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旧游。效乐天体 清 · 申厚载
出处：葵亭集卷之三
生平爱山水，早痼烟霞疾。
负笈庐山寺，吾年方十一。
每趁读书暇，频造敏公室。
霜菊傍阶披，风松临涧郁。
春游凤栖村，杜鹃花正发。
折花插满头，困眠依林樾。
观浪舍人岩，鼋鼍纷出没。
遵路李家庄，层厓高突兀。
深潭澈底明，坐数潜鳞鱍。
十七来京师，壮丽瞻双阙。
八角观灯夜，亲朋斗酒挈。
白岳与终南，眺望天际豁。
长江净练横，远帆飞电掣。
冬深太古庵，佛灯明书帙。
萝寺往来频，松窗寒暑阅。
伊时同榻人，如今半存殁。
乌台起风浪，青油佐湖臬。
临江作丽谯，从古关防设。
北楼江月白，娇歌闻二八。
锦壁归来晚，鸣琴吹𥷑篥。
四郡穷历览，涟漪复硉矹。
二乐清无眠，流泉枕上聒。
三峰水中峙，玉笋云外出。
江撼五更楼，风生万古穴。
旧题壁间留，吾诗愧荒拙。
义湖碧万顷，或疑藏神物。
赖尔资溉灌，四野黄云割。
北壁㬢兰舟，秋江正寥泬。
俗离界湖岭，岳色如皆骨。
东台夕烟敛，飞甍似颃颉。
缥缈云庄台，铁锁谁能掇。
镌石水精峰，谀词真堪咥。
摇摇不系蓬，画欗俯溟渤。
澹月退寒潮，疏钟来远刹。
白江访古墟，葭苇秋萧瑟。
钓龙台边石，唯悬旧时月。
成忠谏不用，国步忘𡰈捏。
定方非名将，怒邻乃自伐。
皋兰借一宿，水云满窗闼。
居然四十秋，胜景吾能说。
爽鸠辟郎署，疑狱鸡林谳。
月城生蔓草，六陵埋残碣。
凄凉鲍石亭，后车存淫佚。
往迹杳鸿泥，兴亡真一瞥。
指点将军墓，行人毋敢艺。
怪哉僧舍松，斫残犹生蘖。
书云奏星变，奉命测彗孛。
沁都聘远眺，海山青一发。
落照下西岑，鲛室如火爇。
不愁近黄昏，朝野方宁谧。
承纶戒南辕，历路原庙谒。
荒城酹国殇，甘霖驱旱魃。
回轺访旧乡，先祠揭忠烈。
熊鱼辨取舍，汉纪千秋匹。
披香憩荷亭，夜雨跳珠沫。
漆齿啧移馆，驲路当盛热。
公馀辨胜游，浩浩东溟阔。
孤云有古台，芳尘犹未歇。
马岛脚底看，蠢蠢如虮虱。
伤心忆龙蛇，二陵羞未雪。
梵鱼真壮观，红涛擎白日。
洛江朝日夜，何处尾闾泄。
秋登七点山，落木风飋飋。
故国吊金官，危楼看木末。
名山属分符，祈灵荐芬苾。
俯视岭之南，郡邑纷星列。
清凉最瑰奇，金塔邻文笔。
卓立入云表，恰似霜后鹘。
归来在望中，阛阓独超绝。
清芬邈难俦，吏役徒哺啜。
红亭眺极浦，渔火时明灭。
龙门望迢遽，翠眉空外抹。
神勒古寺在，澄江耀藻棁。
懒翁去已久，谁与论悟悦。
英陵岁事将，郅隆思髣髴。
吾祖文僖相，经纶等稷契。
于焉起遐想，云仍惭𧪈劣。
湛恩荷明时，濊貊春按节。
先登断发岭，万峰昆玉洁。
次入众香城，千岩骊珠缀。
插天香炉峰，星辰手可撮。
悬瀑喧雷霆，傍观𩲸欲夺。
萧洒正阳寺，倾危宝德窟。
高僧访地藏，绝壁临天逸。
荒墟妙吉祥，住世昙无竭。
探奇尽琐细，饱胜忘饥渴。
繁阴憩薜萝，晴翠依枫栝。
同游二三子，苦吟如蟋蟀。
层厓一径通，险阻难尽述。
居僧熟担舆，峭磴能超越。
残雪尚踰丈，徐行畏蹉跌。
向晚到榆岾，馀兴犹滃浡。
老衲谈真际，似传枫潭钵。
栋宇自参差，水石相磨戛。
尘缘愧不断，列郡将巡察。
百川桥下路，仙凡从此别。
海山左右视，孤亭殊豁达。
四仙迹已陈，丹书字半缺。
丛石信灵异，玉树海中茁。
赖得鬼神护，不为风涛齧。
停骖侍中台，一回湖澄澈。
隔海望扶桑，双袖天风拂。
花津与仙潭，物色俱清切。
清涧及望海，壮观无优劣。
最爱洛山寺，日驭升荡潏。
那得系长绳，去来免倏忽。
数椽跨巨壑，浮屠信多术。
惊波日舂撞，老石何能掘。
镜湖明似镜，其深才过膝。
比如君子心，终古无泛溢。
雪岳出青冥，森罗斧与钺。
钵渊亦奇胜，水嬉看旋斡。
竹西楼上望，一溪环又玦。
下楼登小舟，笙歌云外咽。
松浦碧万株，参天总秀拔。
爱此岁寒恣，不被风霜杀。
海棠濯川锦，鸣沙铺玉屑。
芳洲对白𩿨，便欲投朱绂。
路从福岭回，马向临溪秣。
转入月精寺，中台最崷崒。
群山让其尊，环立同丘垤。
中多绝粒僧，朝夕茹芝朮。
老释笑相迎，真如话文佛。
苦海洒甘露，迷津渡宝筏。
归路出清平，临风怀往哲。
二水远逶迤，高阁倚嵽嵲。
鸣鸟不可闻，客子愁如结。
涒滩我去国，一麾来湖邑。
卧对月出山，起居若相接。
明月照万峰，头角争濈濈。
命郡自有以，大石峰顶立。
一夫摇能动，千夫还妥帖。
南溟近周遭，汉挐遥拱揖。
登楼悄无兴，北望怀愁悒。
壮哉道岬寺，僧徒纷合沓。
诜公去千载，藓碑今半塌。
甲子牧星山，梅轩过二臈。
海印信壮观，鍊石高十级。
僧房未易遍，廊庑迷周匝。
剞劂自罗丽，梓板何稠叠。
僧言诸佛护，故能免灰劫。
寂寂红流洞，一溪群冈夹。
肥遁忆文昌，愧我如维絷。
磴路向双溪，万景供跋涉。
开山有信公，佛家誇事业。
茂溪对清澜，泛泛凫与鸭。
海门知不远，犹见朝宗急。
己巳蒙起废，感激孤臣泣。
银台耿光迩，玉帛燕都执。
行迈过箕城，愁云拥残堞。
古井认遗迹，荒陵悲马鬣。
僧寮孤岛临，客亭洪涛压。
含杯澹忘归，胜赏西州甲。
萨水亦名区，风烟锦囊拾。
孤军敌百万，乙支才难及。
义州滨鸭江，疆界分华鲽。
缅怀存邢恩，百感中宵集。
三江鼓枻去，九连城下宿。
往往汉人居，至今馀瓦砾。
芦花间枫叶，秋容正淡泊。
塞上射雕儿，走马控鸣镝。
安市诚险阻，固守同墨翟。
贞观莫我何，毕竟褒束帛。
道从凤城入，伐木为其栅。
迤西列七站，大都依林麓。
溪山随处好，秀丽如东域。
㞳岭劣容轨，征人愁荦确。
瓮河既入渡，峻阪又深谷。
山回到冷井，孤塔望中白。
新亭政洒泪，不复来辽鹤。
漓水向东流，燕丹想遗躅。
千金买短匕，不救邦运促。
狼秦非霸齐，料事荆卿错。
西山驻仙跸，其势强吞弱。
胜之岂为武，仅免隋车覆。
惠真何为者，甘就辕门伏。
慕容此创基，渤海复开国。
而今并磨灭，荒台游麋鹿。
独有逢与管，清风动寥廓。
迢迢十日行，旷然皆平陆。
北顾莽空阔，螺蠉时露碧。
沈都据形胜，宫庙明丹雘。
时来国有人，帝醉王为宅。
松杏已凋残，广宁复寂寞。
战池见朽骨，耕田拾遗镞。
张公死为厉，洪帅生为仆。
鸿毛与太山，丈夫宜审择。
截彼医无闾，俨作天西壁。
散为十三山，龙脉如荡析。
草没圣水岩，贺老难重觌。
东人驻干旌，问字恍如昨。
大小凌河渡，红白旗堡历。
宁远五十万，不早徵一檄。
庙谟失犹豫，啜泣终何益。
自辽至关河，烟台高矗矗。
人谓熊袁智，此计未为得。
如但报警急，何为此绵络。
自守固不暇，豕突安能敌。
一台费万金，封彊终日蹙。
古祠吊孟姜，高风悲落木。
思妇及放臣，眷顾应相若。
何独湘潭人，怀沙不化石。
山海非秦关，云是徐公筑。
八里罢筑城，枢臣献石画。
望海海连天，日月双转毂。
蓬莱渺安在，鲸波穷远目。
负山峭入云，举头天疑触。
孤岛数点青，望之真碌碌。
抚宁古榆塞，山木今濯濯。
西南昌黎县，数峰看如削。
孕得文章士，著书胡鬼斥。
碣石既沉海，何处寻禹迹。
卢龙过脩阪，北平问孤竹。
二子清风凛，庙貌山之脊。
滦河在其下，不受秋霖浊。
苔深道傍石，没羽犹可识。
蓟州辅神京，在汉如冯翊。
桥记羯胡安，城忆将军戚。
津梁疲卧佛，烟树迷高阁。
南宫湿燎衣，芜亭饥进粥。
重恢固天眷，亦资良臣力。
三河宿路傍，竟夜闻铃铎。
云有皇后丧，葬之遵化北。
车马首尾接，大道为之塞。
橐驼数万匹，载去帷与幕。
牵羊复驱豕，插奈何食肉。
帝驾从丧行，辇路别开拓。
不见鸾旗建，万骑相驰逐。
行人不呵禁，去来纷络绎。
随行大车将，有女颜如玉。
人传是贵主，露面固夷俗。
通州枕惠河，舣岸多海舶。
漕运自东南，京师所仰食。
酒帘衬骈肆，喧阗街路窄。
艰危作保障，缅思孙阁学。
过桥四十里，烟火通紫陌。
墓舍树丰碑，皆是名公穸。
岳庙塑神像，中设冥间狱。
岂其使愚民，恐动知祸福。
目中未曾有，壮哉皇城郭。
齐化门巍峨，九街如绳直。
羃羃人衽连，轰轰车毂击。
喧喧动歌吹，灿灿罗锦縠。
侯王总甲第，豪贵皆列戟。
公子紫貂裘，游侠黄金策。
绮筵翠幕张，绣幰红尘扑。
初入东长安，玲珑见黄屋。
觚棱紫磨金，荡漾晨光射。
御沟列五桥，其下晴波绿。
擎天四玉柱，不知何代植。
蜿蜒鳞甲动，或恐云雨作。
庙社在东西，森森松与柏。
朝仪戴红帽，总非明礼乐。
高皇扫胡元，宇宙重开辟。
成祖学昃濞，馀威振沙漠。
崇祯号恭俭，惨矣死社稷。
宝命一朝讫，熹庙嗟流毒。
南迁是良图，廷议终见格。
愁云锁煤山，寒流来太液。
晨钟故国声，暮鸦前山色。
祖训失忠厚，后嗣仍刻薄。
纵宦弄朝权，戮谏伤国脉。
矿税务藏富，宠赂充壑欲。
陕浙始分党，启祯频换局。
剿抚舍道傍，安危秦肥瘠。
藩封恩太厚，九州供汤沐。
民愁天亦怒，安得更迓续。
金陵一龟兹，恃险耽宴乐。
内讧蔑外凋，竟受青衣辱。
明人尚气节，临难操愈确。
壬午暨甲申，班班光史册。
惨惔柴市庙，从游多毅𩲸。
河馆四十日，感古怀未释。
筑宫想郭隗，憩棠思召伯。
东还已九载，蘧然春梦觉。
海邦忝居守，匪才惭锁钥。
撤土备阴雨，覆车惩往昔。
金张彼何人，只可遗巾帼。
暇日陟摩尼，参星聊远瞩。
青齐极杳茫，仙槎断消息。
伏波倚谯楼，小池通潮汐。
僧舍可藏兵，正与文殊角。
军廪贮红粟，战舰罗青雀。
缓急作晋阳，复有城池役。
丽季亦屯难，移都此避狄。
弹丸仅自保，黔首遭杀戮。
洪陵一掬尘，恻怆来樵牧。
分司出故都，访古登嵩岳。
松残未栖鸦，岭寒空馀鹄。
宫庭暗禾黍，辇路生荆棘。
诸陵卧石兽，王气偏萧索。
外御阙良筹，内修多惭德。
舅甥结大国，宝位频黜陟。
握权强臣逼，酿祸妖僧酷。
真人一朝出，历数终五百。
独怪铁原相，征倭称壮略。
奈何攻辽议，国事轻一掷。
慷慨乌川子，一死输忠赤。
复有杜门人，不为名利缚。
至今业行商，总是簪缨族。
天磨碧岧峣，北流同众壑。
沉沉百丈虹，疑自云间落。
喷薄一何壮，或恐坤维拆。
睥睨亘晴空，天风吹两腋。
惩前谅毖后，关路真控扼。
苦心见老将，伺影潜沙蜮。
识几嗟不早，有泪空沾臆。
循崖下洞深，剔藓观碑刻。
斯人间世出，象数穷羲易。
遗祠闭空山，考槃思薖轴。
画栏枕清涟，滩声扬又抑。
照我鬓萧萧，镜光明新拭。
徘徊水石间，不觉西晖昃。
秋深甘露寺，海天横一笛。
风送片帆孤，潮来两岸隘。
胜赏润州同，但欠无梁镬。
甲戌党祸作，乃有骊兴谪。
民川与雷岩，杖屦任所适。
释负喜闲闲，处难宁戚戚。
旅舍阅秋冬，忽见云间鹊。
松楸感雨露，蜗室还初服。
曩日宰官身，暮年林下客。
蟾水一渔舟，乌山双蜡屐。
沙暖鸟相呼，潭深鱼自跃。
老圃邵侯瓜，东篱陶令菊。
深巷草芊芊，小园花簇簇。
雨出披蓑衣，泥行蹑草屩。
石径陟千仞，溪流循九曲。
羞囊乏孔方，满架堆书籍。
含饴孙可弄，开卷儿能读。
野事课僮奚，沙田勤力穑。
闻鸡晓饭牛，趁鸦昏驱犊。
山蔬采薇蕨，岸菜挑苜蓿。
方春折露葵，御冬茹旨蓄。
野老时争席，村醪亦满酌。
端居万念灰，但有丰年祝。
奈何岁连荒，无禾又无麦。
息钱富家催，租税县官索。
生事一何微，粝饭聊自足。
差胜流离子，朝夕枵其腹。
素志乐丘园，弃材甘樗栎。
凉飙日夕来，顿觉蒸热涤。
翩翩燕辞巢，咽咽虫催织。
倚杖月出山，秋郊正岑寂。
追思旧游地，浑似蓬瀛隔。
不有记诸文，岁久应遗却。
永柳赖子厚，名园遇文叔。
中州万里外，探奇犹咫尺。
聊将目所睹，闲中付子墨。
言大谅非夸，一一皆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