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川节妇诗 清 · 金万重
出处：西浦先生集卷一
节妇名逸仙。端川官妓也。本郡报其节行。礼官以素贱。抑而不旌。豫让不死于范中行而死于智氏。先儒奚取焉。其言不曰士为知己者死乎。余时为仪部员外。盖尝陈以此义。退而缀其行实。以为歌诗。庶几乐府所录秦罗敷焦仲卿妻诗遗意云。
皑皑黑山雪，鲜鲜浊水莲。
皎皎青楼妇，自名为逸仙。
逸仙小家子，初不学诗礼。
感郎一顾恩，本无衿帨诫。
郎为上舍生，家在京城里。
妾为端州婢，去留不由己。
喔喔晨鸣鸡，烛烛晨明月。
萧萧征马嘶，行子侵晨发。
逸仙送上舍，相送云岭头。
岭头有流水，各自东西流。
流波日以远，千里复千里。
上舍谓逸仙，此别如此水。
盛年不可弃，空床难独守。
宛宛杨柳枝，一一行人手。
善事新夫婿，时时怀故人。
逸仙含泪说，此言何忍闻。
同居二年馀，妾身犹君身。
两身虽可离，两心不可分。
竹死节不改，藕断丝相连。
启我含贝齿，破我春葱指。
滴我丹砂血，写我香罗袂。
妾心不可渝，血书不可灭。
逸仙不颦蹙，上舍为呜咽。
委委头上发，剪作同心结。
报尔千金意，缠绵无时歇。
唧唧复唧唧，此意难重陈。
生人作死别，行路亦悲辛。
春山多蘼芜，春海烟冥冥。
朝亦望君行，暮亦望君行。
望望不见君，伫立久彷徨。
按使从西来，玉节何煌煌。
玺书在马头，道路自生光。
按使饬无驱，襜帷暂踟蹰。
将为问谣俗，抑为戒畏途。
按使无所问，按使无所戒。
恍然若有睹，中心自欢喜。
太守敬按使，饰妓侍中房。
北方出倾城，东邻进名倡。
室内赠罗襦，小衙脱明珰。
相将理云鬓，为尔整红妆。
胡姬奉玉觞，秦女扶锦瑟。
莫愁最娇少，横陈荐枕席。
按使不顾眄，中心别有属。
惭沮娇颜頩，太守心惕息。
桓桓帐下儿，能识主将意。
密附太守耳，云云复尔尔。
太守坐黄堂，号令如风雷。
喧呼动闾里，急如星火催。
谓言点行兵，乃反觅逸仙。
逸仙谢差人，不幸恶疾缠。
众人所厌避，况可侍贵人。
差人还致辞，一如逸仙言。
未回太守意，反触太守嗔。
阿母心烦恼，曰儿一何愚。
生为娼妇身，悦己人尽夫。
虽为人所贱，亦为人所怜。
何况侍按使，平地登神仙。
非但荣汝身，足以光吾门。
逸仙但唯唯，悬知难与言。
潜身向井栏，脱屣赴清渊。
阿母惊且謼，里巷争来救。
太守闻之叹，按使颜为厚。
道路相与言，此事未曾觏。
小閤何沈沈，端居类结夏。
朱弦冻泉凝，脂粉残花谢。
朝朝启箱箧，珠泪双双结。
箧中亦何有，有郎头上发。
如何九秋霜，染此绿云鬒。
见此心内痛，心知人事变。
客从京洛至，遗我一书札。
开缄读未竟，长恸肝肠绝。
上堂辞阿母，下堂理行装。
东市卖金钗，西市卖罗裳。
南市买苴杖，北市买葛屦。
儿今自有天，儿身非母有。
阿母不得留，里巷但悲伤。
朝越咸州关，暮渡城川江。
肌裂朔野风，足瘃铁岭霜。
望见东郭门，痛哭穿衢街。
京洛百万户，何处是君家。
路从相识问，君家诚易知。
外庭设柳车，内庭设素帷。
远行已有日，亲宾纷杂沓。
上堂拜尊姑，慈颜忽不睪。
咄汝何用见，儿病尔为祟。
入闺拜女君，面壁不回视。
妖狐祸人家，尔来更谁媚。
逸仙不敢应，进退无颜色。
潜身侧女仆，戮力供舂汲。
临深不敢跸，履薄不敢息。
慊慊服劳苦，庶报郎恩德。
家人共嗟叹，尊姑颜为怡。
吾儿既不幸，所爱如见儿。
女君心为转，后悔犹江汜。
同是未亡人，相依唯我尔。
逸仙长跪谢，感极千行泪。
贱人奉明恩，虽死且不朽。
春露何团团，秋霜被草莽。
嵽嵲北邙陂，累累四尺墓。
朝挹涧中水，暮攀松柏树。
妾泪树可枯，妾恨城可崩。
恸哭流泉咽，哀响散青冥。
羁禽为嘲哳，孤兽为跼顾。
行人尽回首，驻马不忍去。
苦节世所希，姬姜亦不如。
多谢秉笔人，戒之慎勿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