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有所记，若足以自警者。暮夜之间，寝而梦。梦隐几坐于堂上，一夫圆冠短衣，歛颐折頞，伛偻历阶而进。进而却，却而前，更三四，进如有所受，却如有所畏，盘旋偃蹇，态度百出。仆叱之曰：「若为何耶」？拱而对曰：「诸先吾族所起，次及吾之行，踰绳越契而上，非所得言。降帝而王，种类始出，秦汉间其势渐盛。至于魏、晋、宋、齐、梁、陈、隋、唐、五代之下，世不乏嗣。汔今枝叶流散，不可谱计，予其一耳。自初时传业及于此，未尝无功，而食所至，则能化贫而富，易贱而贵，起衰而盛，举废而用。以之事上，则猜间不入；以之接下，则名闻亟远；以之保身，则充足胶固，无求而不得于志。此良术也。然我不能独为，必凭人而后行。我欲凭子，子其愿之乎」？仆曰：「汝凭人而行，乃鬼物也」。曰：「然」。「然则何术乎」？曰：「廉隅不脩，圭角不露。好无正好，恶无正恶。籧篨语言，夸毗体度。孰利不希？孰势不附？逢人之喜，迎人之怒。所趋会合，无有龃龉。立于朝廷，不触不忤。忠谏者罪，正直者去。我则恬然，超资越序。奉于权贵，权贵必顾。廉毅见疏，耿介不遇。惟我被用，交章辟署。妾妇柔顺，见我而慕。荛牧微蕞，闻我而誉。举之四方，曾莫有捂。正人端士，为己之蠹。然兹无几，实不足虑。故曰：事上则猜间不入，接下则名闻亟远，保身则充足胶固。噫，此术也无他。盖惟佞而是务。子如得之，则爵病其高，禄患其饫，光华私阀，驰骋要路。荣及帷房，庆流稚孺。室骈文绣，肴列雉兔。便嬖左右，所欲必具。与夫破车疲马，衣粗食粝，其曷为愈？无拒我凭，我不子负」。仆乃捉剑而呼曰：「汝为佞之鬼也，安得入吾之门，至吾之庭，而妄求依凭？断则断汝，不亦为剑之秽，而为庭之腥」。于是攘臂欲决，而佞鬼仓黄窘急，长跪叩头曰：「此实天夺之魄，误登君子之舍，罪不容诛，万死乞赦。傥蒙全活，愿以言谢」。仆曰：「释汝，欲何言」？乃歛容起，曰：「君今道丰义赡，气直志刚，见佞而斥，理之所当。然穷与达，君子之常。异时甚穷，官小赀荒，困于濡滞，迫于权强。毋反学佞，中鬼所量。今日之事，固不可忘。异时甚达，客满门墙。贤愚杂进，邪正相将，毋受他佞，为鬼所戕。今日之事，亦不可忘」。言讫再拜而出，且歌曰：「异哉此丈夫！异哉此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