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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元祐元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五○、《皇朝文鉴》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六月日,具位臣程颐,昧死再拜上书太皇太后陛下。
臣愚鄙之人,自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于兹几三十年矣。
当英祖朝神宗之初,屡为当涂者称荐。
臣于斯时,自顾学之不足,不愿仕也。
及皇帝陛下嗣位,太皇太后陛下临朝,求贤愿治,大臣上体圣意,搜扬岩穴,首及微贱,蒙恩除西京学官
臣于斯时,未有意于仕也。
辞避方再,而遽有召命,臣门下学者,促臣行者半,劝臣勿行者半。
促臣行者则曰:「君命召,礼不俟驾」。
劝臣勿行者则曰:「古之儒者,召之则不往」。
臣以为召而不往,惟子思孟轲则可。
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
己之微贱,食土之毛而为王民,召而不至,邦有常宪,是以奔走应命。
到阙,蒙恩授馆职,方以义辞,遂蒙召对。
臣于斯时,尚未有意于仕也。
进至帘前,咫尺天光,未尝敢以一言及朝政。
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
既而亲奉德音,擢至经筵,事出望外,惘然警惕。
臣窃内思,儒者得以道学辅人主,盖非常之遇,使臣自择所处,亦无过于此矣。
臣于斯时,虽以不才而辞,然许国之心,实已萌矣。
尚虑陛下贪贤乐善,果于取人,知之或未审也,故又进其狂言,以觊详察。
如小有可用,则敢不就职?
或狂妄无取,则乞听辞避。
章再上,再命祗受,是陛下不以为妄也,臣于是受命。
供职而来,夙夜毕精竭虑,惟欲主上德如,异日天下享之治,庙社固无穷之基,乃臣之心也。
臣本山野之人,禀性朴直,言辞鄙拙,则有之矣;
至于爱君之心,事君之礼,告君之道,敢有不尽?
上赖圣明,可以昭鉴。
臣自惟至愚,蒙陛下特达之知,遭遇如此,愿效区区之诚,庶几毫发之补。
惟陛下留意省览,不胜幸甚。
伏以太皇太后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不止维持大业,且欲兴致太平,前代英主所不及也。
但能日慎一日,天下之事不足虑也。
臣以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久长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
历观前古,辅养幼主之道,莫备于周公
周公之为,万世之法也。
臣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可必信,先王之道为可必行,勿狃滞于近规,勿迁惑于众口。
古人所谓周公,岂欺我哉?
周公作《立政》之书,举言常伯,至于缀衣虎贲,以为知恤兹者鲜。
一篇之中,丁宁重复,惟在此一事而已。
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
又曰「后德惟臣,不德惟臣」;
又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
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也。
盖所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故能习与智长,化与心成。
后世不复知此,以为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
不知涉书史,览古今,乃一端尔。
若止于如是,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导,何用置官设职,精求贤德哉?
大抵人主受天之命,禀赋自殊。
历考前史,帝王才质,鲜不过人。
然而完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
皆辅养不得其道,而位势使之然也。
伏惟皇帝陛下天资粹美,德性仁厚,必为有宋令主,但恨辅养之道有未至尔。
臣供职以来,六侍讲筵,但见诸臣拱手默坐,当讲者立案傍,解释数行而退。
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
周公辅养成王之道,殊不同矣。
或以为主上方幼,且当如此。
此不知本之论也。
古人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小学之法,以豫为先。
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
虽未晓知,且当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
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意偏好生于内,众口辩言铄于外,欲其纯完,不可得也。
故所急在先入,岂有太早者乎?
或又以为主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不须过虑,此尤非至论。
夫圣莫圣于舜,而禹、皋陶未尝忘规戒,至曰「无若丹朱好慢游,作遨虐」。
且舜之不为慢游傲虐,虽至愚亦当知之,岂禹而不知乎?
盖处崇高之位,儆戒之道不得不如是也。
且人心岂有常哉?
唐太宗之英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始恶隋炀侈丽,毁其层观广殿,不六七年,复欲治乾阳殿
是人心果可常乎?
所以圣贤虽明盛之际,不废规戒,为虑岂不深远也哉?
况冲幼之君,闲邪拂违之道,可少懈乎?
伏自四月末閒,以暑热罢讲,比至中秋,盖踰三月。
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不一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意异也?
今士大夫家子弟,亦不肯使经时累月不亲儒士。
初秋渐凉,臣欲乞于内殿,或后苑清凉处,召见当日讲官,俾陈说道义。
纵然未有深益,亦使天下知太皇太后用意如此。
又一人独对,与众见不同,自然情意易通,不三五次,便当习熟。
若不如此渐致,待其自然,是辅导官都不为力,将安用之?
将来伏假既开,且乞依旧轮次直日,所贵常得一员独对。
开发之道,盖自有方,朋习之益,最为至切。
周公成王,使伯禽与之处。
圣人所为,必无不当。
真庙使蔡伯希侍仁宗,乃师古也。
臣欲乞择臣寮家子弟,十岁已上,十二已下,端谨颖悟者三人,侍上左右。
上所读之书,亦使读之,辨色则入,昏而罢归。
常令二人入侍,一人更休。
每人择有年宫人内臣二人,随逐看承,不得暂离。
常情笑语,亦勿禁止,唯须言语必正,举动必庄。
仍使日至资善堂,呈所习业。
讲官常加教劝,使知严惮。
年才十三,便令罢去,岁月之閒,自觉其益。
自来宰臣十日一至经筵,亦止于默坐而已。
又间日讲读,则史官一人立侍。
史官之职,言动必书,施于视政时则可。
经筵讲疑之所,乃燕处也。
主上方问学之初,宜心泰体舒,乃能悦怿。
今则前对大臣,动虞有失,旁立史官,言出辄书。
使上欲游其志,得乎?
欲发于言,敢乎?
深妨问学,不得不改。
欲乞特降指挥宰臣一月两次,与文彦博同赴经筵
宰臣赴日,即乞就崇政殿讲说,因令史官入侍。
崇政殿说书之职,置来已久,乃是讲说之所。
汉、唐命儒士讲论,亦多在殿上,盖故事也。
迩英迫狭,讲读官内臣近三十人在其中。
四月间尚未甚热,而讲官已流汗。
况主上气体嫩弱,岂得为便?
春夏之际,人气烝薄,深可虑也。
祖宗之时,偶然在彼,执为典故,殊无义理。
欲乞今后只于延和殿讲读。
后楹垂帘,帘前置御座。
太皇太后每遇政事稀简,圣体康和时,至帘下观讲官进说,不惟省察主上进业,于陛下圣聪,未必无补。
讲官辅导之间,事意不少,有当奏禀,便得上闻。
亦不可烦劳圣躬,限以日数,但旬月之间意适则往可也。
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复差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是亦兼他职也,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
执政之意可见也,盖惜人才,不欲使之闲尔。
又以为虽兼他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
不敢言告君之道,只以告众人言之。
夫告于人者,非积其诚意,不能感而入也,故圣人以蒲卢喻政,谓以诚化之也。
今夫钟,怒而击之则武,悲而击之则哀,诚意之感而入也。
告于人亦如是。
古人所以斋戒而告君者,何谓也?
臣前后两得进讲,未尝敢不宿斋豫戒,潜思存诚,觊感动于上心。
若使营营于职事,纷纷其思虑,待至上前,然后善其辞说,徒以颊舌感人,不亦浅乎?
此理,非知学者不能晓也。
道衰学废,世俗何尝闻此?
虽闻之,必以为迂诞。
陛下高识远见,当蒙鉴知。
以朝廷之大,人主之重,置二三臣专职辅导,极非过当。
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制,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在辅导
不惟事理当然,且使天下知朝廷以为重事,不以为闲所也。
陛下擢臣于草野之中,盖以其读圣人书,闻圣人道
臣敢不以其所学,上报圣明?
窃以圣人之学,不传久矣。
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度量,以身任道。
天下骇笑者虽多,而近年信从者亦众。
方将区区驾其说以示学者,觊能传于后世,不虞天幸之至,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使臣得以圣人之学,上沃圣聪,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
如陛下未以臣言为信,何不一赐访问?
臣当陈圣学之端绪,发至道之渊微。
陛下圣鉴高明,必蒙照纳。
如其妄伪,愿从诛殛。
臣愚不任恳悃惶惧待罪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