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明隐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孙明复先生,学周公、孔子之道而明之者也。周、孔之道,非独善一身而兼利天下者也。先生畜周、孔之道于其身,茍畜而不施,徒自膏润肥硕而已,万物则悴枯瘠病,而自膏润肥硕,岂周公、孔子之道也欤?是以先生凡四举进士,则是先生非茍蓄其道以膏润肥硕于其身,将以利天下也,润万物也。四举而不得一官,鬓发皆皓白,乃退而筑居于泰山之阳,聚徒著书,种竹树果,盖有所待也。且以谓尧、舜在上,必不使贤人布褐而糟糠乾饿以死,兹先生有所待之意也。《礼》曰:「君子居易以俟命」。斯之谓欤!世之浮近辈不达先生之心,谓先生隐尔。又不达隐之义,隐者当毁面污身,杜门绝迹,与鸟兽麋鹿为群,裂衣冠,屏饮食,弃人事,去妻子,寒则衣葛,饥则茹草。先生有一不如是,则相与谤诽喧喧,谓先生不得隐之道。且人道之大,莫大于继嗣,故圣人重之,父以继祖,子以继父,孙以继子,相继而万世不绝。故宗庙常血食,而四时无废飨。古之圣人,莫如伏羲,莫如神农,莫如黄帝,莫如尧,莫如舜,莫如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兹十一圣人皆娶,所以重继嗣。且圣人之道非他,人道也。人道非他,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不娶,则是灭父子也;灭父子,则灭君臣也。夫妇、父子、君臣灭,则人道灭矣。先生娶,所谓道也。世之浮近者喧喧诽谤曰:「既隐矣,隐则不得有妻子,乃娶,先生于是汩道矣」。吁!先生学周、孔者也,茍周公、孔子皆不娶,先生不娶可矣。而周公、孔子娶,先生何得而不娶也?先生不娶,则是灭人道也。舜为大孝,告父则不得娶,不告父而娶,孟子是之。舜,大圣人也;孟子,大贤人也。舜娶,孟子言是,是一圣一贤,必非有差缪矣。彼浮近者,岂可与之言哉!古之贤人有隐者,皆避乱世而隐者也。若箕子隐于奴,吕望隐于钓,四皓先生隐于山,萧何隐于吏,韩信、樊哙隐于屠市,严君平隐于卜,隐以远害也,亦非如彼所谓隐者也。彼所谓隐者,有匹夫之志,守薆薆之节者所为也,圣人之所不与也。孔子谓长沮、桀溺,则曰:「吾非斯人之徒欤」!谓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则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若先生者,有尼父之志,遭尧、舜之盛,未得进用,姑盘桓山谷以待时也,非隐者也。如说之筑于傅珀,公孙之牧于海上,阳城之居于中条。说终相高宗,中兴于商;公孙终相武帝,丕光于汉;城终起于唐,以谏诤显。先生之道,无少于说,而过于公孙、城,它日圣君聘而用之,吾君轶高宗而登舜矣,先生舟鰗于巨川,而霖雨于旱岁矣。噫!先生岂真隐者哉!
答许太博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古灵先生文集》卷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宋元学案》卷五
某向者请见,得闻经义之益,继辱书见教,以赵盾、许世子书弑之事,不必与谋,谓君弑而大臣不讨贼,子不尝药而父死,皆得为弑,不必实有弑心。若与谋而书弑,无取于史法。及示《感麟始隐论》,其间发挥圣人述作之意,以明隐公得失之迹详矣。某观三传所载,赵盾、许世子止事迹本末,大约相符,而无与弑之谋,此诚学者不宜妄有穿凿也。然而义有未安,不能无疑。孔子作《春秋》,君臣善恶得失之迹,莫不锱铢轻重,必一字以示褒贬之法。或事同而情异,必变文而示义。凡二百四十二年之内,书弑君者二十有五,其事异焉,则或称国或称人或称盗以别之;其事不异焉,则公子篡、大夫弑,皆称名以绝之。若盾之不讨贼,止之不尝药,亦同为弑,以史示法可也,奈何与夫正弑之贼一其书例可乎?虽然,圣人笔削,辞约意微,至于区别善恶,义当自白,固不待人而后明。果二子者止以忠孝不至,而责之以弑君之恶,亦当变文以略义,托事以见意,不得与夫州吁、宋督之类同为一法也。幸而三传存焉耳,不幸而无三子之传,则盾与止遂为正弑之贼,不复能正矣。将以责忠臣孝子之备,而反阱于大恶,安所谓万世法欤?虽公羊谓盾复见于经,明非亲弑。书葬许悼公,明君子之赦止。窃谓不然。盾之侵陈,其事合书,非以明盾。如隐公之薨,桓三年复见公子翚逆女,岂为翚邪?书悼公葬,会鲁故也。会葬则书,不会则不书,贼未讨不书葬,盖施于鲁国耳,亦非所以赦止。某故谓盾、止之书弑,不止不讨贼、不尝药也,不识何如?感麟之意,诸儒异论,某尝谓仲尼以「文王既没,文不在兹」,己虽无位,皇皇不已,思天下有王者作,庶几犹有用我者。故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盖有俟而言也。夫麟亦王者之嘉瑞也,必有圣人而后出焉,今麟出而无圣人,故孔子伤之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夫明王不兴,己又无位以行其道,故曰:「吾道穷矣」。伤之至也。麟之出,哀公之十四年,后二年而孔子卒,盖孔子之遇麟,时七十有馀岁矣。天命既已终,吾道既已穷,斯其可以已夫,如是感麟而终焉。某之所闻如此,茍为非是,愿赐开喻而质正焉。
重修长水疏主楞严大法师塔亭记 北宋 · 章衡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二七
昔玉氎既灰,世眼将灭,有大智慧,集修多罗。以一切众生迷失真心,分为四缠,叠为五浊,妄想于烦恼尘劳之境,汩没于生死苦海之中。能仁悯之,此《大佛顶首楞严》所由作也。开示第一义谛以斥因缘自然,举二源以證真妄,设三观以融法界,标四轮以明所起,观五阴以辩众魔,破六入以指根尘,论七大以诃妄计,列八还以别色相,释九位以成胜果,谈十种禅那以息邪静虑。至于绾结华巾,开合宝手,飞光晃昱,照彻真精。则是经也,作亿劫之津梁,实生灵之耳目。去圣既久,遗文未剖。宋兴,有大法师讳子璿,觉性圆通,辨智渊博,撰《义疏》一十卷,并《科旨》二篇。演畅微妙,学者宗之。世号长水,因所居之地。故丞相王公遂为序以冠其首。法师俗氏郑,钱塘人,生有异禀,九岁礼普慧寺契宗为师,十二为沙弥,十三度具戒。太平兴国中,如秀州灵光寺,依洪敏法师,传贤首教观,探道睹奥,而于《楞严》尤明隐赜。厥后登法席,开诱缁褐,无虑三十馀会。于《金刚》著《刊定记》,于《起信》著《笔削记》。又讲法界观、圆觉十六观等,亦无虑数十会。大中祥符六年,翰林学士钱公易奏赐号「楞严大师」。宝元元年夏四月灭度,瘗塔于城南真如院。今杭州慧因道场住持法师净源,素学于长水之门,犹南岳之一,思之迁也。元祐元年,高丽国王子祐世僧统义天承佛夙记,航海来朝,请益慧因之室,为长水嗣法孙,过真如,礼谒灵塔,葺新损陋。请主客员外郎杨公杰题其额。净源师求余文以记。夫鸡林之远中国也数千馀里,长水之弃世也五十馀载。师其言,不遗其德,怅其亡,事之如生,可谓笃厚好学君子矣。予因乐道其善而书之。元祐三年五月既望,朝散大夫、提举杭州洞霄宫、上护军、吴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章衡撰。
按:《大佛顶首楞严经疏解蒙钞》,续藏经第一编第二十一套第五册。
春秋论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三、《范香溪文集》卷二、《金华文徵》卷七
《春秋》,圣人所以书王法也,辞严义密,世之学者皆病其难明,盖未尝详味乎经,而徒以三传乱之,则笔削之旨湮郁而不著。小儒陋生往往投编辍诵,漫不晓为何等语。甚者置经不问,顾取三传之说可喜者诵之,是所谓买椟还珠者也。昔者楚人卖珠于郑,为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呜呼,先圣大经,不幸而为楚人之珠者,以三传浮辞为之椟也。唐卢仝善学《春秋》,束三传于高阁,而抱遗经以究终始,故其作《春秋摘微》,不任传以尊经,明圣人之旨为多。隐公二年春,公会戎于潜,《左氏》曰:「修惠公之好也」。夫引夷狄而会中国,明隐公之罪,岂修好谓哉?仝则曰:「戎非中夏敌,公辄会之,是无王也」。桓公三年秋,公子翚如齐逆女。九月,齐侯送姜氏于欢,公会齐侯于欢。《谷梁传》曰:「为礼也。齐侯来也,公之逆而会之,可也」。夫公不亲迎,但会于欢,岂礼也哉?仝则曰:「齐侯逆女非礼,公又会之,皆失礼也」。庄公三十一年六月,齐侯来献戎捷,《公羊》曰:「齐大国也,曷为亲来献戎捷?威我也」。夫有四夷之功,不献于天子,而献于鲁,所以深诛齐侯,岂恶其威我哉?仝则曰:「齐为霸主,反献捷于鲁,故谨始末以罪之,又责齐侯无戴天子之意」。凡仝之说,若此类者众,由其知有经而不知有传,故于圣人之旨,独有得乎心也。窃尝取《春秋》之经复熟缔玩,然后知圣人之辞甚严,而褒贬之义甚密也。隐公七年冬,书曰:「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凡伯,天子使;楚丘,卫地也。天子之使而戎伐之,以见夷狄陵中国之甚。地以楚丘者,责卫之不能救。称「以归」而不言执,则不与夷狄执天子之使,且责凡伯之不死位而为戎累囚也,又以责戎所经以归之国,皆安视凡伯而莫之救,天子方伯,亦终莫之能讨也。此则圣人之微旨,其严且密如此,而《左氏》乃以谓戎尝朝于周,发币于公卿,凡伯弗宾,故见伐于楚丘。《公羊》曰:「执之而言伐之何?大之也」,「其地何?大之也」。《谷梁》曰:「戎者,卫也,戎卫者,为其伐天子之使,贬而戎之」。使学者读经,而以三传乱之,则「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之义果安在哉?故夫不任传以尊经,乃可谓善学《春秋》者也。
答杨至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五、《永乐大典》卷五五四、五五六
率性之说大概得之,然亦有未精密处。
修道之教当属何处,亦出乎天耳。
「君子中庸」章二「又」字不用亦可,但恐读者不觉,故特下此字,要得分明耳。
「人皆曰予知」一条说得是,「中庸不可能」一条亦然。然三者亦是就知、仁、勇上说来。盖贤者过之之事,只知就其所长处著力做去,而不知择乎中庸耳。
中立不倚之说,当于《或问》中发之。
「素隐行怪」一章文义极分明,如何看不破?圣人之言固浑融,然其中自有条理,毫发不可差。非如今人鹘囵儱侗,无分别也。
「及其至也」,《或问》中已如此说,足以相发明。侯氏之说如何是非全体中之不能者,更请子细看。「未能一焉」固是谦辞,然亦可见圣人之心有未满处,各见一义,自不相妨也。况此两章正相连,如何见得不是一意?
不见不闻,此正指隐处。如前后章只举费以明隐也。
「达德」次第甚明,不须疑著。「柔远人」亦然。
物之终始,《或问》说得极分明,请更详之,不须便立异议也。
「上焉者」,王天下者其上不容有人,故只得以时言之,上文极分明矣。
代明之说细碎无理。
宋邹卿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水心文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
君姓宋氏,讳希孟,字邹卿,温州平阳人。曾祖荫,祖槩,父之时。庆元二年十月癸丑卒,年八十三。明年正月,葬瑞安县长山。娶徐氏。子长曰伯廉,幼曰弥大;曰直大、成大,曰浮屠、义天,皆先卒。女嫁叶浩。孙男女十二人。浩以君行语余曰:「翁一生姓名不悬符牒,足趾不履官府。僧卧四十年,常坐惟一曲绳床,怠则假寐,终不易坐,床题戛檐柱,黑白成坎,今其处存焉。其于己,耻而不纵;其于人,厚而不议。敬妻如宾,役僮如倩,以争为残,以吝为贼。静而生明,虑而先验;其疾不痛,其死不乱。盖性有乐地,身有常德,质合道,器合仁,不教而自至也。凡书籍所载,问学所讲,其道心人欲,出入不常,操揉磨治,乃克底善。故其为文,义反复而可传。又所谓逸民隐德者,亦必苦身劳力,昼研暮赜,求志达道,不舍晷刻,使夫人以为是可以振暴于当世,而尚阙然隐没不能足也。然则矫恶而进善,援显以明隐,古今之故,既皆若此矣。今翁全乎天得之成资,而安乎畎亩之至顺,无持乎生存之学,而无蕲乎死灭之名,是以亲戚故人之外,鲜有知者。其知者犹曰『是固田里之善而天民之常尔」』。余闻而矍然!嗟乎,余之后夫子也!前掩而后覆,补败而扶伤,俛俛焉杂乎善恶而役乎名实也。如泥中之迹焉,徒示其跌而已矣,其不得为田里之善,天民之常,审哉!铭曰:
淳心之成,其行不倾,以不胶乎死生。
庆元四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