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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武文治 南宋 · 翁合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九七、《精选皇宋策学绳尺》卷四
问:道有因有循,有革有化,其来尚矣。
故《易》曰:「穷则变,变则通」。
必穷而后变通欤,抑穷之不可不变而通欤?
帝德王功,萃乎宇宙,其必有以运之矣。
汉高帝手援宝剑,诛促秦、项,所过麾城斩邑,战不可殚记,殆无所事乎诗书者。
传世四叶,大雅雾会,便已葱茜一时,布濩方宇,决无昔时所用武夫屠贩之人,与文、景时木讷无文采之士矣。
此汉一代大美旁薄时也。
而民用凋弊,奸宄不禁,衣绣杖斧断斩,郡国则反以衰,何欤?
是宪是迪,文治肆兴。
至于号令温雅,奏议可述,交畅旁纬,表里昭融,而赤九丕绪则寖微寖灭;
三辅尘飞,黔黎不奠,文益以曼羡,而时益以沸扰,何欤?
绍隆守文,有华厥前。
何恶之有?
无乃《易》所谓穷者欤?
是以有庙谟雄断,中天造邦,当其三灵九围,叩稽咸仰,锋镝上下,十斗九死,雅言遝义,我则未暇。
白水之邑,参墟之野,惟闻发愤而凭怒,霆击而雷震耳。
然今年渡河,明年徇蓟,彼一时也,而幸邺幸谯,幸蒙幸蕃,又如行大司马事,何耶?
从事史不过十二人,秩皆百石,彼一时也,而吏职减损,十置其一,又如行司隶校尉置僚属规模,何耶?
舍食道傍,蒙犯霜露,彼一时也,而自将轻兵,晨夜驰赴,千乘万骑,独无先驱之复路,属车之按节邪?
盖为建武且四年矣,而始有尚书令之条奏法度,岂自渡河徇蓟以来皆创出?
且五年矣,而始起太学,始稽古典,岂前数年皆不问俎豆之日?
他时王师亲征,次于高平大将军率五郡太守来会,方先遣从事问会见之仪。
诿曰军旅草创之故,而亦既许久陈百僚而赞群后,独不闻供帐置乎云龙之庭,何耶?
盖又久之,而郊庙乐器、葆车舆辇送自益州,法物始备。
是年则陇蜀平矣,干戈偃矣,功臣各已去甲兵,尚儒学矣。
江淮山东悉平之后,乃竟未能置此两于度外,而十三年之远,以俟今日。
向使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尚有一人甲与兵者,则终无复感礼兴乐,究皇仪而展帝容耶?
然自其初而盛德大功已天下向服,不害为土地之最广,甲兵之最彊,号令之最明。
岂规防矩饰之不足,故厌难折冲之有馀耶?
使帝而早已侵威盛容,从事明堂灵台间,所谓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果何仗区区一二丈之来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耶?
时有夷隆,事有粗密,达权救弊,与世推移,安有盛威仪而求至理,坐吟咏而待升平哉!
惟我宋受上天宝命,五纬煌煌,旅于奎宿,于包矢束,无所事武,天经地纬,日迪斯文,上畅下溯,流裕罔极,前启后承,烨烨盛矣。
或谓久而习,习而穷,文弊沉痼,上下一律,将何道解而更张之耶?
近之端平,已难于宝、绍;
今之嘉熙,更难于端平。
端平不过以议论更宝、绍,今于更端平、宝意有几?
端平不过以文书命令更宝、绍,今于更端平、宝事有几?
举目枣红,秋风四野,危急已迫乎其后,奈何虚文犹胶其前哉?
人情所徇,名利从之。
长浮华而严考绩,甚未然也。
伊欲仗文貌而尚忠质,使砭剂以代膏粱,追惟建武之中兴,取法大《易》之通变,则戒左右之偏恩,约中官之赏赐,少俟天下之定可乎?
阴乡侯不以并功臣之封,南阳人无使妨贤俊之选,大示天下之公可乎?
动如节度,不喜饮酒,每旦视朝,日昃乃罢,力图世运之艰可乎?
质厚少文大将,雅实无哗之宛人,由以风励浮辨可乎?
推赤心而置人腹中,但帻坐而笑迎国士,由以延揽英雄可乎?
执金吾击郾,率然而对,请北取上谷兵,从容为言,由此役使众俊可乎?
承制遣使,得命西州之将,荆门之事,一由征南为重,由以倚伏外阃可乎?
上薄幕府,不敢为私,受诏出师,夕则引道,由以伸缩边将可乎?
阐乾辟坤,一旋转间耳。
方起而自为机杼,摆脱窠臼,缙绅大夫方且哗然以故章旧事为言,建此大策,但见落落难合耳。
诸君积行艺之选,来试有司,自是而倚梯天科,欲大验于事。
夫子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故质以建武文治,聊占所蕴。
对:治天下者文也,弊天下者亦文也。
文以弊天下,亦以治天下。
是故有文之本,有文之末。
惟其本所以治,惟其末所以弊。
何本也?
三纲五常,其本也。
何末也?
典章文物,其末也。
末者可损可益,而本者无损益。
末者可存可亡,而本者无存亡。
执事知文之所以弊,则亦知文之所以治欤?
事之急也吾则援,事之危也吾则安。
三尺所以理军市,而乃用乡饮之仪;
六奇所以解平城,而乃用舞干之化。
文物工于华国,不工于治国;
议论切于忧时,不切于济时。
此固文之所以弊者也。
人何所贵而为人,国何所与而为国。
吾可失利,不可失义,失义必至于违君;
吾可去食,不可去礼,去礼必至于胗兄。
忠敬之风立,而后君得而有其臣;
孝爱之道存,而后父得以有其子;
此又文之所以治者也。
赵简子以周旋揖逊为礼,子太叔曰:「是仪也,非礼也」。
礼也者,天经地义,民行而已。
魏文侯以新声古声为乐,子夏曰:「是音也,非乐也」。
乐也者,君臣父子纪纲是已。
执事之所谓文,以类则简子之礼、文侯之乐也。
愚之所谓文,以类则太叔之礼、子夏之乐也。
简子之礼可损,太叔之礼不可损;
文侯之乐可亡,子夏之乐不可亡。
去礼乐之音仪,固所以去浮末之弊;
去音仪之礼乐,适所以去根本之治。
弊者去,诚可喜;
治者去,亦可忧。
执事慨今日之弊而慕建武之治,乃所谓建武以不文而治,今日以文而弊,是固然矣。
抑亦孰知今日惟其不文,所以有今日之弊;
建武惟其文,所以有建武之治欤?
今日之患夷狄也,建武之患盗贼也。
中原有中原之道,而后夷狄消;
帝王有帝王之道,而后盗贼弭。
使今日而有文,则是有中原之道矣。
有中原之道,则是有以胜夷狄。
何以至使建武而无文,则是无帝王之道矣。
无帝王之道,则是无以胜盗贼矣,盗贼何以去?
此愚所以深疑今日之不文,而谓建武为文也。
嗟夫!
霜驰露宿之不如安逸也,饭豆粥之不如珍美也。
笑迎说客,推心降虏之不如禁卫凝严也。
未备者久之,不如供帐之陈乎云龙也;
法物未备者又久之,不如乐舞之陈乎郊庙也。
大将而质厚,宛人而无华,今之士大夫若是其敏且辩矣;
金吾而卒然击郾,建武而毅然请兵,今之士大夫若是其宛且逊矣;
上薄幕府而不敢私,受诏出师而即就道,今之士大夫又若是其虚虚徐徐矣。
戒左右之偏恩,约中宫之赏赐,以黄屋之贵,至于不敢顾南阳之亲;
椒房之懿,至于不敢假阴乡之宠。
使有如今日之荆襄,必不暇议贵介之封矣;
使有如今日之巴蜀,必不暇议戚畹之节矣。
以此言之,虽谓今日不为文而建武为文可也。
然而求文于音仪,建武诚不如今日矣;
求文于礼乐,今日其能如建武乎?
自莽之欺孤弱寡也,汉无君臣矣,我是以兴昆阳之诛;
自莽之用新代刘也,汉无父子矣,我是以重元庙之建。
以同姓之疏属不敢弃,而兄弟之义立
以古人之贱交不敢忘,而朋友之道明。
三纲绝矣而复续,五典坏矣而复脩。
为人子孙而能立高祖之业,为人父母而能救万民之命。
日月重明,天得以为天;
关河重整,地得以为地;
书同文,车同轨,中国得以为中国;
遣臣妾,奉珍贡,夷狄得以为夷狄。
此则建武之文而非今日之文也,此建武之盗贼,所以不必今日之夷狄也。
执事乃谓中兴之文不如今日之备,不知节目之尚遗,实则大纲之已举。
建武四年,始有尚书令固也,独不曰先是已用孝廉尚书郎孝廉何人耶?
今年渡河行司马,明年徇蓟讨王郎,独不曰高密之褒,亦见于即位之初年耶?
六月幸蒙攻庞,七月幸藩攻董献,独不曰幸鲁之祠,亦见于是岁之十月耶?
此固非愚之所谓文也,要亦执事之所谓文也,而遂谓之不文,可乎?
执事若曰:「吾非为此也,特有激今日之弊云耳」。
然其弊者末也,末可去也,本可去乎?
且吾闻之,恶礼之仪而损之,仪每未损而礼先损;
恶乐之音而已之,音每未亡而乐先亡。
以为虚华之可削,不知实理之已亏;
以为典章文物之繁,不知三纲五常之已略。
孟子曰:「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
由今之言变今之俗,则是中国之道可废夷而后可者也,人道之可废物而后可者也,君子之道可废小人而后可者也。
天理可以绝灭,人欲可以横流。
至于财,天下期于管仲,茍可以富齐,而乱齐者不之恤;
至于兵,天下期于孙武,茍可以伯吴,而弊吴者不之顾;
至于法,天下期于商鞅,茍可以彊秦,而亡秦者亦不之问矣。
率天下之人而祸斯文、而祸天下国家者,必此之言矣。
或曰:「文则文矣,如鞑何」?
曰:此其所以御鞑也。
苻秦之图晋也,不惮其兵之不武,而惮其人之衣冠邪;
律之入中原也,不叹其臣之不武,而叹其臣之不忠;
辽人之戒边吏也,不畏汲汲富彊之王安石,而畏弱不胜衣之司马光
何也?
中国阳也,夷狄阴也。
人伦明,君子用,凡出于文之为者,皆阳类也。
人伦废,君子消,凡出于不文之为者,皆阴类也。
以阳治阴,此中国之所以胜;
以阴治阴,此夷狄之所以不可胜欤!
故曰:此其所以御鞑也。
不然,《采薇》之所治者,昆夷、猃狁也;
《天保》之所治者,君臣朋友之事也。
古者以君臣朋友之事,欲制昆夷猃狁之难,是必有说也。
执事试而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