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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谏 其七 谬谏 西汉 · 东方朔
怨灵修之浩荡兮,夫何执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愿承閒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讳。
卒抚情以寂寞兮,然怊怅而自悲。
玉与石其同匮兮,贯鱼眼与珠玑。
驽骏杂而不分兮,服罢牛而骖骥。
年滔滔而自远兮,寿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烦冤兮,蹇超摇而无冀。
固时俗之工巧兮,灭规矩而改错。
却骐骥而不乘兮,策驽骀而取路。
当世岂无骐骥兮,诚无王良之善驭。
见执辔者非其人兮,故驹跳而远去。
不量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论世而高举兮,恐操行之不调。
弧弓弛而不张兮,孰云知其所至?
无倾危之患难兮,焉知贤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进富兮,节行张而不著。
贤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党誉。
邪说饰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隐而避匿兮,谗谀登乎明堂。
弃彭咸之娱乐兮,灭巧倕之绳墨。
菎蕗杂于黀蒸兮,机蓬矢以射革。
驾蹇驴而无策兮,又何路之能极?
以直针而为钓兮,又何鱼之能得?
伯牙之绝弦兮,无钟子期而听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类者相似。
飞鸟号其群兮,鹿鸣求其友。
故叩宫而宫应兮,弹角而角动。
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
音声之相和兮,言物类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异形兮,势不可以相错。
列子隐身而穷处兮,世莫可以寄托。
众鸟皆有行列兮,凤独翔翔而无所薄。
经浊世而不得志兮,愿侧身岩穴而自托。
欲阖口而无言兮,尝被君之厚德。
独便悁而怀毒兮,愁郁郁之焉极!
念三年之积思兮,愿壹见而陈辞。
不及君而骋说兮,世孰可为明之。
身寝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扬。
众人莫可与论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乱曰:鸾皇孔凤日以远兮,畜凫鴐鹅。
鸡鹜满堂坛兮,蛙黾游乎华池。
要袅奔亡兮,腾驾橐驼。
铅刀进御兮,遥弃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树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瓯登于明堂兮,周鼎潜乎深渊。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报任少卿书 西汉 · 司马迁
出处:全汉文 卷二十六、文选卷四十一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顺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说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才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书辞宜荅,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至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仆闻之:脩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与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馀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才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馀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才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如此矣。向者,仆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以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呼!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奏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亡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慇勤之馀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以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㜸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彊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馀日,所杀过半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人,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更张空拳,冒白刃,北向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怆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太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正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由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彩不表于后世也。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脩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厎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已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于深藏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沈,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略陈固陋,谨再拜。
圣主得贤臣颂 西汉 · 王褒
出处:全汉文 卷四十二、文选卷四十七
夫荷旃被毳者,难与道纯绵之丽密;羹藜唅糗者,不足与论太牢之滋味。今臣僻在西蜀,生于穷巷之中,长于蓬茨之下,无有游观广览之知,顾有至愚极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应明旨。虽然,敢不略陈愚心,而杼情素!记曰: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审己正统而已。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及至巧冶铸干将之璞,清水淬其锋,越砥敛其锷,水断蛟龙,陆剸犀革,忽若彗氾画涂。如此则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弊筴而不进于行,胸喘肤汗,人极马倦。及至驾齧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纵骋驰骛,忽如影靡,过都越国,蹶如历块;追奔电,逐遗风,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服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狐貉之煖者,不忧至寒之凄沧。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呕喻受之,开宽裕之路,以延天下之英俊也。夫竭智附贤者,必建仁策;索人求士者,必树伯迹。昔周公躬吐握之劳,故有圄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戚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则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离蔬释蹻而享膏梁,剖符锡壤,而光祖考,传之子孙,以资说士。故世必有圣智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虎啸而谷风冽,龙兴而致云气,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乂将自至,若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获稷契皋陶伊尹吕望之臣,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𥳠钟,蓬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一会,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若巨鱼纵大壑。其得意如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横被无穷,遐夷贡献,万祥必臻。是以圣主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恩从祥风翱,德与和气游,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势,恬淡无为之场。休徵自至,寿考无疆,雍容垂拱,永永万年。何必偃仰诎信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乔松,眇然绝俗离世哉!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盖信乎其以宁也!
四子讲德论 西汉 · 王褒
出处:全汉文 卷四十二、文选卷五十一
褒既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乐职宣布之诗,又作传,名曰四子讲德,以明其意焉。微斯文学问于虚仪夫子曰:「盖闻国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今夫子闭门距跃,专精趋学有日矣。幸遭圣主平世,而久怀宝,是伯牙去钟期,而舜、禹遁帝尧也。于是欲显名号,建功业,不亦难乎」?夫子曰:「然,有是言也。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仆虽嚚顽,愿从足下。虽然,何由而自达哉」?文学曰:「陈恳诚于本朝之上,行话谈于公卿之门」。夫子曰:「无介绍之道,安从行乎公卿」?文学曰:「何为其然也?昔宁戚商歌以干齐桓,越石负刍而寤晏婴,非有积素累旧之欢,皆涂觏卒遇,而以为亲者也。故毛嫱西施,善毁者不能蔽其好;嫫姆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苟有至道,何必介绍」?夫子曰:「咨,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招贤而处友者,众士之常路也。是以空柯无刃,公输不能以斲;但悬曼矰,蒲苴不能以射。故膺腾撇波而济水,不如乘舟之逸也;冲蒙涉田而能致远,未若遵涂之疾也。才蔽于无人,行衰于寡党,此古今之患,唯文学虑之」。文学曰:「唯唯,敬闻命矣」。于是相与结侣,携手俱游,求贤索友,历于西州。有二人焉,乘辂而歌。倚輗而听之:咏叹中雅,转运中律,啴缓舒绎,曲折不失节。问歌者为谁?则所谓浮游先生陈丘子者也。于是以士相见之礼友焉。礼文既集,文学、夫子降席而称曰:「俚人不识,寡见鲜闻,曩从末路,望听玉音,窃动心焉。敢问所歌何诗?请闻其说」。浮游先生陈丘子曰:「所谓中和乐职宣布之诗,益州刺史之所作也。刺史见太上圣明,股肱竭力,德泽洪茂,黎庶和睦,天人并应,屡降瑞福,故作三篇之诗以歌咏之也」。文学曰:「君子动作有应,从容得度,南容三复白圭,孔子睹其慎戒;太子击诵晨风,文侯谕其指意。今吾子何乐此诗而咏之也」?先生曰:「夫乐者感人密深,而风移俗易。吾所以咏歌之者,美其君术明而臣道得也。君者中心,臣者外体。外体作,然后知心之好恶;臣下动,然后知君之节趋。好恶不形,则是非不分;节趋不立,则功名不宣。故美玉蕴于珷玞,凡人视之怢焉,良工砥之,然后知其和宝也。精练藏于矿朴,庸人视之忽焉,巧冶铸之,然后知其干也。况乎圣德巍巍荡荡,民氓所不能命哉!是以刺史推而咏之,扬君德美,深乎洋洋,罔不覆载,纷纭天地,寂寥宇宙。明君之惠显,忠臣之节究。皇唐之世,何以加兹!是以每歌之,不知老之将至也」。文学曰:「书云:迪一人使四方若卜筮。夫忠贤之臣,导主志,承君惠,摅盛德而化洪,天下安澜,比屋可封,何必歌咏诗赋可以扬君哉!愚窃惑焉」。浮游先生色勃眦溢,曰:「是何言与!昔周公咏文王之德而作清庙,建为颂首;吉甫叹宣王穆如清风,列于大雅。夫世衰道微,伪臣虚称者,殆也。世平道明,臣子不宣者,鄙也。鄙殆之累,伤乎王道。故自刺史之来也,宣布诏书,劳来不怠,令百姓遍晓圣德,莫不沾濡。厖眉耆耇之老,咸爱惜朝夕,愿济须臾,且观大化之淳流。于是皇泽丰沛,主恩满溢,百姓欢欣,中和感发,是以作歌而咏之也。传曰:『诗人感而后思,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作,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此臣子于君父之常义,古今一也。今子执分寸而罔亿度,处把握而却寥廓,乃欲图大人之枢机。道方伯之失得,不亦远乎」?陈丘子见先生言切,恐二客惭,膝步而前曰:「先生详之:行潦暴集,江海不以为多;䲡鳝并逃,九罭不以为虚。是以许由匿尧而深隐,唐氏不以衰;夷齐耻周而远饿,文武不以卑。夫青蝇不能秽垂棘,邪论不能惑孔墨。今刺史质敏以流惠,舒化以扬名,采诗以显至德,歌咏以董其文,受命如丝,明之如缗,甘棠之风,可倚而俟也。二客虽窒计沮议,何伤」?顾谓文学夫子曰:「先生微矜于谈道,又不让乎当仁,亦未巨过也。愿二子措意焉」。夫子曰:「否。夫雷霆必发,而潜底震动,枹鼓铿锵,而介士奋竦。故物不震不发,士不激不勇。今文学之言,欲以议愚感敌,舒先生之愤,愿二生亦勿疑」。于是文绎复集,乃始讲德。文学夫子曰:「昔成康之世,君子德与?臣之力也」?先生曰:「非有圣智之君,恶有甘棠之臣?故虎啸而风寥戾,龙起而致云气,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鸣声相应,仇偶相从。人由意合,物以类同。是以圣主不遍窥望而视以明,不殚倾耳而听以聪。何则?淑人君子,人就者众也。故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大厦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盖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有君而无臣,春秋刺焉。三代以上,皆有师傅;五伯以下,各自取友。齐桓有管鲍隰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晋文公有咎犯赵衰,取威定霸,以尊天子。秦穆有王由五羖,攘却西戎,始开帝绪。楚庄有叔孙子反,兼定江淮,威震诸夏。勾践有种蠡渫庸,剋灭疆吴,雪会稽之耻。魏文有段干田翟,秦人寝兵,折冲万里。燕昭有郭隗乐毅,夷破彊齐,困闵于莒。夫以诸侯之细,功名犹尚若此,而况帝王选于四海,羽翼百姓哉!故有贤圣之君,必有明智之臣。欲以积德,则天下不足平也。欲以立威,则百蛮不足攘也。今圣主冠道德,履纯仁,被六艺,佩礼文,屡下明诏,举贤良,求术士,招异伦,拔俊茂。是以海内欢慕,莫不风驰雨集,袭杂并至,填庭溢阙。含淳咏德之声盈耳,登降揖让之礼极目,进者乐其条畅,怠者欲罢不能。偃息匍匐乎诗书之门,游观乎道德之域,咸絜身修思,吐情素而披心腹,各悉精锐以贡忠诚,允愿推主上,弘风俗而骋太平,济济乎多士,文王所以宁也。若乃美政所施,洪恩所润,不可究陈。举孝以笃行,崇能以招贤,去烦蠲苛以绥百姓,禄勤增奉以厉贞廉。减膳食,卑宫观,省田官,损诸苑,疏繇役,振乏困,恤民灾害,不遑游宴。闵耄老之逢辜,怜缞绖之服事,恻隐身死之腐人,悽怆子弟之缧匿。恩及飞鸟,惠加走兽,胎卵得以成育,草木遂其零茂。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岂不然哉?先生独不闻秦之时耶?违三王,背五帝,灭诗书,坏礼义;信任群小,憎恶仁智,诈伪者进达,佞谄者容入。宰相刻峭,大理峻法。处位而任政者,皆短于仁义,长于酷虐,狼挚虎攫,怀残秉贼。其所临莅,莫不肌栗慑伏,吹毛求疵,并施螫毒。百姓征彸,无所措其手足。嗷嗷愁怨,遂亡秦族。是以养鸡者不畜狸,牧兽者不育豺,树木者忧其蠹,保民者除其贼。故大汉之为政也,崇简易,尚宽柔,进淳仁,举贤才,上下无怨,民用和睦。今海内乐业,朝廷淑清。天符既章,人瑞又明。品物咸亨,山川降灵。神光耀晖,洪洞朗天。凤皇来仪,翼翼邕邕。群鸟并从,舞德垂容。神雀仍集,麒麟自至。甘露滋液,嘉禾栉比。大化隆洽,男女条畅。家给年丰,咸则三壤。岂不盛哉!昔文王应九尾狐而东夷归周,武王获白鱼而诸侯同辞,周公受秬鬯而鬼方臣,宣王得白狼而夷狄宾。夫名自正而事自定也。今南郡获白虎,亦偃武兴文之应也。获之者张武,武张而猛服也。是以北狄宾洽,边不恤寇,甲士寝而旌旗仆也」。文学夫子曰:「天符既闻命矣,敢问人瑞」。先生曰:「夫匈奴者,百蛮之最彊者也。天性憍蹇,习俗杰暴,贱老贵壮,气力相高。业在攻伐,事在猎射,儿能骑羊,走箭飞镞,逐水随畜,都无常处。鸟集兽散,往来驰骛,周流旷野,以济嗜欲。其耒耜则弓矢鞍马,播种则捍弦掌拊,收秋则奔狐驰兔,穫刈则颠倒殪仆。追之则奔遁,释之则为寇。是以三王不能怀,五伯不能绥,惊边扤士,屡犯刍荛,诗人所歌,自古患之。今圣德隆盛,威灵外覆,日逐举国而归德,单于称臣而朝贺。乾坤之所开,阴阳之所接,编结沮颜,燋齿枭瞷,剪发黥首,文身裸袒之国,靡不奔走贡献,欢忻来附,婆娑呕吟,鼓掖而笑。夫鸿均之世,何物不乐?飞鸟翕翼,泉鱼奋跃。是以刺史感懑舒音而咏至德。鄙人黭浅,不能究识,敬遵所闻,未剋殚焉」。于是二客醉于仁义,饱于盛德,终日仰叹,怡怿而悦服。
九叹 其七 悯命 西汉 · 刘向
昔皇考之嘉志兮,喜登能而亮贤。
情纯洁而罔秽兮,姿盛质而无愆。
放佞人与谄谀兮,斥谗夫与便嬖。
亲忠正之悃诚兮,招贞良与明智。
心溶溶其不可量兮,情澹澹其若渊。
回邪辟而不能入兮,诚愿藏而不可迁。
逐下祑于后堂兮,迎宓妃于伊雒。
刜谗贼于中廇兮,选吕管于榛薄。
丛林之下无怨士兮,江河之畔无隐夫。
三苗之徒以放逐兮,伊皋之伦以充庐。
今反表以为里兮,颠裳以为衣。
戚宋万于两楹兮,废周邵于遐夷。
却骐骥以转运兮,腾驴骡以驰逐。
蔡女黜而出帷兮,戎妇入而䌽绣服。
庆忌囚于阱室兮,陈不占战而赴围。
破伯牙之号钟兮,挟人筝而弹纬。
藏珉石于金匮兮,捐赤瑾于中庭。
韩信蒙于介冑兮,行夫将而攻城。
莞芎弃于泽洲兮,瓟瓥蠹于筐簏。
麒麟奔于九皋兮,熊罴群而逸囿。
折芳枝与琼华兮,树枳棘与薪柴。
掘荃蕙与射干兮,耘藜藿与蘘荷。
惜今世其何殊兮,远近思而不同。
或沈沦其无所达兮,或清激其无所通。
哀余生之不当兮,独蒙毒而逢尤。
虽謇謇以申志兮,君乖差而屏之。
诚惜芳之菲菲兮,反以兹为腐也。
怀椒聊之蔎蔎兮,乃逢纷以罹诟也。
叹曰:嘉皇既殁终不返兮,山中幽险郢路远兮。
谗人諓諓孰可愬兮。
征夫罔极谁可语兮。
行吟累欷声喟喟兮。
怀忧含戚何侘傺兮。
解难 西汉 · 扬雄
出处:全汉文 卷五十三
雄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客有难玄太深,众人之不好也,雄解之,号曰《解难》,其辞曰:
客难扬子曰:「凡著书者,为众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声调于比耳。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独驰聘于有亡之际,而陶冶大炉,旁薄群生,历览者兹年矣,而殊不寤,亶费精神于此,而烦学者于彼。譬画者画于无形,弦者放于无声(《文选》曹子建《七启》注引作「譬若画者放于无形,弦者放于无声」)。殆不可乎?
扬子曰:「俞,若夫闳言崇议,幽微之涂,盖难与览者同也。昔人有观象于天,视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丽且弥,地普而深。昔人之辞,乃玉乃金。彼岂好为艰难哉,势不得已也。独不见翠虬绛螭之将登乎天,必耸身于苍梧之渊。不阶浮云,翼疾风,虚举而上升,则不能撠胶葛,腾九闳,日月之经不千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弦(《文选》刘桢《赠徐干诗》注引「自日月之经」至此同)。泰山之高不嶕峣,则不能浡滃,云而散熇蒸。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北堂书钞》十七制作引「伏羲作易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臧,定万物之基典谟之篇,雅颂之声,不温纯深润,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缉熙。盖胥靡为宰,寂寞为尸,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语叫叫,大道低回。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混于世俗之目。辞之衍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今夫弦者(《文选》张协《七命》注引「弦」作「弦」),高张急徽,追趋逐耆,则坐者不期而附矣。试为之施《咸池》,揄《六茎》,发《箫韶》,咏《九成》,则莫有和也。是故钟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号众鼓;夔人亡,则匠石辍斤,而不敢妄斫。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孔子作《春秋》,几君子之前睹也(陆绩《述玄》引「俟知音之在后;孔子作《春秋》,冀君子之将睹」。)。老聃有遗言,贵知我者希,此非其操与(梅鼎祚《文纪》)」。
捣素赋 西汉 · 班婕妤
出处:全汉文 卷十一
测平分以知岁,酌玉衡之初临。见禽华以麃(一作「丽」)。色,听(一作「忽」)霜鹤之传音。伫风轩而结睇,对愁云之浮沈。虽松梧之贞脆,岂荣雕其异心。若乃广储悬月,晖水流清,桂露朝满,凉衿夕轻。燕姜含兰而未吐,赵女抽簧而绝声。改容饰而相命,卷霜帛而下庭。曳罗裙之绮靡,振珠佩之精明。若乃盼睐生姿,动容多制,弱态含羞,妖风靡丽。皎若明魄之升崖,焕若荷华(一作「衣」。)之昭晰。调铅无以玉其貌,凝朱不能异其唇。胜云霞之迩日(一作「月」),似桃李之向春。红黛相媚,绮组流光。笑笑移妍,步步生芳。两靥如点,双眉如张。颓肌柔液,音性闲良。于是投香杵,扣玫砧,择鸾声,争凤音,梧因虚而调远,柱由贞而响沈。散繁轻而浮楗(《艺文类聚》作「捷」),节疏亮而清深。含笙总筑,比玉兼金。不埙不篪,匪瑟匪琴。或旅环而纾郁,或相参而不杂。或将往而中还,或已离而复合。翔鸿为之徘徊,落英为之飒沓。调非常律,声无定本。任落手之参差,从风飙之远近。或连跃而更投,或暂舒而长卷。清寡鸾之命群,哀离鹤之归晚。当是时也,钟期改听,伯牙弛琴;桑间绝响,濮上传音。萧史编管以拟吹,周王调笙以象吟。若乃窈窕姝妙之年,幽闲贞(一作「静」)专之性。符皎日之心,甘首疾之病。歌《采绿》之章,发《东山》之咏。望明月而抚心,对秋风而掩镜。阅绞练之初成,择玄黄之妙匹(一作「逸」)。准华裁于昔时,疑形异于今日。想娇奢之或至,许椒兰之多术。勋陋制之无韵,虑蛾眉之为愧。怀百忧之盈抱,空千里兮饮泪。侈长袖于妍衭(《艺文类聚》卓「袂」。)缀半月于兰襟,表纤手于微缝,庶见迹而知心,「訄沿」(《艺文类聚》作「计修」)路之遐夐,怨芳菲之易泄(一作「绝」)。书既封而重题,笥已缄而更结。惭行客而无言,还空房而掩咽(《古文苑》,又见《艺文类聚》八十五,有删节。)。
水仙操 汉 · 无名氏
押删韵
琴苑要录曰:水仙操。伯牙之所作也。伯牙学琴于成连。三年而成。至于精神寂莫。情之专一。未能得也。成连曰:吾之学不能移人之情。吾师有方子春在乐海中。乃赍粮从之。至蓬莱山。留伯牙曰:吾将迎吾师。刺船而去。旬时不返。伯牙心悲。延颈四望。但闻海水汩没。山林窅冥。群鸟悲号。仰天叹曰:先生将移我情。乃援琴而作此歌。
翳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
移形素兮蓬莱山,歍钦伤宫仙石还(○《诗纪前集》四。○逯案。各书所引琴操仅载伯牙学琴事。不言有歌辞。《乐府诗集》辑录古今琴曲亦不及此操。知琴苑要录此辞乃后人依托也。)。
长笛赋 东汉 · 马融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八、文选卷十八
融既博览典雅,精核数术,又性好音,能鼓琴吹笛,而为督邮,无留事,独卧郿平阳邬中。有雒客舍逆旅,吹笛,为《气出》《精列》相和。融去京师踰年,暂闻,甚悲而乐之。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赋》。其辞曰:
惟籦笼之奇生兮,于终南之阴崖。托九成之孤岑兮,临万仞之石溪。特箭槁而茎立兮,独聆风于极危。秋潦漱其下趾兮,冬雪揣封乎其枝。巅根跱之𣙗刖兮,感回飙而将颓。夫其面旁则重巘增石,简积頵砡。兀嵝狋𦡼,倾昊倚伏。庨窌巧老,港洞坑谷。嶰壑浍㟋,𡸞窞岩𥨍。运裛窏洝,冈连岭属。林箫蔓荆,森椮柞朴。于是山水猥至,渟涔障溃。颔淡滂流,碓投瀺穴。争湍苹萦,汨活澎濞。波澜鳞沦,窊隆诡戾。𤀰瀑喷沫,奔遁砀突。摇演其山,动杌其根者,岁五六而至焉。是以间介无蹊,人迹罕到。猿蜼昼吟,鼯鼠夜叫。寒熊振颔,特麚昏髟。山鸡晨群,𡐨雉晁雊。求偶鸣子,悲号长啸。由衍识道,噍噍欢噪。经涉其左右,哤聒其前后者,无昼夜而息焉。夫固危殆险巇之所迫也,众哀集悲之所积也。故其应清风也,纤末奋蕱,铮鐄謍嗃。若絙瑟促柱,号钟高调。于是放臣逐子,弃妻离友。彭胥伯奇,哀姜孝己。攒乎下风,收精注耳。雷叹颓息,掐膺擗摽。泣血泫流,交横而下。通旦忘寐,不能自禦。于是乃使鲁般宋翟,构云梯,抗浮柱。蹉纤根,跋蔑缕。膺峭陀,腹陉阻。逮乎其上,匍匐伐取。挑截本末,规摹彟矩。夔襄比律,子𡐨恊吕。十二毕具,黄钟为主。挢揉斤械,剸掞度拟。鏓硐隤坠,程表朱里。定名曰笛,以观贤士。陈于东阶,八音俱起。食举雍彻,劝侑君子。然后退理乎黄门之高廊。重丘宋灌,名师郭张。工人巧士,肄业脩声。于是游閒公子,暇豫王孙,心乐五声之和,耳比八音之调,乃相与集乎其庭。详观夫曲胤之繁会丛杂,何其富也。纷葩烂漫,诚可喜也。波散广衍,实可异也。牚距劫遌,又足怪也。啾咋嘈啐,似华羽兮,绞灼激以转切。震郁怫以凭怒兮,耾砀骇以奋肆。气喷勃以布覆兮,乍跱蹠以狼戾。雷叩锻之岌峇兮,正浏溧以风冽。薄凑会而凌节兮,驰趣期而赴踬。尔乃听声类形,状似流水,又象飞鸿。汜滥溥漠,浩浩洋洋。长矕远引,旋复回皇。充屈郁律,瞋菌碨抰。酆琅磊落,骈田磅唐。取予时适,去就有方。洪杀衰序,希数必当。微风纤妙,若存若亡。荩滞抗绝,中息更装。奄忽灭没,晔然复扬。或乃聊虑固护,专美擅工。漂凌丝簧,覆冒鼓钟。或乃植持縼纆,佁儗宽容。箫管备举,金石并隆。无相夺伦,以宣八风。律吕既和,哀声五降。曲终阕尽,馀弦更兴。繁手累发,密栉叠重。踾踧攒仄,蜂聚蚁同。众音猥积,以送厥终。然后少息暂怠,杂弄间奏。易听骇耳,有所摇演。安翔骀荡,从容阐缓。惆怅怨怼,窳圔窴𧹞。聿皇求索,乍近乍远。临危自放,若颓复反。鼢缊翻纡,緸冤蜿蟺。笢笏抑隐,行入诸变。绞概汨湟,五音代转。挼拿捘臧,递相乘邅。反商下徵,每各异善。故聆曲引者,观法于节奏,察变于句投,以知礼制之不可踰越焉。听簉弄者,遥思于古昔,虞志于怛惕,以知长戚之不能閒居焉。故论记其义,协比其象:徬徨纵肆,旷敞罔,老庄之概也。温直扰毅,孔孟之方也。激朗清厉,随光之介也。牢剌拂戾,诸贲之气也。节解句断,管商之制也。条决缤纷,申韩之察也。繁缛骆驿,范蔡之说也。剺栎铫㦎,晰龙之惠也。上拟法于《韶箾》《南籥》,中取度于《白雪》《渌水》,下采制于《延露》《巴人》。是以尊卑都鄙,贤愚勇惧。鱼鳖禽兽,闻之者莫不张耳鹿骇。熊经鸟申,鸱视狼顾。拊噪踊跃,各得其齐。人盈所欲,皆反中和,以美风俗。屈平适乐国,介推还受禄。澹台载尸归,皋鱼节其哭。长万辍逆谋,渠弥不复恶。蒯聩能退敌,不占成节鄂。王公保其位,隐处安林薄。宦夫乐其业,士子世其宅。鲟鱼喁于水裔,仰驷马而舞玄鹤。于时也,绵驹吞声,伯牙毁弦。瓠巴聑柱,磬襄弛悬。留视瞠眙,累称屡赞。失容坠席,搏拊雷抃。僬眇睢维,涕洟流漫。是故可以通灵感物,写神喻意。致诚效志,率作兴事。溉盥污濊,澡雪垢滓矣。昔庖羲作琴,神农造瑟。女娲制簧,暴辛为埙。倕之和钟,叔之离磬。或铄金砻石,华睆切错。丸挻彫琢,刻镂钻笮。穷妙极巧,旷以日月。然后成器,其音如彼。唯笛因其天姿,不变其材。伐而吹之,其声如此。盖亦简易之义,贤人之业也。若然,六器者,犹以二皇圣哲黈益。况笛生乎大汉,而学者不识其可以裨助盛美,忽而不赞,悲夫!有庶士丘仲言其所由出,而不知其弘妙。其辞曰: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剡其上孔通洞之,裁以当簻便易持。易京君明识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君明所加孔后出,是谓商声五音毕。
筝赋 东汉末 · 阮瑀
出处:全后汉文 卷九十三
惟夫筝之奇妙,极五音之幽微。苞群声以作主,冠众乐而为师。禀清和于律吕,笼丝木以成资。身长六尺,应律数也,故能清者感天,浊者合地,五声并用,动静简易;大兴小附,重发轻随,折而复扶,循覆逆开;浮沈抑扬,升降绮靡,殊声妙巧,不识其为;平调定均,不疾不徐,迟速合度,君子之衢也;慷慨磊落,卓砾盘纡,壮士之节也。曲高和寡,妙妓虽工,伯牙能琴,于兹为朦;皦怿翕纯,庶配其踪,延年新声,岂比能同?陈惠李文,曷能是逢(《艺文类聚》四十四,《初学记》十六两引。)!
与吴质书 曹魏 · 曹丕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文选卷四十二
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惔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馀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续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隽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馀,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年与之齐矣。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无众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动见瞻观,何时易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炳烛夜游,良有以也。顷何以自娱?颇复有所述造不?东望于邑,裁书叙心。丕白。
傅子补遗上 其一百二十五 西晋 · 傅玄
出处:全晋文 卷四十九
昔者伯牙子游于泰山之阴,逢暴雨,止于岩下,抱琴而鼓之,为淋雨之音,更造崩山之曲。每奏,钟期辄穷其趣,曰:「善哉!子之听也(《御览》十)」。
傅子补遗上 其一百二十八 西晋 · 傅玄
出处:全晋文 卷四十九
魏晋之世,有孙氏善歌旧曲,宋识善击节唱和,陈左善清歌,列和善吹笛,郝素善弹筝,朱生善琵琶,虽伯牙之妙手,吴姬之奇声,何以加之!人若钦所闻而忽所见,不亦惑乎?设此六人生于上世,越古今而无俪,何但夔、牙同契战(《宋书·乐志一》,《北堂书钞》一百十,《艺文类聚》四十四,《通典》一百四十五,《御览》五百七十六,又五百八十,又五百八十三,《永乐大典》)!
五言诗三首 其一 曹魏 · 嵇康
人生譬朝露,世变多百罗。
苟必有终极,彭聃不足多。
仁义浇淳朴,前识丧道华。
留弱丧自然,天真难可和。
郢人审匠石,钟子识伯牙。
真人不屡存,高唱谁当和(○本集一。)。
琴赋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七、文选卷十八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勌。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其体制风流,莫不相袭。称其材干,则以危苦为上;赋其声音,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丽则丽矣,然未尽其理也。推其所由,似元不解音声,览其旨趣,亦未达礼乐之情也。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故缀叙所怀,以为之赋。其辞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嵓。互岭巉岩,岞崿岖崟。丹崖崄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抵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夺沫扬涛。瀄汩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崙,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馀辉。羡斯岳之弘敞,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斲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彫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證。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㥜烦冤,纡馀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馀响乎泰素。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𢱧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跱。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㒊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㜘而踌躇。忽飘飖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从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嘤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游鸿翔曾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纚。微风馀音,靡靡猗猗。或搂𢱧擽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婳𥉻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𠫤;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絜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惨悽,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悆,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馀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揔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声无哀乐论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九
有秦客问于东野主人曰:「闻之前论曰:『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斯已然之事,先贤所不疑也。今子独以为声无哀乐,其理何居?若有嘉讯,今请闻其说」。主人应之曰:「斯义久滞,莫肯拯救,故令历世滥于名实。今蒙启导,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钟。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故,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脱同字,依《世说·文学篇》注改补}}。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后叹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秦客难曰:「八方异俗,歌哭万殊,然其哀乐之情,不得不见也。夫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虽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声,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使得过也。昔伯牙理琴而钟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夫数子者,岂复假智于常音,借验于曲度哉?心戚者则形为之动,情悲者则声为之哀。此自然相应,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声众为难,不能者不以声寡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听,而谓之声无可察之理;见方俗之多变,而谓声音无哀乐也」。又云:「贤不宜言爱,愚不宜言憎。然则有贤然后爱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当共其名耳。哀乐之作,亦有由而然。此为声使我哀,音使我乐也。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何得名实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诗》观礼,以别《风》、《雅》;仲尼叹《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欤?且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师涓进曲,而子野识亡国之音。宁复讲诗而后下言,习礼然后立评哉?斯皆神妙独见,不待留闻积日,而已综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为美谈。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难云:虽歌哭万殊,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验于曲度,钟子之徒云云是也。此为心悲者,虽谈笑鼓舞,情欢者,虽拊膺咨嗟,犹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诳察者于疑似也。以为就令声音之无常,犹谓当有哀乐耳。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后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钟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无常,钟子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矣。此皆俗儒妄记,欲神其事而追为耳,欲令天下惑声音之道,不言理以尽此,而推使神妙难知,恨不遇奇听于当时,慕古人而自叹,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證,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又难云:「哀乐之作,犹爱憎之由贤愚,此为声使我哀而音使我乐;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至于爱与不爱,喜与不喜,人情之变,统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无豫于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前论已明其无常,今复假此谈以正名号耳。不为哀乐发于声音,如爱憎之生于贤愚也。然和声之感人心,亦犹酒醴之发人情也。酒以甘苦为主,而醉者以喜怒为用。其见欢戚为声发,而谓声有哀乐,不可见喜怒为酒使,而谓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难曰:「夫观气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变于内而色应于外,较然可见,故吾子不疑。夫声音,气之激者也。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隆杀。同见役于一身,何独于声便当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诊,哀乐亦宜形于声音。声音自当有哀乐,但暗者不能识之。至钟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今蒙瞽面墙而不悟,离娄昭秋毫于百寻,以此言之,则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离娄之察;执中痛之听,而猜钟子之聪;皆谓古人为妄记也」。
主人答曰:「难云: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降杀,哀乐之情,必形于声音,钟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必若所言,则浊质之饱,首阳之饥,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变百态,使各发一咏之歌,同启数弹之微,则钟子之徒,各审其情矣。尔为听声者不以寡众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为异,同出一身者,期于识之也。设使从下,则子野之徒,亦当复操律鸣管,以考其音,知南风之盛衰,别雅、郑之淫正也?夫食辛之与甚噱,薰目之与哀泣,同用出泪,使狄牙尝之,必不言乐泪甜而哀泪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踧笮便出,无主于哀乐,犹筛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声俱一体之所出,何独当含哀乐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今必云声音莫不象其体而传其心,此必为至乐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击石拊石,八音克谐,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乐虽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执也。何者?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克谐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声,得于管弦也。夫纤毫自有形可察,故离瞽以明暗异功耳。若乃以水济水,孰异之哉」?
秦客难曰:「虽众喻有隐,足招攻难,然其大理,当有所就。若葛卢闻牛鸣,知其三子为牺;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师必败;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凡此数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见录载。推此而言,则盛衰吉凶,莫不存乎声音矣。今若复谓之诬罔,则前言往记,皆为弃物,无用之也。以言通论,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显其所由,设二论俱济,愿重闻之」。
主人答曰:「吾谓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论略而未详。今复烦循环之难,敢不自一竭邪?夫鲁牛能知牺历之丧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经年,诉怨葛卢;此为心与人同,异于兽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类,无道相通,若谓鸣兽皆能有言,葛卢受性独晓之,此为称其语而论其事,犹译传异言耳,不为考声音而知其情,则非所以为难也。若谓知者为当触物而达,无所不知,今且先议其所易者。请问:圣人卒人胡域,当知其所言否乎?难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难以立鉴识之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邪?将吹律鸣管校其音邪?观气采色和其心邪?此为知心自由气色,虽自不言,犹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当由鹿以知马也。此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当关接而知言,此为孺子学言于所师,然后知之,则何贵于聪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夫圣人穷理,谓自然可寻,无微不照。苟无微不照,理蔽则虽近不见,故异域之言不得强通。推此以往,葛卢之不知牛鸣,得不全乎」?又难云:「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多死声。此又吾之所疑也。请问师旷吹律之时,楚国之风邪,则相去千里,声不足达;若正识楚风来入律中邪,则楚南有吴、越,北有梁、宋,苟不见其原,奚以识之哉?凡阴阳愤激,然后成风。气之相感,触地而发,何得发楚庭,来入晋乎?且又律吕分四时之气耳,时至而气动,律应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声之和,叙刚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声,虽冬吹中吕,其音自满而无损也。今以晋人之气,吹无韵之律,楚风安得来入其中,与为盈缩邪?风无形,声与律不通,则校理之地,无取于风律,不其然乎?岂独师旷多识博物,自有以知胜败之形,欲固众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骞之许景公寿哉」?又难云:「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复请问何由知之?为神心独悟暗语而当邪?尝闻儿啼若此其大而恶,今之啼声似昔之啼声,故知其丧家邪?若神心独悟暗语之当,非理之所得也。虽曰听啼,无取验于儿声矣。若以尝闻之声为恶,故知今啼当恶,此为以甲声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声之于音,犹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齐心等德而形状不同也。苟心同而形异,则何言乎观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气为声,何异于籁龠纳气而鸣邪?啼声之善恶,不由儿口吉凶,犹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谈,而不能令内龠调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龠不因惠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晋母未待之于老成,而专信昨日之声,以證今日之啼,岂不误中于前世好奇者从而称之哉」?
秦客难曰:「吾闻败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厌而言,难复更从其馀。今平和之人,听筝笛琵琶,则形躁而志越;闻琴瑟之音,则听静而心闲。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则情随之变:奏秦声则叹羡而慷慨;理齐楚则情一而思专,肆姣弄则欢放而欲惬;心为声变,若此其众。苟躁静由声,则何为限其哀乐,而但云至和之声,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声音,归众变于人情?得无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难云:琵琶、筝、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随之变。此诚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以高声御数节,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犹铃铎警耳,钟鼓骇心,故『闻鼓鼙之音,思将帅之臣』,盖以声音有大小,故动人有猛静也。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以埤音御希变,不虚心静听,则不尽清和之极,是以听静而心闲也。夫曲用不同,亦犹殊器之音耳。齐楚之曲,多重故情一,变妙故思专。姣弄之音,挹众声之美,会五音之和,其体赡而用博,故心侈于众理;五音会,故欢放而欲惬。然皆以单、复、高、埤、善、恶为体,而人情以躁、静而容端,此为声音之体,尽于舒疾。情之应声,亦止于躁静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然人情不同,各师所解。则发其所怀;若言平和,哀乐正等,则无所先发,故终得躁静。若有所发,则是有主于内,不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静者,声之功也;哀乐者,情之主也。不可见声有躁静之应,因谓哀乐者皆由声音也。且声音虽有猛静,猛静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何以明之?夫会宾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泣,非进哀于彼,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偏固之音,含一致之声,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秦客难曰:「论云:猛静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是以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积于内,故怀欢者值哀音而发,内戚者遇乐声而感也。夫音声自当有一定之哀乐,但声化迟缓不可仓卒,不能对易。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今哀乐同时而应耳;虽二情俱见,则何损于声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难云:哀乐自有定声,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怀戚者遇乐声而哀耳。即如所言,声有定分,假使《鹿鸣》重奏,是乐声也。而令戚者遇之,虽声化迟缓,但当不能使变令欢耳,何得更以哀邪?犹一爝之火,虽未能温一室,不宜复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乐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难云: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令哀乐同时而应耳。夫言哀者,或见机杖而泣,或睹舆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显而形潜,其所以会之,皆自有由,不为触地而生哀,当席而泪出也。今见机杖以致感,听和声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也」。
秦客难曰:「论云: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发耳。今且隐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欢则戚,不戚则欢,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伤,笑是欢之用。盖闻齐、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见笑噱之貌。此必齐、楚之曲,以哀为体,故其所感,皆应其度量;岂徒以多重而少变,则致情一而思专邪?若诚能致泣,则声音之有哀乐,断可知矣」。
主人答曰:「虽人情感于哀乐,哀乐各有多少。又哀乐之极,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坏,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欢颜悦,至乐心喻,乐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亲安豫,则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仅然后济,则抃不及舞。由此言之,舞之不若向之自得,岂不然哉?至夫笑噱虽出于欢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应声之具也。此为乐之应声,以自得为主;哀之应感,以垂涕为故。垂涕则形动而可觉,自得则神合而无忧,是以观其异而不识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显于声音,岂独齐楚之曲邪?今不求乐于自得之域,而以无笑噱谓齐、楚体哀,岂不知哀而不识乐乎」?
秦客问曰:「仲尼有言:『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即如所论,凡百哀乐,皆不在声,即移风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风,抑慆耳之声,故曰:『放郑声,远佞人』。然则郑卫之音击鸣球以协神人,敢问郑雅之体,隆弊所极;风俗称易,奚由而济?幸重闻之,以悟所疑」。
主人应之曰:「夫言移风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后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故凯乐之情,见于金石,含弘光大,显于音声也。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故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乐,然风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声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绝,故因其所自。为可奉之礼,制可导之乐。口不尽味,乐不极音。揆终始之宜,度贤愚之中。为之检则,使远近同风,用而不竭,亦所以结忠信,著不迁也。故乡校庠塾亦随之变,丝竹与俎豆并存,羽毛与揖让俱用,正言与和声同发。使将听是声也,必闻此言;将观是容也,必崇此礼。礼犹宾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语之节,声音之度,揖让之仪,动止之数,进退相须,共为一体。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习之,长而不怠,心安志固,从善日迁,然后临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变,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乐必存。是以国史采风俗之盛衰,寄之乐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槃荒酒,易以丧业,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犹大羹不和,不极勺药之味也。若流俗浅近,则声不足悦,又非所欢也。若上失其道,国丧其纪,男女奔随,淫荒无度,则风以此变,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则群能肆之,乐其所习,则何以诛之?托于和声,配而长之,诚动于言,心感于和,风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声,无中于淫邪也。淫之与正同乎心,雅、郑之体,亦足以观矣(本集)」。
琴赋 晋初 · 成公绥
出处:全晋文 卷五十九
清飙因其流声兮,游弦发其逸响。心怡怿而踊跃兮,神感宕而忽恍(《初学记》十六)。
四气协而人神穆兮,五教泰而道化通(同上)。
穷变化于无极兮,尽人心之好善(同上)。
遂创新声,改旧用,君山献曲,伯牙奏弄(同上)。
伯牙弹而驷马仰,子野挥而玄鹤鸣。清角发而阳气亢,白雪奏而风雨雪(《艺文类聚》四十四,《文选·别赋》注,《初学记》十六)。
筝赋 晋 · 贾彬
出处:全晋文
温颜既缓,和志向悦。宾主交欢,鼓铎品列。钟子授筝,伯牙击节。唱葛天之高韵,赞幽兰与白雪。其始奏也,寒澄疏雅,若将畅而未越。其渐成也,抑案铿锵,犹沈郁之舒彻。何以尽美?请徵其喻。剖状同形,两象著也;设弦十二,太簇数也;列柱参差,招摇布也;介位允谐,六龙御也(《艺文类聚》四十四,《初学记》十六。)。
七欢 东晋 · 湛方生
出处:全晋文
有岩栖先生者,学道养生,离亲绝俗,漱清泉,荫茂木,慕赤松之清尘,乃餐霞而绝谷。朝隐大夫寻条援葛,往而问之曰,营中都以起馆,指土圭以正宫。宅既平而土沃,实商旅之所通。究精巧之妙思,尽土木之所穷。南轩高馆,北连修堂。左互东序,右列西厢。飞甍云构,轩轩锵锵。连栋抗榱,若飞若翔。幽笼纳响,素壁流光。乃有倾城之色,玉质凤章。手习清弄,心达宫商。子能从我而玩之乎?
大夫曰,岁季月除,大蜡始节。繁霜朝氛,凄风夕发。策龙驷以偕逝,问虞人于中林。审蹊径之所由,知此泽之多禽。前批猛兽,后拉黄罴。声不得发,爪不暇施。此游猎之壮观,子能从我而观之乎?
大夫曰,青阳开运,和气流人。天无纤翳,地无飞尘。五湖静波,四渎凝津。命向方之嘉友,聊泛舟以游春。此舟楫之骏游,子能从我而乘之乎?
大夫曰,有峄山之孤桐,生千仞之峻峤。乘危岩以托根,问丹霞而竦标。若丽霜之凄切,困寒风之萧条。若乃清秋遥夜,器朗弦彻。闲心理气,临流镜月。伯牙挥爪以清弄,钟期中曲而抚节。子能从我而听之乎?
大夫曰,良畴沃壤,傍山之阿。灵泽津其根,春露染其禾。上荫玄云轻蔼,下流石泉清波。含山泽之清润,结玉实于秋霜。简嘉穗以精微,璀冰散而珠光。酿缥醪于九秋,蕴二日于三阳。米望面而冰消,瓮未启而流芳。此五谷之精液,子能从我而尝之乎?
大夫曰,生乎三季之世,隔乎大国之间。戎马生于郊畿,英雄森以比肩。意气冠宇宙,毫势扼丘山。强虏元师,悬首太白。勋勒王府,功刊金石,此不世之奇遇也。子能从我而立之乎?
大夫曰,盖闻至道以无主员应,囊龠以内盛无穷。阴阳以烟煴咸化,五行之守分相攻。是以抚往运而长揖,因归风而回轩。挂长缨于朱阙,反素褐于丘园。靡闲风于林下,镜洋流之清澜。仰浊酒以箕踞,间丝竹而晤言(《艺文类聚》五十七)。
拟古九首 其八 东晋 · 陶潜
押尤韵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
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
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
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
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
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