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杨墨申韩之害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拙斋文集》卷一三
韩退之之论,以为孟子辟杨墨,功不在禹下。夫禹之功能使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为万世之所永赖,其功之在天下,见于行事之深切著明,而孟子之辟杨墨,乃空言无实,其何足以配禹哉?盖杨墨之害甚于洪水之害,惟杨墨之说遭孟子之辞而辟之,此其害所以不可得而见。使杨墨之言而无孟子辟之,则其害岂减洪水之害哉?孟子之辟杨墨,以为「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以战国之世而观之,未见杨墨之害,则孟子之言诚若过矣;然以申韩之术而观之,则孟子之言不为过也。申子之说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桎梏」。韩子之言曰:「尧舜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斲,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饭土簋,啜土,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通大海,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虽民役之劳不烈于此矣。凡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重困之作哉?要在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尔」。当申韩之为此说,是亦无实之空言耳。及秦人用之,督责益严,刑者相望,天下之人侧目而视,惟恐不得其死,至于无所措手足。山东群盗既起,民之从乱如归,而海内涂炭者数十年。此皆申韩之说有以使之然也。夫杨墨之说使无孟子而辟之,则必至于申韩之害;申韩之说使见辟于孟子,则亦废而为杨墨之空言矣。盖疾在腠理血脉,其治之也易,故无可见之功;及其在肠胃骨髓而治之,则虽有功之可见,亦难乎其为功矣。孟子之辟杨墨,所谓疾在腠理血脉而治之,虽其功不可得而见,其实莫大之功也。申韩之祸秦,所谓疾在骨髓,而不可复救,当此之时,虽使孟子复生,其告之也亦艰乎其为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