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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子固先生 北宋 · 刘弇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五○、《龙云集》卷一五、《江右文钞》卷二
先生阁下:厥今推文章选锋、擅天下伟望者谁乎?
徵诸学士大夫,必曰曾公其人也。
使学士大夫类能知阁下所为,则万万无可言者于此焉。
徒曰曾公文章擅天下,而初不究知其精微,则虽欲不言,得乎哉?
盖世皆科举辈,徒知阁下之能文,而独不知阁下所以能文者,非徒能文,正在能变耳。
使举近而忘远,蹠故而不跐其新,方将脂辖东引,而未始收迹西践,则穷矣,尚安得为完文乎?
顾以为能知阁下之文,要必无易者。
请捃摭其一二,试妄商焉,必有合也。
文章之难也,从古则然,虽有博者,莫能该也,则处此有一道焉,变是已。
自朴散以来,谁非从事乎文者,其间重见沓出,虽列屋兼两,犹不能既其实。
然其大约有四,曰经、曰史、曰诗、曰骚,而诸子盖不预也,则亦不离乎变而已。
经之作也,使读《诗》者如无《书》,读《书》者如无《易》,其读《礼》、《春秋》也亦然。
岂唯句读而已,其取名布义也亦然。
《禹贡》载禹治水,北徂东渐,计往返无虑数万里,足所投者几所,身所尝者几事,而首尾才千馀言焉。
及丘明之传经也,件为编年而侈几数百倍焉。
迁之为纪传、世家、书、表,则又倍焉。
其后有班、范、《晋阳秋》、《魏略》之类,则又倍焉,不害其为史也。
诗之约也二言而已,曰「肇禋」。
已而三言,曰「卢重鋂」。
已而至于五言,曰「赠之以芍药」。
甚者如「谁知乌之雌雄」,乃有六言。
而由汉阅唐,又有七言焉,不害其为诗也。
《离骚》之文,则固异乎《招魂》矣;
《招魂》之文,则固异乎《大招》矣。
于流而为扬、马之丽赋,则亦无适而不异。
经也、史也、诗也、骚也,其每变乃如此。
昔之人徜徉不根,宜莫如庄周,至其卒收之也,乃有《天下篇》焉。
贾生之书,如《陈政事》一篇,其劫束世故,仅如卑卑之申韩;
及读《怀沙》、《悲鵩》,至欲拔尧孔之外键,而直将以此世与夫未始有极者游也。
夫是之谓善变。
此殆韩愈所谓「惟陈言之务去」,陆机所谓「怵他人之我先」者欤。
二汉而下,独唐元和长庆间文章,号有前代气骨,何则?
知变而然也。
李翱皇甫湜辈,尚恨有所未尽,下是则虫欢鸟聒,过耳已泯,盖无以议为也。
韩子之文,如六龙解騑,放足千里,而逸气弥劲,真物外之绝羁也。
柳子厚之文,如蒲牢叩鲸钟,骁壶跃俊矢,壮伟捷发,初不留赏;
而喜为愀怆凄泪之辞,殆骚人之裔比乎。
李翱之文,如鼎出汾阴,鼓迁岐阳,郁有古气,而所乏者韵味。
皇甫湜之文,如层崖束湍,翔霆破柱,当之者骇矣,而略无韶润。
吕温之文如榱桂橑,质非不美,正恐不为杞梓家所录。
刘禹锡之文如剔柯棘林,还相影发,而独欠茂密。
权德舆之文,如静女庄士,能自检儆,无媒介则踬矣。
若阁下之文,则廓乎其能周,烨乎其能明,歛乎其若有所待,眇乎其似不可揽而取也。
挑之以果而不失于锐,驾之以逸而不至于放,耸之以严而不伤于介,振之以冷汰而不过乎絜。
和平淡泊,而非直纡馀委靡也;
悯恻怨悱,而非直骚条感发也。
盖自六经已还,诸史百氏,下至山经地志,浮屠老子之书,与夫翰林子墨文章,在阁下贯穿略尽矣。
至于长哦短篇,尺简寸札,音期洒落,率有妙趣。
藻丰而證博,意滋出而义愈畅,真博大者之言也。
语其形似则如白玉田,种种浑璞;
如青翰客,而有秀举;
如天骥跼影,筋理飒洒;
如乔松弄,真率径尽。
如炙輠联环之运而不穷也;
如疾蒐者之扼熊脰而绝䝙膑也;
如锯齿错列,初若龃龉,而卒乎其相承也;
如荀生之辨车辋,叔向之别劳薪,易牙之判淄渑,而不可以非道入也。
嗟夫,是其为曾公之文欤!
此弇所以有见乎阁下者也。
弇涉世不韵,往者孰谓阁下不以过疏乎己者见略,而正用过誉乎人者见取。
因一介行李之间,北走京师,亟欲拔置门下,使与贤子弟游,故虽弇亦以为他日之愿望,诚有在于是者,不可以无偿也,冒不测之汝汉,走千馀里之襄阳
于斯时也,去入谒之艰,无门屏之伺,一朝而足迹接焉,顾不幸哉?
脱或泯默,自同乎众人,则阁下当谁与进者?
谨因藉手次,一二具之,录耶弃耶,惟命是听,入冒台严,俯伏待罪,不宣。
弇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