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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公主736年 唐 · 张九龄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八十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金城公主
岁月流易。
忽复经年。
言念远情。
何能巳巳。
比者通好。
信使数来。
知彼所宜。
善足为慰。
国家大计。
以义断恩。
离别婴心。
固当自抑。
仍善须和顺
使欢好如初。
所请授官及内人品第。
既久在彼。
诚亦可矜。
即当续有处分。
元礼衰疾。
近不能起。
贾混之缘此未得独行。
待其稍瘳。
亦即遣去。
今有少信物。
至宜领取。
春晚
公主已下并平安好。
遣书指不多及。
奉天请数对群臣兼许令论事状 中唐 · 陆贽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六十八
朝隐奉宣圣旨。
频览卿表状。
劝朕数对群臣。
兼许令论事。
辞理恳切。
深表尽忠。
朕本心甚好推诚。
亦能纳谏。
但缘上封事及奏对者。
少有忠良。
多是论人长短。
或探朕意旨。
朕虽不受谗谮。
出外即谩生是非。
以为威福。
朕往日将谓君臣一体。
都不堤防。
缘推诚信不疑。
多被奸人卖弄
今所致患害。
朕思亦无他故。
却是失在推诚。
谏官论事。
少能慎密。
例自矜衒。
归过于朕。
以自取名。
朕从即位以来。
见奏对论事者甚多。
大抵皆是雷同。
道听涂说。
试加质问。
即便辞穷。
若有奇才异能。
在朕岂惜拔擢。
朕见从前已来。
事秪如此。
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
亦不是倦于接纳。
卿宜深悉此意者。
圣德广大。
如天包容。
俯矜狂愚。
仍赐奖谕。
嘉臣以恳切。
目臣以尽忠。
虽甚庸驽。
实怀感励。
夫知无不言之谓尽。
事君以义之谓忠。
臣之夙心。
久以自誓。
以此为奉上之道。
以此为报主之资。
幸逢休明。
获展诚愿。
既免罪戾。
又蒙褒称。
庶奉周旋。
不敢失坠。
傥陛下广推此道。
施及万方。
咸奖直以矜愚。
各录长而舍短。
人之欲善。
谁不如臣。
自然圣德益彰。
群心尽达。
愚衷恳恳。
实在于斯。
睿眷特深。
缕宣密旨。
备该物理。
曲尽人情。
其于虑远防微。
固非常识所逮。
然臣窃谓天子之道。
与天同方。
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
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
帝王之盛。
莫盛于尧。
虽四凶在朝。
而佥议靡辍。
故曰惟天为大。
惟尧则之。
是知人有邪直贤愚。
在处之各得其所而已。
必不可以忠良者少。
而阙于询谋献纳之道也。
昔人有因噎而废食者。
又有惧溺而自沉者。
其为矫枉防患之虑。
岂不过哉。
愿陛下取鉴于兹。
勿以小虞而妨大道也。
臣闻人之所助在乎信。
信之所立由乎诚。
守诚于中。
然后俾众无惑。
存信于已。
可以教人不欺。
唯信与诚。
有补无失。
一不诚则心莫之保。
一不信则言莫之行。
故圣人重焉。
以为食可去而信不可失也。
又曰。
诚者物之终始。
不诚无物。
物者事也。
言不诚则无复有事矣。
匹夫不诚。
无复有事。
况王者赖人之诚以自固。
而可不诚于人乎。
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
臣窃以斯言为过矣。
孔子曰。
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
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
智者不失人。
亦不失言。
由此论之。
陛下可审其所言。
而不可不慎。
信其所与。
而不可不诚。
海禽至微。
犹识情伪。
含灵之类。
固必难诬。
前志所谓众庶者至愚而神。
盖以蚩蚩之徒。
或昏或鄙。
此其似于愚也。
然而上之得失靡不辨。
上之好恶靡不知。
上之所秘靡不传。
上之所为靡不效。
此其类于神也。
故驭之以智则人诈。
示之以疑则人偷。
接不以礼。
则徇义之意轻。
抚不以恩。
则效忠之情薄。
上行之则下从之。
上施之则下报之。
若响应声。
若影从表。
表枉则影曲。
声淫则响邪。
怀鄙诈而求颜色之不形。
颜色形而求观者之不辨。
观者辨而求众庶之不惑。
众庶惑而求叛乱之不生。
自古及今。
未之得也。
故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若不尽于已而望尽于人。
众必绐而不从矣。
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
众必疑而不信矣。
今方岳有不诚于国者。
陛下则兴师以伐之。
臣庶有亏信于上者。
陛下则出令以诛之。
有司顺命诛伐而不敢纵舍者。
盖以陛下之所有。
责彼之所无故也。
向若陛下不诚于物。
不信于人。
人将有辞。
何以致讨。
是知诚信之道。
不可斯须去身。
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
恐非所以为悔者也。
臣闻春秋传曰。
人谁无过
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易曰。
日新之谓盛德。
礼记曰。
德日新。
日日新。
又日新。
商书仲虺成汤之德。
曰用人惟已。
改过不吝。
周诗吉甫宣王之功。
曰衮职有阙。
仲山甫补之。
夫礼易春秋。
百代不刊之典也。
皆不以无过为美。
而谓大善盛德。
在于改过日新。
成汤圣君也。
仲虺圣辅也。
以圣辅而赞扬圣君。
不称其无过
而称其改过。
周宣中兴之贤主也。
吉甫文武之贤臣也。
以贤臣而歌诵贤主。
不美其无阙。
而美其补阙
是则圣贤之意。
较然著明。
唯以改过为能。
不以无过为贵。
盖谓人之行已。
必有过差。
上智下愚。
俱所不免。
智者改过而迁善。
愚者耻过而遂非。
迁善则其德日新。
是为君子。
遂非则其恶弥积。
斯谓小人。
闻义能徙者。
常情之所难。
从谏勿咈者。
圣人之所尚。
至于赞扬君德。
歌述主功。
或以改过不吝为言。
或以有阙能补为美。
中古已降。
淳风浸微。
臣既尚谀。
君亦自圣。
掩盛德而行小道。
于是有入则造膝。
出则诡辞之态兴矣。
奸由此滋。
善由此沮。
帝王之意由此惑。
谮臣之罪由此生。
媚道一行。
为害斯甚。
太宗文皇帝挺秀千古。
清明在躬。
再恢圣谟。
一变流弊。
以虚受为理本。
以直言为国华。
有面折廷争者。
必为霁雷霆之威。
而明言奖纳。
有上封献议者。
必为黜心意之欲。
而手敕褒扬。
故得有过必知。
知而必改。
存致雍熙之化。
没齐之名。
向若太宗徇中主之常情。
滞习俗之凡见。
闻过则羞已之短。
纳谏又畏人之知。
虽有求理之心。
必无济代之效。
虽有悔过之意。
必无从谏之名。
此则听纳之实不殊。
隐见之情小异。
其于损益之际。
已有若此相悬。
又况不及中才。
师心自用
肆于人上。
以遂非拒谏。
孰有不危者乎。
且以太宗有经纬天地之文。
有厎定祸乱之武。
有躬行仁义之德。
有致理太平之功。
其为休烈耿光。
可谓盛极矣。
然而人到于今称咏。
以为道冠前古。
泽被无穷者。
则从谏改过为其首焉。
是知谏而能从。
过而能改。
帝王之美。
莫大于斯。
陛下所谓谏官论事。
少能慎密。
例自矜衒。
归过于朕者。
臣以为不密自矜。
信非忠厚。
其于圣德。
固亦无亏。
陛下若纳谏不违。
则传之适足增美。
陛下若违谏不纳。
又安能禁之勿传。
伏愿以贞观故事为楷模。
使太宗风烈。
重光于圣代。
恐不可谓此为归过。
而阻绝直言之路也。
臣闻虞舜察迩言。
故能成圣化。
晋文听舆诵。
故能恢霸功。
大雅有询于刍荛之言。
洪范有谋及庶人之义。
是则圣贤为理。
务询众心。
不敢忽细微。
不敢侮鳏寡。
侈言无验不必用。
质言当理不必违。
逊于志者不必然。
逆于心者不必否。
异于人者不必是。
同于众者不必非。
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
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
是皆考之以实。
虑之以终。
其用无他。
唯善所在。
则可以尽天下之理。
见天下之心。
夫人之常情。
罕能无惑。
大抵蔽于所信。
阻于所疑。
忽于所轻。
溺于所欲。
信既偏则听言而不考其实。
由是有过当之言。
疑既甚则虽实而不听其言。
于是有失实之听。
轻其人则遗其可重之事。
欲其事则存其可弃之人。
斯并苟纵私怀。
不稽皇极。
于以亏天下之理。
于以失天下之心。
故常情之所轻。
乃圣人之所重。
图远者先验于近。
务大者必慎于微。
将在博采而审用其中。
固不在慕高而好异也。
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
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
臣窃以众多之议。
足见人情。
必有可行。
亦有可畏。
恐不宜一槩轻侮。
而莫之省纳也。
陛下又谓试加质问。
即便辞穷者。
臣窃以陛下虽穷其辞。
而未尽其理。
能服其口。
而未服其心。
何以知其然。
臣每读史书。
见乱多理少。
因怀感叹。
尝试思之。
窃谓为下者莫不愿忠。
为上者莫不求理。
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
上每苦下之不忠。
若是者何。
两情不通故也。
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
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
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
上恒苦下之难知。
若是者何。
九弊不去故也。
所谓九弊者。
上有其六。
而下有其三。
好胜人。
耻闻过。
骋辩给。
眩聪明。
厉威严。
恣彊愎。
此六者。
君上之弊也。
谄谀。
顾望。
畏愞。
此三者。
臣下之弊也。
上好胜。
必甘于佞辞。
上耻过。
必忌于直谏。
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
而忠实之语不闻矣。
上骋辩。
必剿说而折人以言。
上眩明。
必臆度而虞人以诈。
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
而切磨之辞不尽矣。
上厉威。
必不能降情以接物。
上恣愎。
必不能引咎以受规。
如是则下之畏愞者避辜。
而情理之说不申矣。
夫以区域之广大。
生灵之众多。
宫阙之重深。
高卑之限隔。
自黎献而上。
获睹至尊之光景者。
踰亿兆而无一焉。
就获睹之中。
得接言议者。
又千万无一。
幸而得接者。
犹有九弊居其间。
则上下之情。
所通鲜矣。
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
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
疑则不纳其诚。
惑则不从其令。
诚而不见纳。
则应之以悖。
令而不见从。
则加之以刑。
下悖上刑。
不败何待。
是使乱多理少。
从古以然。
考其初心。
不必淫暴。
亦在乎两情相阻。
驯致其失。
以至于艰难者焉。
昔龙逢诛而夏亡。
比干剖而殷灭。
宫奇去而虞败。
屈原放而楚衰。
臣谓夏殷虞楚之君。
若知四子之尽忠。
必不剿弃。
若知四子之可用。
必不违拒。
所以至于忍害而舍绝者。
盖谓其言不足行。
心不足保故也。
四子既去。
四君亦危。
然则言之固难。
听亦不易。
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
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
公孙宏上书论事。
帝使难宏以十策。
宏不得其一。
及为宰相
卒有能名。
周昌进谏其君。
病吃不能对诏。
乃曰臣口虽不能言。
心知其不可。
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
辞屈者理或未穷。
人之难知。
所病。
胡可以一酬一诘。
而谓尽其能哉。
以此察天下之情。
固多失实。
以此轻天下之士。
必有遗才。
臣是以窃虑陛下虽穷其辞。
而未穷其理。
能服其口。
而未服其心。
良有以也。
古之王者。
明四目
达四聪。
盖欲幽抑之必通。
且求闻巳之过也。
垂旒于前。
黈纩于侧。
盖恶视听之太察。
唯恐彰人之非也。
降及末代。
则反于斯。
聪明不务通物情。
视听祇以伺罪衅。
与众违欲。
与道乖方。
于是相尚以言。
相示以智。
相冒以诈。
而君臣之义薄矣。
以陛下性含仁圣。
意务雍熙。
而使至道未孚。
臣窃为陛下怀愧于前哲也。
古人所以有耻君不如者。
故亦以是为心乎。
夫欲理天下。
而不务于得人心。
则天下固不可理矣。
务得人心。
而不勤于接下。
则人心固不可得矣。
务勤接下。
而不辨君子小人。
则下固不可接矣。
务辨君子小人。
而恶其言过。
悦其顺巳。
则君子小人固不可辨矣。
趣和求媚。
人之甚利存焉。
犯颜取怨。
人之甚害存焉。
居上者易其害而以美利利之。
犹惧忠告之不蔇。
况有疏隔而勿接。
又有猜忌而加损者乎。
天生烝人。
本以为国。
人之有口。
不能无言。
人之有心。
不能无欲。
言不宣于上。
则怨讟于下。
欲不归于善。
则凑集于邪。
圣人知众之不可以力制也。
故植谤木。
谏鼓
争臣之位。
置采诗之官。
以宣其言。
尊礼义。
安诚信。
厚贤能之赏。
广功利之途。
以归其欲。
使上不至于亢。
下不至于穷。
则人心安得而离。
乱兆何从而起。
古之无为而理者。
其率由此欤。
苟有理之之意。
而不知其方。
苟知其方而心守不壹。
则得失相半。
天下之理乱。
未可知也。
其又违道以师心。
弃人而任巳。
谓欲可逞。
谓众可诬。
谓专断无伤。
谓询谋无益。
谀说为忠顺。
谓献替为妄愚。
谓进善为比周。
谓嫉恶为嫌忌。
谓多疑为御下之术。
谓深察为照物之明。
理道全乖。
国家之颠危。
可立待也。
理乱之戒。
前哲备言之矣。
安危之效。
历代尝试之矣。
旧典尽在。
殷鉴足徵。
其于措置施为。
在陛下明识所择耳。
伏愿广接下之道。
开奖善之门。
宏纳谏之怀。
励推诚之美。
其接下也。
待之以礼。
煦之以和。
虚心以尽其言。
端意以详其理。
不御人以给。
不自眩以明。
不以先觉为能。
不以臆度为智。
不形好恶以招谄。
不大声色以示威。
如权衡之悬。
不作其轻重。
故轻重自辨。
无从而诈也。
如水镜之设。
无意于妍蚩。
而妍蚩自彰。
莫得而怨也。
有犯颜谠直者。
奖而亲之。
有利口谗佞者。
疏而斥之。
自然物无壅情。
言不苟进。
君子之道浸长。
小人之态日消。
何忧乎少忠良。
何有乎作威福。
何患乎妄说是非。
如此则接下之要备矣。
其奖善也。
求之若不及。
用之惧不周。
如梓人之任材。
曲直当分。
如沧海之归水。
洪涓必容。
能小事则处之以小官。
立大劳则报之以大利。
不忌怨。
不避亲。
不抉瑕。
不求备。
不以人废举。
不以巳格人。
闻其才必试以事。
能其事乃进以班。
自然无不用之才。
亦无不实之举。
如此则奖善之道得矣。
其纳谏也。
以补过为心。
以求过为急。
以能改其过为善。
以得闻其过为明。
故谏者多。
表我之能好。
谏者直。
示我之能贤。
谏者之狂诬。
明我之能恕。
谏者之漏泄。
彰我之能从。
有一于斯。
皆为盛德。
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
谏者有爵赏之利。
君亦有理安之利。
谏者得献替之名。
君亦得采纳之名。
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
唯恐谠言之不切。
天下之不闻。
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
其推诚也。
在彰信。
在任人。
彰信不务于尽言。
所贵乎出言则可复。
任人不可以无择
所贵乎已则不疑。
言而必诚。
然后可求人之听命。
任而勿贰。
然后可责人之成功。
诚信一亏。
则百事无不纰缪。
疑贰一起。
则群下莫不忧虞。
是故言或乖宜。
可引过以改其言。
而不可苟也。
任或乖当。
可求贤以代其任。
而不可疑也。
如此则推诚之义孚矣。
微臣所以屡屡尘黩而不能自抑者。
盖以陛下有拯乱之志。
而多难未平。
有务理之诚。
而庶绩未乂。
聪明之德。
而未光宅于天下。
有覆载含宏之量。
而未翕受于众情。
故臣每中夜静思。
无不窃叹而深惜也。
向若陛下有其位而无必行之志。
有其志而无可致之资。
则臣固已从俗浮沉。
何苦而汲汲如是。
惟陛下详省所阙。
亟行所宜。
归天下之心。
济中兴之业。
此臣之愿也。
亿兆之福也。
宗社无疆之休也。
谨奏。
直前奏事劄子嘉定七年七月二十五日 南宋 · 真德秀
 出处:全宋文卷七一四五、正德本《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三、《两朝纲目备要》卷一四、《至大金陵新志》卷一三下之上、《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七、《续宋宰辅编年录》卷七、《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七五、《宋史纪事本末》卷八六、《续资治通鉴》卷一六○
臣不佞,蒙陛下擢司记注,日侍天光,在庶僚中最为亲近。
每惟报国之谊无若效忠,而缄默不言,臣实有罪。
今将以便亲求郡,行去阙庭,敢不亟陈其愚,冀补万一?
臣窃闻女真以达靼侵陵,徙巢于汴,此吾国之至忧也。
盖达靼之图灭女真,犹猎师之志在得鹿,鹿之所走,猎必从之,既能越三关之阻以攻燕,岂不能绝黄河一带之水以趋汴?
臣恐秋风一生,梁宋之郊已为战场矣。
使达靼遂能如刘聪石勒之盗有中原,则疆埸相望,便为邻国,固非我之利也。
或如耶律德光之不能即安中土,则奸雄必将投隙而取之,尤非我之福也。
今当乘虏之将亡而亟图自立之策乎?
抑幸虏之未亡而姑为自安之计乎?
夫用忠贤、修政事、屈群策、收众心者,自立之本也;
训兵戎、择将帅、缮城池、饬戍守者,自立之具也。
以忍耻和戎为福,以息兵忘战为常,积安边之金缯,饰行人之玉帛,女真尚存则用之于女真,强敌更生则施之于强敌,此苟安之计也。
陛下以自立为规模,则国势日张,人心日奋,虽强敌骤兴,不能为我患;
陛下以苟安为志乡,则国势日削,人心日媮,虽弱虏仅存,不能无外忧。
昔者孔子诵《鸱鸮》之诗,以为知道,闻《沧浪》之歌,则使小子听之,盖安危存亡,皆所自取。
若夫当事变方兴之日,而示人以可侮之形,是堂上召兵而户内延敌也。
微臣区区,窃所深虑,敢僣为陛下陈之。
古者一士止百万之师,一贤制千里之难,季梁在而随不可伐,宫奇存而虞不可欺。
今济济周行,号为多士,然汉儒所谓骨鲠耆艾,论议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既难其人,间有意见小异则已成枘凿,论议小激则目以诪张,岂以朝廷之上所少者非此耶?
夫平居工文墨、便刀笔,名儒宿望,或所不能;
至于正色而沮奸萌,立谈而断大事,不以利害为迁就,不以招麾为去来,则又非小有才者所能办。
惟陛下以尊君重朝为心,合天下正人以自助,毋间同异,毋徇爱憎,则鼎昌之势成,金城之守固。
折冲厌难,孰大于斯!
臣故曰用忠贤为自立之本也。
勾践之栖于会稽也,饮食不致味,听乐不尽声,内则修令宽刑,赈贫吊死,折节下士而厚礼宾客,外则具车马兵甲而与三军共饥劳之殃,凡可以报吴者无不为,而非可以报吴者不暇为也。
国家南渡,驻跸海隅,何异会稽之日,宗庙宫室本不应过饰,礼乐文物本不应告备,惟当养民抚士,一意复雠。
秦桧乃以议和移夺上心,粉饰太平,沮铄士气。
今日行某典礼,明日贺某祥瑞,士马销亡而不问,干戈顿弊而不修。
士大夫豢于钱塘湖山歌舞之娱,无复故都黍离麦秀之叹。
之罪所为上通于天而不可赎也。
今豺虎斗于中原,狐狸嗥于境上,危机交急,不同常时。
臣愿削去虚文,颛行实政。
百司庶府,轮奂一新矣,继自今缮营不急之役姑缀焉可也。
簿书会之事整整有绪矣,继自今常程琐细之务付之有司可也。
陛下日旰视朝,惟大政是议,辅臣夙宵尽瘁,惟大计是图,则勾践之功可寻,而中兴之烈可冀矣。
臣故曰修政事为自立之本也。
昔汉有边鄙大疑,必使群臣杂议。
季布得以中郎将而折列侯哙,狄山得以博士而诘御史大夫汤。
北匈奴来求和亲,光武既从皇太子言却其使矣,而班彪乃以不宜绝北为言,是一司徒掾而敢与太子异议也,岂非国家大事臣子皆当尽言故耶?
我朝熙宁中契丹来议地界,时王安石当国,神宗乃以问韩琦富弼
元祐初,夏人遣使纳款,时司马光为相,哲宗乃以问大防、纯仁
高宗中兴,内外尤为倥偬,然无一事不采人言。
建炎四年尝议防秋矣,绍兴初元尝议便民弭盗矣,五年则令前宰执陈御寇之策矣,八年则令侍从台谏各上讲和利害矣。
夫祖宗之明,非不知独运专断为神,顾以广谋从众为得者,凡以尽天下之心而建久长之策也。
今事会之来,日新未已,臣愿诞颁明诏,以虏徙而南,寖迫吾圉,凡厥有位,其各尽言,然后博采众长,按为定论。
《书》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命诸大夫各以情告,无阿孤者,勾践之所以霸;
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己之阙者,诸葛亮之所以贤。
惟陛下以勾践为心,大臣以武侯为法,则事无不集矣。
臣故曰屈群策为自立之本也。
国之元气,在于人心,元气充则外邪却,人心固则外患销,天地常经,断断不易。
陛下亦尝察近日人心之舒戚乎?
向者弊法新改,令出加严,虽大为防禁以示民,非欲峻刑名而绳下,而刺举之官承迎过当,奏劾来上,类多中以深文,使追禠者未闻牵复之期,贬窜者尚隔惟新之望,荐绅之论,畴不赍咨?
臣愿明敕有司,原情差次,稍从释免,以收士大夫之心。
厥今州郡监司,莫非材选,然平易中和之政少,而操切击断之意多,以理财自诡则征利密于秋毫,以行令自媒则用刑深于刺骨。
夫我朝立国,本尚宽仁,以此毒民,惧者众矣。
臣愿选用循良,退斥贪暴,布宣德意,洗涤疮痍,以收百姓之心。
君人之柄,唯器与名,当靳而予则侥倖者生心,宜予而靳则劳能者觖望。
顷缘军赏多滥,一切难以微文,虽惩伪所以别真,而矫枉亦虞过直。
今边堠孔棘,正牢笼武勇之,臣谓荆襄两淮之人尝以功绩著见为众所推者,宜命帅守监司搜扬来上,择其尤异者数人不次擢用,自馀悉下铨曹,审其来历,茍非妄冒者,悉与随资注拟,以收豪杰之心。
往者两淮募兵虽数万计,有如诸军阙额,自可拨隶分填,而议者以廪给为忧,急于汰遣。
方其例予缗钱,资之使去,小人寡虑,媮快一时,赀用既空,搏手亡策,强者遁藏山泽,伺时而为奸,懦者丐乞道涂,偷生而就尽。
夫急则望其效死,缓则委弃弗图,后复使人,畴肯用命?
今宜择其伉健,收寘戎行,非惟增壮军容,济弭奸慝,亦以收忠义之心。
丙寅之役,淮民流离,有司振恤失时,死亡略尽,虽展上供贷常赋,而凋残未复,生聚绝稀。
比闻州县科役颇繁,田赋虽蠲,撮课仍重。
民兵团结,衣装弓弩责其自备,教阅资粮令其自赍,呻吟之馀,何以堪此!
臣愿朝廷深念保鄣之重,多方优恤,俾获苏醒,以收边氓之心。
北境遗黎,本吾赤子,日夕南望,如慕慈亲,彼既襁负而来,焉有可拒之理?
窃闻疆吏便文塞责,至以锋镝驱之,既绝其向生之涂,是激其等死之忿。
又闻秦陇之间,有相率内附者,自涅其面,示无还心,视昔八字之军何异,而入南不受,归北不可。
兽穷则搏,势有必然,臣恐欲以靖边,祗以扰边,将以无事,适为多事也。
臣闻古之有国者,患民之不附,而不患民之加多。
孟子曰:「为汤、武驱民者,桀与也。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诸侯皆为之驱矣」。
今中华之民穷而归我,是女真为吾之鹯獭也,其忍不为茂林深渊以受之耶?
羊祜祖逖之事浅矣,然能务修德信,抚纳新附,故吴人悦服,晋土复归。
况堂堂钜宋,岂无能任二子之事者?
诚能谨择其人,分镇三边,务以恩信怀柔,而使远人欣慕,民既我附,土将焉归!
恢拓之基,实在于此。
臣愿朝廷亟加之意,以收中原赤子之心。
夫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
陛下诚能内有以保吾国之民,外有以怀邻国之民,则以守则固,以战则克矣。
臣故曰收众心为自立之本也。
抑臣又闻,有自立之本,有自立之具。
今连营列戍,虚籍不填,老弱溷殽,教阅弛废,衣廪脧削,憔悴无聊。
荆淮所恃者义勇民丁,而团结什伍反成绎骚,无以作其超距翘关之勇。
东南所长者舟师战棹,而绘画图册,徒事美观,而未尝习以凌波破浪之技。
傥非痛扫弊端,一新戎政,则缓急将无可用之兵。
掊歛成风,而士卒之怨弗恤;
忌克成习,而偏裨之长莫伸。
或拔于奔北,而威望不足服人;
或相为水火,而用心莫能协一。
公朝苞苴之路绝,而别通交结之涂;
田宅子女之欲盈,而外窃廉洁之誉。
傥非博采众言,精加蒐择,则缓急必无可用之将。
李纲建议,以为欲保江南,当葺理淮襄,以为家计。
荆襄形胜,臣固习闻,而两淮利病则尤所深悉。
盖军国所资莫如盐筴,而淮有鬻海之饶;
兵食所仰莫如屯田,而淮有沃野之利。
其齐民则天性健斗,每易视虏兵;
其豪民则气槩相先,能鸠集壮勇。
使范蠡诸葛亮辈得而用之,力本以务农,教民以习战,虽方行天下可也,其肯委之为不足守之地哉?
中兴之初,志在进取,故不暇修营;
讲和之后,束于要盟,又不克经理。
孝宗皇帝所以设捍防、辟空旷者,未尝不留圣心。
窃惟今日实南渡以来所未有之时,政当乘机自立,继孝宗所欲为之志。
夫高城深池,劲兵重戍,边之大命也,今淮东要害在清河之口,敌之粮道,实在于兹;
淮阴无寻丈之城,无尺寸之兵,徒以山阳可恃而已。
山阳虽大,前无淮阴之蔽,后无宝应之援,若敌以重兵遮前而奇兵断后,则高邮维扬之路绝,而山阳之形孤。
山阳不守,则通、泰危而江浙震矣。
淮西要害在涡颍之口,敌之粮道,亦自此出,而濠、梁、安丰,城则庳薄,池则堙狭,兵则单虚,徒以庐、和可恃而已。
然有安丰之屏捍,则敌始不得以犯合肥,有濠、梁之遮蔽,则敌始不得以走历阳
藉有它径可由,而吾之庐、和当前而濠、寿断后,则彼有腹背之虞,我有犄角之助,其能长驱深入、荡无所畏乎?
故欲固两淮,先防三口。
此非臣之臆说也,昔孙氏之保江左邾城虽小,犹屯三万人。
今维扬、合肥两淮之根本,而兵数单弱,不及孙氏一邾城,故李纲尝谓大将拥重兵于江南,官吏守空城于江北,以为非策。
臣谓今日当议徙江上之屯,以壮淮甸之势。
或谓果尔,如江面何?
两淮藩篱也,大江门户也,藩篱壮则盗贼无闯门之虑,两淮固则戎马无饮江之忧,苐当精阅舟师,布列津要,则表里相应,屹如金汤。
其与区区坐守江壖而使贺若弼之徒得以经营飞渡者,利害何翅什伯哉!
虽然,此不足烦圣虑也。
古之为国者,必有重臣以当阃外之寄,故蜀以孔明汉中,吴以陆逊守荆渚,皆付以事权,不从中御,故二人者得以乘机制变而收成功。
江陵建邺,虽有制阃之名,而实处内地,边陲机事,多不即知。
至于小有措置,必皆听命于朝。
有请辄从,尚云可也,请而弗获,抑又多焉,藉有异材,何由展布?
因循误事,可为深忧。
臣愿于近臣中择其更事任、熟军情、威望素孚、文武兼备者二人,一于襄汉,一于两淮之中,建立幕府
财许移用,官许辟置,其他悉如吴、蜀任二臣故事,则荆淮之家计可成,而朝廷之忧顾可释,此陛下所当亟图而不可忽也。
或曰,彼方纷拿,我幸无事,但求镇静,焉用张皇?
臣窃以为不然。
夫自古未尝无夷狄,惟有以待之则不敢窥;
未尝无奸雄,惟有以折之则不敢肆。
今不于斯时大有所振立,万一更生虎狼之敌,知吾易与,潜启桀心,当是时也,不知安边金缯、行人玉帛可以窒其无餍之欲乎!
夫古今之患非一,而蒙蔽为甚。
范仲淹尝谓时当用兵,不当讳言边事,今朝廷若以张皇为戒,臣下希指,虽有警急,不敢上闻。
本恶张皇,乃成蒙蔽。
云南丧师,反以捷告,原其积渐,不过如斯,盛明之朝,可不鉴此?
臣本迂疏,岂应妄论大事,然惟臣子之谊,有怀弗尽,不足为忠,是以冒昧决于一言。
区区爱君之心,惟圣明财察。
〔贴黄〕臣窃惟汴都者,我祖宗开基建国,立郊社宗庙,正南面朝群臣,而八蛮六狄奉琛臣妾之地也,今垂亡腥臊之虏乃得窃而居之。
伏惟陛下赫然发愤,思列圣所以得之守之之繇,考宣和靖康所以失之之故。
臣窃谓其得之守之也,莫不由于用君子;
其失之也,莫不由于用小人。
臣愿深惟否泰之象,致察于君子小人消长之间,则王业之隆有日矣。
臣窃惟虏既以移巢来告,索币之报,必将踵至,其在朝廷,尤宜审处。
以臣愚虑,茍能显行止绝,以其货币颁犒诸军,缮修戎备,于以激士心而禠敌气,此上策也。
命疆吏移文与议,削比年增添之数,还隆兴裁减之旧,此中策也。
彼求我与,一切如初,非特下策,几无策矣。
盖今远夷群盗,交驰中土,安知无善谋者,觇吾举措,必将曰:女真彼之深仇,亡在旦暮,且奉之唯谨,它日乘战胜之威,为虚辞以恐动,将何求而弗获耶?
此召侮之端、致寇之本也。
惟陛下超然远览,而销患于未形,宗社幸甚。
按:是日读至此段,口奏云:「虏人既有迁都之报,旦夕必须来索币,臣窃以为不可与。」上曰:「不当与。」玉音颇厉,异于常时。未几,对境果移文来索,丞相史某奏云:「从臣刘和李珏皆有文字,谓不当予币,取自圣裁。」上曰:「真德秀亦曾说来。」时十一月也,去德秀直前之日稍久,而圣心犹简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