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伤唐衢二首 其二 唐 · 白居易
押词韵第三部 创作地点: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
忆昨元和初,忝备谏官位。
是时兵革后,生民正憔悴。
但伤民病痛,不识时忌讳。
遂作秦中吟,一吟悲一事。
贵人皆怪怒,闲人亦非訾。
天高未及闻,荆棘生满地。
惟有唐衢见,知我平生志。
一读兴叹嗟,再吟垂涕泗。
因和三十韵,手题远缄寄。
致吾陈杜间,赏爱非常意。
此人无复见,此诗犹可贵。
今日开箧看,蠹鱼损文字。
不知何处葬,欲问先歔欷。
终去哭坟前,还君一掬泪(陈、杜,谓子昂与甫也。此诗犹可贵,谓唐衢诗也)。
辨蜀都赋 宋 · 王腾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九九、《全蜀艺文志》卷一、《成都文类》卷一、《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五八二、《历代赋汇》卷三二、嘉庆《成都县志》卷四、同治《重修成都县志》卷九、《宋代蜀文辑存》卷九八
人物习性,有忠有邪,有智有愚,出于才行,而不由土产。自赵谂狂图,好事者类指以疵蜀人,蜀之衣冠含笑强颜,无与辩之者,余尝切齿焉。及读左思赋,见其薄蜀陋吴谄魏,以谀晋之君臣,苟售一时之声价,而灭天下之忠义。晋之公卿一口称誉,风俗颓矣。士无特操,以陷西朝于五胡,卒贻万世之愧。夫魏者,汉之贼也。原思之词,似欲尊正统而黜偏方,然不顾正气之沦溺,乃知蜀之横被枉抑,其所由来者久矣。故作《辨蜀都赋》,以申蜀人之愤气。其商略土风,采摭人物,不该乎治乱兴衰之变、邪正是非之理者,不在铺布之限。非若前辈之辞主于类聚山川毛羽动植,以焕文彩之美观,悦读诵之利口而已。
辩疑先生核理储思,欲折《蜀都》,未绎其辞。客有东方者,过而问之曰:「昔者太冲搆十稔之意,搜三都之奇,文成示人,张华见推,士安序焉,盛传于时,岂其犹有未尽,而夫子欲纠其所违」?先生曰:「嘻!子未之知也。吾蜀立极之初,域民之始,井邑山川之秀,人物风俗之美,是则左思备言之矣。然而论列人材,详明士类,第言文藻之华掞,不及蜀人之忠义,遂与吴俗,例加抑忌,非特没其实美,且沮之以横议。川灵为之扼腕,岳镇为之愤气。吾以此为有遗恨,故申言其所以。夫品物流形,九土分敷,惟有蜀为极险之区。羊肠绕其垠锷,鸟道架于至虚,行者却履以视栈,乘者投绳而钩车。验太白之所赋,盖未髣其锱铢。实天限而地隔,故山峭而川迂。宜若与中夏否闭,而不通其车书。然朝宗之水,浩浩而南倾;内附之山,峨峨而东蹙。口呀双剑,若邠岐虎陷之吻;尾拽西南,乃咸雍金城之麓。以其有所附属而不能自立,故命名者号之曰蜀。自西而东,昔本无途,金牛诈言,五丁是除。吾人由之既艰,且虞一夫举足,十夫荷储,食黄白以骨立,卧冰藜而裂肤。蜀士远于进取,蜀民疲于转输。叹天阍之已邈,望秦陇以长吁。然且联纲之运应声,穿领之牛系路,陟长坂以犹及,绕大江而不误,指日而物不缓期,按籍而民无逋户。边饷以需,上供有裕,悉陆海之攸产,饱神囷之所聚。五季之阨,王朴献谋,谋先取蜀,以阜兵糇,糇足兵强,乃征方州。时乏远御,朴言不酬。及我太祖,算如朴策,蜀定国富,次平诸国。蜀于是时,兴王有力。向者孟氏,抚妪矜怜,惠爱其人,捐租五年。及我王师,宣威三川,卒无一夫东向而控弦,盖倾心于正统,视私恩犹缺然。是使伪命牵羊,偏方衔璧,顾旌纛以涕泗,仆逵衢而思积。感恩之意则诚,孝顺之心自直,岂若他邦之惷悍,怒螳臂于车辙。由古而来,可得而闻。李雄、刘辟、李连、公孙,因仍是难,割据坤灵,盗蜀而王,踵起而霸,类匪蜀人。三国之际,异方鼎峙,若南若北,辅吴崇魏,惟我蜀人,不私非类。虽辅璋戴备以自国,犹谓吾君之子,而卒臣刘氏。晋宋而下,南北风马,南郁屈以游魂,北陆梁而聘驾,惟此西土,爰归南化。迨萧纪之不令,溯岷江而僭正。梁人召寇以救乱,魏氏怀奸而托信。彼实包藏,此惟附顺。逆施不惠于宜都,内溃爰从于迟迥。岂瞻顾于北风,盖钦恭于王命。不惟蜀人不盗蜀都,历代以来,乱离间起,在内在外,为奸为宄,董卓、桓氏,元载、朱泚,庞勋、刘辟,樊崇、韩遂,怀凶煽悖,言不详记。试考谱谍,按其闾里,苟挥羿浞之戈,悉匪岷嶓之士。在唐中弱,齐蔡幽并,谐结诸邻,唇齿相因,叛主之师,逐帅之黥,陆梁百年,不为王臣,是亦何尝联吾蜀民?帝室内讧,孽牙匪夷,震动万乘,再狩于西。民与其帅,开关迎之。天王莅止,百官六师,国用告乏,众艰于饥,与其吏民,缣粟输之,比其还归,恬不知危。兹盖处平则率下以奉京邑之灵,遭变则自完以待中原之睦。欲携之则难判,欲一之则易服。岂特文有馀而武不足耶,其天资正顺而敦笃。近者赵谂,图结巴渠,包藏历年,困于无徒。爰及吴俦,妖谋是趋,蜀人白发,遄服其诛。由是言之,蜀何负于君王欤?思徒见其邻于西夷,远于上国,诮丘壑之险,鄙方隅之僻,但分中外之质丽,不决正邪之名实,何所据耶?成周之盛,四海同风,冠带所加,古无比隆,淮徐联齐鲁之轸而有夷,伊洛接丰镐之都而有戎。方春秋之尊夏,视吴楚犹貊虫,大周宗伯而不数,抑又矧于闽中?虽今俊乂之所出,在昔语言之不通。是则与我均为远服,安得妄论其异同?然而自羌观之,华阳黑水别封畛于尧籍,岷山导江历经营于禹迹。秦氏割符,李冰拥节,五政七赋,被自古昔。而四载所至,南止荆扬之域,荆扬之民,岛夷卉服,矧又过此以往耶!百粤之取,始自汉武,郡国虽判,衣冠未楚,所谓粤人,无用章甫。常衮化之,士乃文举。然则论浅深之时,较久近之序,焉可与蜀同日而语?王莽元舅,霍山蒙勋。遗爱帝婿,林甫皇孙。许、李联阶于黻座,封、裴接栋于枫宸。既同心于肺腑,亦托体于亲邻。逞螟蟊之毒噬,为虺蝮于君亲。是则势疏者未必孽恶,地近者未必诚纯,我虽远于国而忠则迩也。高下既别,一凸一凹。太行成皋,三门二崤,或壮帝王之形势,或资奸盗之炰炰,或王路之攸梗,或伏兵之所交。正用之则亦在德枳,邪凭之则遂为寇巢。吾人之心如砥,吾人之行如蚁。结膻美于一心,捐崎岖于万里。申韩生于中土,不免为僻学;郑卫作于中州,不免为僻乐。九野同列于地,何独非梁益之墟?四隅无私于天,曷尝戾西南之角?况乎江行地脉,鲜决埽而败岸;星值天狼,弭工奸而触恶。肖此正气,挺吾先觉。节以遇立,文非苟作。王褒明君臣之合,何武愤福威之削;张纲扼腕于跋扈,扬子甘心于寂寞;相如不数,子昂见却。谓诵述以阿谀,恐吾徒之贻怍。才高则悉靡面腼,气直则回邪胆落。彼徒嫉于西子,殊不惭其郑璞。不意儿曹懵其志行之僻,反以居处僻我也。且圃植蕙而菜育,畦疏禾而莠生,枭伦凤族,蜒肖龙蟠,君子小人,常溷其间。古何邦而无佞,亦何地而无贤?龟蒙孔孟之攸宅,冀北唐虞之所营,宜丘门之不杂,何蹠党之横行?鲧为父而禹子,蔡为弟而旦兄,导挺节而敦逆,奕推忠而杞奸。彼为同属以行异,况指一方而概言!吾请与子姑置远近之殊,而摭正邪之辨。晋取之魏,魏取之汉,功非定乱,位实图篡。思诚晋人,言谀而辩,辞抑蜀以黜吴,志借魏而佞晋。魏为高庙之寇贼,蜀实中山之宗姓。不然,何故进乱世之奸雄,而沮先王之枝属乎!况蜀以得贤而王,失贤而亡;魏以己篡而张,以人篡而戕。彼赋魏事,徒言刑罚之清平,何不言文若之殒命也?徒言忠良之聚会,何不言三马之食槽也」?词未及已,客奋而起:「获闻高义,钦服厥旨」。叹草泽之空言,不能廷辩于天子。
贺皇后笺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二二、《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五
圣握乾符,龙御天而利见;德侔坤载,马行地以无疆。和气旁流,颂声交作。臣某(中贺。)恭惟皇后殿下伣天作妹,梦月入怀。俪极体尊,常同玉辇;进贤志切,姑酌金罍。与国同休,后天难老。臣自怜大耋,莫睹太平。着李白之锦袍,曩叨供奉;荐子昂之奎璧,今愧荒芜。
山中别集序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六八、《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六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始余请南塘选仲白诗,南塘更以属余,苦辞不获。南塘诗评素严,而余尤缚律,每去取一篇常三往返然后定,有全篇皆善而为一字半句所累者皆不录,故集止百篇。后十馀年,见南塘持论稍宽,惟余缚律如故。又二十年,余益衰老,从时愿求仲白遗藁熟复,喟然而叹曰:天乎,余之有罪也!盖《国风》、《骚》、《选》不主一体,至沈、谢始拘平仄,诗之变,诗之衰也。仲白之志,常欲归齐、梁而返建安、黄初,蜕晚唐而追开元、大历,于古体寓其高远于大篇,发其精博于短章,穷其要眇。《雪夜感兴》等作,咄咄逼子昂、太白,顾专取律体而使仲白之高远者、精博者皆不行于世,所谓要眇者又多以小痹遗落。天乎,余之有罪也!乃杂取百篇为《别集》,以志余过。凡仲白集外之弃馀,皆他人卷中之警策也。初选余年三十三,再选六十八矣。时愿字志仁,以甲科郎教胄子,出倅福、泉云。
跋林子彬诗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八八、《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后村题跋》卷一二
玉融林君子彬示诗七十篇,其言曰:「吾藏之以待后子云,然其人不可待,今江湖间多以此事推君,试为吾评之」。余耄惛,未暇细观,君贻笺督过。余既愧谢,徐味其诗,果多警句。古体若发兴高远,然有子昂、太白、朱文公数十篇在前,便觉难追扳。律体若造语尖新,然视晚唐、四灵犹恨欠追琢。而君自谓可以见古人矣,又曰可以藉口白先君矣,自许如此,使余道何物语?昔尹生从列子学御风之术,数月不省,又十反而十不告,怼而辞,去而复至。列子曰:「昔吾师老商氏,友伯高子,三年始得夫子一盻,五年始一解颜而笑,七年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而后,心凝形释,骨肉都融,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不知风乘我耶,我乘风乎」。余谓岂真乘风哉,去重浊而就轻清尔。岂惟诗哉,惟学亦然。儒家有服勤至死者,前辈有立雪不敢退者,有十五年学恭而安者。余虽未至于老商氏、伯高子及先儒地位,君投贽属耳,立谈之顷而欲尽余肘后,可乎?未可也。愿与君各勉之。子彬名文之。
臞轩王少卿墓志铭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二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五二
绍定之末,上始亲政,相旧学,收名士。明年改元端平,王公迈自南外睦宗院教授赴都堂审察。既至,丞相郑公字公曰:「学官、掌故不足浼吾实之」。俄召试学士院,策以楮币,公援据古今,考究本末,谓:「国贫楮多,毙始于兵。乾、淳初行楮,数止二千万,时南北方休息也。开禧挑虏,增至一亿四千万矣。绍定加山东一阱,增至二亿九千万矣。议者徒患楮穷而不惩兵祸。姑以今之尺籍校之嘉定,增至二十万八千有奇,用寡谋之人,试直突之说,能发而不能收,能取而不能守。今无他策,核军实,窒边衅,救楮第一义也」。又言:「修内司营缮广,内帑宣索多,厚施缁黄,滥予嫔御,凡此之类未尝裁撙,徒闻有献括田榷盐之议者。向使二事可行,宝、绍之相行之久矣。改弦伊始,奈何取前日所不屑行者而行之乎」?又因楮以及时事,言:「君子之类虽进而其道未行,小人之迹虽屏而其心未服。昔章子厚言宰执举台谏非故事,以攻马、吕,是小人而能为君子之言,安知今无此言乎?司马光改役法,蔡京为尹,即日奉行,是小人而能迎君子之意,安知今无若人乎?范纯仁以国用不足,欲复青苗,是君子而效小人之尤,其事骎骎见矣。此小人所以不心服,而君子亦不能以自恕也」。时台端王公遂攻乔枢,或言王公主郑而援真,又方议履亩收楮,故公之言如此。末言:「执事排辟国拓地之谋是也,而迂正心诚意之言则过矣」。发策者赵公汝谈也,读之耸然,改去「正心诚意」等字,除正字。参与文忠真公时已病,余与门人陈瑢瑞甫问疾,公曰:「实之策好,进德未已」。公世居兴化军仙游县之皂洋。曾大父讳贽,大父讳汝舟。父讳鉴,庚戌进士,终于古田主簿,赠朝散郎。母安人傅氏。少有场屋声,以嘉泰甲子贡于乡,嘉定丙子再贡,丁丑擢甲科第四人,为潭州观察推官。丁内艰。调浙西帅司干官,所事邹帅应龙、赵漕汝珰、袁尹韶皆贵倨,公与亢礼不少屈,俱严惮之。俄考廷试,详定官王元春欲私所亲寘高等,公显摘其谬,元春怒,嗾谏官李知孝诬公在殿庐语声高,免官。其教南外也,真公作牧,相从甚驩,每竭忠告以裨郡政。其召至都也,真公典举,公为初考,与夺升降必资焉,所取皆老于文学者。入馆数月,上又相乔公,或传旧弼某人复用,公封上曰:「天下之相不与天下共谋之,是必冥冥之中有为之地者。且旧弼奸憸刻薄,天下所知,复用则诸君子空于一网矣」。又言吴知古、陈洵益挠政。踰月轮对,首言:「君不可欺天,臣不可欺君。今危机交急,所倚二相,左曰眷衰宜去,右曰谤兴宜去。昔有谗赵普者,上责以『鼎铛有耳』。云眷衰者盍自反,曰吾何为不能坚上眷如普乎?富弼以宦官宫妾不知名而相,宣麻之日,百僚举笏。云谤兴者盍自反,曰吾何为不能副人望如弼乎?外若推逊,中实忌猜,互为比周,交信谗谄,大臣倡,群臣和,是以从橐经筵有容悦无箴儆,谏官御史言不行身不去,非欺君欤?陛下亦尝自省恶旨酒果如禹乎?不迩声色果如汤乎?戚里皆阴兴乎?北司皆吕强乎?抑犹未也,非欺天乎」?又曰:「厚权臣而薄同气,为欺天之大者,宜绌谥改葬,以回天意」。公由疏远见天子,空臆无隐,唯诺如家人语,上为改容。言者弹公论边事过实,鹤山魏公侍经筵,为上言惜其去,改秩通判漳州。诏以禋祀雷雨求言,公又封上曰:「天与宁考之怒久矣。曲糵致疾,妖冶伐性,初秋踰旬,旷不视事,道路忧疑,此天与宁考之所以怒也。隐、剌覆绝,攸、熺尊宠,纲沦法斁,上行下效,京卒外兵,狂悖迭起,此天与宁考之所以怒也。陛下不是之思,方用汉灾异免三公故事,环顾在廷,莫知所付,遥相与之。臣恐与之不至,魁柄它有所属,此世道否泰、君子小人进退之机括也」。台官李大同言公交结真某、洪某、魏某以收虚誉,削一秩免。蒋岘劾公前疏妄论伦纪,请坐以非所宜言之罪,削二秩。久之,复官通判赣州,改福州、建康府、信州,皆不行。淳祐改纪,通判吉州。右正言江万里袖疏榻前曰:「王某之才可惜,不即召,将有老不及用之叹」。上曰:「当以为文字官」。有尼之者,遂止。知邵武军。在郡,诏以亢旱求言,公驿奏七事,而以撤龙翔宫、立故王后为先。时郑公再相,以左曹郎官召,公力辞,除直秘阁广东提举。公叹曰:「吾老矣,安能酌贪泉、犯瘴雾乎」?再辞,改侍右郎官。未行,以谏官焦炳炎疏予祠。先庐既燬,借居城中传舍,处之夷然,日与诸生故人登临乐饮。一日送客归,得疾,经夕犹衣冠与门人语,俄奄然而逝,淳祐戊申上巳之翌日也。讣闻,上临朝悼惜,除司农少卿以华其终,丞相诔之甚哀。积阶朝请郎,年六十五。将以明年正月十六日葬于珠岭之原。娶安人洪氏。三子:长德胙,以遗泽奏;次德星,为伯父后;次德瑁。二女,长前卒,次适从事郎、监永平监宋应起。公本以学问词章发身,而尤练世务。佐二幕,丞两郡,剖决敏,书判健。易尚书祓戒潭士曰:「此君不可犯」。夺势家冒占田数百亩以还漳民,至吉、樵,各削州仓斛面,听民自槩,赈赡水灾,樵人德之。然公学可以经世而毫芒未试,文可以华国而终老不售,胸奇腹愤一切发于穷居野处、逆旅行役之间,其抑扬顿挫,开阖变化,各有态度,不主一体。初若不抒思,徐考其机键密,首尾贯,音节谐,若他人呕心肝、擢胃肾而成者,子昂、太白之流也。公素刚直,尤恶谄子,真公每曰:「实之英气多,和气少」。而折权贵人不稍假借,于贤者则推下之,后学则接扶之。开讲席,持文衡,士因公成名者甚众。交游有过必规,或痛谯责,及其人有急难,则又汲汲营护,不遗馀力。故里中逢掖于公属纩,吊者尽哀;返柩,送者空巷。公尝语余:「君铭德润皆实录,它日无忘余也」。余不敢答。前葬,德胙砻石来告,呜呼,公言果不祥乎!夫遇不遇天也,知不知人也,昔董生作《士不遇》之赋,而虞翻有世无一人见知之恨。悲乎董生之不幸未若虞翻之不幸也,余于公窃有感焉。初,端平并拜二揆,朝野知左必去,郑公所致名胜满朝,不能助,至有袒右者。公位最卑,独为天子言更化以来,却馈而贵近怨,守法而侥倖怨,汰冗而骄卒怨,籍贪而饕吏怨,皆郑公谋身拙所致,且引唐权戚不乐宋璟,使优人为旱魃之戏,卒罢璟相,冀以感悟上意。然郑公迄不可留,而公先逐。方是时,公岂能前知郑公复相于十年之后哉!及岁丁未,白麻告廷,谈者皆曰臞轩升矣,公方且拜疏,申言郑公有爱君子之心而无主君子之力。杭相李公论公出馆,既而悔之。公评近世宰辅,至李必曰贤相。徐尚书清叟与公有违言,公晚应诏,谓徐有人望可用。彼知孝也,大同也,岘也,其裁量公或曰阿党,或曰忿隘。观其援郑公于机阱并兴之时,箴郑公于衮绣遄归之后,阿党者能之乎?李、徐言公之失,公誉李、徐之美,忿隘者能之乎?公与人交终始不变,顷郑公归鄞十载,公虽贫,岁走一力问安否。郑公后为余言,朋友中可保岁寒者,实之一人尔。乌虖!公有区别贤佞之功而受阿党之名,郑公累公,公不累郑也;有两忘恩怨之意而蒙忿隘之讥,李、徐负公,公不负李、徐也。今惧天下后世有未知公之心者,故著其大节揭之宰上,使过庐而式、下马而酹者有考焉。铭曰:
昔有信不见察于世兮,忠不见容于朝。血变化而为碧兮,气郁勃而为潮。悲二子之积愤兮,贯千载而未消。嗟吾友则异是兮,安一生之寂寥。曰性命之相通兮,赋予之相辽。非余命之多忤兮,余性之所招。寓雅言于善谑兮,散牢愁于长谣。悟人间之刺促兮,返物初而超摇。生不嗅腥腐兮,死宁沦于厉妖。为灵芝于铜池兮,为矞云于璇霄。乱曰:往真、魏之倡和兮,尝迭奏于咸韶;彼李、蒋之喧啾兮,又何以异于蝉蜩?
小本兰亭二种 宋末元初 · 方回
七言绝句 押虞韵
子云可拟易论无,颇似兰亭细字模。
始信圣经非小艺,不羞依样画葫芦(自注:文武之道,或识其大者,或识其小者,此禊帖巧矣。《太玄》《法言》,亦《周易》《鲁论》之小者欤。逸少字可拟也,圣人之经不可拟也。赵子昂衍匹纸兰亭,回曰此如写真,小如眼中见瞳人,大如镜中见全身。)。
为徐企题赵子昂所画二马 宋末元初 · 方回
押支韵
相马有伯乐,画马有伯时。
伯乐永已矣,伯时犹见之。
长林之下无茂草,此马得无半饱饥。
一疋背树似揩痒,一疋龁枯首羸垂。
赵子作此必有意,志士失职心伤悲。
我思肥马不可羁,不如瘦马劣易骑。
焉得生致此二疋,马亦如我老且衰。
破鞍弊鞯骨硉矹,狂豪敢学幽并儿。
无世尘处天地阔,我后子先缓辔看山时赋诗。
为合密府判题赵子昂大字兰亭 宋末元初 · 方回
神奇变化莫若龙,屈蟠可藏螺壳中。
一声霹雳起头角,金鳞万丈横苍空。
右军禊帖不盈咫,善临摹者子赵子。
一觞一咏十九之,方如带玉满疋纸。
小字古称黄庭经,大字焦山瘗鹤铭。
小敛大纵出一手,譬如写真妙丹青。
写真但要写得似,小纤大浓皆可喜。
小如眼中见瞳人,大如镜中见全身。
题东坡先生惠州定惠院海棠诗后(赵子昂画像并书) 宋末元初 · 方回
五季乾坤混为一,艰难得之容易失。
一拳槌碎四百州,新法宰相王安石。
二苏中尤恶大苏,周二程张俱不识。
绍圣奸臣讲绍述,元祐诸贤纷窜斥。
东坡饱吃惠州饭,心知惇卞乃国贼。
恍惚他乡见似人,海棠一株困荆棘。
海内文章蜀党魁,蜀第一花世无匹。
邂逅相逢心相怜,瘴雨蛮烟污玉质。
忆昔蒟酱筇竹枝,适与张骞遇西域。
彼徒生事劳远人,此感与国同休戚。
屈原放废郢都丧,箕子囚奴殷录讫。
惠州未已更儋州,必欲杀之至此极。
立党籍碑封舒王,竟使大梁无社稷。
此诗此画系兴亡,可忍细看泪横臆(自注:东坡先生《惠州海棠诗十四韵》,赵君子昂所书,仍画东坡像于后,以归竹轩盛君。紫阳方回获观,题诗十四韵识之。)。
题赵子昂摹唐人二戏马驹 宋末元初 · 方回
我尝远过燕山北,树木已无草一色。
骐骥骅骝动万匹,互齧交蹄戏跳踯。
谁欤画此双名驹,似斗非斗相嬉娱。
唐人遗迹赵子摹,善书善画今代无。
善书突过元章米,善画追还伯时李。
先画后书此一纸,咫尺之间兼二美。
元章伯时两人合一人,愧我一诗难写两人真。
赠叶宗贵一山 宋末元初 · 方回
一山叶翁七十二,齿牙秃缺面不媚。
忽然袖诗叩我门,偏(原缺,据清抄本卷三八补)贝畴能办兹事。
才德岂关貌妍丑,西子□□孟光腻。
三十年许旧相识,翁摄官霅我半刺。
兵销甲解各不死,我尝作郡翁弗至。
鸿翔燕蛰蓬飘风,会合良难别离易。
往不可追来叵测,人生恍惚如梦寐。
邂逅尚肯匡解颐,当为酒楼谋一醉。
双台方叟七十六,二十七霜绝俸禄。
幸与(二字原缺,据清抄本补)陵阳牟先生,丁亥同生共星宿。
先生擘笺介翁来,笔势云烟字珠玉。
翁索我诗纸七尺,见示诸公诗一轴。
孟能静吟我所畏,赵子昂写我所服。
我诗初学张文潜,晚悟后山拜山谷。
颇通大道合自然,拙朴有馀巧不足。
近世后生宗许浑,可谓谚云狗尾续。
至当之论天地中,不可违异必合同。
诗自明良赓歌起,以至孔删雅颂风。
苏李曹陶唐甫白,庆历元祐乾淳宗。
是为四始大正派,姓名太阳烛天红。
轲死不传忽复传,道学一灯垂天穷。
二程张子之所得,南渡前有濂溪翁。
何人实编道命录,南渡后有张宣公,南渡后有朱文公。
学诗本是一小艺,彼哉自谓晚唐夜雨鸣秋蛬。
寄题松江下砂唐氏竹友 宋末元初 · 方回
押词韵第十七部
赵子昂书今第一,竹友二字大踰尺。
结交此君者为谁,松江其家吾未识。
想见彷佛如渭川,千亩比封环乃宅。
根竹可曾掘作鞭,笋出不忍煮为食。
青琅玕栖紫凤凰,可待九成击夔石。
老夫客居杭州城,一苇可航不三日。
不问主人即直造,谁知亦复有此癖。
梦到霜松雪梅边,龟壳踞兮蛤蜊食。
取此三友并友之,月明半夜吹长笛。
跋梅花赋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陵阳先生集》卷一六
梁昭明称陶渊明贞志不休,安道苦节,白璧微瑕,惟在《闲情》一赋;皮袭美称宋广平铁心石肠,而《梅花赋》新清婉媚,不类其为人,两事正同。然《闲情》卒章,尤蔓草而诵邵南,坦然存其诚,与广平所谓「贵不移于本性,俪君子之高节」者,异词而同旨,袭美盖未足以知之。赵子昂为虚谷翁书《梅花赋》真本,虚谷既取广平叔父永保贞固之语以明之,予因发渊明之意,以补其说焉。
诸公赠郎晋卿诗序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二九
郎晋卿归涿州奉亲,求诸公诗成牛腰轴矣,为序以勉其行。
皇皇求仁义与皇皇求利财虽若同,而所以求之之意则有不同焉。涿州郎晋卿,敝衣破履,奔走四方,皇皇然若有求。何如此其急也?非求财利也,求诗也;非求诗也,求仁义也。何也?晋卿之亲年高矣,澹无嗜好,独喜吟诗,故晋卿求诗急于求财利。所得已数千首,其意示渠已将裒成巨帙,携归为亲寿,以承其志而悦其心。迩之事父,亦仁义而已矣。其来吴兴,赵子昂集贤昆仲首为之赋,继之者甚众。予倩张仲实亦自杭以其诗来求予诗,且求为序,峻拒而请益勤。惟古诗《南陔》、《白华》、《华黍》三篇,有其义而无其辞。义者《南陔》孝子相戒以养,《白华》孝子之洁白,《华黍》时和岁丰,宜其黍稷是也。即所谓序也。三篇之义本与众篇之义合编,不冠于三篇之首,是以三篇亡其辞而其义独存;赖其义之存,因以知三篇之为某事而作也。序之于诗,岂不重乎?今晋卿之诗且数千首,一是以为其亲,莫非《南陔》、《白华》之辞,不待序而传亦明矣。嘉其为亲之笃,勉为后序云(《陵阳先生集》卷一四。)。
原以小序为题,今别拟题。
跋归去来辞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陵阳先生集》卷一六
渊明平生,志在田园,虽尝薄宦,末始一日不念归也。始为镇威参军,经曲阿,诗曰「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已有归意。及为建威将军幕使都,诗曰「田园日梦想,安得久离析」,归意愈切矣。俛就彭泽,为三径资,八十馀日,即赋《归去来》,翩然而去,自此不复出矣。此其意岂在区区一督邮耶?松雪斋为虚谷翁书此词,盖深知其心事,故虚谷赋诗题其后,因以自见。老笔雅健,读之敬叹。若子昂字画之妙,中固已言之。
题淩波图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陵阳先生集》卷一六
《洛神》一赋,发于神遇,备极变态,卒能以礼自持。此图逸而靓,丽而洁,盖深得其意。子隽之于子昂,可谓兢爽矣,观者殆不能伯仲之。
题费茂卿随分二字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一、《陵阳先生集》卷一七
人于自己惟分内,往往不暇省察,每认非分之物为己有,极力周回。而不知有生之初,天之与我者,随小大高下厚薄各有定,则非可以一毫妄求而倖致。倘顺受而安焉,斯为守常知足本分人矣。吴兴费茂卿,平日爱用「随分」二字,吾友子昂甫书之。昔庄子因鹏鴳而论分辨,至《齐物》篇则曰:「分者有不分,辨者如不辨」。故茂卿曰随分则顺乎理,而分则安乎命者也。茂卿𠪨而隐,不近名,谩而仕,不违俗,有子宜以传家,有善药足以救人,不以万物婴吾之方寸,不以人之富贵易吾之环堵,所谓不分之分,自乐其乐,盖有约于庄叟之意乎!予与茂卿往来最久,知其守常而知足,顺理而安分,喜而识之如此。
觉非斋说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二、《陵阳先生集》卷一四
庐陵邓君觉非,过余苕霅上,从容言曰:「吾乡昔有平亭某氏讼者,已而交逊所争地,以为乡饮酒之堂,而先正存斋翁实篆其楣楀。幼时从父兄与观礼焉,至今犹想见其处也。惟先人淳祐壬寅由史馆通守庐陵,郡之士日相从讲学,间因其求,命笔大书,以记其山川而存其风俗,遗迹往往而有」。甲子且一周,而觉非乃能追忆乡饮堂事如昨日,闻之重感叹,且嘉觉非去其乡久而不忘本如此。觉非之先,素号大族,所居在甘泉门。建炎初,隆祐太后如章贡,驻辇其家,故门陛特异。至觉非之祖,学者之先生,文学行谊,为乡里州县所尊敬。有《史记音义》、《佩觿录》等集行于时,见于中斋邓公所记者尚可考。觉非今始居吴门,室仅环堵,以其字字其斋。赵侯子昂甫为作籀文「觉非斋」三字,复求予言,曰将以助观省。昔卫蘧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一念之觉,实为之至。渊明赋《归去来》,因有「觉今是而昨非」之语。而觉之早,亦未如卫蘧、渊明。二公皆能自觉其非者,诚可敬可仰。此两字遂为后世学者改过迁善之大机栝、大针砭。盖天下莫善于觉,莫不善于不自觉其非。觉则知,知则改;不觉不知,何改之有?是遂非也,迷复也。医书云「痿痹不仁」,正以其疾痛痾痒之,不知沈痼之极耳。故先儒以觉言仁,最为切近。觉之一字本出于吾书,或者窃之。彼既以性为幻,不知所觉者何,吾见其迷而已。孔子不言觉,而常取「有觉德行」之诗。及语颜子,又欲其视听言动,随事省察,介然有觉之顷,知其非则勿之,故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焉,觉非之效也,惟颜子足以当之。觉非为贫而仕,未能为渊明之高。予窃谓以其知发实践,下克己工夫,希颜可也。予老病日侵,大惧堕于耄惛而不自觉,何能为觉非言,盍归而求之觉非之斋!
荆叔麟以斋记 宋末元初 · 牟巘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三四、《陵阳先生集》卷一一
都邑浩穰,承平日久,上恬下熙,弗虑弗图,一旦风尘倏起,父子兄弟,对面相失。顾吾心之天都独在,过故墟,睹遗迹,感慕伤嗟,有不能自已者焉,若荆叔麟之复为此斋是也。叔麟之先父讳某,自号「以斋」,居杭新门,裹朝市,肩相摩,不乐仕进,自壮至老,手不释卷。尤善书,「以斋」其所书也,八法咸备,见者忻羡。生乙亥,终丙子,年六十有二。五子,纶、纬、绂、绅、素。绂即叔麟。少年事远游,去杭且三十年,岁乙巳,来归自宣,问其兄弟,鲜矣,问其室庐,燬矣,兴言往事,无与共语。古有为鹤言者,曰去家千年,城郭如故,而人民非,而冢累累。岁代辽邈,理有必然,无足怪者。三十年者,特千年之一瞬息尔。叔麟之所以遭遽至于如此,可胜叹哉!幸四世之祖墓在西湖之上,守者亡恙,再获瞻省。有念以斋不可复见,不觉感慕伤嗟。非吾心之天者,其孰为之,要不当以世变论。叔麟卜居乡闾,复为以斋,子昂集贤赵侯为大书而揭之。越丙申夏,因来寄声,求记其事。予惟以斋以「以」名斋,非徒自谓也,盖将遗其后之人,不在叔麟乎?夫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为人之子,终身行之,犹恐弗克,况生事葬祭之而不得以其礼,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此心当如何?传家名斋曰「以」,「以」之一字,叔麟固宜敬恭朝夕,奉以周旋,思其容音而属其荒绝,存其手泽而著其德善。以斋在是则吾亲在是,吾亲在是则吾心之天在是,千载一日,而何三十年之有?叔麟人今而貌古,有学问,有践履,必能立身扬名,以图其孝之终,以大其门,以无愧以斋之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