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游篇。赠高城使君权汝仰暨其弟汝重,汝久 清 · 李溆
出处:弘道先生遗稿卷之三
一元融融。周流不息。变而为质。化而为形。轻清曰天。重浊曰地。合天与地而生曰人与物。一理贯三。无处无之。无物无之。圣人仰观以知天。俯察以审地。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此易之所由以作也。则以修之。体之立也。推以施之。用之行也。君子以之讲读而穷究。潜玩而体验。天理混全。无有间断。然敬难持。血气易怠。倘失其养。志不率气。气反而解郁。解则不及。郁则反害。君子知其然也。或提醒之。或振作之。或游泳之。或开畅之。是知乎游泳开畅之亦不可阙也。游泳开畅。自有其方。或咏诗或歌或琴或舞蹈或习射。亦或逍遥于云水之间。诗歌者开发堙郁。讽诵德义。琴者宣畅其堙郁。禁止其邪妄。振发其怠惰。荡涤其秽浊。消融其查滓。舞蹈者振发其郁。固其筋骸。观其威仪动止之间。礼节存焉。法象寓焉。射者周旋观其礼。揖让观其德。云水者乃造化之所在。万象咸备。有一言而蔽之曰仁与智而已。故宣尼乐焉。由是观之。诗歌琴瑟舞蹈习射与游山者。其助德之一端欤。非徒有助于德。亦有助于文章与笔力。昔太史公西游秦陇而文大肆。杨蓬莱东游关东而笔大健。此其验也欤。余无意于世者。夫何事焉。惟读书而已。读书之或间则或习笔焉。习笔之或歇则或琴焉。或讽咏古诗赋焉。或歌辞焉。或舞蹈焉。以之禁止焉。以之薰泳焉。以之寓怀焉。以之舒畅焉。如斯而已。或得家安而无事。日和而调畅。则随意而逍遥放旷于川石云水之间。开我之怀。广我之知。与造物者为契。而味其厚重不迁。周流不息之体而已。如斯之外。夫复何事哉。余闻昆崙者。地之最高处。天下诸山之宗也。周回盘亘万馀里。其下盖有九十九国云。昆崙有四大干。两干走西北。即西羌与北狄之域也。两干注东南。即中原也。其终南,雷首,王屋,蒲坂,太行,恒山,碣石,医巫闾,白头在北干。其葱岭,岐山,嶓冢,岷山,华山,衡山,嵩山,泰山,钟山,天台,雁宕,赤城,苍梧,蓝田,五岭诸山。皆在南干。其水则黄河出昆崙。流数万里配北干。长江出岷山。流累千里配南干。三江七泽。盖在下流近海云。余闻中原诸山。形胜风景。无处无之。大小限界。山川绝远。愿一见之而不可得也。时时而于文字与画图上神游之而已。余闻我国之山。皆祖于白头。有两干。一走平安。一走北道之分水岭。遂分三焉。一走京师。一走松都与黄海。其一走江原。为铁𡽹,金刚。而又南行为太白,清凉,新罗,小白,鸟𡽹,俗离,大屯,鸡龙,德裕,智异,月出,伽倻,广德,五星,小伽倻,光教,冠岳,秀理,江都,清溪等诸山。其水豆满出白头之左界六镇。鸭绿出白头之右界平安。汉水则出铁𡽹,五台等诸处。会流而配京都。临津则亦出铁𡽹。流都龙之北借。配松都而合汉水于月笼之西南。由江华,乔桐之间入于海。其大同江出妙香之左。配平壤。清川江出妙香之右。合博川江入于海。应大同。其洛东出太白山。由庆州之右入于海。其锦江出俗离之右。配扶馀等诸处。窃想我东山川。形胜风景。亦无处无之。而皆不若金刚之雄豪清健奇奇怪怪百态俱备者也。又不若岭东九郡之浩大广远开豁洒落者也。尤不若高城之浩大雄壮而兼之清绝萧洒者也。余蛰伏多年。怀无所吐。郁无所开。徒自游神于山水之间。想其两乐之趣而已。今也家适无事。身适无病。天气假我以清和。山川引我以风烟。遂忆金刚万二千峰之奇壮。桑海几万里之浩大。遂扫除人间小小之故。遂拂衣悠然而行。剑一奚囊一奴三马二。是行装也。乃由抱川永平金化金城。暨五日始踰断发岭。遂入金刚。遍踏内外诸山。遂引兴而东。海山形胜。历历森森。都在一眼之中矣。始知山之为山水之为水。仁耶智耶。厚重而不迁耶。周流而不息耶。浩浩焉荡荡焉。惚惚乎恍恍乎。使人意象无穷。兴趣无涯。此东游篇之所由以作也。此篇也。本末谐备。始终纤悉。大小毕举。精粗俱足。一动一静。体用备焉。一阖一辟。聚散系焉。一盈一缩。屈伸存焉。此篇也。内山自微而渐显。自小而渐大。自近而渐远。自下而渐上。自略而渐详。外山自盛而渐衰。自大而渐小。自精而渐粗。自上而渐下。自进而渐退。其以明阴阳进退消长盛衰之意耶。此篇也。内山外山。气像不同。文体自异。其以明体用本末之有所相须耶。此篇也。先言内山而后言外山。其以明一气始终之意耶。此篇也。言内言外。界限截然。其以明阴阳表里之意耶。此篇也。内山则区而别之。众目森然。文体质而森严。外山则推其已言而反覆之。文体文而浩荡。其以明体立于内而用行于外之意耶。此篇也。既言水又言山。其以明两气对待之义耶。论水之体。异于论山之体其以明阴阳性质相反之意耶。此篇也。有论偏中者。有论邪正者。有论工夫者。有论理欲与得失者。诸峰率多异端之名。非偏之谓耶。主峰以大圣为名。非中之谓耶。流溢而迷路。或入于异端。非邪之谓耶。回路而复于本。非正之谓耶。自迩而远。自浅而深。自下而高。非次序之谓耶。循序渐进。不敢躐等。非工夫之谓耶。或僻于水石。或恋于繁华。非失之于欲耶。当其僻而节之。当其恋而戒之。非得之于理耶。此篇也。首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此所谓理一而分殊。纲举而目张者是耶。此所谓天地设位。万象森罗者。非耶。此所谓放之则弥六合。收之则退藏于密者欤。此篇也。凡大小泉石。皆因其精状而详说之。其物各付物之义耶。大圣一景。随处而发见。其态虽变。其本则一。故随遇形拟。不弹重复。其以明参互反覆之义耶。其以明一理贯万之义耶。此篇也。举多寓借托之体。其欲隐微之耶。其中有朝北极冲碧落等之说。其寓合天道之义耶。多借仙而寓言焉。其有钦艳异端之意耶。其无意于世之意耶。抑是欲救躐等驾空者。不践实地之弊耶。抑以其将吾所知所得。质诸天地神明之意耶。此篇也。下及浩兮荡兮难为名。森森宛对无中岑。大海洋洋来入琴之句。所谓无声无臭者是耶。篇末悠然不耐再往兴以下。其望之而犹未见之义耶。此篇也。多说险易。其寓修德行己。有难易之意耶。此篇也。首言昆崙与五岳。推及白头。而始详于此。其以明原始要终之义耶。自内推外之义耶。其以明由根达枝之义耶。抑且寓吾道东之义耶。此篇也。两引先人诗。其以明渊源之有自来欤。多引诸人之作而證明之。其谦而不敢当欤。抑与人为善欤。其中亦有引湖阴诗等例。其不以人废言之意欤。此篇也。所含无限。不可以已上数语尽也。此所谓书不尽言。图不尽意者耶。
阴阳何年大阖辟,一元冲气何融融。
搏攫一万八百年,勤哉造化之用功。
峙而高者名曰山,西北有山名阆风。
阆风高大几万里,出类拔萃为祖宗。
经纬同度北极星,巍然正立地之中。
一分为万亿,散作天下龙。
正气注中原,于焉乃开通。
分镇五大岳,恒泰衡华嵩。
一枝走白头,盘亘东北间。
逶迤数千里,滨海作三韩。
三韩本自形胜窟,灵境处处多壮观。
仙区何处最清奇,玉立万二金刚山。
包罗之形万象备,岩岩其势浮天崇。
岷山千里势亘天,对此不敢誇其雄。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直欲称儿童。
千围簇拥粉屏障,半天散落金芙蓉。
其中毗卢最高壮,特立撑支人马宫。
雄奇巧怪无不备,大哉妙哉神明功。
神明精力于斯穷,神明技能于斯殚。
天亦无其上,地应无其般。
有实必有名,传播中华国。
中华与我国,大小界鸭绿。
道路既脩远,山川且险绝。
列子去已久,无传御风术。
人身非羽族,谁能振六翮。
世无壶公幻,万里谁能缩。
陈仙竹叶舟,欲济无由得。
愿生高丽国,一见金刚山。
中华之慕尚如此,何况东方人。
我本疏阔者,于世无累身。
一朝若举鞭,倏尔于斯臻。
百故绊此躯,无计超浊尘。
欲驰无逸骑,欲飞无羽轮。
山长水阔阻我路,欲往见之嗟无因。
风流适有好主人,作书要我云外踪。
时当天气净如水,霜落千林秋影红。
清风萧飒引高兴,千丈万丈横苍穹。
扫除人间无限事,心中淡淡秋江空。
袖里青蛇任三尺,脚下自有飞龙筇。
飘然一夕振衣行,庚辰之岁秋八月。
秋光无处不助兴,万水千山恣超越。
云烟收拾五日间,晓日来登断发岭。
丹霞深锁白玉峦,矇眬乍露浮空影。
须臾日出霞气散,祥光照耀东天边。
真形森森历历毕露出,恰似万群戈戟千朵莲。
画耶梦耶不可状,使我一睹神恍然。
俄然息定望山顶,彩云千片来回旋。
兴来逸气如涛涌,笔下万千生风烟。
顿惊洪子兴,依然生我篇。
山与云俱白,依微不辨容。
云收山亦露,一万二千峰。
行行渐入方丈门,青莎白石清而幽。
夕阳飞虹百川桥,明月笛声山映楼。
释伽迥出地藏外,普贤高压长景头。
玆间应多好泉石,我欲一一穷心搜。
谁知灵源秘咫尺,落花无信欺渔舟。
十王洞天地狱门,中有黄泉江自流。
始王僧胡十王名,至今传讹纷嘲啾。
黄泉地狱盖因此,妄说剉烧舂磨阴云愁。
谁迎鬼教乱中国,更使东华山川亦带无尽疣。
奇怪哉白塔峰,真宰当日巧雕锼。
恰如白玉莲,茁然双芽抽。
中开别洞天,异境恍惚真仙区。
时闻鸾鹤下云端,此间知有神仙游。
天风吹散药炉火,五云深处祥烟浮。
祥烟袅袅瑞龙蟠,半空凝作琼瑶楼。
依然身在缑氏𡽹,恍然如将见浮丘。
悠悠兴无涯,浩然不可收。
耽看不忍舍,竟日闲优游。
森森造化态,杂然生我眸。
千岩竞秀色,万壑争清秋。
特哉彼何奇,自非诸山俦。
孤危望高台,缥缈穴望峰。
其下有鸣渊,急流声如舂。
岩中忽得龙盘痕,尚想当日蜿蜿容。
观来顿觉异,凛然貌若恭。
回看渊源自岳根,宛是山水蒙。
悟此微妙处,心广体自充。
乘源渐而上,静流声淙淙。
悠悠𡽹上云,落落涧畔松。
深深瀛洲门,岩洞锁重重。
朝来正阳寺,旭日照耀千山枫。
疑是天孙织成云锦段,散挂晴天光玲珑。
飘然独上天逸台,万二峰光来荡胸。
闲来默坐歇醒楼,月白中夜三籁收。
醉来浩浩歌,豪气盖九州。
忽忆先人诗,胸次尽悠悠。
高处毗卢天一握,晴时万瀑月中秋。
精神渐恍惚,借问吾是谁。
仙兴浩荡处,俗虑净尽时。
壁上眼忽开,知是湖阴诗。
万二千峰领略归,秋风黄叶打征衣。
正阳寒雨烧香夜,蘧瑗方知四十非。
进歇楼头药师殿,壁上分明吴道迹。
精神夺天造,可令神鬼哭。
金刚台对五贤峰,中通石路何萦回。
彷佛杜陵诗,玉山高并两峰开。
三香炉连狮子峰,石作莲花云作台。
狂涡喷作千峰雨,怒瀑奔流万壑雷。
金牛谁使五丁死,赤松来叱群羊眠。
依然五山诗,恍然来眼前。
青山飞禹斧,白石散秦鞭。
清明忽觉洞天开,日月照耀壶中天。
岩盘蜿蜿八字龙,一见知是蓬莱仙。
观音洗头盆,怪语流作僧人传。
中有五神潭,萦回恰似龙蜿蜒。
奇岩有百形,或类龟或类船。
波转盘石势回回,酷似三个真珠落。
其中一孔最深宽,云是神龙头以凿。
傍有一瀑布,恰似倒垂一匹纨。
潭静稳无波,何人有术能观澜。
枫林落水影荡漾,碧流环转红锦段。
蓬莱洞中第一景,终日不厌看。
何人留其笔,刻在岩之端。
青莎白石聊同趣,霁月光风有别传。
物外秪今成跌荡,人间何处不啾喧。
怪哉普德窟,铜柱危千尺。
攀崖强一临,凛乎慄神魄。
莲花簇簇众香城,玉屏缥缈空中立。
洗耳川上澄心潭,一路直与天宫接。
三天洞内三天梯,太虚寥廓玉霄连。
诸峰环列势重重,万象森森尽象乾。
三十六帝皆来下,二十八宿各分缠。
文昌两乙三台与北斗,诸星列三垣。
十二楼下五城峰,前有两重南天门。
超超白玉京,中有灵霄殿。
空外螺鬟拱如云,八道山河来三面。
西南千里极目边,屈曲一带横如练。
莲花万朵拥前后,恍疑群仙朝旒冕。
此身何幸有仙缘,得与瑶池蟠桃宴。
抽添几年文武火,自疑灵丹凝九转。
恍御飘飘万里气,便觉胸中藏神变。
借问此地是何地,令我变作如斯人。
问诸左右僧,答以正名大圣一名毗卢云。
因名忽忆先人诗,令我一诵壮心神。
箕尾如倾汝为柱,乾坤将老我藏身。
清兴不可禁,逸气横穹窿。
旷然散游目,云空漠漠高飞鸿。
黯黯一望天地间,琉璃万里东无东。
浩浩更荡荡,始觉乾坤弘。
苍苍更茫茫,惝若落鸿濛。
不睹大易文,谁知造化翁。
俯视深险一大谷,慄阴崖兮惊层巅。
石角巉岩千万叠,岩洞沉沉九龙渊。
风云时时变不测,此中知有神龙权。
壮哉第九渊,直与银河通。
银河倒泻一曲水,万劫长挂晴天虹。
虹流千丈激中石,疾沫迷作千峰雨。
神兴寒溪朴渊瀑,对此不敢争其首。
庐山真面目,恍惚移于斯。
不有李谪仙,而谁形容之。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长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盘涡轰轰万壑吼,常看白日腾雷斧。
波心汹涌势翻山,水底鸿洞敖广府。
敖广出没不安居,震惊三时鸣鼍鼓。
冯夷鼓颊富媪愁,河伯奔藏海若怒。
噫吁𡃰凶且险,令人一睹心神怖。
惊山灵、慄谷神,愁天公、震地祗。
噫吁𡃰险且凶,其流因成玉溜洞,波转白石声汹汹。
东注百馀里,𣿬作无际泓。
东南一望缥缈间,日月高峰遥相揖。
真如两朵玉芙蓉,屹峍千丈撑空插。
南望讲道遥帖赴宴脑传舍,迥压华盖额。
香炉香案白马峰,拜仙与弥勒。
北望天尊永郎峰,下有阿难连迦叶。
谁将自私一偏名,强蔑真法迷千劫。
前有聚仙峰、珊瑚峰,六道坛、鍊丹石。
天公故设此阶级,一脉许通人间迹。
左有老子讲群仙,右有释迦拥诸佛。
文殊普贤各骑一狮子,东西分成列。
金门六直吏,相对拱牙笏。
仙峦宛如讲虚无,佛岫恍若谈空寂。
呜呼仙佛尔莫誇尔道奇,天心本自有所属。
惟玆大圣中立嘿无言,以象示我中正易。
使之挽回异端物,变化偏高粗刚质。
余自嘿会通以心,教谕诸山灵。
诸山环匝向我面,搢笏拱揖如我听。
余玆渐消融,瞻前忽后恍然如有觉。
开心大观八荒间,万景森然归领略。
胸中洞豁自无碍,快莫快兮乐莫乐。
乐莫乐兮不自抑,直欲升天朝北极。
心赏未半了,诸僧告余日将夕。
谁能折若木,不使崦嵫迫。
谁能挥金戈,挽回三舍却。
仙缘薄不可留,黯然独立神漠漠。
盘回故迟迟,怅与群仙别。
忍辞白玉京,茫然如有失。
懒下三天梯,还寻来时路。
徘徊蓬莱洞,不忍便移步。
回望三天门,苍苍但云雾。
馀兴尚未尽,齐唱钧天乐。
云步摇摇蹑恍惚,朗吟一声凌虚曲。
兴来为折丹枫叶,锦绣照耀千峰赤。
环拥蓝舆上,遍插诸僧衲。
人间繁华我无与,物外风流人谁争。
秋风得意白足疾,众炬冲夜如流星。
夜深归卧表训寺,明镜堂前霜月明。
霜月明夜寂寂,镜天浩浩银河清。
魂清骨冷不成眠,但闻松籁流泠泠。
祥风吹送鹤背仙,空外时闻天乐声。
得非吕洞宾,无乃安期生。
飞身若流电,飘拂凌空行。
与我若有素,呼我要相迎。
警我孙登啸,娱我子晋笙。
初示参同契,更誇黄庭经。
饮我一圭丹,使我尘心醒。
心醒骨亦清,骨清如毛轻。
如毛轻行若飞,昔之崎岖今何平。
崎岖平,脚下三山徒纵横。
徒纵横,玆游兴已尽,更向十洲访旧侣。
夜黑不可行,兀坐待天曙。
祥光忽惊旭日出,飞龙促驾风云驭。
或骑行或步行,或行疾或行纾。
穿林一路细如带,石溪回处知何所。
千岩万壑路转幽,行行半日绝无开眼处。
岩畔忽有瀑,云是白玉潭。
无中得此稍可慰,籍作居僧好事谈。
遥看一处众峰攒,巉岩恰似龙虎踞。
深谷阴幽路不通,乱石杈枒如刀钜。
如刀钜啮人足,步步留脚不能去。
缘砯崖,出石罅,辛苦脱险阻。
篮舆閒閒始缓步,快上雁门(自注。一名内水岾。)岾上。
划然一长啸,回看北极横亘亿万丈。
诸星拥立高缥缈,森森十二次,错错分成列。
疑是烛龙嘘出大雪迸下空,凝作冰山散在青天末。
无乃太乙仙人别幻奇玉一大块,刻作莲花千万叠。
白帝来聚无数金色神,各把戈戟插空重重匝。
不然白龙冲空立,吸来云气纷纷而来集。
谁知乾坤大精力,凝斯造化窟。
壮哉奇异哉信乎天下一,于斯不可无一记。
我欲记之,眩恍不能记。
我诗平生自拟海不渴,怪哉到此又不能题一字。
雄文无如太史公,诡辩不敢庄周氏。
无知应被智士讥,不文应被诗人刺。
平生所学到此尽扫如,此而不耻将何耻。
忽诵东溟郑老诗,山灵鼓舞为高低。
群仙闻之争窟宅,王母闻之恨居西。
因诗想像此气像,天下之山无能齐。
龙眠吴道不能运意匠,各把绢素却立空啧啧。
青天一张纸,李白不能挥洒五老笔。
虽有仪秦辩,对此不敢容其舌。
望之即倘佯,思之便懔慄。
竦然恐触威,诸人屏息皆跪膝。
催舆乃下𡽹,幸得肉山山路亦平易。
行寻大寂庵,归宿榆岾寺。
朝来起坐山映楼,两岸秋光妆如绮。
寺后别有桂花树,异物还与摩诃似。
摩诃之树被人斫,此树独保今在此。
寺景看已尽,幽兴犹未已。
呼僧催舆访仙区,萦岩一路云间指。
青山深处有别洞,忽惊桃源于此秘。
分明缩致内山船,借问此变谁所使。
仙家老乙太多事,故作神幻戏我耳。
沉吟欲形拟,诗到绝胜难会意。
超然仍上万景台,𡽹南诸山罗如市。
东望桑海碧如镜,壮观略与毗卢比。
狂风忽然捲空来,雨后散气山西自。
飞到一处随风渐消缩,散作片片飘如帜。
又到一处飘散尽,但见一道横白气。
又到一处消无馀,濛濛更霼霼。
薰蒿更悽怆,始觉游魂义。
又到一处绝无影,乃知乎返本而还始。
人物死后气如斯而已矣。
吾闻聚为阳散为阴,伸为神屈为鬼。
沉吟半日默自会,了悟幽明无穷理。
为御寒气饮一盏,胸中醺醺觉微醉。
醉来骋望八荒外,逸兴飘飘不可止。
不可止,转旷然,回看西北白云横玉宇。
閒吟浩浩歌,振衣超然起。
回舆仍向隐仙台,忽讶别一乾坤藏壶里。
看看觉恍惚,忽魄动而魂悸。
横布九叠云锦帐,倒挂十二银河水。
七宝台前拜仙岩,傍有北斗三台,列仙环列各分次。
中藏泉石大绝胜,十洲境中最灵异。
清奇开豁自无双,欲与三山齐其位。
神明无限有良能,于焉亦自施别技。
别技出出别别态,天以幽赜无隐于我示。
我既受天示,敢不以诗形以拟。
微乎妙乎不可测,寡知小识吾何售,空持李白五老笔,虚布李白青天纸。
沉吟数饷未一句,默默如愚徒玩味。
玩味终日乐忘归,旷然逸兴迷远遐。
行行渐入境幽处,忽遇非世清繁华。
依然广陵夜,飞入太清家。
峰峰狮子错凤鹤,谷谷瑶草杂琪花。
虎鼓瑟兮鸾回车,云之君兮列如麻。
谁知太白千载诗,预摸此景于我誇。
万里之外若符合,使我一诵兴长嗟。
兴长嗟,忽浩歌,跌荡兴无涯。
忘形不自觉,几乎入无何。
无何之乐乐未央,月出青山日欲斜。
无何之乐不可极,不瑕得罪吾儒耶。
遂收馀兴咏而下,驾空促回凌云车。
归来閒歇榆岾寺,守僧为进清心茶。
唯索然之山影楼,失向来无限之烟霞。
清晨起坐忽开窗,落月满庭光婆娑。
催舆因向外圆通,中横一岭高嵯峨。
有时倒而骑蓝舆,有时步而攀松萝。
行登佛顶台,危哉令人神怵惕。
神怵惕,身自缩,反疑乾坤窄。
须臾息乃定,下视桑海无边白。
浩浩歌浩浩歌,昔何窄今何廓。
徐然乃下崖,石路何屈曲。
误信怪僧语,遂访生风穴。
无风何故得此号,讶哉名异实。
僧指旧鹤巢,落在岩之隙。
午下松林寺,一岩冲空千尺削。
岩下窟中六十四石像,喜事怪僧有此闲妄作。
遂携踯躅杖,直上万象台上。
旷然一遐望,西有海仙山,屹峍高千丈。
北有天台列插万千戟,森然秀出云霄上。
其下小山亦奇秀,匝地芙蓉名雁宕。
东望沧溟极无涯,镜天万里光浩荡。
日照琉璃贝气喷,半空环作森森象。
依然画图里,徜徉不可状。
下有盘石走卧瀑,萦回屈曲游龙像。
从古流僧作怪戏,乘流顺势随其浪。
白石盘盘可久坐,几个闲人来跌踼。
石上蓬莱两处笔,腾跃蜿蜒龙虎㨾。
分明蓬莱洞三字,气势雄且壮。
趣味旷而远,神气清且爽。
洞外又有钵形渊,深沉知是蛟龙藏。
蛟龙神灵好变化,故作风雷时时誇伎俩。
下流潴成一小潭,激石沿洄波荡漾。
清斯濯缨浊斯足,尽日逍遥成放旷。
山中既周观,吾将向东海。
午下云田一回首,恍然身入白玉京中界。
奇乎不可形,玉作万千莲花榻。
遥望三日浦,直到蓬莱邑。
南江一带抱城流,下归无极如碧玉。
灵龟挟东西,万古相吸通神脉。
中有缥缈海山亭,八翚扑扑将飞翼。
我来凭之意浩然,直欲乘风冲碧落。
西对金刚万二千,百里牙笏浮天色。
东穷莽苍外,银海接天无际廓。
北斗无端厌天上,忘却斡旋夜夜来此宿。
更上带湖亭,形胜尤奇绝。
金刚无限画中画,直与海山争优劣。
奇乎怪哉悬钟岩,见者无不讶。
外似张圆盖,内似虫食果。
永郎之湖水如镜,画里丹青天我借。
空中削出九仙山,恰似金莲横九朵。
渊渊鉴湖水,琉璃十里澄光泻。
清幽自作别世界,蓬莱当日于焉舍。
萧然坐我会稽胜,此间合着贺老歌。
稽山罢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
分留北斗精,万古无昼夜。
向我忽异态,别幻新造化。
疑入画中梦,惝恍几丧我。
奇哉群玉台,亦一神化痕。
掀空狂风大鹏搏,迷天惊雨长鲸喷。
频看千层雪山翻,常闻万里雷神奔。
雷神奔,雪山翻,使我一听惊心魂。
惊心才定静习三两日,蓬莱风景尽数归吾文。
依然缩来东胜州,更移桃花武陵源。
怪来仙壶一何多,能于此中别又开乾坤。
使我遇此新景象,能无日诗千万言。
斜阳归帆七岛外,镜上森列星辰繁。
俄然日沉夜如海,剪烛閒谈到子分。
晨窗忽惊慧白生,瑞晕知已凝天根。
閒思偶及帝尧世,历象日月钦若天。
呜呼圣世去已远,羲和职废今几年。
空馀糟粕在历家,千载纷纷诸子说。
慨然欲验消长理,寅上东龟宾日出。
天光黯黯海色动无际,青山尽含金光烛。
波舂紫海镜光翻,锦纹荡作玲珑域。
俄然祥云拥日上,六龙高下纷出没。
才离波面影忽沉,一圆翻逐金波灭。
依然简易洛山诗,令人默会神恍惚。
玉宇迢迢落月东,金波万顷忽翻红。
蜿蜿百怪皆含火,送出金轮黄道中。
潜心味其语,能阐无穷赜。
使我两屈膝,不觉中心服。
昏看白月出海底,玉烛黯淡银纱笼。
飞到中天倒泻无限影,银波万顷光溶溶。
光溶溶,灏气凝无穷。
恍然坐我万里琉璃界,此景天下应无伍。
汝昂自誇有仙缘,能于此地来作主。
忧民若赤子,邑中皆称父。
治暇得閒日,携我六游三日浦。
澄光十里平,淡扫琉璃开玉镜。
开玉镜,丹青画出千峰影。
危亭缥缈四松间,真是神仙境。
丹书宛然至今存,云是四仙之名姓。
湖南岩头蜿蜿廿八字,问是何人咏。
镜里芙蓉三十六,天边鬟髻万二千。
中间一片沧洲石,合着东来海客眠。
因诗忽有觉,乃是杨蓬莱。
蓬莱当日留其笔,石刻年久生莓苔。
复有舞仙岩,四仙当日于此来徘徊。
北有梦泉寺,石门通青冥。
潇洒挹南江,爽豁接东溟。
茫茫镜天外,点点罗七星。
江湖山海尽在此,此景天下无争衡。
寄语江南好事者,莫漫誇洞庭。
乘流终日缓彩棹,惊起白鸥飞无数。
青山深处有狮子,画角一声惊回顾。
齐吟滕王阁关东曲,更唱苏仙赤壁赋。
鸣桡鸦戛下苍茫,欸乃一声青山暮。
青山暮,乐无限,乐无限兮无限景。
耽乐圣所戒,恐丧天之性。
遂收不尽兴,归卧海山亭。
海山亭前夜月白,铁笛响彻行云停。
夜深独奏望洋曲,望入无穷神黯黑。
无形无象又无声,此时此意人谁识。
悠然而吟朗然咏,浩荡乾坤无适莫,斯乐不可极。
敛坐清晨静,默默静默默,思自抑思自抑。
馀兴尚未尽,更向通川访丛石。
丛石罗列二十四,凑合六面小石。
千尺高矗矗,如何二十四,乃象十二月中与节。
如何必六面,禀得北方之天一。
疑是白玉楼将集,尚未备得柱础与阶级。
分付六丁潜下世,默运神机如斯斲。
不然女娲补天馀,等閒于斯掷。
不然秦皇驱来时,金鞭巨灵神所叱。
闻道中国失砥柱,无乃流落于此汩。
不瑕皇天年老或有补,豫备擎天物。
四仙閒暇来遨游,神龙呵护来蟠结。
鲸波喷薄不能摇,屹然卓立何其确。
撑乎柱乎尾箕宫,先天后天长焉无缺拆。
分明老鳌万年角,大鹏不敢誇其搏风力。
奇哉壮乎哉,回望沧海天无极。
三山在眼中,莫道三千隔。
尾闾可手探,扶桑可手折。
猥哉我有心,与海堪争阔。
潜神观察俯仰间,乃知大规矩。
历历南北三万里,昭昭三百六十有五度。
近望安边地,国岛鹤浦只隔一帆渡。
世故转忙急,欲往见之嗟无及。
回车金襕窟,更访神龙宅。
架空作门形,金紫为窟何煇赫。
矗立两丛石,削连千尺壁。
壁上有小泉,玉溜常滴滴。
无风快乘舡,仙境于余缘未薄。
凌虚任所之,轧轧轻摇橹。
海棠白𩿨洲,十里明沙路。
风烟亦解画,依然摸出禅坦句。
鸣沙十里海棠红,白鸥两两飞疏雨。
遂将未尽兴,更向蓬莱乡。
是时太守敞寿席,招致丝竹来四方。
深秋九月大宴高,连天白幕如云张。
高歌襄舞尽妙才,更唱迭舞争短长。
歌声流绕白云遏,舞袖飘拂清风香。
翩翩三个老莱衣,次第拜献万寿觞。
荀氏一儿膝上置,谢家玉树庭前芳。
亲朋为之献觞亦起舞,莲幕之宾与我齐升堂。
歙谷太守追后,来后宴尽日穷其欢。
清游又得此好会,无乃太侈耳目官。
心官能无思,宜日三省生死关。
繁华之乐乐乎哉,不瑕太宴安。
水石之乐乐乎哉,不瑕太无常。
念之及于此,何忧乎流连与荒亡。
乡山黯黯忽入眼,却忆萱堂归意忙。
秋风踯躅杖,一剑吾行装。
辛勤千里越重岭,向来胜事都亡羊。
仙区依依尚在眼,回首心茫茫。
玆游于我冠平生,山水真乐吾独向。
真乐吾独向,使我心地如有长。
平生尘秽渐消涤,从今庶化仁智肠。
文章笔力亦得助,字字句句尽化为金刚。
高城得其广远致,丛石得其奇壮形。
于中自有无尽势,浩兮荡兮难为名。
谁知方寸咫尺间,万里苍茫更峥嵘。
回想诸山诸水揔可怜,昔之所夥今何零。
不待登泰山,可想夫子心。
归来静卧草堂上,森森宛对无中岑。
中宵閒弄伯牙曲,大海洋洋来入琴。
悠然不耐再往兴,起步虚庭朗然吟。
忽忆金生诗,使我逸气千丈增。
象外重游病未能,梦中皆骨玉层层。
属跋:言者心之符也。文者言之修也。古人积学于中。有所抱而无所施。则夫何为哉。唯以引进后学。开导一世为心而已。此心无已。岂徒当世而已。亦虑夫后世天下。此文之所以不得不作也。观其文。余甚悼焉。其情也哀。其辞也隐。岂衰世之意耶。何谓哀也恻怛也。何谓隐也微婉也。然彼微婉者。其何为而然。必有所以也。若但微婉之而已。则不足以泄其情而道其怀。此寓风假托之所由以设也。故或托神仙而寓言焉。或托山川而寓怀焉。此离骚蜀道难之作也。或设所无之辞而寓言焉。此逍遥游之作也。或借古人之言。藏头而隐显之。或借俚野不经之言。出没而遁眩之。此伯夷传远别离之作也。其法不能无偏中邪正之分。然其本意则一也。君子不以辞害意。不以意蔽志。则可谓能体人之意。如此则何忧乎不知言不察言之讥乎。或问余曰寓讽借托则既得闻矣。敢问寓讽借托于六义何属。曰风雅颂皆有此体矣。但风雅颂。三代圣世之作。其寓讽借托也。中而不偏。正而不邪。经而不诡。非若后世之多流于偏邪诡也。或又曰其于风雅颂。既得闻矣。敢问于赋比兴何属。曰于赋无寓体。兴比则有。但比尤焉。曰赋比兴所属则既得闻矣。敢问寓讽借托之名义。曰寓者设非常之比。寓其意也。讽者反覆比谕而讽晓之也。借者借他人之言。藉重之也。托者不欲正言。故托辞也。敢问能解此法则能知言而知道乎。曰知道则吾未必也。于知言也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