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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其七 昔往日 战国楚国 · 屈原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诗。
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娭。
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
心纯庬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
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澈其然否。
蔽晦君之聪明兮,虚惑误又以欺。
弗参验以考实兮,远迁臣而弗思。
信谗谀之溷浊兮,盛气志而过之。
何贞臣之无罪兮,被离谤而见尤。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沈流。
卒没身而绝名兮,惜壅君之不昭。
君无度而弗察兮,使芳草为薮幽。
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闻百里之为虏兮,伊尹烹于庖厨。
吕望屠于朝歌兮,宁戚歌而饭牛。
不逢汤武与桓缪兮,世孰云而知之。
吴信谗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
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弗省察而按实兮,听谗人之虚辞。
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
何芳草之早夭兮,微霜降而下戒。
谅聪不明而蔽壅兮,使谗谀而日得。
自前世之嫉贤兮,谓蕙若其不可佩。
妒佳冶之芬芳兮,𡠜母姣而自好。
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
愿陈情以白行兮,得罪过之不意。
情冤见之日明兮,如列宿之错置。
乘骐骥而驰骋兮,无辔衔而自载;
乘泛桴以下流兮,无舟楫而自备。
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
神女赋 战国楚国 · 宋玉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十、文选卷十九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梦若何?」王曰:「晡夕之后,精神恍忽,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髣髴,乍若有记。见一妇人,状甚奇异。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于是抚心定气,复见所梦。」王曰:「状何如也?」玉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缋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被袿裳。襛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媠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性和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放纵而绰宽。动雾縠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沈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帱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怀贞亮之絜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焭焭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喟扬音而哀叹。頩薄怒以自持兮,曾不可乎犯干。于是摇佩饰,鸣玉鸾。整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志态横出,不可胜记。意离未绝,神心怖覆。礼不遑讫,辞不及究。愿假须臾,神女称遽。徊肠伤气,颠倒失据。闇然而暝,忽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高唐对 其一 战国楚国 · 宋玉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十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野,将使宋玉赋高唐之事,望朝云之馆,上有云气,崒乎直上,忽而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宋玉曰:「此何气也」?对曰:「昔者先王游于高唐,怠而画寝,梦一妇人,暖乎若云,焕乎若星,将行未至,如浮如停;详而视之,西施之形。王悦而问焉,曰:「我帝之季女也。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巫山之台,精魂依草,实为圭芝,媚而服焉,则与梦期,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闻君游于高唐,愿荐枕席」。王因而幸之(《御览》三百九十九引《襄阳耆旧记》)」。
七谏 其三 怨世 西汉 · 东方朔
世沉淖而难论兮,俗岒峨而㠁嵯。
清泠泠而歼灭兮,溷湛湛而日多。
枭鸮既以成群兮,玄鹤弭翼而屏移。
蓬艾亲人御于床笫兮,马兰踸踔而日加。
弃捐药芷与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芜秽而险戏。
高阳无故而委尘兮,唐虞点灼而毁议。
谁使正其真是兮,虽有八师而不可为。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遥兮,偏与乎玄英异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见兮,𡠜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虫不知徙乎葵菜。
处湣湣之浊世兮,安所达乎吾志。
意有所载而远逝兮,固非众人之所识。
骥踌躇于弊輂兮,遇孙阳而得代。
吕望穷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宁戚饭牛而商歌兮,桓公闻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过之以自侍。
吾独乖剌而无当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献宝玉以为石。
遇厉武之不察兮,羌两足以毕斮。
小人之居势兮,视忠正之何若?
改前圣之法度兮,喜嗫嚅而妄作。
亲谗谀而疏贤圣兮,讼谓闾娵为丑恶。
愉近习而蔽远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无所归薄。
专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过太半兮,然埳轲而留滞。
欲高飞而远集兮,恐离罔而灭败。
独冤抑而无极兮,伤精神而寿夭。
皇天既不纯命兮,余生终无所依。
愿自沉于江流兮,绝横流而径逝。
宁为江海之泥涂兮,安能久见此浊世?
四子讲德论 西汉 · 王褒
出处:全汉文 卷四十二、文选卷五十一
褒既为益州刺史王襄作中和乐职宣布之诗,又作传,名曰四子讲德,以明其意焉。微斯文学问于虚仪夫子曰:「盖闻国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今夫子闭门距跃,专精趋学有日矣。幸遭圣主平世,而久怀宝,是伯牙去钟期,而舜、禹遁帝尧也。于是欲显名号,建功业,不亦难乎」?夫子曰:「然,有是言也。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仆虽嚚顽,愿从足下。虽然,何由而自达哉」?文学曰:「陈恳诚于本朝之上,行话谈于公卿之门」。夫子曰:「无介绍之道,安从行乎公卿」?文学曰:「何为其然也?昔宁戚商歌以干齐桓,越石负刍而寤晏婴,非有积素累旧之欢,皆涂觏卒遇,而以为亲者也。故毛嫱西施,善毁者不能蔽其好;嫫姆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苟有至道,何必介绍」?夫子曰:「咨,夫特达而相知者,千载之一遇也。招贤而处友者,众士之常路也。是以空柯无刃,公输不能以斲;但悬曼矰,蒲苴不能以射。故膺腾撇波而济水,不如乘舟之逸也;冲蒙涉田而能致远,未若遵涂之疾也。才蔽于无人,行衰于寡党,此古今之患,唯文学虑之」。文学曰:「唯唯,敬闻命矣」。于是相与结侣,携手俱游,求贤索友,历于西州。有二人焉,乘辂而歌。倚輗而听之:咏叹中雅,转运中律,啴缓舒绎,曲折不失节。问歌者为谁?则所谓浮游先生陈丘子者也。于是以士相见之礼友焉。礼文既集,文学、夫子降席而称曰:「俚人不识,寡见鲜闻,曩从末路,望听玉音,窃动心焉。敢问所歌何诗?请闻其说」。浮游先生陈丘子曰:「所谓中和乐职宣布之诗,益州刺史之所作也。刺史见太上圣明,股肱竭力,德泽洪茂,黎庶和睦,天人并应,屡降瑞福,故作三篇之诗以歌咏之也」。文学曰:「君子动作有应,从容得度,南容三复白圭,孔子睹其慎戒;太子击诵晨风,文侯谕其指意。今吾子何乐此诗而咏之也」?先生曰:「夫乐者感人密深,而风移俗易。吾所以咏歌之者,美其君术明而臣道得也。君者中心,臣者外体。外体作,然后知心之好恶;臣下动,然后知君之节趋。好恶不形,则是非不分;节趋不立,则功名不宣。故美玉蕴于珷玞,凡人视之怢焉,良工砥之,然后知其和宝也。精练藏于矿朴,庸人视之忽焉,巧冶铸之,然后知其干也。况乎圣德巍巍荡荡,民氓所不能命哉!是以刺史推而咏之,扬君德美,深乎洋洋,罔不覆载,纷纭天地,寂寥宇宙。明君之惠显,忠臣之节究。皇唐之世,何以加兹!是以每歌之,不知老之将至也」。文学曰:「书云:迪一人使四方若卜筮。夫忠贤之臣,导主志,承君惠,摅盛德而化洪,天下安澜,比屋可封,何必歌咏诗赋可以扬君哉!愚窃惑焉」。浮游先生色勃眦溢,曰:「是何言与!昔周公咏文王之德而作清庙,建为颂首;吉甫叹宣王穆如清风,列于大雅。夫世衰道微,伪臣虚称者,殆也。世平道明,臣子不宣者,鄙也。鄙殆之累,伤乎王道。故自刺史之来也,宣布诏书,劳来不怠,令百姓遍晓圣德,莫不沾濡。厖眉耆耇之老,咸爱惜朝夕,愿济须臾,且观大化之淳流。于是皇泽丰沛,主恩满溢,百姓欢欣,中和感发,是以作歌而咏之也。传曰:『诗人感而后思,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作,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此臣子于君父之常义,古今一也。今子执分寸而罔亿度,处把握而却寥廓,乃欲图大人之枢机。道方伯之失得,不亦远乎」?陈丘子见先生言切,恐二客惭,膝步而前曰:「先生详之:行潦暴集,江海不以为多;䲡鳝并逃,九罭不以为虚。是以许由匿尧而深隐,唐氏不以衰;夷齐耻周而远饿,文武不以卑。夫青蝇不能秽垂棘,邪论不能惑孔墨。今刺史质敏以流惠,舒化以扬名,采诗以显至德,歌咏以董其文,受命如丝,明之如缗,甘棠之风,可倚而俟也。二客虽窒计沮议,何伤」?顾谓文学夫子曰:「先生微矜于谈道,又不让乎当仁,亦未巨过也。愿二子措意焉」。夫子曰:「否。夫雷霆必发,而潜底震动,枹鼓铿锵,而介士奋竦。故物不震不发,士不激不勇。今文学之言,欲以议愚感敌,舒先生之愤,愿二生亦勿疑」。于是文绎复集,乃始讲德。文学夫子曰:「昔成康之世,君子德与?臣之力也」?先生曰:「非有圣智之君,恶有甘棠之臣?故虎啸而风寥戾,龙起而致云气,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鸣声相应,仇偶相从。人由意合,物以类同。是以圣主不遍窥望而视以明,不殚倾耳而听以聪。何则?淑人君子,人就者众也。故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大厦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盖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有君而无臣,春秋刺焉。三代以上,皆有师傅;五伯以下,各自取友。齐桓有管鲍隰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晋文公有咎犯赵衰,取威定霸,以尊天子。秦穆有王由五羖,攘却西戎,始开帝绪。楚庄有叔孙子反,兼定江淮,威震诸夏。勾践有种蠡渫庸,剋灭疆吴,雪会稽之耻。魏文有段干田翟,秦人寝兵,折冲万里。燕昭有郭隗乐毅,夷破彊齐,困闵于莒。夫以诸侯之细,功名犹尚若此,而况帝王选于四海,羽翼百姓哉!故有贤圣之君,必有明智之臣。欲以积德,则天下不足平也。欲以立威,则百蛮不足攘也。今圣主冠道德,履纯仁,被六艺,佩礼文,屡下明诏,举贤良,求术士,招异伦,拔俊茂。是以海内欢慕,莫不风驰雨集,袭杂并至,填庭溢阙。含淳咏德之声盈耳,登降揖让之礼极目,进者乐其条畅,怠者欲罢不能。偃息匍匐乎诗书之门,游观乎道德之域,咸絜身修思,吐情素而披心腹,各悉精锐以贡忠诚,允愿推主上,弘风俗而骋太平,济济乎多士,文王所以宁也。若乃美政所施,洪恩所润,不可究陈。举孝以笃行,崇能以招贤,去烦蠲苛以绥百姓,禄勤增奉以厉贞廉。减膳食,卑宫观,省田官,损诸苑,疏繇役,振乏困,恤民灾害,不遑游宴。闵耄老之逢辜,怜缞绖之服事,恻隐身死之腐人,悽怆子弟之缧匿。恩及飞鸟,惠加走兽,胎卵得以成育,草木遂其零茂。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岂不然哉?先生独不闻秦之时耶?违三王,背五帝,灭诗书,坏礼义;信任群小,憎恶仁智,诈伪者进达,佞谄者容入。宰相刻峭,大理峻法。处位而任政者,皆短于仁义,长于酷虐,狼挚虎攫,怀残秉贼。其所临莅,莫不肌栗慑伏,吹毛求疵,并施螫毒。百姓征彸,无所措其手足。嗷嗷愁怨,遂亡秦族。是以养鸡者不畜狸,牧兽者不育豺,树木者忧其蠹,保民者除其贼。故大汉之为政也,崇简易,尚宽柔,进淳仁,举贤才,上下无怨,民用和睦。今海内乐业,朝廷淑清。天符既章,人瑞又明。品物咸亨,山川降灵。神光耀晖,洪洞朗天。凤皇来仪,翼翼邕邕。群鸟并从,舞德垂容。神雀仍集,麒麟自至。甘露滋液,嘉禾栉比。大化隆洽,男女条畅。家给年丰,咸则三壤。岂不盛哉!昔文王应九尾狐而东夷归周,武王获白鱼而诸侯同辞,周公受秬鬯而鬼方臣,宣王得白狼而夷狄宾。夫名自正而事自定也。今南郡获白虎,亦偃武兴文之应也。获之者张武,武张而猛服也。是以北狄宾洽,边不恤寇,甲士寝而旌旗仆也」。文学夫子曰:「天符既闻命矣,敢问人瑞」。先生曰:「夫匈奴者,百蛮之最彊者也。天性憍蹇,习俗杰暴,贱老贵壮,气力相高。业在攻伐,事在猎射,儿能骑羊,走箭飞镞,逐水随畜,都无常处。鸟集兽散,往来驰骛,周流旷野,以济嗜欲。其耒耜则弓矢鞍马,播种则捍弦掌拊,收秋则奔狐驰兔,穫刈则颠倒殪仆。追之则奔遁,释之则为寇。是以三王不能怀,五伯不能绥,惊边扤士,屡犯刍荛,诗人所歌,自古患之。今圣德隆盛,威灵外覆,日逐举国而归德,单于称臣而朝贺。乾坤之所开,阴阳之所接,编结沮颜,燋齿枭瞷,剪发黥首,文身裸袒之国,靡不奔走贡献,欢忻来附,婆娑呕吟,鼓掖而笑。夫鸿均之世,何物不乐?飞鸟翕翼,泉鱼奋跃。是以刺史感懑舒音而咏至德。鄙人黭浅,不能究识,敬遵所闻,未剋殚焉」。于是二客醉于仁义,饱于盛德,终日仰叹,怡怿而悦服。
九叹 其八 思古 西汉 · 刘向
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
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
旦徘徊于长阪兮,夕仿偟而独宿。
发披披以鬤鬤兮,躬劬劳而瘏悴。
魂俇俇而南行兮,泣沾襟而濡袂。
心婵媛而无告兮,口噤闭而不言。
违郢都之旧闾兮,回湘沅而远迁。
念余邦之横陷兮,宗鬼神之无次。
闵先嗣之中绝兮,心惶惑而自悲。
聊浮游于山狭兮,步周流于江畔。
临深水而长啸兮,且倘佯而泛观。
兴《离骚》之微文兮,冀灵修之壹悟。
还余车于南郢兮,复往轨于初古。
道修远其难迁兮,伤余心之不能已。
背三五之典刑兮,绝《洪范》之辟纪。
播规矩以背度兮,错权衡而任意。
操绳墨而放弃兮,倾容幸而侍侧。
甘棠枯于丰草兮,藜棘树于中庭。
西施斥于北宫兮,仳倠倚于弥楹。
乌获戚而骖乘兮,燕公操于马圉。
蒯瞆登于清府兮,咎繇弃而在壄。
盖见兹以永叹兮,欲登阶而狐疑。
乘白水而高骛兮,因徙弛而长辞。
叹曰:倘佯垆阪沼水深兮,容与汉渚涕淫淫兮。
钟牙已死谁为声兮,纤阿不御焉舒情兮?
曾哀悽欷心离离兮,还顾高丘泣如洒兮。
思玄赋 东汉 · 张衡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五十二、文选卷十五
仰先哲之玄训兮,虽弥高而弗违。匪仁里其焉宅兮,匪义迹其焉追?潜服膺以永靓兮,绵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脩兮,慕古人之贞节。竦余身而顺止兮,遵绳墨而不跌。志抟抟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与琼枝。纗幽兰之秋华兮,又缀之以江离。美襞积以酷烈兮,允尘邈而难亏。既姱丽而鲜双兮,非是时之攸珍。奋余荣而莫见兮,播余香而莫闻。幽独守此仄陋兮,敢怠遑而舍勤。幸二八之遌虞兮,嘉傅说之生殷。尚前良之遗风兮,恫后辰而无及。何孤行之焭焭兮,孑不群而介立。感鸾鹥之特栖兮,悲淑人之希合。彼无合而何伤兮,患众伪之冒真。旦获讟于群弟兮,启《金縢》而后信。览蒸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增烦毒以迷惑兮,羌孰可为言己?私湛忧而深怀兮,思缤纷而不理。愿竭力以守谊兮,虽贫穷而不改。执彫虎而试象兮,阽焦原而跟趾。庶斯奉以周旋兮,恶既死而后已。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员方。宝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茝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絷騕袅以服箱。行颇僻而获志兮,循法度而离殃。惟天地之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而无航。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尝。袭温恭之黻衣兮,被礼义之绣裳。辫贞亮以为鞶兮,杂伎艺以为珩。昭䌽藻与雕琭兮,璜声远而弥长。淹栖迟以恣欲兮,耀灵忽其西藏。恃己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之为霜。时亹亹而代序兮,畴可与乎比伉?咨姤嫭之难并兮,想依韩以流亡。恐渐冉而无成兮,留则蔽而不彰。心犹豫而狐疑兮,即岐阯而𦢛情。文君为我端蓍兮,利飞遁以保名。历众山以周流兮,翼迅风以扬声。二女感于崇岳兮,或冰折而不营。天盖高而为泽兮,谁云路之不平!勔自强而不息兮,蹈玉阶之峣峥。惧筮氏之长短兮,钻东龟以观祯。遇九皋之介鸟兮,怨素意之不逞。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雕鹗竞于贪婪兮,我脩絜以益荣。子有故于玄鸟兮,归母氏而后宁。占既吉而无悔兮,简元辰而俶装。旦余沐于清源兮,晞余发于朝阳。漱飞泉之沥液兮,咀石菌之流英。翾鸟举而鱼跃兮,将往走乎八荒。过少皞之穷野兮,问三丘于句芒。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秽累而飘轻。登蓬莱而容与兮,鳌虽抃而不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长生。冯归云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饮青岑之玉醴兮,餐沆瀣以为粻;发昔梦于木禾兮,谷昆崙之高冈。朝吾行于汤谷兮,从伯禹乎稽山。嘉群神之执玉兮,疾防风之食言。指长沙之邪径兮,存重华乎南邻。哀二妃之未从兮,翩缤处彼湘滨。流目眺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圮坟。痛火正之无怀兮,托山阪以孤魂。愁郁郁以慕远兮,越卬州而游遨。跻日中于昆吾兮,憩炎火之所陶。扬芒熛而绛天兮,水泫沄而涌涛。温风翕其增热兮,惄郁悒其难聊。顝羁旅而无友兮,余安能乎留兹?顾金天而叹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前祝融使举麾兮,纚朱鸟以承旗。躔建木于广都兮,摭若华而踌躇。超轩辕于西海兮,跨汪氏之龙鱼。闻此国之千岁兮,曾焉足以娱余?思九土之殊风兮,从蓐收而遂徂。欻神化而蝉蜕兮,朋精粹而为徒。蹶白门而东驰兮,云台行乎中野。乱弱水之潺湲兮,逗华阴之湍渚。号冯夷俾清津兮,棹龙舟以济予。会帝轩之未归兮,怅徜徉而延伫。怬河林之蓁蓁兮,伟《关雎》之戒女。黄灵詹而访命兮,樛天道其焉如。曰近信而远疑兮,六籍阙而不书。神逵昧其难覆兮,畴克谋而从诸?牛哀病而成虎兮,虽逢昆其必噬。鳖令殪而尸亡兮,取蜀禅而引世。死生错其不齐兮,虽司命其不𥇕。窦号行于代路兮,后膺祚而繁庑。王肆侈于汉庭兮,卒衔恤而绝绪。尉尨眉而郎潜兮,逮三叶而遘武。董弱冠而司衮兮,设王隧而弗处。夫吉凶之相仍兮,恒反仄而靡所。穆届天以悦牛兮,竖乱叔而幽主。文断袪而忌伯兮,阉谒贼而宁后。通人闇于好恶兮,岂昏惑而能剖?嬴擿谶而戒胡兮,备诸外而发内。或辇贿而违车兮,孕行产而为对。慎灶显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讯。梁叟患夫黎丘兮,丁厥子而剚刃。亲所睼而弗识兮,矧幽冥之可信?毋绵挛以倖己兮,思百忧以自疹。彼天监之孔明兮,用棐忱而祐仁。汤蠲体以祷祈兮,蒙厖褫以拯民。景三虑以营国兮,荧惑次于他辰。魏颗亮以从治兮,鬼亢回以毙秦。咎繇迈而种德兮,树德懋于英六。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既凋而已育。有无言而不酬兮,又何往而不复?盍远迹以飞声兮,孰谓时之可蓄?仰矫首以遥望兮,魂惝惘而无俦。逼区中之隘陋兮,将北度而宣游。行积冰之硙硙兮,清泉冱而不流。寒风凄其永至兮,拂穹岫之骚骚。玄武缩于壳中兮,腾蛇蜿而自纠。鱼矜鳞而并凌兮,鸟登木而失条。坐太阴之庰室兮,慨含唏而增愁。怨高阳之相宇兮,㑋颛顼而宅幽。庸织路于四裔兮,斯与彼其何瘳?望寒门之绝垠兮,纵余緤乎不周。迅焱潚其媵我兮,骛翩飘而不禁。越谽𠽫之洞穴兮,漂通川之碄碄。经重𢉩乎寂漠兮,慜坟羊之深潜。追荒忽于地底兮,轶无形而上浮。出石密之闇野兮,不识蹊之所由。速烛龙令执炬兮,过钟山而中休。瞰瑶溪之赤岸兮,吊祖江之见刘。聘王母于银台兮,羞玉芝以疗饥。戴胜憖其既欢兮,又诮余之行迟。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咸姣丽以蛊媚兮,增嫭眼而蛾眉。舒訬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离朱唇而微笑兮,颜的砾以遗光。献环琨与琛缡兮,申厥好以玄黄。虽色艳而赂美兮,志皓荡而不嘉。双材悲于不纳兮,并咏诗而清歌。歌曰:天地烟煴,百芔含葩。鸣鹤交颈,鴡鸠相和。处子怀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实多。将答赋而不暇兮,爰整驾而亟行。瞻昆崙之巍巍兮,临萦河之洋洋。伏灵龟以负坻兮,亘螭龙之飞梁。登阆风之层城兮,搆不死而为床。屑瑶蕊以为糇兮,㪺白水以为浆。抨巫咸作占梦兮,乃贞吉之元符。滋令德于正中兮,含嘉秀以为敷。既垂颖而顾本兮,亦要思乎故居。安和静而随时兮,姑纯懿之所庐。戒庶僚以夙会兮,佥供职而并讶。丰隆軯其震霆兮,列缺晔其照夜。云师𩅾以交集兮,涷雨沛其洒涂。轙雕舆而树葩兮,扰应龙以服路。百神森其备从兮,屯骑罗而星布。振余袂而就车兮,脩剑揭以低昂。冠岩岩其映盖兮,佩綝纚以煇煌。仆夫俨其正策兮,八乘腾而超骧。氛旄溶以天旋兮,蜺旌飘以飞飏。抚軨轵而还睨兮,心勺𤄶其若汤。羡上都之赫戏兮,何迷故而不忘?左青雕之揵芝兮,右素威以司钲。前长离使拂羽兮,后委衡乎玄冥。属箕伯以函风兮,惩淟涊而为清。拽云旗之离离兮,鸣玉鸾之。涉清霄而升遐兮,浮蠛蠓而上征。纷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扬灵。叫帝阍使辟扉兮,觌天皇于琼宫。聆广乐之九奏兮,展泄泄以肜肜;考治乱于律均兮,意建始而思终。惟般逸之无斁兮,惧乐往而哀来。素女抚弦而馀音兮,太容吟曰念哉。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出紫宫之肃肃兮,集太微之阆阆。命王良掌策驷兮,踰高阁之将将。建罔车之幕幕兮,猎青林之芒芒。弯威弧之拔剌兮,射嶓冢之封狼。观壁垒于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乘天潢之汎汎兮,浮云汉之汤汤。倚招摇摄提以低佪剹流兮,察二纪五纬之绸缪遹皇。偃蹇夭矫,娩以连卷兮,杂沓丛悴,飒以方骧。戫汨飂泪,沛以罔象兮,烂漫丽靡,藐以迭逖。凌惊雷之砊磕兮,弄狂电之淫裔。踰痝鸿于宕冥兮,贯倒景而高厉。廓荡荡其无涯兮,乃今窥乎天外。据开阳而頫视兮,临旧乡之暗蔼。悲离居之劳心兮,情悁悁而思归。魂眷眷而屡顾兮,马倚辀而徘徊。虽游娱以媮乐兮,岂愁慕之可怀。出阊阖兮降天途,乘焱忽兮驰虚无。云菲菲兮绕余轮,风眇眇兮震余旟。缤连翩兮纷暗暧,倏眩眃兮反常闾。收畴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修初服之娑娑兮,长余佩之参参。文章奂以粲烂兮,美纷纭以从风。御六艺之珍驾兮,游道德之平林。结典籍而为罟兮,驱儒墨以为禽。玩阴阳之变化兮,咏《雅》《颂》之徽音。嘉曾氏之归耕兮,慕历阪之嵚崟。恭夙夜而不贰兮,固终始之所服。夕惕若厉以省兮,惧余身之未敕。苟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默无为以凝志兮,与仁义乎逍遥。不出户而知天下兮,何必历远以劬劳?系曰:天长地久岁不留,俟河之清秪怀忧。愿得远渡以自娱,上下无常穷六区。超踰腾跃绝世俗,飘遥神举逞所欲。天不可阶仙夫稀,柏舟悄悄𠫤不飞。松乔高跱孰能离,结精远游使心携。回志朅来从玄谋,获我所求夫何思!
七辩 东汉 · 张衡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五十五
无为先生,祖述列仙,背世绝俗,唯诵道篇。形虚年衰,志犹不迁。于是七辩谋焉,曰:「无为先生,淹在幽隅,藏声隐景,划迹穷居。抑其不韪,盍往辩诸,乃阶而就之」。
虚然子曰:「乐国之都,设为闲馆。工输制匠,谲诡焕烂。重屋百屋,连阁周漫。应门锵锵,华阙双建。雕虫肜绿,螭虹蜿蜒。于是弹比翼,落鹂黄,加双鶤,经鸳鸯。然后擢云舫,观中流,搴芙蓉,集芳洲,纵文身,搏潜鳞,探水玉,拔琼根。收明月之照曜,玩赤瑕之璘豳,因飙拂其寮,兰泉注其庭。此宫室之丽也,子盍归而处之乎」?
雕华子曰:「玄清白醴,蒲陶醲醊庐(《书钞》一百四十八)。嘉肴杂醢,三臡七菹。荔支黄甘,寒梨乾榛。沙饧石蜜,远国储珍。于是乃有刍豢腯牲麋麛豹胎。飞凫栖敝鸟,养之以时。恐洛之鳟,割以为鲜。审其刘和,适其辛酸。芳以姜椒,拂以桂兰。华芗重秬,滍皋香粳。会稽之菰,冀野之粱。灂凌软面,糅以青粳。珍羞杂遝,灼烁芳香。此滋味之丽也,子盍归而食之」?
安存子曰:「淮南清歌,燕余材舞,列乎前堂,递奏代叙。结郑、卫之遗风,扬《流哇》而咏《激楚》。鼙鼓口吹,竽籁应律。金石合奏代叙妖冶邀会。观者交目,衣解忘带。于是乐中日晚,移即香庭。美人妖服,变曲为清,改赋新词转歌流声。此音乐之丽也,子盍归而听诸」?
阙丘子曰:「西施之徒,姿容修嫭。弱颜回植,妍夸闲暇。形似削成,腰如束素。蝤蛴之领,阿那宜顾。淑性窈窕,秀色美艳。鬓发玄髻,光可以鉴。靥辅巧笑,清眸流眄。皓齿朱唇,的皪粲练。于是红华曼理,遗芳酷烈。侍夕先生,同兹宴衎。假明兰灯,指图观列。暗绵宜愧,夭绍纡折。此女色之丽也,子盍归而从之」?
空桐子曰:「交阯緅絺,筒中之纻。京城阿缟,譬之蝉羽。制为时服,以适寒暑。驷秀骐之驳骏,载軨猎之輶车。建采虹之长旃,系雌霓而为旗。逸骇飙于青丘,超广汉而永逝。此舆服之丽也,子盍归而乘之」?
微雾之冠,飞融之缨(《御览》六百八十四。案:二语当在前段内。)。
依卫子曰:「若夫赤松、王乔,羡门、安期,嘘吸沆瀣,饮醴茹芝;驾应龙,戴行云,桴弱水,越炎氛;览八极,度天垠,上游紫宫,下栖昆仑。此神仙之丽也,子盍行而求之」?先生乃兴而言曰:「吁,美哉!吾子之诲,穆如清风。启乃嘉猷,实慰我心」。矫然倾首,邪睨玄圃。轩臂矫翼,将飞未举。
蹊路诡怪(《文选·丘迟旦发渔浦潭诗》注。案:此语当在前段内。)。
仿无子曰:「在我圣皇,躬劳至思。参天两地,匪怠厥词率由旧章,遵彼前谋。正邪理谬,靡有所疑。旁窥《八索》,仰镜《三坟》。讲礼习乐,仪则彬彬。是以英人底材,不赏而劝,学而不厌,教而不倦。于是二八之俦列乎帝庭。揆事施教,地平天成。然后建明堂而班辟雍,和邦国而悦远人。化明如日,下应如神汉虽旧邦,其政惟新」。而先生乃翻然回面曰:「君子一言曰于是观智。先民有言,谈何容易。予虽蒙蔽,不敏指趣,敬授教命敢不是务(《艺文类聚》五十七)」。
非草书 东汉 · 赵壹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二
余郡士有梁孔达、姜孟颖者,皆当世之彦哲也,然慕张生之草书,过于希颜、孔焉。孔达写书以示孟颖,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于是后生之徒,竞慕二贤,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为秘玩。余惧其背经而趋俗,此非所以弘道兴世也。又想罗、赵之所见蚩沮,故为说草书本末,以慰罗、赵,息梁、姜焉,窃览有道张君所与朱使君书,称「正气可以消除邪?人无其郁,妖不自作」,诚可谓信道抱真知命乐天者也。若夫褒杜、崔,沮罗、赵,昕昕有自臧之意者,无乃近于矜伎贱彼贵我哉!夫草书之兴也,其于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攻并作,军书交驰,羽檄分飞,故为隶草,趣急速耳。示简易之旨,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烦,损复为单,务取易为易知,非常仪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而今之学草书者,不思其简易之旨,以为杜、崔之法,龟蛇所见也,其扶柱桎诘屈龙乙,不可失也。龀齿以上,苟任涉学,皆废仓颉、史箍,竞以杜、崔为楷。私书相与,犹谓就书适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难而迟,失指多矣。凡人各殊气血,异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书之好丑,在心与手,可强为哉!若人颜有美恶,岂可学有相若耶?昔西施心,捧胸而,众愚效之,祗增其丑。赵女善舞,行步媚蛊,学者弗获,失节匍匐。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馀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罢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众坐,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划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不休,犹处众辍。然其为字,无益于工拙。亦如效颦者之增丑,学步者之失节也。且草书之人,盖技艺之细耳。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微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徒善字既不达于政,而拙草亦无损于治。推斯言之,岂不细哉!夫务内者必阙外,志小者必忽大。俯而扪,不暇见天地。天地至大而不见者,方锐精于虮,乃不暇焉。第以此篇研思锐精,岂若用之于彼《七经》,稽历协律,推步期程,探颐钩深,幽赞神明,览天地之心,推圣人之情,析疑论之中,理俗儒之诤,依正道于邪说,济雅乐于郑声,兴至德之和睦,弘大伦之玄清,穷可以守身遗名,达可以尊主致平,以兹命世,永监后生,不亦渊乎(《法书要录》一,《墨池编》,《御览》六百一,七百四十九。)!
章华台赋 东汉 · 边让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四
楚灵王既游云梦之泽,息于荆台之上。前方淮之水,左洞庭之波,右顾彭蠡之隩,南眺巫山之阿。延目广望,聘观终日。顾谓左史倚相曰:「盛哉此乐,可以遗老而忘死也。」于是遂作章华之台,筑乾之室,穷木土之技,单珍府之实,举国营之,数年乃成。设长夜之淫宴,作北里之新声。于是伍举知夫陈、蔡之将生谋也。乃作新赋以讽之:
胄高阳之苗胤兮,承圣祖之洪泽。建列藩于南楚兮,等威灵于二伯。超有商之大彭兮,越隆周之两虢。达皇佐之高勋兮,驰仁声之显赫(《文选·曹植赠丁仪王粲诗》注「驰作」「飞」。)。惠风春施,神武电断,华夏肃清,五服攸乱。旦垂精于万机兮,夕回辇于门馆。设长夜之欢饮兮,展中情之嬿婉。竭四海之妙珍兮,尽生人之秘玩。尔乃窈窕,从好仇,径肉林,登糟丘,兰肴山竦,椒酒渊流。激玄醴于清池兮,靡微风而行舟。登瑶台以回望兮,冀弥日而消忧。于是招宓妃,命湘娥,齐倡列,郑女罗。扬《激楚》之清宫兮,展新声而长歌。繁手超于北里,妙舞丽于《阳阿》。金石类聚,丝竹群分。被轻袿,曳华文,罗衣飘飖,组绮缤纷。纵轻躯以迅赴,若孤鹄(《文选·洛神赋》注作「离鹄」。)之失群;振华袂以逶迤,若游龙之登云。于是欢嬿既洽,长夜向半,琴瑟易调,繁手改弹,清声发而响激,微音逝而流散。振弱支而纡绕兮,若绿繁之垂,忽飘飖(《文选·陆机日出东南隅行》注作「飘然」。)以轻逝兮,似鸾飞于天汉。舞无常态,鼓无定节,寻声响应,修短靡跌。长袖奋而生风,清气激而绕结。尔乃妍媚递进,巧弄相加,俯仰异容,忽兮神化。体迅轻鸿,荣曜春华,进如浮云,退如激波。虽复柳惠,能不咨嗟!于是天河既回,淫乐未终(《文选·谢惠连咏牛女诗》注「回」作「曰」,「淫」作「欢」。),清篇发徵,《激楚》扬风。于是音气发于丝竹兮,飞响轶于云中。比目应节而双跃兮,孤雌感声而鸣雄。美繁手之轻妙兮,嘉新声之弥隆。于是众变己尽,群乐既考。归乎生风之广夏兮,修黄轩之要道。携西子之弱腕兮,援毛嫔之素肘。形便娟以婵媛兮,若流风之靡草。美仪操之姣丽兮,忽遗生而忘老。尔乃清夜晨,妙技单,收尊俎,彻鼓盘。惘焉若醒,抚剑而叹。虑理国之须才,悟稼穑之艰难。美吕尚之佐周,善管仲之辅桓。将超世而作理,焉沈湎于此欢!于是罢女乐堕瑶台。思夏禹之卑宫,慕有虞之土阶。举英奇于仄陋,拔髦秀于蓬莱。君明哲以知人,官随任而处能。百揆时叙,庶绩咸熙。诸侯慕义,不召同期。继高阳之绝轨,崇成、庄之洪基。虽齐桓之一匡,岂足方于大持?尔乃育之以仁,临之以明。致虔报于鬼神,尽肃恭乎上京。驰淳化于黎元,永历世而太平(《后汉·边让传》。)。
荅临淄侯笺 东汉末 · 杨修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五十一、文选卷四十
修死罪死罪。不侍数日,若弥年载。岂由爱顾之隆,使系仰之情深邪!损辱嘉命,蔚矣其文,诵读反覆,虽讽雅颂,不复过此。若仲宣之擅汉表,陈氏之跨冀域,徐刘之显青豫,应生之发魏国,斯皆然矣。至于脩者,听采风声,仰德不暇,自周章于省览,何遑高视哉?伏惟君侯,少长贵盛,体发旦之资,有圣善之教。远近观者,徒谓能宣昭懿德,光赞大业而已;不复谓能兼览传记,留思文章。今乃含王超陈,度越数子矣。观者骇视而拭目,听者倾首而竦耳。非夫体通性达,受之自然,其孰能至于此乎?又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仲尼日月,无得踰焉,脩之仰望,殆如此矣。是以对鹖而辞,作暑赋弥日而不献,见西施之容,归增其貌者也。伏想执事,不知其然,猥受顾锡,教使刊定。春秋之成,莫能损益;吕氏淮南,字直千金。然而弟子钳口,市人拱手者,圣贤卓荦,固所以殊绝凡庸也。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脩家子云,老不晓事,强著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俦,为皆有愆邪!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钟,书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畜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辄受所惠,窃备矇瞍诵咏而已,敢望惠施以忝庄氏?季绪璅璅,何足以云。反荅造次,不能宣备。脩死罪死罪。
荅东阿王书 曹魏 · 吴质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三十、文选卷四十二
质白:信到,奉所惠贶。发函伸纸,是何文采之巨丽,而慰喻之绸缪乎!夫登东岳者,然后知众山之逦迤也;奉至尊者,然后知百里之卑微也。自旋之初,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精散思越,惘若有失。非敢羡宠光之休,慕猗顿之富。诚以身贱犬马,德轻鸿毛,至乃历玄阙,排金门,升玉堂,伏虚槛于前殿,临曲池而行觞。既威仪亏替,言辞漏渫,虽恃平原养士之懿,愧无毛遂耀颖之才。深蒙薛公折节之礼,而无冯谖三窟之效。屡获信陵虚左之德,又无侯生可述之美。凡此数者,乃质之所以愤积于胸臆,怀眷而悁邑者也。若追前宴,谓之未究,倾海为酒,并山为肴,伐竹云梦,斩梓泗滨,然后极雅意,尽欢情,信公子之壮观,非鄙人之所庶几也。若质之志,实在所天。思投印释黻,朝夕侍坐,钻仲父之遗训,览老氏之要言,对清酤而不酌,抑嘉肴而不享,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斯盛德之所蹈,明哲之所保也。若乃近者之观,实荡鄙心。秦筝发徽,二八迭奏。埙箫激于华屋,灵鼓动于座右。耳嘈嘈于无闻,情踊跃于鞍马。谓可北慑肃慎,使贡其楛矢;南震百越,使献其白雉;又况权备,夫何足视乎!还治讽采所著,观省英玮,实赋颂之宗,作者之师也。众贤所述,亦各有志。昔赵武过郑,七子赋诗,春秋载列,以为美谈。质小人也,无以承命。又所荅贶,辞丑义陋,申之再三,𧹞然汗下。此邦之人,闲习辞赋,三事大夫,莫不讽诵,何但小吏之有乎!重惠苦言,训以政事,恻隐之恩,形乎文墨。墨子回车,而质四年,虽无德与民,式歌且舞。儒墨不同,固以久矣。然一旅之众,不足以扬名,步武之间,不足以骋迹,若不改辙易御,将何以效其力哉!今处此而求大功,犹绊良骥之足,而责以千里之任;槛猿猴之势,而望其巧捷之能者也。不胜见恤,谨附遣白荅,不敢繁辞。吴质白。
听察第七 其二 曹魏 · 杜恕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二
臣以为忠良虑治益国之臣,必竭诚纳谋,恳恻而不隐者,欲以究尽治乱之数,舒展安危之策耳。故准圣主明君,莫不皆有献可退否纳忠之臣也。昔者帝舜,大圣之君也。犹有咎繇献谟,夏禹纳戒;暨至殷之成汤,周之文武,皆亦至圣之君也,然必俟伊尹为辅,吕尚为师,然后乃能兴功济业,混一天下者,诚视听之聪察,须忠良为耳目也。由此观之,忠良虑治益国之臣者,得不师踪往古,袭迹前圣,投命自尽,以辅佐视听乎?
夫人君者,以至尊之聪听,总万机而贤(旧校云:「贤」当作「监」。)之,以至贵之明察,料治乱而考焉,将当能皆穷究其孔要,料尽其门户乎?其数必用有所遗漏,不有忠臣良谋辅佐视听者,则凡百机微有所不闻矣。何以论其然乎?夫人君所以尊异于人者,顺志养真也。欢康之虞,则严乐盈耳,玩好足目,美色充欲,丽服适体。远眺回望则登云表之崇台,逍遥容豫则历飞阁之高观。嬉乎绿水之清池,游乎桂林之芳园。弋凫与雁,从禽逐兽。行与毛嫱俱,入与西施处,将当何从体觉穷愁之戚悴,识鳏独之难堪乎?食则膳鼎几俎,庶羞兼品,酸甘盈备,珍馔充庭,奏乐而进,鸣钟而彻,间馈代至,口不绝味,将当何从(据前后文当有「体」字。)觉饥馁之厄艰,识困饿之难堪乎?暑则被雾谷,袭纤絺,处华屋之大厦,居重荫之玄堂,褰罗帷以来清风,烈(当作「列」。)凝冰以遏微暑,侍者御粉扇,典衣易轻裳,飘飘焉有秋日之凉,将当何从体觉炎夏之郁赫,识毒热之难堪乎?寒则服绵袍,袭轻裘。绵(旧校云:「绵」疑「锦」。)衾貂蓐,叠茵累席,居隩密之深室,处复清之重幄,炽猛炭于室隅以起温,御玉卮之旨酒以御寒,炎炎焉有夏日之热,将当何从体觉隆冬之惨烈,识毒寒之难堪乎?此数者诚无从得而知之者也。凡百机微如此比类者,必用遗漏有所未详也。如此则至忠之臣者,得不辅佐视听以起寤遗忘乎(《群书治要》)?
答向子期难养生论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八
答曰:所以贵知而尚动者,以其能益生而厚身也。然欲动则悔吝生,知行则前识立;前识立则志开而物遂,悔吝生则患积而身危,二者不藏之于内,而接于外,只足以灾身,非所以厚生也。夫嗜欲虽出于人,而非道之正,犹木之有蝎,虽木之所生,而非木之宜也。故蝎盛则木朽,欲胜则身枯。然则欲与生不并立,名与身不俱存,略可知矣。而世未之悟,以顺欲为得生,虽有厚生之情,而不识生生之理,故动之死地也。是以古之人知酒肉为甘鸩,弃之如遗;识名位为香饵,逝而不顾。使动足资生,不滥于物;知正其身,不营于外;背其所害,向其所利。此所以用智遂生之道也。故智之为美,美其益生而不羡;生之为贵,贵其乐知而不交,岂可疾智而轻身、勤欲而贱生哉且圣人宝位,以富贵为崇高者,盖谓人君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民不可无主而存,主不能无尊而立;故为天下而尊君位,不为一人而重富贵也。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者,盖为季世恶贫贱而好富贵也。未能外荣华而安贪贱,且抑使由其道而不争,不可令其力争,故许其心竞;中庸不可得,故与其狂狷。此俗谈耳。不言至人当今贪富贵也。圣人不得已而临天下,以万物为心,在宥群生,由身以道,与天下同于自得;穆然以无事为业,坦尔以天下为公,虽居君位,飨万国,恬若素士接宾客也。虽建龙旗,服华衮,忽若布衣之在身。故君臣相忘于上,烝民家足于下。岂劝百姓之尊己,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贵为崇高,心欲之而不已哉?且子文三显,色不加悦;柳惠三黜,容不加戚。何者?令尹之尊,不若德义之贵;三黜之贱,不伤冲粹之美。二子尝得富贵于其身,终不以人爵婴心,故视荣辱如一。由此言之,岂云欲富贵之情哉?请问锦衣绣裳,不陈乎暗室者,何必顾众而动以毁誉为欢戚也?夫然,则欲之患其得,得之惧其失,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在上何得不骄?持满何得不溢?求之何得不苟?得之何得不失邪?且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岂在于多欲以贵得哉?奉法循理,不絓世网,以无罪自尊,以不仕为逸;游心乎道义,偃息乎卑室,恬愉无遌,而神气条达,岂须荣华然后乃贵哉?耕而为食,蚕而为衣,衣食周身,则余天下之财,犹渴者饮河,快然以足,不羡洪流,岂待积敛然后乃富哉?君子之用心若此,盖将以名位为赘瘤,资财为尘垢也,安用富贵乎?故世之难得者,非财也,非荣也。患意之不足耳!意足者,虽耦耕圳亩,被褐啜菽,岂不自得?不足者,虽养以天下,委以万物,犹未惬。然则足者不须外,不足者无外之不须也。无不须,故无往而不乏;无所须,故无适而不足。不以荣华肆志,不以隐约趋俗,混乎与万物并行,不可宠辱,此真有富贵也。故遗贵欲贵者,贱及之;故忘富欲富者,贫得之。理之然也。今居荣华而忧,虽与荣华偕老,亦所以终身长愁耳。故老子曰:「乐莫大于无忧,富莫大于知足」。此之谓也。
难曰: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也。诚哉是言!今不使不室不食,但欲令室食得理耳。夫不虑而欲,性之动也;识而后感,智之用也。性动者,遇物而当,足则无余;智用者,从感而求,倦而不已。故世之所患,祸之所由,常在于智用,不在于性动。今使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愦者忘味,则糟糠与精昭卑等甘。岂识贤、愚、好、丑,以爱憎乱心哉?君子识智以无恒伤生,欲以逐物害性。故智用则收之以恬,性动则纠之以和。使智止于恬,性足于和,然后神以默醇,体以和成,去累除害,与彼更生。所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者也。纵令滋味常染于口,声色已开于心,则可以至理遣之,多算胜之。何以言之也?夫欲官不识君位,思室不拟亲戚,何者?知其所不得,则不当生心也。故嗜酒者自抑于鸩醴,贪食者忍饥于漏脯,知吉凶之理,故背之不惑,弃之不疑也,岂恨向不得酣饮与大嚼哉?且逆旅之妾,恶者以自恶为贵,美者以自美得贱。美恶之形在目,而贵贱不同;是非之情先著,故美恶不能移也。苟云理足于内,乘一以御外,何物之能默哉?由此言之,性气自和,则无所困于防闲;情志自平,则无郁而不通。世之多累,由见之不明耳。又常人之情,远虽大,莫不忽之;近虽小,莫不存之。夫何故哉?诚以交赊相夺,识见异情也。三年丧不内御,礼之禁也。莫有犯者。酒色乃身之雠也。莫能弃之。由此言之,礼禁虽小不犯,身雠虽大不弃;然使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旋害其身,虽愚夫不为:明天下之轻于其身,酒色之轻于天下,又可知矣。而世人以身殉之,毙而不悔,此以所重而要所轻,岂非背赊而趣交邪?智者则不然矣,审轻重然后动,量得失以居身。交赊之理同,故备远如近,慎微如著,独行众妙之门,故终始无虞。此与夫耽欲而快意者,何殊间哉?
难曰:圣人穷理尽性,宜享遐期,而尧、孔上获百年,下者七十,岂复疏于导养乎?案论尧、孔虽禀命有限,故导养以尽其寿。此则穷理之致,不为不养生得百年也。且仲尼穷理尽性,以至七十;田父以六弊蠢愚,有百二十者。若以仲尼之至妙,资田父之至拙,则千岁之论,奚所怪哉?且凡圣人,有损己为世,表行显功,使天下慕之,三徙成都者,或菲食勤躬,经营四方,心劳形困,趣步失节者;或奇谋潜称,爰及干戈,威武杀伐,功利争夺者;或修身以明貌,显智以惊愚,藉名高于一世,取准的于天下,又勤诲善诱,聚徒三千,口倦谈议,身疲磬折,形若救孺子,视若营四海,神驰于利害之端,心骛于荣辱之途,俯仰之间,已再抚宇宙之外者。若比之于内视反听,爱气啬精,明白四达,而无执无为,遗世坐忘,以实性全真,吾所不能同也。今不言松柏,不殊于榆柳也,然则中年枯陨,树之于重崖则荣茂日新,此亦毓形之一观也。窦公无所服御,而致百八十,岂非鼓琴和其心哉?此亦养神之一征也。火蚕十八日,寒蚕三十日,余以不得逾时之命,而将养有过倍之隆。温肥者早终,凉瘦者迟竭,断可识矣。圉马养而不乘,用皆六十岁。体疲者速雕,形全者难毙,又可知矣。富贵多残,伐之者众也;野人多寿,伤之者寡也。亦可见矣。今能使目与瞽者同功,口与聩者等味,远害生之具,御益性之物,则始可与言养性命矣。
难曰:神农唱粒食之始,鸟兽以之飞走,生民以之视息。今不言五谷,非神农所唱也。既言上药,又唱五谷者,以上药希寡,艰而难致,五谷易殖,农而可久,所以济百姓而继天阏也。并而存之,唯贤者志其大,不肖者志其小耳,此同出一人。至当归止痛,用之不已;耒耜垦辟,从之不辍。何至养命蔑而不议?此殆玩所先习,怪于所未知。且平原则有枣栗之属,池沼则有菱芡之类,虽非上药,犹□于黍稷之笃恭也。岂云视息之具,唯立五谷哉?又曰:黍稷惟馨,实降神祇。蘋蘩蕴藻,非丰肴之匹;潢污行潦,非重酎之对。荐之宗庙,感灵降祉。是知神飨德之与信,不以所养为生。犹九土述职,各贡方物,以效诚耳。又曰:肴粮入体,益不逾旬,以明宜生之验,此所以困其体也。今不言肴粮无充体之益,但谓延生非上药之偶耳。请借以为难:夫所知麦之善于菽,稻之胜于稷,由有效而识之;假无稻稷之域,必以菽麦为珍养,谓不可尚矣。然则世人不知上药良于稻稷,犹守菽麦之贤于蓬蒿,而必天下之无稻稷也。若能仗药以自永,则稻稷之贱,居然可知。君子知其若此,故准性理之所宜,资妙物以养身,植玄根于初九,吸朝霞以济神。今若以肴酒为寿,则未闻高阳有黄发之叟也;若以充性为贤,则未闻鼎食有百年之宾也。且冉生婴疾,颜子短折,穰岁多病,饥年少疾。故狄食米而生癞,疮得谷而血浮,马秣粟而足重,鹰食粒而身留。从此言之,鸟兽不足报功于五谷,生民不足受德于田畴也;而人竭力以营之,杀身以争之。养亲献尊,则□菊蓏梁;聘享嘉会,则肴馔旨酒。而不知皆淖溺筋腋,易糜速腐。初虽甘香,入身臭处。竭辱精神,染污六府。郁秽气蒸,自生灾蠹。饕淫所阶,百疾所附。味之者口爽,服之者短祚。岂若流泉甘醴,琼蕊玉英。金丹石菌,紫芝黄精。皆众灵含英,独发奇生。贞香难歇,和气充盈。澡雪五脏,疏彻开明,吮之者体轻。又练骸易气,染骨柔筋。涤垢泽秽,志凌青云。若此以往,何五谷之养哉?且螟蛉有子,果赢负之,性之变也。橘渡江为枳,易土而变,形之异也。纳所食之气,还质易性,岂不能哉?故赤斧以练丹赪发,涓子以术精久延。偓佺以松实(《文选》郭璞《游仙诗》注作「柏实」,《列仙传》作「松实」。)方目,赤松以水玉乘烟。务光以蒲韭长耳,邛疏以石髓驻年。方回以云母变化,昌容以蓬草累易颜。若此之类,不可详载也。孰云五谷为最,而上药无益哉?又责千岁以来,目未之见,谓无其人。即问谈者,见千岁人,何以别之?欲校之以形,则与人不异;欲验之以年,则朝菌无以知晦朔,蜉蝣无以识灵龟。然而千岁虽在市朝,固非小年之所辨矣。彭祖七百,安期千年,则狭见者谓书籍妄记。刘根遐寝不食,或谓偶能忍饥;仲都冬裸而体温,夏裘而身凉,桓谭谓偶耐寒暑;李少君识桓公玉碗,则阮生谓之逢占而知;尧以天下禅许由,而扬雄谓好大为之。凡若此类,上以周、孔为关键,毕志一诚;下以嗜欲为鞭策,欲罢不能。驰骤于世教之内,争巧于荣辱之间,以多同自灭,思不出位,使奇事绝于所见,妙理断于常论,以言变通达微,未之闻也。久愠闲居,谓之无欢,深恨无肴,谓之自愁。以酒色为供养,谓长生为无聊。然则子之所以为欢者,必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也。夫俟此而后为足,谓之天理自然者,皆役身以物,丧志于欲,原性命之情,有累于所论矣。夫渴者唯水之是见,酌者唯酒之是求,人皆知乎生于有疾也。今昔以从欲为得性,则渴酌者非病,淫湎者非过,桀、蹠之徒皆得自然,非本论所以明至理之意也。夫至理诚微,善溺于世,然或可求诸身而后悟,校外物以知之者。人从少至长,降杀好恶有盛衰。或稚年所乐,壮而弃之;始之所薄,终而重之。当其所悦,谓不可夺;值其所丑,谓不可欢;然还成易地,则情变于初。苟嗜欲有变,安知今之所耽,不为臭腐;曩之所贱,不为奇美邪?假令厮养暴登卿尹,则监门之类蔑而遗之。由此言之,凡所区区,一域之情耳,岂必不易哉?又饥飧者,于将获所欲,则悦情注心。饱满之后,释然疏之,或有厌恶。然则荣华酒色,有可疏之时,蚺蛇珍于越土,中国遇而恶之;黼黻贵于华夏,裸国得而弃之。当其无用,皆中国之蚺蛇,裸国之黼黻也。以大和为至乐,则荣华不足顾也;以恬澹为至味,则酒色不足钦也。苟得意有地,俗之所乐,皆粪土耳,何足恋哉?今谈者不睹至乐之情,甘减年残生,以从所愿,此则李斯背儒,以殉一朝之欲,主父发愤,思调五鼎之味耳。且鲍肆自玩而贱兰茝,犹海鸟对太牢而长愁,文侯闻雅乐而塞耳。故以荣华为生具,谓济万世不足以喜耳。此皆无主于内,借外物以乐之;外物虽丰,哀亦备矣。有主于中,以内乐外,虽无钟鼓,乐已具矣。故得志者,非轩冕也;有至乐者,非充屈也;得失无以累之耳。且父母有疾,在困而瘳,则忧喜并用矣。由此言之,不若无喜可知也。然则乐岂非至乐邪?故顺天和以自然,以道德为师友,玩阴阳之变化,得长生之永久,任自然以托身,并天地而不朽者,孰享之哉?
养生有五难,名利不灭,此一难也;喜怒不除,此二难也;声色不去,此三难也;滋味不绝,此四难也;神虑转发,此五难也。五者必存,虽心希难老,口诵至言,咀嚼英华,呼吸太阳,不能不回其操,不夭其年也。五者无于胸中,则信顺日济,玄德日全。不祈喜而有福,不求寿而自延,此养生大理之所效也。然或有行逾曾闵,服膺仁义,动由中和,无甚大之累,便谓仁理已毕,以此自臧,而不荡喜怒、平神气,而欲却老延年者,未之闻也。或抗志希古,不荣名位,因自高于驰骛;或运智御世,不婴祸故,以此自贵。此于用身,甫与乡党□齿耆年同耳,以言存生,盖阙如也。或弃世不群,志气和粹,不绝谷茹芝,无益于短期矣。或琼糇既储,六气并御,而能含光内观,凝神复朴,栖心于玄冥之崖,含气于莫大之涘者,则有老可却,有年可延也。凡此数者,合而为用,不可相无,犹辕轴轮辖,不可一乏于舆也。然人若偏见,各备所患,单豹以营内致毙,张毅以趣外失中,齐以戒济西取败,秦以备戎狄自穷。此皆不兼之祸也。积善履信,世屡闻之。慎言语,节饮食,学者识之。过此以往,莫之或知。请以先觉,语将来之觉者(本集)。
答张辽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五十一
夫先王垂训,开制中人,言之所树,贤愚不违;事之所由,古今不忒,所以致教也。若玄机神妙,不言之化,自非至精,孰能与之?故善求者,观物于微,触类而长,不以己为度也。案如所论「甚有则愚,甚无则诞」,今使小有,便得不愚邪?了无乃得离之也?若小有则不愚,吾未知小有其限所止也。若了无乃得离之,则甚无者无为谓之诞也。又曰「私神立则公神废」,然则恶夫私之害公,邪之伤正,不为无神也。向墨子立公神之情、状不甚有之说,使董生托正忌之途,执不甚无之言,二贤邪趣,可得合而一、两无不失邪?今之所辨欲求实有实无,以明自然不诡,持论有工拙,议教有精粗也。寻雅论之指,谓河洛不诚,借助鬼神;故为之宗庙,以神其本;不答子贡,以求其然,则足下得不为托心无鬼、□齐契于董生邪?而复显古人之言,惧无鬼之弊,貌与情乖,立从公废私之论,欲弥缝两端,使不愚不诞,两讥董墨,谓其中央可得而居。恐辞辨虽巧,难可俱通,又非所望于核论也。
故吾谓古人合德天地,动应自然,经世所立,莫不有徵。岂匿设宗庙以期后嗣,空借鬼神以誷将来邪?足下将谓吾与墨不殊,今不辞同有鬼,但不偏守一区,明所当然,使人鬼同谋,幽明并济,亦所以求衷,所以为异耳。《论》曰:「圣人钧疾而祷不同,故于臣弟则周公请命,亲其身则尼父不祷,所谓礼为情貌者也」。难曰:若于臣子则宜修情貌,未闻舜禹有请君父也;若于身则否,未闻武王阏祷之命也。汤祷桑林,复为君父邪?推此而言,宜以祷为益,则汤周用之;祷无所行,则孔子不请。此其殊途同归随时之义也。
又曰:「时日,先王所以诫不怠而劝从事」。足下前论云「时日非盛王所有」,故吾问惟戊之事。今不答惟戊果是非,而曰所诫劝,此复两许之言也。纵令惟戊尽于诫劝,寻论案名,当言有日邪?无日邪?又曰:「俗之时日顺妖忌而逆事理」。案此言以恶夫妖逆故去之,未为盛王了无日也。夫时日用于盛世,而来代袭以妖惑,犹先王制雅乐,而季世继以淫哇也。今愤妖忌,因欲去日,何异恶郑、卫而灭韶、武邪?不思其本,见其所弊,辄疾而欲除,得不为遇噎溺而迁怒邪?足下既已善卜矣,乾坤有六子,支干有刚柔,统以阴阳,错以五行,故吉凶可得,而时日是其所由,故古人顺之焉。有善其流而恶其源者,吾未知其可也。至于河洛宗庙,则谓匿而不信;类祃祈祷,则谓伪而无实;时日刚柔,则谓假以为劝。此圣人专造虚诈以欺天下?匹夫之谅,且犹耻之,今议古人,得无不可乃尔也!凡此数事,犹陷于诬妄。冢宅之见伐,不亦宜乎!
前《论》曰:「若许负之相条侯,英布之黥而后王。一栏之羊,宾至而有死者,性命之自然也。今《论》曰:「隆准龙颜,公侯之相,不可假求。此为相命,自有一定,相所当成,人不能坏。相所当败,智不能救。陷当生于众险,虽可惧而无患。抑当贵于厮养,虽辱贱而必贵。薄姬之困而后昌,皆不可为,不可求,而暗自遇之」。全相之论,必当若此,乃一途得通,本论不滞耳。吾适以信顺为难,则便曰:「信顺者,成命之理」。必若所言,命以信顺成,亦以不信顺败矣。若命之成败,取足于信顺,故是吾前《难》寿夭成于愚智耳,安得有性命自然也?若信顺果成相命,请问亚夫由几恶而得饿,英布修何德以致王,生羊积几善以获存,死者负何罪以逢灾邪?既持相命,复惜信顺,欲饰二论,使得并通,恐似矛盾、无俱立之势,非辨言所能两济也。
《论》曰:「论相命当辨有无,无疑众寡」。苟一人有命,则长平皆一矣。又曰:「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吾谓知命者当无所不顺,乃畏岩墙,知命有在,立之何惧?若岩墙果能为害,不择命之长短,则知与不知,立之有祸,避之无患也。则何知白起非长平之岩墙,而云千万皆命,无疑众寡邪?若谓长平虽同于岩墙,故是相命宜值之,则命所当至,期于必然,不立之诫,何所施邪?若此果有相也?此复吾之所疑也。又曰:「长平不得系于命,将系宅邪?则唐虞之世,宅何同吉」?本疑前《论》无非相命,故借长平之异同,以难相命之必然;广求异端,以明事理,岂必吉宅以质之邪?又前《论》已明吉宅之不独行,今空抑此言,欲已谁难?又曰:「长平之卒,宅何同凶」?苟大同足嫌,足下愚于吾也。适至守相,便言「千万皆一」,校以至理,负情之对,于是乎见。既虚立吉宅,□而无获;欲救相命,而情以难显,故□如此,可谓善战矣?
《论》曰:「卜之尽理,所以成相命者也」。此复吾所疑矣。前论以相命为主,而寻益以信顺,此一离娄也;今复以卜成之,成命之具三,而犹不知相命竟须几个为足也!若唯信顺,于理尚少,何以谓「成命之理」邪?若是相济,则卜何所补,于卜复曰成命邪?请问卜之成命,使单豹行卜,知将有虎灾,则隐居深宫,严备自卫,若虎犹及之,为卜无所益也,何云成相邪?若谓豹卜而得脱,本无厄虎相也,卜为妄语矣。若谓凡有命,皆当由卜乃成,则世有终身不卜者,皆失相夭命邪?若谓卜亦相也,然则卜是相中一物也,安得云以成相邪?若此,不知卜筮故当与相命通相成,为不当各自行也。
《论》曰:「无故而居可占,犹龙颜可相也;设为吉凶而后居,以幸福报,无异假颜准而望公侯也」。然则「人实徵宅,非宅制人」也。案如所言「无故而居可占」者,必谓当吉人之瞑目而前,推遇任命,以暗营宅,自然遇吉也。然则岂独古人,凡有命者皆可以暗动而自得正,是前《论》命自然不可增减者也。骤以可为之信顺、卜筮。成不可增减之命矣,奚独禁可为之宅?不尽相命,唯有暗作,乃是真宅邪?若瞑目可以得相,开目亦无所加也。智者愈当识之。周公营居,何故踌躇于涧瀍、问龟筮而食洛邪?若龟筮果有助于为宅,则知暗作可有不尽善之理矣。苟暗作有不尽,则不暗岂非求之术邪?若必谓龟筮不能尽相于暗往,想亦不失相于考卜也。则卜与不卜,为与不为,皆期于自得。自得苟全,则善占者所遇当识,何得无故则能知,有故则不知也?然贞宅之异假颜,贵夫无故识之。贞宅之与「设为」,其形不同,以功成,俱是吉宅也。但无故为「贞宅」,授吉于暗遇,「设为」减福于用知尔。然则吉凶之形,果自有理,可以为故而得,故前《论》有占成之验也。然则占成之形,何以言之?必遂远近得宜,堂廉有制,坦然殊观,可得而别。利人以福,故谓之吉;害人以祸,故谓之凶。但公侯之相,暗与吉会尔。然则宅与性命,虽各一物,犹农夫良田,合而成功也。设公侯迁后,方乐其吉而往居之,吉宅岂选能而后纳,择善而后福哉!苟宅无情于择贤,不惜吉于「设为」,则屋不辞人,田不让耕,其所以为吉凶薄厚,何得不均?前吉者不求而遇,后闻吉而往,同于居吉宅,而有求与不求矣!何言诞而不可为也?由是言之,非从人而徵宅,亦成人明矣。若挟颜状,则英布黥相,不减其贵;隆准见劓,不减公侯之标,是知颜准是公侯之标识,非所以为公侯质也。夫标识者,非公侯质也。吉名宅宇与吉者,宅实也。无吉徵而自宅以徵,假见难可也。若以非质之标识,难有徵之吉宅,此吾所不敢许也。子阳无质而镂其掌,既知当字长耳;巨君篡宅而运其魁,即偏恃之祸,非所以为难也。至公侯之命,禀之自然,不可陶易;宅是外物,方圆由人,有可□之理。犹西施之洁不可为,而西施之服可为也。黼黻芳华,所以助□;吉宅□家,所以成相。故世无人方而有卜宅,是以知人宅不可相喻也。安得以不可作之人,绝可作之宅邪?至刑德皆同此一家,非本论占成居而得吉凶者也。且先了此,乃议其余。
《论》曰:「猎夫从林,所遇或禽或虎,虎凶禽吉,卜者筮而知之,非能为。安知所言地之善恶,犹禽吉虎凶。猎夫先筮,故择而从禽;如择居,故避凶而从吉。吉地虽不为,而可择处;犹禽虎虽不可变,而可择从。苟卜筮所以成相,虎可卜而地可择,何为半信而半不信邪」?又云:「地之吉凶有若禽虎,不得宫姓则无害,商则为灾也」。案此为怪所不解而以为难,似未察宫商之理也。虽此地之吉,而或长于养宫,短于毓商,犹良田虽美,而稼有所宜。何以言之?人姓有五音,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恶不殖也。人诚有之,地亦宜然,故古人仰准阴阳,俯协刚柔,中识性理,使三才相善,同会于大通,所以穷理而尽物宜也。夫「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自然之分也。音不和则比弦不动,声同则虽远相应。此事虽著,而犹莫或识。苟有五音各有宜,五气有相生,则人宅犹禽虎之类,岂可见宫商之不同而谓之地无吉凶也?
《论》曰:「天下或有能说之者,子而不言,谁与能之」?难曰:「足下前《论》已云有能占成居者,此即能说之矣!故吾曰『天下当有能者』。今不求之于前《论》,而复责吾难之于能言,亦当知冢宅有吉凶也」。又曰:「药之己病为一也,实;而宅之吉凶为一也,诬。既曰成居可占,又复曰□邪?药之已病,其验又见,故君子信之;宅之吉凶,其报赊遥,故君子疑之。今若以交赊为虚,则恐所以求物之地鲜矣。吾见沟浍,不疑江海之大;睹丘陵,则知有泰山之高也。若守药则弃宅,见交则非赊,是海人所以终身无山,山客曰无大鱼也」。
《论》曰:「智之所知,未若所不知,不可妄论也」。难曰:「智所不知,相必亦未知也。今暗许,便多于所知者,何邪?必生于本,谓之无,而强以验有也。强有之验,将不盈于数矣,而并所成验者谓之多于所知耳。苟知然果有未还之理,不因见求隐,寻端究绪,由□□而卯未。失寻端之理,犹猎师以得禽也。纵使寻迹,时有无获;然得禽,曷尝不由之哉?今吉凶不先定,则谓不可求,何异□兽不期,则不敢举气□足,坐守无根也。由此而言,探赜索隐,何谓为妄(本集)」?
菊花赋 其一 曹魏 · 钟会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十五
何秋菊之可奇兮,独华茂乎凝霜。挺葳蕤于苍春兮,表壮观乎金商。延蔓蓊郁,绿坂被岗。缥干绿叶,青柯红芒,华实离离,晖藻煌煌。□□规圆,芳颖四张。微风扇动,照曜垂光。于是季秋九月,日数将并。顺阳应节,爰钟福灵。置酒华堂,高会娱情。百卉凋瘁,芳菊始荣纷葩晔晔,或黄或青。乃有毛嫱西施,荆姬秦嬴。妍姿妖艳,一顾倾城。擢纤纤之素手,宣皓腕而露形。仰抚云髻,俯弄芳荣(《艺文类聚》八十一,《书钞》一百五十五,《初学记》二十七,《御览》九百九十六)。
难嵇叔夜养生论 西晋 · 向秀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二
难曰:若夫节哀乐、和喜怒、适饮食、调寒暑,亦人之所修也,至于绝五谷、去滋味、寡情欲、抑富贵,则未之敢许也。何以言之?
夫人受形于造化,与万物并存,有生之最灵者也。异于草木:草木不能避风雨,辞斤斧;殊于鸟兽:鸟兽不能远网罗而逃寒暑。有动以接物,有智以自辅,此有心之益,有智之功也。若闭而默之,则与无智同,何贵于有智哉!有生则有情,称情则自然。若绝而外之,则与无生同,何贵于有生哉!
且夫嗜欲、好荣恶辱,好逸恶劳,皆生于自然。夫「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崇高莫大于富贵」。然富贵,天地之情也。贵则人顺己以行义于下,富则所欲得以有财聚人,此皆先王所重,关之自然,不得相外也。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但当求之以道义。在上以不骄无患,持满以损俭不溢,若此何为其伤德邪?或睹富贵之过,因惧而背之,是犹见食之有噎,因终身不飧耳。
神农唱粒食之始,后稷纂播植之业,鸟兽以之飞走,生民以之视息,周孔以之穷神,颜冉以之树德。贤圣珍其业,历百代而不废。今一旦云五谷非养生之宜,肴醴非便性之物,则「亦有和羹」、「黄耇无疆」、「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皆虚言也!博硕肥瞃,上帝是飨,黍稷惟馨,实降神祇,神祇且犹重之,而况于人乎?肴粮入体,不逾旬而充,此自然之符,宜生之验也。
夫人含五行而生,口思五味,目思五色,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也,但当节之以礼耳。今五色虽陈,目不敢视,五味虽存,口不得尝,以言争而获胜则可焉,有勺药为茶蓼、西施为嫫母,忽而不欲哉!苟心识可欲、而不得从,性气困于防闲,情志郁而不通,而言养之以和,未之闻之也。
又云「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馀岁,下可数百年」,未尽善也。若信可然,当有得者。此人何在?目未之见。此殆影响之论,可言而可不得。纵时有蓍寿耇老,此自特受一气,犹木之有松柏,非导养之所致。若性命以巧拙为长短,则圣人穷理尽性,宜享遐期。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上获百年,下者七十,岂复疏于导养邪?顾天命有限,非物所加耳。
且生之为乐,以恩爱相接,天理人伦,燕婉娱心,荣华悦志,服食滋味,以宣五情;纳御声色,以达性气,此天理之自然,人之所宜、三王所不易也。今若舍圣轨而恃区种,离亲弃欢,约己苦心,欲积尘露,以望山海,恐此功在身后,实不可冀也。纵令勤求,少有所获,则顾影尸居,与木石为邻,所谓不病而自灾、无忧而自默、无丧而疏食、无罪而自幽,追虚徼幸,功不答劳,以此养生?未闻其宜。故相如曰:「必若欲长生而不死,虽济万世犹不足以喜」。言背情失性,而不本天理也。长生且犹无欢,况以短生守之邪?若有显验,且更论之(《嵇中散集》)。
琵琶赋 晋初 · 成公绥
出处:全晋文 卷五十九
八音之用,诵于典艺,箫韶九奏,物有容制。惟此琵琶,兴自末世。尔乃托巧班输,如意横施,因形造美,洪杀得宜。柄如翠虬之仰首,盘似灵龟之觜唯角,临乐则齐州之丹桂,柱则梁山之象犀。㮰以玳瑁,格以瑶枝。若夫盘图合灵,太极形也;三材片合,两仪生也;分柱列位,岁数成也;回窗华表,日月星也(《艺文类聚》四十四,《初学记》十六)。
飞龙列舞,赵女骈罗,进如惊鹤,转如回波(《初学记》十五)。
好和者唱赞,善听者咨嗟。眩睛骇耳,失节蹉跎(《初学记》十六)。
改调高弹,急节促挝。飞龙引舞,赵女骈罗(《初学记》十六)。
掇止金石,屏斥笙簧。弹琵琶于私宴,授西施与毛嫱。撰理参畅,五齐五章(《初学记》十六)。
吴都赋 西晋 · 左思
出处:全晋文 卷七十四、文选卷五
东吴王孙辗然而咍,曰:「夫上图景宿,辨于天文者也。下料物土,析于地理者也。古先帝代,曾览八纮之洪绪。一六合而光宅,翔集遐宇。鸟策篆素,玉牒石记。乌闻梁岷有陟方之馆、行宫之基欤?而吾子言蜀都之富,禺同之有。玮其区域,美其林薮。矜巴汉之阻,则以为袭险之右。徇蹲鸱之沃,则以为世济阳九。龌龊而笄,顾亦曲士之所叹也。旁魄而论都,抑非大人之壮观也。何则?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公孙国之而破,诸葛家之而灭。兹乃丧乱之丘墟,颠覆之轨辙。安可以俪王公而著风烈也?玩其碛砾而不窥玉渊者,未知骊龙之所蟠也。习其弊邑而不睹上邦者,未知英雄之所躔也。
子独未闻大吴之巨丽乎?且有吴之开国也,造自太伯,宣于延陵。盖端委之所彰,高节之所兴。建至德以刱业,世无得而显称。由克让以立风俗,轻脱躧于千乘。若率土而论都,则非列国之所觖望也。故其经略,上当星纪。拓土画疆,卓荦兼并。包括干越,跨蹑蛮荆。婺女寄其曜,翼轸寓其精。指衡岳以镇野,目龙川而带坰。
尔其山泽,则嵬嶷峣屼,巊冥郁岪。溃渱泮汗,滇㴐淼漫。或涌川而开渎,或吞江而纳汉。磈磈䃬䃬,滮滮涆涆。䃢崟乎数州之间,灌注乎天下之半。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濆薄沸腾,寂寥长迈。濞焉汹汹,隐焉磕磕。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经扶桑之中林,包汤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复万里。歊雾漨浡,云蒸昏昧。泓澄奫潫,澒溶沆漾。莫测其深,莫究其广。澶湉漠而无涯,总有流而为长。瑰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
于是乎长鲸吞航,修鲵吐浪。跃龙腾蛇,鲛鲻琵琶。王鲔鯸鲐,鮣龟鱕䱜。乌贼拥剑,䵶鼊鲭鳄,涵泳乎其中。葺鳞镂甲,诡类舛错。溯洄顺流,噞喁沈浮。鸟则鹍鸡鸀鳿,鹴鹄鹭鸿。鶢鶋避风,候雁造江。鸂䳵鷛𪆂,鶄鹤鹙鸧。鹳鸥鹢鸬,泛滥乎其上。湛淡羽仪,随波参差。理翮整翰,容与自玩。彫啄蔓藻,刷荡漪澜。鱼鸟聱耴,万物蠢生。芒芒黖黖,慌罔奄欻,神化翕忽,函幽育明。穷性极形,盈虚自然。蚌蛤珠胎,与月亏全。巨鳌赑㞒,首冠灵山。大鹏缤翻,翼若垂天。振荡汪流,雷抃重渊。殷动宇宙,胡可胜原!
岛屿绵邈,洲渚冯隆。旷瞻迢递,迥眺冥蒙。珍怪丽,奇隙充。径路绝,风云通。洪桃屈盘,丹桂灌丛。琼枝抗茎而敷蕊,珊瑚幽茂而玲珑。增冈重阻,列真之宇。玉堂对霤,石室相距。蔼蔼翠幄,袅袅素女。江斐于是往来,海童于是宴语。斯实神妙之响象,嗟难得而覼缕!
尔乃地势坱圠,卉木镺蔓。遭薮为圃,值林为苑。异荂蓲蘛,夏晔冬茜。方志所辨,中州所羡。草则藿蒳豆蔻,姜汇非一。江蓠之属,海苔之类。纶组紫绛,食葛香茅。石帆水松,东风扶留。布濩皋泽,蝉联陵丘。夤缘山岳之岊,羃历江海之流。扤白蒂,衔朱蕤。郁兮䓲茂,晔兮菲菲。光色炫晃,芬馥肸蚃。职贡纳其包匦,《离骚》咏其宿莽。木则枫柙豫樟,栟榈枸桹。绵杬杶栌,文欀桢橿。平仲桾櫏,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宗生高冈,族茂幽阜。擢本千寻,垂荫万亩。攒柯挐茎,重葩殗叶。轮囷虬蟠,𡍪㙷鳞接。荣色杂糅,绸缪缛绣。宵露霮䨴,旭日晻㫲。与风飖飏,䬀浏飕飗。鸣条律畅,飞音响亮。盖象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其上则猿父哀吟,𤟤子长啸。狖鼯猓然,腾趠飞超。争接县垂,竞游远枝。惊透沸乱,牢落翚散。其下则有枭羊麡狼,猰㺄貙象。乌菟之族,犀兕之党。钩爪锯牙,自成锋颖。精若耀星,声若震霆。名载于山经,形镂于夏鼎。
其竹则筼筜箖箊,桂箭射筒。柚梧有篁,篻簩有丛。苞荀抽节,往往萦结。绿叶翠茎,冒霜停雪。橚矗森萃,蓊茸萧瑟。檀栾蝉蜎,玉润碧鲜。梢云无以踰,嶰谷弗能连。鸑鷟食其实,鹓雏扰其间。其果则丹橘馀甘,荔枝之林。槟榔无柯,椰叶无阴。龙眼橄榄,棎榴禦霜。结根比景之阴,列挺衡山之阳。素华斐,丹秀芳。临青壁,系紫房。鹧鸪南翥而中留,孔雀綷羽以翱翔。山鸡归飞而来栖,翡翠列巢以重行。其琛赂则琨瑶之阜,铜锴之垠。火齐之宝,骇鸡之珍。赪丹明玑,金华银朴。紫贝流黄,缥碧素玉。隐赈崴㠢,杂插幽屏。精曜潜颖,硩陊山谷。埼岸为之不枯,林木为之润黩。隋侯于是鄙其夜光,宋王于是陋其结绿。
其荒陬谲诡,则有龙穴内蒸,云雨所储。陵鲤若兽,浮石若桴。双则比目,片则王馀。穷陆饮木,极沈水居。泉室潜织而卷绡,渊客慷慨而泣珠。开北户以向日,齐南冥于幽都。其四野则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原隰殊品,窊隆异等。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于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徒观其郊隧之内奥,都邑之纲纪。霸王之所根柢,开国之所基趾。郛郭周匝,重城结隅。通门二八,水道陆衢。所以经始,用累千祀。宪紫宫以营室,廓广庭之漫漫。寒暑隔阂于邃宇,虹蜺回带于云馆。所以跨跱焕炳万里也。造姑苏之高台,临四远而特建,带朝夕之浚池,佩长洲之茂苑。窥东山之府,则瑰宝溢目;𧢮海陵之仓,则红粟流衍。起寝庙于武昌,作离宫于建业。阐阖闾之所营,采夫差之遗法。抗神龙之华殿,施荣楯而捷猎。崇临海之崔巍,饰赤乌之韡晔。东西胶葛,南北峥嵘。房栊对櫎,连阁相经。阍闼谲诡,异出奇名。左称弯埼,右号临硎。彫栾镂栥,青琐丹楹。图以云气,画以仙灵。虽兹宅之夸丽,曾未足以少宁。思比屋于倾宫,毕结瑶而搆琼。高闱有闶,洞门方轨。朱阙双立,驰道如砥。树以青槐,亘以绿水。玄荫眈眈,清流亹亹。列寺七里,侠栋阳路。屯营栉比,解署棋布。横塘查下,邑屋隆夸。长干延属,飞甍舛互。
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魏之昆,顾陆之裔。歧嶷继体,老成弈世。跃马叠迹,朱轮累辙。陈兵而归,兰锜内设。冠盖云荫,闾阎阗噎。其邻则有任侠之靡,轻訬之客。缔交翩翩,傧从弈弈。出蹑珠履,动以千百。里宴巷饮,飞觞举白。翘关扛鼎,拚射壶博。鄱阳暴谑,中酒而作。
于是乐只衎而欢饫无匮,都辇殷而四奥来暨。水浮陆行,方舟结驷。唱棹转毂,昧旦永日。开市朝而并纳,横阛阓而流溢。混品物而同廛,并都鄙而为一。士女伫眙,商贾骈坒。纻衣絺服,杂沓傱萃。轻舆按辔以经隧,楼船举帆而过肆。果布辐凑而常然,致远流离与珂。䌖贿纷纭,器用万端。金镒磊砢,珠琲阑干。桃笙象簟,韬于筒中;蕉葛升越,弱于罗纨。㒊譶泶㺒,交贸相竞。諠哗喤呷,芬葩荫映。挥袖风飘,而红尘昼昏。流汗霢霂,而中逵泥泞。
富中之氓,货殖之选。乘时射利,财丰巨万。竞其区宇,则并疆兼巷;矜其宴居,则珠服玉馔。趫材悍壮,此焉比庐。捷若庆忌,勇若专诸。危冠而出,竦剑而趋。扈带鲛函,扶揄属镂。藏鍦于人,去𤟢自闾。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军容蓄用,器械兼储。吴钩越棘,纯钧湛卢。戎车盈于石城,戈船掩乎江湖。
露往霜来,日月其除。草木节解,鸟兽腯肤。观鹰隼,诫征夫。坐组甲,建祀姑。命官帅而拥铎,将校猎乎具区。乌浒狼㬻,夫南西屠。儋耳黑齿之酋,金邻象郡之渠。骉駥飍矞,靸霅警捷,先驱前涂。俞骑骋路,指南司方。出车槛槛,被练锵锵。吴王乃巾玉辂,轺骕骦。旂鱼须,常重光。摄乌号,佩干将。羽旄扬蕤,雄戟耀芒。贝冑象弭,织文鸟章。六军袀服,四骐龙骧。峭格周施,罿罻普张。罼䍐琐结,罠蹄连纲。阹以九疑,禦以沅湘。輶轩蓼扰,彀骑炜煌。袒裼徒搏,拔距投石之部。猿臂骿胁,狂趭犷猤。鹰瞵鹗视,䟃𧽼翋𦑶。若离若合者,相与腾跃乎莽䍚之野。干卤殳鋋,旸夷勃卢之旅。长𥍟短兵,直发驰骋。儇佻坌并,衔枚无声。悠悠旆旌者,相与聊浪乎昧莫之坰。钲鼓叠山,火烈熛林。飞爓浮烟,载霞载阴。菈擸雷硠,崩峦弛岑。鸟不择木,兽不择音。暴甝虪,䋶麋麖。蓦六駮,追飞生。弹鸾鶁,射猱㹶。白雉落,黑鸩零。陵绝嶛嶕,聿越巉险。跇踰竹柏,㺦猭杞楠。封狶䓼,神螭掩。刚镞润,霜刃染。
于是弭节顿辔,齐镳驻跸。徘徊倘佯,寓目幽蔚。览将帅之拳勇,与士卒之抑扬。羽族以觜距为刀铗,毛群以齿角为矛铍,皆体著而应卒。所以挂扢而为创痏,冲踤而断筋骨。莫不衄锐挫芒,拉捭摧藏。虽有石林之岝崿,请攘臂而靡之;虽有雄虺之九首,将抗足而跐之。颠覆巢居,剖破窟宅。仰攀鵔鸃,俯蹴豺貘。劫剞熊罴之室,剽掠虎豹之落。猩猩啼而就禽,卨卨笑而被格。屠巴蛇,出象骼。斩鹏翼,掩广泽。轻禽狡兽,周章夷犹。狼跋乎纮中,忘其所以睒睗,失其所以去就。魂褫气慑而自踢䟮者,应弦饮羽,形偾景僵者,累积而增益,杂袭错缪。倾薮薄,倒岬岫。岩穴无豜豵,翳荟无𪋐鹨。思假道于丰隆,披重霄而高狩。笼乌兔于日月,穷飞走之栖宿。
嶰涧阒,冈岵童。罾罘满,效获众。回靶乎行邪睨,观鱼乎三江。汎舟航于彭蠡,浑万艘而既同。弘舸连舳,巨槛接舻。飞云盖海,制非常模。叠华楼而岛跱,时髣髴于方壶。比鹢首而有裕,迈馀皇于往初。张组帏,构流苏。开轩幌,镜水区。槁工楫师,选自闽禺。习御长风,狎玩灵胥。责千里于寸阴,聊先期而须臾。棹讴唱,箫籁鸣。洪流响,渚禽惊。弋磻放,稽鹪䳟。虞机发,留鵁鶄。钩铒纵横,网罟接绪。术兼詹公,巧倾任父。筌䱍䲛,鲡鲿鲨。罩两魪,罺鰝虾。乘鲎鼋鼍,同罛共罗。沈虎潜鹿,絷龓僒束。鰴鲸辈中于群犗,搀抢暴出而相属。虽复临河而钓鲤,无异射鲋于井谷。
结轻舟而竞逐,迎潮水而振缗。想萍实之复形,访灵夔于鲛人。精卫衔石而遇缴,文鳐夜飞而触纶。北山亡其翔翼,西海失其游鳞。雕题之士,镂身之卒。比饰虬龙,蛟螭与对。简其华质,则亄费锦缋。料其虓勇,则雕悍狼戾。相与昧潜险,搜瑰奇。摸蝳蝐,扪觜𧓈。剖巨蚌于回渊,濯明月于涟漪。
毕天下之至异,讫无索而不臻。溪壑为之一罄,川渎为之中贫。哂澹台之见谋,聊袭海而徇珍。载汉女于后舟,追晋贾而同尘。汨乘流以砰宕,翼飔风之䬟䬟。直冲涛而上濑,常沛沛以悠悠。汔可休而凯归,揖天吴与阳侯。指包山而为期,集洞庭而淹留。数军实乎桂林之苑,飨戎旅乎落星之楼。置酒若淮泗,积肴若山丘。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饮烽起,釂鼓震。士遗倦,众怀欣。幸乎馆娃之宫,张女乐而娱群臣。罗金石与丝竹,若钧天之下陈。登东歌,操南音。胤阳阿,咏韎任。荆艳楚舞,吴愉越吟。翕习容裔,靡靡愔愔。
若此者,与夫唱和之隆响,动钟鼓之铿耾。有殷坻颓于前,曲度难胜。皆与谣俗汁恊,律吕相应。其奏乐也,则木石润色;其吐哀也,则凄风暴兴。或超延露而驾辩,或踰绿水而采菱。军马弭髦而仰𥞊,渊鱼竦鳞而上升。酣湑半,八音并。欢情留,良辰征。鲁阳挥戈而高麾,回曜灵于太清。将转西日而再中,齐既往之精诚。
昔者夏后氏朝群臣于兹土,而执玉帛者以万国。盖亦先王之所高会,而四方之所轨则。春秋之际,要盟之主。阖闾信其威,夫差穷其武。内果伍员之谋,外骋孙子之奇。胜彊楚于柏举,栖劲越于会稽。阙沟乎商鲁,争长于黄池。徒以江湖崄陂,物产殷充。绕霤未足言其固,郑白未足语其丰。士有陷坚之锐,俗有节概之风。睚眦则挺剑,喑呜则弯弓。拥之者龙腾,据之者虎视。麾城若振槁,搴旗若顾指。虽带甲一朝,而元功远致。虽累叶百叠,而富彊相继。乐湑衎其方域,列仙集其土地。桂父练形而易色,赤须蝉蜕而附丽。中夏比焉,毕世而罕见,丹青图其珍玮,贵其宝利也。舜禹游焉,没齿而忘归,精灵留其山阿,玩其奇丽也。剖判庶士,商搉万俗。国有郁鞅而显敞,邦有湫阨而蜷跼。伊兹都之函弘,倾神州而韫椟。仰南斗以斟酌,兼二仪之优渥。
繇此而揆之,西蜀之于东吴,小大之相绝也,亦犹棘林萤耀,而与夫桪木龙烛也。否泰之相背也,亦犹帝之悬解,而与桎梏疏属也。庸可共世而论巨细,同年而议丰确乎?暨其幽遐独邃,寥廓闲奥。耳目之所不该,足趾之所不蹈。倜傥之极异,誳诡之殊事,藏理于终古,而未寤于前觉也。若吾子之所传,孟浪之遗言,略举其梗概,而未得其要妙也。
演连珠五十首 其九 西晋 · 陆机
出处:文选卷五十五
臣闻积实虽微,必动于物;崇虚虽广,不能移心。是以都人冶容,不悦西施之影;乘马班如,不辍太山之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