气消,坐视长驱,寸草不结。
且闻贪金邀地,虏人本谋,李邺粗有知识,自可折之以计,而乃卖国谋身,与敌为市。
李棁一出,丧魄失言。
郑望之辈又索高价于本朝,输忠款于异域。
吴敏既在枢府,谅无藉口于将来,遂指李邦彦为有援于事机,指李邺为有功于国,其与范蠡会稽之罪,舅犯数从亡之愆,识趣亦不等矣。
若夫王黼奸恶,难逭刑诛,然比蔡京十无四五。
童贯之能窃兵柄,蔡京实纵之。
童贯之惑上皇,图幽蓟,岂由王黼特欲分奇功,取宰相耳。
蔡京果忧国者,何不死争耶?
吴敏用刑不平,公论未允。
中丞丈如谓某言过当,则请以吴敏召用人材观之。
叶梦得弃于人伦,遽典名郡,又当过阙;
陆藻贪污有素,起守南门。
人主新即政之时,召用一人,四海拭目,而乃先此二人,何哉?
叶梦得深交,知其无罪夫?
百姓不可家至户晓,梦得之说,四海具闻,蔡绦召之,上皇且以为害风教矣,不知吴敏何以白之于天下?
如曰流俗谤议不足恤,违公议而用之,则梦得之私恩归于吴敏,百姓之谤嚣归于主上矣。
十馀年来,竭人膏血,破人骨肉,箕敛星奔,盗贼猬集,使民父食其子,夫卖其妻,四海岂复有愿戴之心哉?
独以主上之居春宫,仁俭清修,系天下望。
至仓卒之变,上皇知能传位,遂舍社稷。
吴敏不深念此,又欲令主上抑人心,违公论,弃人之望而不用,舍罪之魁而不诛,指高欢以动群臣,戒元魏而防民口。
万一使主上结怨于民,中兴之功,不亦难乎!
某尝论上皇大臣皆有主辱臣死之责,不当在廷,而吴敏之徒,不当作相,何则?
援立之功,如周公之于成王霍光之于昭帝,乃当秉政不辞。
至于今日,上皇还宫以就孝养,吴敏等自有进退顾避之嫌,群下易以生间。
房琯但一为肃宗送宝册尔,身当亲任,贺兰进明遂得疑之。
虽不长于兵,然陈陶斜之祸,未必不以上下疑阻而致败也。
昔周武用文王吕望,汉惠用高祖之,因民之心,遂成大业。
至于汉宣帝心疑霍光,而亟用魏相唐太宗欲诛裴寂,而亲信魏徵,用舍之宜,固自有理。
中丞丈其为国家审思之,亦所以忠于吴敏也。
某又闻中丞丈与吴敏厚,果尔,不罢,中丞不当居职。
盖闻蔡京王黼也,开封、台谏遍置腹心,说者曰欲逐则台谏为击之,欲罪则开封府为锻鍊之。
蔡京王黼所以权倾天下,而上皇不悟也。
吴敏不必能至此,但中丞丈善自为谋可也。
中丞丈如无歉于心,不避此职,亟言吴敏,乃可免谤于天下耳。
蔡绦神文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七七、《文定集》卷一一
崇、观以后,世之大体虽可见,而其详不得闻矣。
观此文,出官才一年,遭所生母丧,除丧则入馆,明年为侍从,盖仅二十许岁尔。
呜呼,亦异哉!
及其流落困危,声冤吁天,所谓「不德余以骤壮,姑尤余以速老」耶?
朝议大夫张公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五○、《渭南文集》卷三七
呜呼!
士有才足以任重责成,谋足以折冲经远,而不见知于人,不获用于时者,世固有矣,人犹未以为憾也。
至于知之而不尽,用之而不极,利安元元之功,卒不克见,则后世读其事,至于悲伤叹息,有不能自已者。
某自壮岁客游四方,获识其豪杰,如朝议大夫张公,其殆是已。
公讳郯,字知彦和州乌江人
曾大父讳延庆,大父讳补,蓄德深厚,然皆不仕。
父讳几,才尤高,以子贵,赠金紫光禄大夫
公少用兄待制邵出使恩,授右迪功郎,调开化,兼主簿,历平江府西比较务、监南岳庙平江府录事参军全椒,复监南岳庙,监行在激赏酒库所糯米场、枢密院编修官通判建康府主管台州崇道观主管淮西转般仓,监登闻检院太府寺丞,知真州鄂州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复主管崇道观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积九迁至朝奉大夫,遂请老。
以子遇郊祀恩,积四封至朝议大夫
公为人魁磊不凡,学问识其大者,临事前见逆决,若烛照龟卜,无秋毫疑滞
他人极思虑不能可否者,公一言处之,常有馀裕。
初为编修官,公府吏素容养,习为奸利,无所畏忌,视掾属无如也。
公因事时白发其甚不可者,群吏缩栗,至相语以公白事为忧。
未几,坐台评免归。
孝宗皇帝受内禅,虏犹窥江淮,上慨然思却虏复中原,庙堂共谋拔擢人材,分任两淮事,筑城浚隍,什伍民兵,漕上江之,以储兵食。
乃自散地起公主管淮西转般仓,然初议乃欲概付以淮西边事,不独治仓庾也。
会更用大臣,所议不果行,乃以公监匦院丞。
大府无深知公者,求试外,出守仪真
得对,言:「臣疏贱,历州县,颇熟民间事。
今蒙恩使治郡,不敢不力。
惟淮南新被虏祸,民散徙未还,臣当体圣意,安辑抚摩,察其蠹弊,一皆上闻,惟陛下省察。
如臣不任职,固不敢逃罪」。
前守员琦,献羡缗八万,皆文具,实不有一金。
公到郡,悉以实闻,讫得免输。
俄诏两淮郡守部使者,各上用钱券利害。
公力言,券用于四蜀全盛之地,故能流转,然犹有弊。
两淮凋瘵如此,诸郡赖以给用度者,不过酒税,新为战场,无复土产可以贸易,独赖钱币而已。
若用券,商贾且不行,何以为郡?
时议者多妄揣时事,谋开边隙,公密奏虏盟固不足恃,然其主孱懦,惩故酋败盟之失,方幸无事,其任事之臣,又皆龊龊,日事琴弈,无远略可知。
我若惑浮言遽动,不惟力有未给,又激彼使生事,朝廷且旰食矣。
上颇采用其说。
公因言:「真为扬楚之冲,当城此郡,以固人心。
度费缗钱十万,米三千斛,而郡有上供与经制羡数,可得大半。
止乞给降三万缗,发傍近屯兵二千人。
臣身自督役,不再阅月可成」。
既得请,果以四十有四日告毕,楼橹屹立,而民不与知。
上闻,益知公可用。
代归入对,所陈又合上指,乃有武昌之命。
入辞,上慰谕曰:「卿真州之政不茍,鄂上游重地,是以委卿。
卿便宜体此意。
到郡,有事第奏来御前,当遣金字牌报卿」。
公感奋,益尽力。
鄂为江湖间一都会,总领、转运及都统制三司鼎立,异时多纵肆,虽幕府僚属,皆下视郡守
公素刚介难犯,人固已震畏其名。
及视事,衣冠视瞻甚伟,号令设施皆当人心,由是莫不敬惮。
而军中犹倔强自如,纵群卒入市,视民及郡兵有长身中度程者,辄驱以往。
公捕至郡庭,呼吏作奏,军吏罗拜,请后不敢,自是讫公去,无敢犯。
都统入朝,有营卒夜挟刃贷于富室,胁使不敢言。
公廉得之,驰入提举军事张平家,平素以兄事公,呼家人置酒,公曰:「我来正欲饮,但当得劫富民者,行军法,乃快饮尔」。
惶恐,立捕治如公言。
妖人吴兴居属邑,有诏命捕。
公求得善捕盗者唐青,厚资给之,且授以方略,遣行。
而方士皇甫坦挟禁奥势,为私请,公弗听,俄获兴以献。
及公还朝,上首问获兴之状,公谢曰:「妖人在郡境,不即置法,至烦诏命,臣乃有罪。
然唐青实尽力,赏未偿劳,敢昧死以为请」。
蜀士以丧归,遇名盗破舟杀人,又欲斲其棺,公厚赏捕之,竟伏法。
由是江路清夷,有误触舟者,舵师大言曰:「今张公在此,汝尚敢尔耶」!
岁大疫,公为之营医药,以全否为医殿最。
饿给之食,死予之槥。
民家一牛死,贷钱三万以买犊。
治声闻于行在。
及使江东,公言部中旱,饶南康尤甚,济之当如救焚拯溺,今当奏事,往返且两月,请先驰至部,议所以赈恤者,又条上其事甚悉。
上皆从其请。
事略定,乃入对,且以闻。
上恻然曰:「何以使吾民得食至麦熟耶」?
公又具以计画对,上劳勉遣行。
会诏诸路诸郡陈事之不便于民者,公因言:「岁饥民流,去年渡江而北者殆数百万,至淮南,亦无所得食,死者相枕藉。
今仅中熟,而郡县不度民力,督常赋及私负甚厉。
加之造寨屋,教民兵,行和籴,创马棚,铸钱币,未见其利,已不胜其扰。
愿发德音,一切罢之」。
此数事,有主之者,施行方力,而公尽言乃如此。
武臣提点刑狱,怙权侵官,公略不为屈,职业所及,必力争得直乃已。
至甚不可者,又以互察法劾上之。
其人惧,乃与池州守相附结,排公。
赖上素知公,谮不得行。
岁满,请奉祠而归。
初,待制治命,以遗恩官诸侄。
仲兄秘阁公祁辞不取,以予公之子,初不告也。
公闻,亦固辞,而乞官孤侄孝严。
寓家萧山,收养孤嫠,与同甘苦,视所居之乡,如其宗党。
进善人,诲责其有过者,俗为一变。
门当吴越大道,有病于旅,死于行,公以私财疗治敛瘗之,无遗力。
岁恶,饥民争归公,公为设食,不可数计,然用度初不给足,食或不肉也。
间无事,时出门徜徉,扶一童立里巷,老稚遥见,稽首祝之曰:「愿吾父寿百千岁,为穷民归」。
淳熙十六年八月七日晨辟户,有方外士二人来谒。
公接之如平时,将食,曰:「吾今日病,不能同汝食」。
家人请命医,公不许,且麾使去。
家人行数步,回视之,奄然逝矣,享年八十有七。
娶余氏,进士芾之女,封恭人,赠硕人,先公三年卒。
诸孤以公捐馆之明年十月二十有八日,奉公之丧,与硕人合葬于庆元府鄞县桃源乡西山之原。
子六人:孝伯,朝请大夫权礼部尚书,兼侍讲,兼实录院同修撰
孝仲,承议郎京西南路安抚司干办公事
孝叔、孝季,未官而卒。
孝稚从事郎,监严州神泉监。
孝闻,从事郎,新差管押绍兴府石堰,庆元府鸣鹤盐场袋盐。
女四人:修职郎高得中、进士王孝友,其婿也。
其二早卒。
孙六人:守之、宜之、约之、及之、即之、能之。
孙女十有五人。
初,公兄弟皆负异材,惟待制稍显荣,然皆不得尽行其志。
秘阁之子中书舍人孝祥,以进士第一起家,出入朝廷二十年,文学议论政事,隐然号中兴名臣,亦未四十而卒。
公晚遇主,又寿最高,亦竟不用。
识者谓天啬其报,将大兴张氏后,而公之阴德在人,其后亦当大。
尚书公忠孝文武,方极柄用。
公既以通议大夫告第矣,追荣且继下,然后知识者之言为验。
某生晚,不及拜待制之门,若秘阁中书,则辱知厚甚。
晚始识公于武昌,公又特期之远,不惟以秘阁中书故也。
时方葺南楼,公朝夕召与燕饮,慨然语曰:「吾南楼,天下壮观,要得如子者落之。
子之来,造物以厚我也」。
谢不敢当。
尚书之客,皆一时贤杰,其巨笔鸿藻,皆足以慰公于九泉,而尚书独以志墓属某,岂犹以公遗意耶?
用是不敢辞。
铭曰:
世患无才,才大辄弃。
万里之途,方驾而税。
若时张公,表表国器
入掾枢庭,谤谗亟至。
两城一节,所至大治。
抱负万亿,出微一二。
犹或忌之,竟以谗踬。
言归江滨,风雨才蔽。
聃然耄期,化被闾里。
天其知我,报在嗣子。
教忠之荣,四品告第。
尚有宠褒,震耀一世。
爰勒斯铭,式贲幽隧。
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七、《朱子年谱》卷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八四
前书所喻正容谨节之功,比想加力。
此本是小学事,然前此不曾做得工夫,今若更不补填,终成欠阙,却为大学之病也。
但后书又不免有轻内重外之意,气象殊不能平,愚意窃所未安。
大抵此学以尊德性、求放心为本,而讲于圣贤亲切之训以开明之,此为要切之务。
若通古今、考世变,则亦随力所至,推广增益,以为补助耳。
不当以彼为重,而反轻凝定收敛之实,少圣贤亲切之训也。
若如此说,则是学问之道不在于己而在于书,不在于经而在于史,为子思孟子则孤陋狭劣而不足观,必为司马迁班固范晔陈寿之徒,然后可以造于高明正大、简易明白之域也(八字乃来书本语。)
夫学者既学圣人,则当以圣人之教为主。
今六经、《语》、《孟》、《中庸》、《大学》之书具在,彼以了悟为高者既病其障碍而以为不可读,此以记览为重者又病其狭小而以为不足观,如是则是圣人所以立言垂训者徒足以误人而不足以开人,孔子不贤于达磨贤于仲尼矣,无乃悖之甚邪!
前书所示《中庸》、《诗》《颂》、《西铭》等说皆极精密,意者后书所谓不能下心细意,特一时愤激所发耳。
如其不然,则不能下心细意于,乃能下心细意于,何邪?
此则尤非区区所素望于贤者,不敢不尽所怀也。
礼乐之云,前此只恐未必史迁有此意耳。
正使有之,乃是挟礼乐动化之权以为智力把持之用,学者所以谨于毫釐之差而惧其有千里之缪者,正为此耳。
今不之察,而遂指人欲为天理,吾恐其不止于议论之小失,而且为心术之大害也。
「阡陌」二字,熹前说亦未是,当如《风俗通》,后说乃为得之,盖「阡」之为言「千」也,「陌」之为言「百」也。
《遂人》径是百亩之界,涂是百夫之界,而二者皆从,即所谓南北之陌。
畛是千亩之界,道是千夫之界,而二者皆横,即所谓东西之阡。
盖二字名义本以夫亩之数得之,决是井田旧制所本有。
若曰秦始为之,则决裂二字,牵彊说合,费气力而无文理。
且井田既有径畛之制,而秦人去之,则又何必更取东西南北之正以为阡陌,然后可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哉?
此细事,不足辨,或恐有助于古今事变之学耳。
《徽录》新书近方看得数卷,大抵是用《长编》添修,然亦有不尽处。
《长编》亦据曾布蔡绦为多,此二书虽无状,然亦见其不可掩者。
祸败之衅,岂偶然哉?
读之令人愤郁,殊损道心也。
同父事解后得书,亦甚呶呶。
前此盖已作书慰劳之,劝其因此一洗旧辙,歛就绳墨。
若能相信失马,却未必不为福耳。
此事向来朋友畏其辩博,不究其是非而信奉其说,遂无一言及于儆戒切磋之意,所以使渠至此。
盖有不得不任其责者。
子约既敬之,于此恐不可不尽情也。
叔晦必且家居待除,象先呈身之说,恐是且欲扬此虚声,以避守高之嫌,然亦不必如此也。
季和闻亦不为久计,相见劝其早归,亦是一事。
渠却甚归心恭兄教诲,与他人不同也。
诚之恐难说话,盖本是气质有病,又被杜撰扛夯作坏了。
论其好处,却自可惜也。
恭兄文字状子已投之,当路如醉如梦,面前事尚不能管得,何可望以此等?
但近日百怪竞出,不可禁遏,又甚于前。
此既无可奈何,但当修其本以胜之,早为收拾平生文字训说之略成书而可传者,著为篇目而公传道之,则彼托真售伪者将不禁而自息矣。
若但筑堤堙水,决无可救之理也。
吕子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五
诲谕:「工夫且要得见一个大头脑,便于操舍间有用力处。
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我手里,不是漫说收其放心」。
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
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汩汩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见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
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而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
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不大段信得」。
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
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
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见多。
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
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
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非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
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
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
若是谩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彊把捉得住,亦止是袭取,夫岂是我元有底邪?
愚见如此,敢望指教。
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操存久则发见多,放舍甚则日滋长」,此二句甚好。)
诲谕:「胡子《知言》举或人以放心求心之问,怪其覼缕,散漫不切,尝代之下语云:『知其放而欲求之,则不放矣』」。
某窃谓或者之问元不识心体,所对虽欲使人察夫良心之苗裔,致操存之功,然说得惊惶不缜密,便是用功处未到。
恐方说时亦未免是放也。
自家所知固有广狭浅深处,然曾云省察,则是我元初者、非我元初者,真妄客主,亦岂不识个体段模样?
操存稍熟,则省察浸精。
省察浸精,则操存愈固。
昨之所谓非放者,今犹觉其为放;
昨之所谓相近者,今犹觉其尚远。
近看《遗书》说修辞立其诚,乃是体当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又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
「下学而上达」,此语方是不覼缕散漫。
自觉用力虽未能敏勇,然实欲从事于斯也。
又尝深自体验,固是知其放而求之则不放,然其间几多艰难曲巧。
方其志不胜气,其为抑遏掩蔽,心固知之。
如醉中知醉而未醒,梦中知梦而未觉,非澄治平帖,亦未易遽存。
及其身心向里,有顿放处,非不是我来为主,然浮念忽起,病根隐然。
又思乎此也方有端绪,他思便来间之,展转牵引,把捉不住。
近得一法,于致思之时而思虑忽起,若所当思也,则便以笔识之,不使之累吾心(然亦难概论,盖适有所感,当便寻绎,则只得放下元初所思,却致思乎此。)
若非所当思也,则当深省而消去之,亦颇有效验。
第于主一功夫未至,不能如程子所谓使他思时方思。
然且得随力量如此存察,更望指教。
此意大概亦好,但太支蔓,不直截,不觉却将此心放了。
恐当一切扫去,且将所代五峰一语早晚提撕,令有个要约处乃佳。
不然,又似程子说温公为中所乱矣。
诲谕谓:「必有事焉,鸢飞鱼跃孔子只说个『先难后获』一句,便是这话。
后来子思孟子、程子为人之意转切,故其语转险,直说到活泼泼地」。
某窃谓此个义理固是自家元有底,无少无剩,初无差异,然亦须实见到这里,不可少有鹘突。
圣贤设教,固不越于下学而上达,然著书立言必有不容已者。
鸢飞鱼跃子思虽以「上下察」为言,固已示诸人,然非得伊洛诸君子再拈掇出来,如何理会得是子思吃紧为人处?
其曰「与必有事焉而勿正之意同」,既说得亲切,与我相应;
又曰「会得活泼泼地,不会得时只是弄精魂」,则又恐人将此玩弄走作,以为神通妙用,却入私意,却成助长,却失了元初本有底,其为害又不特入于语险而已。
大抵穷理工夫若不能认取,则非我所及者皆为涉虚;
若能认取,则一动一静,天理流行,莫非无极之真也(程子又云:「勿忘勿助,只是养生之法。不识怎养生?」此语极善。盖识个主脑,则勿忘勿助而养而无害,非勿忘勿助是本体,于勿忘勿助之间认取本体也。)
此全在学者于己分上实自体认,方信得圣贤之言、先儒之论都是将实得者说与人,不是说分外事,顾我之领略浅深何如耳。
敢望诲示。
此段看得亦未亲切。
须知「必有事焉」,只此一句便合见得天理流行,活泼泼地。
方要于此著意寻讨,便窒碍了。
如说先难,只此二字已见得为仁工夫。
然于此处才有计较,便夹杂了。
故才说上句,便说下句以急救之,如方安顿一物在此,又便即时除却。
是非教人先安排此有事勿正之两端,而就其中以求之也。
诲谕谓:「只于静坐处寻讨,却恐不免助长之病。
或又失之,则一蹴而堕于释氏之见」。
某自顾涣散之久,近稍收拾,粗有静养工夫。
然工夫浅薄,客虑犹多。
虽未至便有此病,然亦岂敢不常自警省也。
兼亦自觉未堕释氏之见者,盖释氏是从空处求,吾儒是自实处见。
喜怒哀乐之未发,初非空无,寂然不动,本皆完具。
释氏于此看得偏阙,所以随在生病。
又「元者善之长」底意思,释氏既不识元,绝类离群,以寂灭为乐,反指天地之心为幻妄,将四端苗裔遏绝闭塞,不容其流行。
若儒者,则要于此发处认取也。
近看周子「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之语,颇有所省。
夫动而无动,则唤不有止;
静而无静,则唤不森然。
此虽非天下之至神不能与于此,然一动一静之本体盖元如是。
因此静存动察,既无交互,亦不落空。
今所虑者,非在于堕释氏之见,乃在于日用之间主敬守义工夫自不接续而已。
若于此能自力,则敬义夹持,此心少放,自不到得生病痛也。
所见如此,更愿指诲。
此正如明道所说扶醉人语,不溺于虚无空寂,即沦于纷扰支离矣。
诲谕:「读书如《论语》、《孟子》,是直说日用眼前事,文理无可疑。
先儒说得虽浅,却别无穿凿坏了处。
如《诗》、《易》之类,则为先儒穿凿所坏,不见当来立言本意。
此又是一种功夫,直是要人虚心平气,本文之下打叠交空荡荡地,不要留先儒一字旧说,莫问他是何人所说,所尊所亲,所憎所恶,一切莫问,而唯本文本义是求,则圣贤之指得矣」。
某深惟训诲,真可谓直截指示。
虽非某所及,未能言下即承,然敢不默会此意。
第有所欲论辨,当吐露者,亦不敢不详陈之。
某往者读书,有时自验于会心处固有不待注释训说而见得明白,然此心稍有蔽亏,即便忘失。
且又阅理不熟,大指精义弗能致察。
若非自生意见,即便读过不觉,终归之因循鹘突而已。
日来岂敢以为能读,然稍能收拾身心,有个主脑,义理之实渐渐相亲,玩索先觉所说,时时有契于心。
反复读之,其于本文本义固能打叠到空荡荡田地,然于用意深处,渐能进其所知,随其文义,亦各略见所说着落。
因此见得读书之法固是要见得立言本意,不要缴绕支离,然须是自有工夫,使义理来相浃洽,方能与书相应。
若与书相应,始能善思,通其精微而意味无穷。
虽当读时固不可先留旧说在胸中,然虚心平气,待其自见,有意要扫去他亦不得。
苟要扫去,则又是我底意见,亦未必是真实指义也。
如读《易》,只以程子《易传》为主,非不知象占为不可废,然文王、夫子作《彖》、《象》、《文言》、《大传》,所发明者却不在于象上,直是要人得其辞以通其意。
其曰「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
其曰「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备于辞,推词考卦,可以知变,象与占在其中」;
其曰「至微者理,至著者象。
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其曰「《乾》、《坤》为易知,诸卦为难知」。
今学者不求诸象占,固有所阙,然学有本末,若未能玩索乎此而欲求之于象占,则于程子「备于词」、「在其中」之意不能无失也。
又自孟子后,《易》书非不以象占而传,然非所谓「自秦而下,其学不传」者,果何所指邪?
虽所见如此,然先生谓又是一种工夫,则殊未详。
更望指教也。
大凡读书,须是虚心以求本文之意为先。
若不得本文之意,即是任意穿凿。
如说会心处之类,正是大病根本。
如《易》之词,乃是象占之词。
若舍象占而曰有得于词,吾未见其有得也。
此皆过高之弊,所以不免劳动心气。
若只虚心以玩本文,自无劳心之害。
诲谕:「公而以人体之只是无私心而此理自然流行耳,非是公后又将此意思寻讨也」。
某深味此语,固是恐人添个意思寻讨,然觉得下语自伤于快。
窃谓仁固难名:以觉名仁而觉非仁也,以爱名仁而爱则属情也,以公名仁,特近仁耳,亦难指公为仁也。
先生谓仁者爱之理,别出性情,最为明白。
然程子「公而以人体之」意则于「公」字上兼爱之理意思言之。
盖公虽近仁,然又须实下工夫,物物皆体。
若有捍格,各不相贯属,便有未仁。
若只是说个公字,便此理自流行,却欠却体仁工夫也。
又近看南轩先生《复卦赞》有云:「其在于人,纯是恻隐。
动匪以斯,则非天命。
曰义礼智,位虽不同,揆厥所基,脉络流通」。
及近来玉山所刻先生讲说,于程子所谓「偏言之则一事,专言之则包四者」虽未能十分昭晰,然却见得此意脉分明。
其曰偏言,则本末次第不可以混言。
其曰专言,则莫不始于此、本于此而皆一贯也。
孟子论「乍见孺子,怵惕恻隐之心便说」,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仁,无羞恶之心非义,无辞让之心非礼,无是非之心非智。
其只举恻隐一端发见处示人,馀三端更不一一拈出,夫岂有所略哉,盖此乃良心苗裔发见最先处,乃天地之心,万物之元,必自此而后流行不息,亨而利贞。
则是章虽曰偏言,而所谓专言之者亦不离此矣。
仁是本来固有之理,不因公而有,特因公而存尔。
如沟渠窒塞,故水不通流。
去其窒塞,则水流矣。
水固不因去塞而有,然亦非既去其塞而又别有一段工夫使水流通也。
以此推之,所论之得失自见矣。
又论偏言专言处,语意未莹,使人难晓(《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八。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二。)
然:原缺,据宋浙本补。
胡伯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三、《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九二
治丧不用浮屠法,而老母之意必欲用之,违之则咈亲意,顺之则非礼,不知当如何处?
且以委曲开释为先。
如不可回,则又不可咈亲意也。
旧见亲旧家居丧多略于内外之限,其间类多犯礼。
李丈云,如不得已,殡勿于堂上,只于厅上帷次夹截,勿令相通,庶稍可杜绝此弊。
某闻此言后,自先人捐弃,遂用李丈说,诸孤寝处柩旁,无故不入中门,似觉稍免混杂。
后以质之周丈,云终丧不入妻室,虽汉之武夫亦能之。
吾人稍知义理者,当不待防闲之严而自不忍为矣。
某窃疑周丈之言未密,不知果当何从?
敬子说是。
古人殡于西阶之上,设倚庐于庭中,皆在中门之外也。
某旧闻风水之说断然无之。
比因谋葬先人,周旋思虑,不敢轻置,既以审诸己,又以询诸人。
既葬之后,略闻或者以为茔竁坐向少有未安,便觉惕然不安。
知人子之丧亲,尽心择地以求亡者之安,亦未为害。
然世俗之人但从时师之说,专以避凶趋吉为心,既择地之形势,又择年月日时之吉凶,遂致踰时不葬。
某窃谓程先生所谓道路窑井之类,固不可不避;
土色生物之美,固不可不择,然欲尽人子之心,则再求众山拱揖,水泉环绕,藏风聚气之地。
至于择日,则于三日中选之。
至事办之辰,更以决于卜筮,某山不吉,某水不吉。
既得山水拱揖环绕于前,又考其来去之吉凶,虽已吻合,又必须年月日时之皆合其说,则恐不必如此。
不知然否?
伊川先生力破俗说,然亦自言须是风顺地厚之处乃可。
然则亦须稍有形势,拱揖环抱,无空阙处,乃可用也。
但不用某山某水之说耳。
某昨者营葬之时,结屋数椽于先垄之西。
既葬后,与诸弟常居其间,庶得朝夕展省,且免在家人事混杂。
敬子以为主丧者既葬当居家,盖神已归家,则家为重。
若念不能忘,却令弟辈宿墓,时一展省可也。
程先生论古人直是诚实处最可观。
又以质之舜㢸,云庐墓一节不合圣贤之制,切不须为之。
某既闻此二说,不欲更遂初志,日即则在家间,中门外别室,更常令一二弟居宿坟庵,某时一展省,未知可否?
坟土未乾,时一展省,何害于事?
但不须立庐墓之名耳。
《士虞礼记》曰:「卒哭明日,以其班祔」。
《礼记》曰:「卒哭明日,祔于祖父」。
又曰:「殷练而祔,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
《开元礼》、《政和礼》皆曰禫而祔,伊川先生横渠先生《丧纪》又皆曰丧须三年而祔,向来不暇深考,只谓礼疑从重,始有循俗。
继考温公《书仪》虽是卒哭而祔,然祔祭毕,只反祖考神主于影堂,仍置亡者神主于灵座(此是《仪礼》注中说。),揆之人情,却似可行。
然以为不忍一日未有所归,则既祔自当迁主于庙。
若复主于灵坐,庶几人子得尽其朝夕哀奉之意,则又似不须先设祭,以为祔之之名。
不知《书仪》之意如何?
续观麻沙所印先生文集中有复陆教授书,大概云:「吉凶之礼,其变有渐。
先王制礼,盖本人情,卒哭而祔者,渐以神事之。
复主于寝者,犹未忍尽以事死之礼事之也」。
窃意文集所说固是深察乎仁人孝子之情,然《礼记》言祔,亦别有指。
又且《仪礼》始虞之下,犹朝夕哭,不奠,《书仪》亦谓葬后馈食为俗礼,如此则几筵虽在,朝夕哭之外,全然无事。
文集以先王制礼为言者,但以朝夕哭为犹有事生之意,别有所据(《仪礼》朔月奠下郑注,大祥之后,则四时祭焉。如此则朔奠于祭后亦似不废,未知是否?)
某向来卒哭后,既失祔祭之礼,不知可以练时权宜行之否?
并乞赐教。
祔与迁是两事,卒哭而祔,《礼》有明文。
迁庙则《大戴记》以为在练祭之后。
然又云主祭者皆玄服,又似可疑。
若曰禫而后迁,则大祥便合彻去几筵,亦有未便。
记得横渠有一说,今未暇检,俟后便寄去。
某自执丧之后,营坟外,凡干皆不敢出,直至葬后,方出谢人。
虽知《士丧服》有「成服拜宾」之文,然终疑惑,不敢循用。
不知缓出可否?
又既出之后,亲旧有丧事,在乡俗常礼,必须往吊,且往送丧。
按《礼》,居丧不吊。
其送葬虽无明文,然执绋即是执事,在礼亦有所妨。
据乡俗,不特往吊送丧,凡亲旧有吉凶之事,皆有所遗。
凶事送遗,固已悖礼,吉事尤觉不安。
不知处此二事当如何?
吉礼固不可预,然吊送之礼,却似不可废。
所谓礼从宜者,此也。
某居父丧时,遇月朔,先行殷奠,次入影堂荐新。
虽于常事颇能不废,第先后之序,似乎紊乱。
又既奠之馀,哀情未尽,便荐献,疑未为安。
李丈云,莫若先荐新而后朔奠,然亦觉不安。
冬至岁节,虽知《礼》有「丧不祭」之文,然未敢轻废影堂之祀,但行礼之际,稍从简略。
周丈云,既居重丧,何暇如此?
不知居重丧者,岁时常祀合与不合举行?
殷奠、荐新可与不可并举?
伏乞裁诲。
荐新告朔,吉凶相袭,似不可行。
未葬可废,既葬,则使轻服或已除者入庙行礼可也。
四时大祭,既葬亦不可行。
韩魏公所谓节祠者,则亦如荐新,行之可也。
居父母之丧,既葬之后,哀思不能接续常存,遇时节时,终觉勉强,不知如何?
思亲之感发于自然,但不以事夺之可也。
此又岂可别作道理计较而必其哀之至耶?
某自居丧以来,于哭泣之馀,家事之隙,与诸弟日读《丧礼》。
今妄意拟随所看见,逐项编次,如《书仪》送终礼之篇目,而更加详焉,取《仪礼》、《礼记》、朝制条法及《政和仪略》之类,及先儒议论,以次编入。
固知僭越妄易,不应为此,然区区哀诚,止欲与弟辈尽心考《礼》,庶几得以维持哀思。
不知如何?
有馀力则为之,不必问人。
若力未及,即且先其功夫之急切者,乃为佳耳。
某始成服时,以荒迷中无所考,据乡俗之制,用粗布作襕衫及三梁冠,麻为腰绳。
续觉不安,遂用《三礼图》及温公《书仪》、高氏《送终礼》、麻沙所印《心声启》所画格式质之周丈,参酌为冠绖衰裳、腰绖绞带,粗已了办。
第其间尚多有未安,敢以就正。
按《礼》,衰麻合皆用生麻布。
今之麻布类经灰治,虽缕数不甚密,然似与「有事其缕,无事其布」之缌异。
不知要得当礼时,合当别造生布为之,或只随俗用常时麻布为之先生于此处批云:「若能别造生布,则别造可也。」)
此等处但熟考注疏,即自见之,其曲折难以书尺论也。
然丧与其易也宁戚,此等处未晓,亦未害也。
廖庚字西仲大冶县人,有《丧服制度》。
又按程先生定主式中尺法注云:「当今省尺五分弱」。
初欲用此,及以裁度,觉全然短狭。
舜㢸云,沙随程氏尺法与今尺相近,曾闻先生以为极当。
其尺法已失之矣,不若且只以人身为度。
某乃遵用。
及因读《礼》,见郑氏注「苴绖大绖」之下云:「中人之扼围九寸」。
以今人之手约之,觉得程先生之法深合古制。
未审先生当时特取沙随尺法者何意(续得沙随尺法,比古尺只长六寸许。)
尺样温公有图,后人刻之于石,其说甚详。
沙随所据,即此本也。
又按《三礼图》所画苴绖之制,作绳一圈而圈之,又似以麻横缠,与「画绳」之文不同。
疑与先儒所言环绖相似,不谕其制。
又质之周丈,云当只用一大绳,自丧冠额前绕向后结之。
或以一绳,两头为环,别以小绳束其两环。
某遂遵用,然竟未能明「左本在下」之制。
近得廖丈西仲名庚所画图,乃似不乱。
麻之本末,纽而为绳,屈为一圈,相交处以细绳系定,本垂于左,末屈于内,似觉与「左本在下」之制相合。
然竟未知适从,不知当如何?
未尽晓所说,然恐廖说近之(廖君说每得之,若相去不远,可面扣也。)
又按《三礼图》绖之四旁缀短绳四条,以系于武。
周丈云,就武上缀带子四条。
某窃疑用绳者似为宜。
但未知既用绳,则齐衰以下武既用布,系绖亦当用布否?
此项不记,今未暇检,可自详看注疏。
又周丈以苴绖著冠武稍近上处,廖丈以为系冠于绖上,绖在冠之武下,二说不同,未知孰是。
绖当在武之外。
又按《丧服大传》,苴绖大扼,五分去一以为带。
《书仪》因论五分去一,以为腰绖。
然考《丧服》经文,只言苴绖,郑注谓在首腰皆曰绖。
如此则以绞带独小五分之一,而首绖腰绖皆大扼。
惟《士丧》有「腰绖小焉」之文,郑注乃谓五分去一,不知当以此为据否?
然《丧服》所以总二绖而兼言之,觉无分别,伏乞指诲。
此如道服之横襕,但缀处稍高耳。
《仪礼》衰服用布有尺寸,衣只到带处。
此半幅乃缀于其下以接之,廖说是也。
某向借到周丈旧所录《丧礼》,内批云,先生说衰服之领不比寻常衫领,用邪帛盘旋为之,只用直布一条,夹缝作领,如州府承局衫领。
然比见黄丈寺丞,乃云常以此禀问先生,报云如承局衫领者,乃近制杜撰,非古制,只当如深衣直领。
未知是否?
周说误也。
古制直领只如今妇人之服,近年礼官不晓,乃改云直襕衫,又于其下注云:「谓上领不盘」,遂作上领襕衫,而其领则如承局之所服耳。
黄寺丞说近是,但未详细耳。
又按《丧服记》云:「衽二尺有五寸」。
注谓「凡用布三尺五寸」。
周丈云,三尺五寸布裁为两处,左右相沓,此一边之衽也。
更用布三尺五寸如前为之,即两边全矣。
及观廖丈《图说》,则惟衰服后式有之。
似只用三尺五寸之布裁为两衽,分为左右,亦相沓在后,与《心声启图》合。
但恐不足以掩裳之两际,如何先生批云:「既分于两旁,便足以掩裳之两旁矣。」)
以丈尺计之,恐合如廖说,可更详之。
廖《图》烦画一本,并其注释全文录示。
又按《书仪》,要绖交结处,两旁相缀白绢带系之,使不脱。
周丈云,以小带缀衰服上以系绖。
继考廖丈之说,谓以二小绳牢缀于要绖相交处,以纽系腰绖,象大带之纽约用组也。
三说言系要绖不同,不知孰是。
廖说与温公之说同,似亦是注疏本文,可更考之。
又按《仪礼》,绖五分去一以为带。
始疑带即绞带,续又观齐衰以下带用布,不用麻,则布带必难以围量。
《丧服》所指,须别有义。
但未知绞带大小以何为定先生批云:「此等小节,且以意定,而徐考之可也。」)
《书仪》谓以细绳带系于其上,恐指绞带先生批「非是」。)
然绞带以为束要,绖以为礼,则绖在上矣。
未委然否?
吉礼先系革带,如今之皮束带。
其外又有大带以申束衣,故谓之绅。
凶服先系绞带,一头作环,以一头穿之而反扱于腰间,以象革带。
绖带则两头皆散垂之,以象大带。
此等处注疏言之甚详,何不熟考而远远来问耶?
女之服古礼不可考,今且依《书仪》之说可也。
按:《正讹》于「尺」下补「五寸」二字。
礼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三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出于性,非伪貌饰情也。
鄙夫野人卒然加敬,逡巡逊却而不敢受,三尺童子拱而趋市,暴夫悍卒莫敢狎焉。
彼非素有于教与邀誉于人而然也,盖其所有于性,物感而出者如此。
故天尊地卑,礼固立矣;
类聚群分,礼固行矣。
人者,位乎天地之间,立乎万物之上,天地与吾同体,万物与吾同气,尊卑分类,不设而彰。
圣人循此,制为冠、昏、丧、祭、朝、聘、射、飨之礼,以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义。
其形而下者,具于饮食器服之用;
其形而上者,极于无声无臭之微;
众人勉之,贤人行之,圣人由之。
故所以行其身与其家与其国与其天下,礼治则治,礼乱则乱,礼存则存,礼亡则亡。
上自古始,下逮五季,质文不同,罔不由是。
然而世有损益,惟周为备。
是以夫子尝曰:「郁郁乎文哉!
从周」。
逮其弊也,忠义之薄,情文之繁,林放有礼本之问,而孔子欲先进之从,盖所以矫正反弊也。
然岂礼之过哉?
为礼者之过也。
秦氏焚灭典籍,三代礼文大坏。
汉兴购书,《礼记》四十九篇杂出诸儒传记,不能悉得圣人之旨。
考其文义,时有牴牾。
然而其文繁,其义博。
学者观之,如适大通之肆,珠珍器帛随其所取;
如游阿房之宫,千门万户随其所入;
博而约之,亦可以弗畔。
盖其说也,粗在应对进退之间,而精在道德性命之要,始于童幼之习,而终于圣人之归。
惟达于道者,然后能知其言;
能知其言,然后能得于礼。
然则礼之所以为礼,其则不远矣。
昔者颜子之所从事,不出乎视听言动之间,而《乡党》之记孔子,多在于动容周旋之际,此学者所当致疑以思,致思以达也。
按:《性理群书句解》卷五,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论语解 南宋 · 员兴宗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四六、《九华集》卷二二
万世无弊之谓道,诚身以道之谓圣,惟圣有作之谓经。
世非道不立,道非圣不明,圣非经是无以为教也。
圣与道与经名之则三,而复通则一。
呜呼,其亦可谓重哉!
自大道世衰,圣言不作,众说互起,遂使圣人之经句无完说,穿穴駮乱,其去亡几矣。
此非经之昧,传经者之言务为天下裂,本训奥义郁郁而不伸之过也。
盖六经之作,夫子所以载道。
独《论语》之作,门人所以载夫子之道者
世儒不学夫子则已,如学之,必无不该不遍以求斯道,以穷夫六籍之奥,未有不由此书也。
所谓管辖六经云者,其以此哉!
然自汉以来,老师巨儒发明大义,欲究讹舛,用心于此,人百其说矣。
始以注解笺传为不足,则有训释义疏;
训释义疏为不足,则有辩议拾遗
童而习之,耄而终之,其说不同,其欲明经一也。
专门传授,习鲁章句自龚氏,齐章句自王氏,古文章句自张氏,凡篇之增者二,字之异者四百而已。
其名不同,而其实则一也。
然而是书,夫子所历者,非止一国也,故言非一时;
指事者非答一人也,故举非一事,揆于道则其致一而已矣。
而后世之耳目遑遑焉于此,惑乱而不昭,此何由也?
其弊出于众君子之异论,支离荡佚,不究圣秘,辩于前则攻于后,入于彼则出于此,以是欲鸣于天下,取信于后世。
呜呼,其果可信矣乎?
虽吾亦未之信也。
此无他,其所见也杂博,故其择也无禁,不以道心明,不以公心辩。
传曰:「明明。
蔽其明者,不见植木」。
今物欲是非蔽其虑,矧曰能穷理乎?
圣言犹大海也,诸儒言经犹以器测海也。
故世以笺传穷经,而经益不可穷;
以寻丈测海,而海亦不可测。
诸儒奈何其嚣嚣乎?
然则是经终不可穷耶?
曰:奚而不可也?
君子以理详之,以心约之
惟心之一,故思之深。
思之深,故得之精。
得之精,故守之坚。
夫然后一趣于圣意,庶乎其不悖也。
盖自宋兴,二三大儒知经之自者,亦尝是正其缪,论著其说,足以反汉唐之末流,而更晋魏之蠹植矣,惟其能以理详,以心得故也。
虽然,君子于此反复而择之,平心而察之,君子犹有憾焉。
窥其词于圣人之词,未必无合也,吾其可复言乎?
穷其意于圣人之意,未必皆合也,吾其可无言乎?
故略其词之所以可,又穷其意之所未可,论于斯,以备一家之载焉。
吾非好胜也,好辩也,有不可已也。
好事君子其详之。
绍兴壬申九华子序。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惟其时中,心则纵而矩不踰也;
惟其无忌惮,则所以纵心者,乃其所以踰矩也。
故君子之尽道也,其始求其不踰矩,而后求纵心,既纵心而后能不踰矩
乃若老庄非不踰矩也,专于纵心而已矣,所谓无忌惮者也。
虽然,孔子七十而纵心,纵心何晚也?
盖夫子自谓其道十年而一加进,故自志学而至纵心,益老而益妙,盖其中审,安之乐之,而后敢纵之也。
岂若蒙庄之徒放荡其心而孟浪其行也?
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回于吾言,非求不违也,相视而莫逆于心,吾求其违而不得也。
所谓于吾言无所不说者以此。
君子不器。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君子之道,岂专于形而下哉?
将亦上达而已矣。
故虽欲器之,不可得而器也。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君子之学也,可以思而不可以徒思。
惟其不明则不思,惟其徒思则思或至于难也。
譬若井然,不能不汲,群汲则日竭,不汲则日废也。
人何能使群汲之而不竭与不汲而不废也欤?
汲之亦必有道矣,盖君子思出于不思,所思正而无邪也。
彼徒学而不思,是井之不汲者也,是亦废而已矣。
吾见殆与罔之病,难乎其免也。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辞而辟之者所谓攻也,攻之甚,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知之为知之,此出于性之所自能也;
不知而为知,此强其性之所不能也。
故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
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此必夫子在位之时也,不然,何自以施于有政答人乎?
或人盖问孔子不为政,于此何为也,是以迹而求夫子者。
夫子答曰不然,为政固有本,孝友施于政也。
立政也,所谓身立则政立矣。
岂吾身之外复有政乎?
彼鲁之君乃以事为政,而忘其身。
政本不治,未有甚于此时者。
始于桓之贼兄,襄仲之夺嫡,而剧于三桓之乱鲁,政扰扰至是,岂天之祸鲁矣乎?
抑鲁亡孝友而自祸也?
孔子以孝友为政者,凡欲正诸也。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神不歆非类,其何祝之有?
季氏使闵子骞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
当是时也,政在季氏,意必有以季氏之意而谕闵子者,使为己私邑耳。
闵子逆折之曰:「善为我辞焉」。
冉有为季氏聚敛,附益之而不肯去,闵子虚位招之而不肯来,均孔门也,而贤不肖乃尔相绝也。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传曰:命仁者命其成质,非语其运之变,名之也。
故仁之质有成名,而运之遭有吉有凶。
夫子之叹斯人者,仁之质也,亡之而有斯疾也,命之遭也。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趋舍之笃者众人也,众人中役乎物,则重在物;
贤者不以物役中,则重在中。
孟子曰:「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
世未有与物交而不为物引者也。
独笃道而静者不然,内无我,外无物,物我既融,其守全,其欲寡。
彼其安于陋巷也,犹华屋也;
彼其视箪瓢也,犹其鼎烹也。
其奚不乐之有?
或曰:「回不达则不忧,达则奈何」?
曰:「回在陋巷,既不以为忧,虽达而受之天下,不以为泰也」。
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韩退之曰:「性之品有三」。
吾谓性之本一也,复则正,荡则流,未尝有尧桀之分也,其品何从而三乎?
然夫子复有上下中人之说,是独何也?
此固才高下之辨,所以见其人之可否也。
上焉者弗可强,可以语上者,中人以上而已矣。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
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
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
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问君子,孔子乃以不忧不惧答之。
及其既忧,子夏则又以何患无兄弟答之,是独何欤?
孔子子夏知牛者,畏祸浅中之人也。
牛,宋魋之弟犁耕也。
以魋之故,犁耕致其邑而奔齐,已而奔吴,牛之忧惧无能释如此,孔子告之曰:「汝内省而不病乎,虽有魋,何足忧也」?
子夏告之曰:「汝待人恭敬如同兄弟,虽无魋,何足患也」?
子张问明。
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巳矣。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巳矣」。
水之源,源者浸润之起也,而江河之患至于不障。
病之淫,淫者肤受之始也,而骨髓之殆至于不治。
巧于谮愬者似之矣,而谮愬不免于君子,而君子卒不行,何也?
曰:是其中无浅暗之病也。
众人之病,暗为蔽,浅为蔽,于谮愬移人而人竟不自知者,以其渐且微也。
君子务明而远,则交乎一语而察矣,凡蔽我者尽故也。
《书》云「视远惟明」。
孰有视远而不明乎?
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
曰:去食。
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人生而死,吾知其常;
人而无信,吾不知其可也。
昔者晋大饥,文公问箕郑曰:「救饥何以」?
对曰:「以信」。
以人情权之,疗饥必以食也,今不言食而言信,何预于救饥?
箕郑之辞不已迂乎?
盖郑之意为饥之甚,则晋国要其有死者;
若无信,则遂无以为国也。
孔子去食存信之义也。
行之以忠。
此谓忠恕之忠也。
孔子曰:「师也过」。
所谓过者,意子张喜为绝物之行也欤?
为政而绝物,则必有不忠者矣。
如以忠行之,则为政之仁莫大于是。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韩退之所谓某能是,是足矣,以为良人善人矣。
君子成人之美如此。
某能是,其人不足称也;
某能是,其智不足称也。
小人败人之美如此。
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言之不怍,则行之也难,故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不然其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