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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吕氏诗记中篇甲辰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诗体不同,固有铺陈其事,不加一词而意自见者。
然必其事之犹可言者,若《清人》之诗是也。
至于《桑中》《溱洧》之篇,则雅人庄士有难言之者矣。
孔子之称思无邪也,以为《诗》三百篇劝善惩恶,虽其要归无不出于正,然未有若此言之约而尽者耳,非以作诗之人所思皆无邪也。
今必曰彼以无邪之思铺陈淫乱之事,而闵惜惩创之意自见于言外,则曷若曰彼虽以有邪之思作之,而我以无邪之思读之,则彼之自状其丑者,乃所以为吾警惧惩创之资耶?
而况曲为训说而求其无邪于彼,不若反而得之于我之易也。
巧为辨数而归其无邪于彼,不若反而责之于我之切也。
若夫《雅》也,郑也,卫也,求之诸篇,固各有其目矣。
《雅》则《大雅》《小雅》若干篇是也,郑则《郑风》若干篇是也,卫则《邶》《鄘》《卫风》若干篇是也。
是则自卫反鲁以来,未之有改,而《风》《雅》之篇,说者又有正、变之别焉。
至于《桑中》小序「政散民流而不可止」之文与《乐记》合,则是诗之为桑间,又不为无所据者。
今必曰三百篇皆《雅》,而《大》、《小雅》不独为《雅》,《郑风》不为郑,邶、鄘、卫之《风》不为卫,《桑中》不为桑间亡国之音,则其篇帙混乱,邪正错糅,非复孔子之旧矣。
夫《二南》《正风》,房中之乐也,乡乐也。
《二雅》之正,朝廷之乐也。
商周之《颂》,宗庙之乐也。
是或见于序义,或出于传记,皆有可考。
至于《变雅》,则固已无施于事,而《变风》又特里巷之歌谣。
其领在乐官者,以为可以识时变、观土风而贤于四夷之乐耳。
今必曰三百篇者皆祭祀朝聘之所用,则未知《桑中》《溱洧》之属当以荐何等之鬼神,接何等之宾客耶?
盖古者天子巡守,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固不问其美恶而悉陈以观也。
既已陈之,固不问其美恶而悉存以训也。
然其与先王《雅》《颂》之正篇帙不同,施用亦异,如前所陈,则固不嫌于厖杂矣。
今于《雅》郑之实察之既不详,于厖杂之名畏之又太甚,顾乃引夫浮放之鄙词,而文以风刺之美说,必欲强而置诸先王《雅》《颂》之列,是乃反为厖杂之甚而不自知也。
夫以胡部与郑卫合奏犹曰不可,而况强以《桑中》《溱洧》为雅乐,又欲合于《鹿鸣》《文王》《清庙之什》而奏之宗庙之中、朝廷之上乎?
其以二诗为犹止于中声者,太史公所谓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于《韶》《武》之音,其误盖亦如此。
然古乐既亡,无所考正,则吾不敢必为之说。
独以其理与其词推之,有以知其必不然耳。
又以为近于劝百讽一而止乎礼义,则又信大序之过者。
夫《子虚》《上林》侈矣,然自「天子芒然而思」以下,犹实有所谓讽也。
汉广》知不可而不求,《大车》有所畏而不敢,则犹有所谓礼义之止也。
若《桑中》《溱洧》,则吾不知其何词之讽而何礼义之止乎?
若曰孔子尝欲放郑声矣,不当于此又收之以备六籍也,此则曾南丰于《战国策》,刘元城于三不足之论皆尝言之,又岂俟吾言而后白也哉!
大抵吾说之病,不过得罪于桑间洧外之人,而其力犹足以完先王之乐。
彼说而善,则二诗之幸甚矣。
抑其于《溱洧》而取范氏之说,则又似以放郑声者,岂理之自然,固有不可夺耶?
因读《桑中》之说而惜前论之不及竟,又痛伯恭之不可作也,因书其后,以为使伯恭生而闻此,虽未必遽以为然,亦当为我逌然而一笑也。
呜呼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