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徽宗论人君之要道三(建中靖国元年) 宋 · 李朴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一○、《宋名臣奏议》卷四、《右编》卷五
臣闻天下有事不足忧,无事深可畏。人之情劳则思,逸则肆。故方其有事之时,则忧勤恐惧之心,能以危乱而至于治安。及其无事之后,则骄盈怠惰之气,亦能以治安而至于危乱。舜之时七政齐于上,百兽舞于下,可谓安且治矣,而君臣之间,惴惴然常若忧危祸乱之将必至,何也?知治安之不足恃,而骄盈怠惰且随其后也。臣窃观国家圣作明述,自古太平之盛,未有久于今日者,此正天下所谓无事之时,而臣所谓深可畏者也。伏愿陛下思创业之甚难,惧守成之不易,亲睦九族,风示万邦,好恶不留于心,喜怒循理而动,体仁爱之德而济之以刚,破险诐之论而平之以恕。知君子所以致治而虑其难进,则任之勿疑;鉴小人所以致乱而防其易入,则去之必速。除心术之害,然后可以育人材;励廉愧之节,然后可以肃仕路;辨尝试之说,然后可以来忠言。师老而边隙可虑,莫若以自治为守御之策;民困而国用不足,莫若以节俭为富庶之本。观俗化而通其变,议政事而处其中。执持权纲,爱惜百姓,日谨一日,保其初心。若是者,皆圣政之所当急者也。虽然,所以致此者有本矣。臣闻昔周成王即位,召公为之保,周公为之师,朝夕辅导,尝致谨于起居言动之间。唐太宗开文学,选道德名儒十八人为学士,虽饮食游宴,十八人者未尝不在其中。退朝与讨论古今所以成败,辄至日昃夜分。故成王能光昭文、武之业,而太宗独高三代之后。无他,知所以自治,而天下不足治矣。臣诚知陛下聪明仁圣,性所自得。然而圣人者德配天地,而志常不足。不识陛下夙兴视朝,拥经左右,诏德意志虑者谁乎?陈前世废兴治乱,请得据旧鉴新者谁乎?退居深宫之中,燕见间召所以备顾问者谁乎?今纵未能远法成周,立师、保之官,宜且退仿唐制,大开学馆,博选通儒耆德,使侍经幄,万几之暇,孜孜与之讲论。正心诚意,事天治人之道,虽陛下圣性所自得者,臣愿益加圣学焉,此臣之所谓本者也。臣又闻:人主不可求胜于天下,不可废天下之公议,不可使心术失于毫釐之间。此三者,人主之要道也。臣请为陛下别白而言之。所谓人主不可求胜于天下者,何也?臣闻自古有道之君,不敢失一夫之心,以天下者一夫所积耳。是故为其欲寿则与之轻刑,为其欲富则与之薄歛,为其欲逸则与之缓力。凡上之禁令取舍,惟恐一不当于天下之欲恶,是以天下亦相与安之而已也。后世有若韩非、商鞅者,始道其君以胜天下之事。其言曰:权势法制者,人主之操术,彼天下者必于我而听命者也。而屑屑若是,是以天下为匹夫役也。故或胜之以击断,或胜之以裒剥,或胜之以战斗。安忍自恣,仇雠其民,民不胜其害,则相与合天下而胜之矣。臣故曰:人主不可求胜于天下,一也。所谓人主不可废天下之公议者,何也?臣闻人主势能生杀祸福人,而不能变天下之公议。尧舜三代之时,则公议用于朝廷之上,以赏功罚罪,进贤退不肖,而行于天下。至其乱则废于朝廷之上,而窃窃然发于闾阎之间,又其甚而设诽谤之法,以杜天下之口,则又不发于闾阎而郁于人心。最甚者,莫若秦也。立为腹诽心谤之诛,则欲并取其在人心者而去之也。然且独能禁于一时,而卒大肆于后世。何则?所谓公议者,其本与天地并立,而是非出于人心之同,然不可得而变者也。知其不可得变,而使或发于闾阎、或郁于人心、或肆于后世,孰若举而用于朝廷之上,行之天下乎?臣故曰:人主不可废天下之公议,二也。所谓人主不可使心术失于毫釐之间者,何也?臣闻人主者,天下之本也。心术者,人主之本也。养之以道德仁义,则终身而未足以为功;动之以回邪淫佚,则一朝而不可胜其患。是何欤?道德仁义难全,而回邪淫佚易溺也。古语曰:人主唯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彼小人之欲祸天下,必先败坏其君之心术,而后可以得志。是故吾欲尚恭俭,彼则攻之以骄奢;吾欲本仁恕,彼则攻之以烦苛;吾欲务厚下,彼则攻之以聚歛;吾欲用正直,彼则攻之以佞柔。彼其所以攻我者纷起并至,人主又恶能以一心而保其所难全、胜其所易溺者哉!必主之以平,照之以清,持之以诚,恐恐然若寇盗之将至,而蚤杜其窥觎之渐也。不然,使之乘吾徘徊犹豫之时,一投隙而得以自售,则浸淫败坏,而终以不悟矣。臣故曰:人主不可使心术失于毫釐之间,三也。知此三者,而大本立矣。臣愚不胜惓惓之忠,惟陛下留神省察,以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