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龚舍人书 北宋 · 王安石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九六、《王文公文集》卷二、《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九
闰八月九日,具位王某再白书于安抚舍人阁下:某前日辄以狂瞽之言,有闻于下吏。伏蒙阁下不间疏贱,借之以颜色,接之以从容,使极论而详说之,是其可以吐胸中之有,发露于左右之时也。然辞有所未尽,意有所未竭,盖将有以。何哉?前日所与某言者,不过欲计校仓廪,诱民出粟,以纾百姓一时之乏耳。某之所欲言者,非此之谓也。愿毕其说,阁下其择焉。某尝闻善为天下计者,必建长久之策,兴大来之功,当世之人,涵濡盛德,非谓茍且一时之利,以邀浅鲜之功而已。夫水旱者,天时之常有也。仓廪财用者,国家常不足也。以不足之用,以御常有之水旱,未见其能济焉,甚非治国养民之术也。某不敢远引古昔,止于近者十馀年间耳目之所经者论之。顷自庆历八年,河北、山东饥;皇祐二年、三年,两浙、淮南饥;三年、四年,江南饥;嘉祐五年,两浙饥;四年,福建饥;今年淮南两浙又饥。其川、广、夔、陕、京西、河东,则某闻见所不及,不可得而言也。某窃计之,历年一纪,而岁之空匮,民至流亡殍死,居其太半,卒未闻朝廷有救之之术,岂非政失于茍且,而不建长久之策者哉?伏自庆历以来,南北饥馑相继,朝廷大臣、中外智谋之士,莫不恻然不忍民之流亡殍死,思所以存活之。其术不过发常平,歛富民,为饘粥之养。出糟糠之馀,以有限之食,给无数之民,某原其活者,百未有一,而死者白骨已被野矣。此有惠人之名,而无救患之实者也。某窃谓百姓所以养国家也,未闻以国家养百姓者也。《记》曰:「君者所养,非养人者也」。有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此之谓也。昔者,梁惠王尝移粟以救饥馑,孟子论而非之,所谓「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若夫治不由先王之道者,是徒善、徒法也。且五帝、三王之世,可谓极盛最隆,亦不能使五谷常登而水旱不至,然而无冻馁之民者何哉?上有善政,而下有储蓄之备也。某历观古者以还,治日常少,而乱日多。今宋兴百有馀年,民不知有兵革,四境之远者至万馀里,其间可桑之野,民尽居之,可谓至大至庶矣。此诚旷世不可逢之嘉会,而贤者有为之时也。今朝廷公卿大夫,不以此时讲求治具,思所以富民化俗之道,以兴起太平,而一切惟务茍且,见患而后虑,见灾而后救,此传所谓「毂既破碎,乃大其辐,事已败矣,乃重太息」,其云益乎?某于阁下,无一日之好,论其相知,固已疏矣。然自阁下之来,以说干阁下再矣。某固非茍有觊于阁下者也。某尝谓大丈夫有学术才谋者,常患时之不遭也;既遭其时,患言之不用也。今阁下势在朝廷,不可谓时不遭矣;居可言之地,不可谓言不用矣。惟阁下未为之尔。某故感激而屡干于左右者以此,阁下其亮之。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