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汉官仪上 其一百四十一 东汉 · 应劭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四
桓帝时,侍中乃存(《艺文类聚》作「刁存」,《野客丛书》二十五作「刁协」。案:刁存是也。刁协晋人,误),年老口臭,上出鸡舌香与含之。鸡舌香颇小辛螫,不敢咀咽,自嫌有过,得赐毒药。归舍辞决,欲就便宜。家人哀泣,不知其故。赖寮友诸贤闻其愆失,求视其药。出在口香,咸嗤笑之。更为吞食,其意遂解。存鄙儒,蔽于此耳(《北堂书钞·设官部》,《初学记·职官部》,《艺文类聚·人部》,《太平御览·人事部》、《职官部》、《香部》)。
与王导书 东晋 · 贺循
出处:全晋文 卷八十八
「代祖武皇帝初成太庙,时正神既七,而有杨元后之神,时亦权立一室。永熙元年,告世祖谥于太庙八室」。刁协案,元皇后于太庙东阴室中安神主,不增立一室(《通典》四十八)。
下刁协诏(太兴初) 东晋 · 晋元帝
出处:全晋文卷八
尚书令协,抗志高亮,才鉴博朗,朕甚喜之(《初学记》十一。《御览》二百十引《晋中兴书》。)。
与庾冰书论赠刁协 东晋 · 蔡谟
出处:全晋文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犹尚如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此乃为王敦复雠也。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知之,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轻过重者,不免诛绝;功足赎罪者无黜。虽先有邪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君者,不绝之也。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尚纳之。传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若无此罪,宜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涂一致,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失,舜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凡处事者;当上合古义,下准今例,然后谈者不惑,受罪者无怨耳。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雠也。事定后乃见害耳;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若先自寿终,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就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事君之道?厉为臣之节乎?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刚多怨;若以贵也,刁氏今贱;若以富也,刁氏今贫。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之?足下宜察此意(《晋书·刁协传》)。
奏请缓征徐龛 东晋 · 刁协
出处:全晋文
臣等伏思淮北征军,已失不速,今方盛暑,冒涉山险,山人便弓弩,习土俗,一人守阨,百夫不当。且运漕至难,一朝粮乏,非复智力所能防御也。《书》云宁致人,不致于人。宜顿兵所在,深壁固垒,至秋不了,乃进大军(《晋书·蔡豹传》。尚书令刁协奏。)。
驳孙文上事 东晋 · 刁协
出处:全晋文
诸侯夺宗,圣庶夺嫡,而况天子乎?自皇祚已来,五十馀年,宗庙已序,而文攻乎异端,宜加议罪(《通典》五十二。建武初,孙文上事,宣帝支子不应祭,豫章京兆二府君仆射刁协。)。
复肉刑议 东晋 · 刁协
出处:全晋文
圣上悼残荒之遗黎,伤犯死之繁众,欲行刖以代死刑,使犯死之徒得存性命;则率土蒙更生之泽,兆庶必怀恩以反化也。今中兴祚隆,大命惟新,诚宜设宽法以育人。然惧群小愚蔽,习玩所见而忽异闻,或未能咸服。愚谓行刑之时,先明申法令,乐刑者刖,甘死者杀,则心必服矣。古典刑不上大夫,今士人有犯者,谓宜如旧。不在刑例,则进退为允(《晋书·刑法志》。《通典》一百六十八,尚书令刁协等议。)。
讨钱凤诏(二年七月) 东晋 · 晋明帝
出处:全晋文卷九
先帝以圣备应运,创业江东,司徒导首居心膂,以道翼赞。故大将军敦参处股肱,或内或外,夹辅之勋,与有力焉。阶缘际会,遂据上宰,杖节专征,委以五州。刁协、刘隗,立朝不允,敦抗义致讨,情希鬻拳,兵虽犯顺,犹嘉乃诚,礼秩优崇,人臣无贰。事解之后,劫掠城邑,放恣兵人,侵及宫省;背违赦信,诛谬大臣;纵凶极逆,不朝而退。六合阻心,人情同愤。先帝含垢忍耻,容而不责,委任如旧,礼秩有加。朕以不天,寻丁酷罚,茕茕在疚,哀悼靡寄。而敦曾无臣子追远之诚,又无辅孤同奖之操,缮甲聚兵,盛夏来至,辄以天官假授私属,将以威胁朝廷,倾危宗社。朕悯其狂戾,冀其觉悟,故且含隐以观其终。而敦矜其不义之强,有侮弱朝廷之志,弃亲用羁,背贤任恶。钱凤竖子,专为谋主,逞其凶慝,诬罔忠良。周嵩亮直,谠言致祸;周札、周筵累世忠义,听受谗构,残夷其宗。秦人之酷,刑不过五。敦之诛戮,傍滥无辜,灭人之族,莫知其罪。天下骇心,道路以目。神怒人怨,笃疾所婴,昏荒悖逆,日以滋甚,辄立兄息。以自承代,多树私党,莫非同恶,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顽凶相奖,无所顾忌,擅录冶工,辄割运漕,志骋凶丑,以窥神器。社稷之危,匪夕则旦。天不长奸,敦以陨毙。凤承凶宄,弥复煽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今遣司徒导,镇南将军、丹杨尹峤,建威将军赵胤武旅三万,十道并进;平西将军邃率兖州刺史遐、奋武将军峻、奋威将军瞻精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御六军,左卫将军亮,右卫将军胤,护军将军詹,领军将军瞻,中军将军壶,骁骑将军艾,骠骑将军、南顿王宗,镇军将军、汝南王示右,太宰、西阳王羕被练三千,组甲三万,总统诸军,讨凤之罪。罪止一人,朕不滥刑。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赏布五千匹。
冠军将军邓岳志气平厚,识经邪正;前将军周抚质性详简,义诚素著;功臣之胄,情义兼常,往年从敦,情节不展,畏逼首领,不得相违,论其乃心,无贰王室,朕嘉其诚,方任之以事。其馀文武,诸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刺史二千石不得辄离所职。书到奉承,自求多福,无或猜嫌,以取诛灭。敦之将士,从敦弥年,怨旷日久,或父母陨没,或妻子丧亡,不得奔赴,衔哀从役,朕甚悯之,希不凄怆。其单丁在军无有兼重者,皆遣归家,终身不调,其馀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明承诏书,朕不负信(《晋书·王敦传》)。
显赠刁协议 东晋 · 殷融
出处:全晋文
王敦恶逆,罪不容诛,则协之善亦不容赏。若以忠非良图,谋事失算,以此为责者,盖在于讥议之间耳。即凶残之诛以为国刑,将何以沮劝乎!当敦专逼之时,庆赏威刑专自己出。是以元帝虑深崇本,以协为比,事由国计,盖不为私。昔孔宁、仪行父从君于昏,楚复其位者,君之党故也。况协之比君,在于义顺。且中兴四佐,位为朝首。于时事穷计屈,奉命违寇,非为逃刑。谓宜显赠,以明忠义(《晋书·刁协传》)。
追赠刁协本官诏(咸康中) 东晋 · 晋成帝
出处:全晋文卷十
协情在忠主,而失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托名公义,而实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衔耻致祸之原,岂不有由!若极明国典,则曩刑非重。今正当以协之勤有可书,敦之逆命不可长,故议其事耳。今可复协本位,加之册祭,以明有忠于君者纤介必显,虽于贬裁未尽,然或足有劝矣(《晋书·刁协传》)。
洛州刺史刁遵墓志铭 南北朝 · 阙名
出处:全后魏文卷五十七
高祖协,玄亮,晋侍中尚书左仆□□□□□□□□□□□□□□□□□□□□夫人彭城曹氏,父羲,晋梁国□□□□□□□□□□□□□□□□□□□曾祖太伦,晋侍中、徐州牧、司空义阳□□□□□□□□□□□□□□□□祖畅,仲远,晋中书令、金紫左光禄大夫,□平□□□□□□□□□□□□□□父雍,淑和,皇魏使持节、侍中、都叔扬豫兖徐四州□□□□□□□□□□□□□□徐豫冀三州刺史、东安简公。夫人琅邪王氏,父□□□□□□□□□□□公讳遵,字奉国,勃海饶安人也。姓氏之兴,录于帝图,中叶□□□□□□□□□□□广渊,谟明有晋。祖父以忠肃恭懿,联辉建□。□见者世往传闻□□□□□□□□□之外,不复铭于幽泉也。公禀惟岳之灵,挺基仁之德,忠□本于立□□□□□□□□以小节而求名,无虚誉以眩世,少能和俗,于人无际,但昂然愕然者有□□□□□□侍中、中书监、司空文公高允,皇代之儒宗,见而异之,便以女□焉。太和中□□□□□寻拜魏郡太守。宽明临下,而德洽于民。正始中,征为太尉高阳王咨议参军事。王以公有古人之风,器而礼焉俄而转大司农少卿,均节九赋,以丰邦用。莅事未几,迁使持节、都督洛州诸军事、龙骧将军、洛州刺史。公之立政,惠流两疆,平阳慕化,辟地二百。方一江沔,成功告老。上天不吊,忽焉降疾。熙平元年秋七月廿六日,春秋七十有六,薨于位。朝廷痛悼,百寮追惜,赠使持节、都督兖州诸军事、平东将军、兖州刺史,侯如故,加谥曰惠,礼也。惟公为子也孝,为父也慈,在臣也忠,居蕃也治。兄弟穆常棣之亲,朋友著必然之信。尊贤容众,博施无穷,载仁抱义,行藏罔滞,温恭好善,桑榆弥笃。小子整等泣徂年之箭骏,痛龟筮之告祥,奉灵轜而号恸,迁神柩于故乡。以二年岁次丁酉冬十月己丑朔九日丁酉,窆于饶安城之西南孝义里,皇考仪同简公神茔之左,松门永閟,深扃长键,庶飧石于下壤,仰志德于幽泉。其辞曰:
攸攸绵绪,帝□(亻量)之胤,驿代贞贤,自唐暨晋。明哲迭兴,忠能继俊,在洛云居,徂扬岳镇。氛鲸兴虐,金历道亡,于昭我祖,违难来翔。位班鼎列,朝望斯光,显显懿考,奉构腰璜。依仁挺信,据德摽明,纽龟出守,入赞台衡。惠沾千里,道懋槐庭,清风遥被,徽音远盈。曰登农贰,播稼是司,巍巍高廪,礼教将怡。边城俟捍,戎氓伫治,秉旄肃命,董牧宣威。方叔克壮,燕奭遐龄,庶乘和其必寿,泣信顺而徂倾,攀号兮罔诉,摧裂兮崩声,铭遣德兮心已糜,刊泉石兮恸深扃。夫人同郡高氏。父允,侍中、中书监、司空、咸阳文公(碑拓本。案,此石乾隆中出土,缺一角。其铭云:帝亻量之胤,亻量字难识,当是帝尧,借侥为之,侥又变作亻晁,从人从晁,此碑复误为亻量耳。)。
为周弘正让太常表 陈朝 · 沈炯
出处:全陈文卷十四
臣闻玉舄(御览作马)雕楹,不取材于蟠木,丹珠绣黼,岂袭冕于薜萝?何则?适用各有其宜,朝野不可一指,叔孙之野外定礼,倍资典实,刁协之躬为唱引,岂易其仪,傥九宾阙相,封禅失仪,责以司存,云谁之咎?况南史执简,转见违才,君举必书,尤难妄冒(《初学记》十二,又见《艺文类聚》四十九,《御览》二百二十八,皆有误字。案文苑英华六百七十七有徐陵为王太尉僧辩答贞阳侯书二首,又为陈司空答贞赐侯书一首,是时徐陵在贞阳侯军中何得为王陈作答书乎?其误无疑。张溥取《英华》之书二首及《梁书》王僧辩传之启二首编入沈炯集,而割弃为陈司空答书一首,尤无据也。今以《英华》之书三首编入梁阙名文,以《梁书》之启二首编入王僧辩文。)。
颂六十二首 其五 唐 · 道世
押词韵第一部 出处:全唐诗续补遗
玄亮吐清气,神响彻幽笼(一作「聋」)。
登台发春咏,高兴避希(一作「希避」)踪。
乘虚感灵觉,鱼(一作「渔」)山振思童。
摹写天歌梵,冀布法音同。
哀婉(一作「忘高」)故不下,飘(一作「飖」)扬数仞中。
比丘歌声呗,人畜振心钟。
斯由畅玄句,即感雁游空。
神朝(一作「期」)发筌悟,豁尔自灵通(见同书同卷《呗赞部》。注一作者,为《法苑珠林》卷五十《呗赞篇音乐部》之异文。)。
王导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西晋之士,借通达以济淫欲,风俗既败,夷狄乘之,遂丧中国。相随渡江,而此风不改。贤者知厌之矣,而不胜其众。俗乱于下,政弊于上,而莫能正也。东晋之不竞,由此故耳。是时王导为相,达于为国之体,性本宽厚容众,众人安之。然生于衍、澄之间,不能免习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弥缝一时之阙,而无百年长久之计也。更二大变,几至亡国。元帝之世,王敦拥兵上流,有无君之心。刘隗、刁协刚介狷浅,见信于帝,专以法绳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诛君侧为词,兵再犯阙。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幼弱,庾亮辅政,任法以裁物,复失人心。苏峻擅兵历阳,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乱,以大司农召之。众人皆知不可,而亮不听。遂与祖约连兵内向,涂炭京邑。此二衅者,皆导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变。以隗、亮为是耶?敦、峻之祸,发不旋踵;以导为是耶?使人主终身含垢,何以为国?鲁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将攻之。子家羁曰:「舍民数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从而出。隗、亮之败,则昭公之举也。齐景公以贪暴失民,田氏以宽惠得众。公问于晏婴,求所以救之。婴曰:「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谄,大夫不收公利」。公叹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婴曰:「礼之可以为国也久矣,与天地并」。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盖大家世族为患于其国,常若心腹之疾,必与人命相持为一。攻之以毒药,劫之以针石,病若不去,命辄随尽。非良医贤臣,未易处也。子产为郑,国小而偪,族大多宠,子产患之。有事伯石,赂以其邑。子大叔曰:「国,皆其国也,何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以予之。又使为卿,以次己位,郑乃少安。及其久而政成。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予之;泰侈者,因而毙之。逐丰卷,戮子晰,郑乃大治。如导所为,知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俭、毙泰侈以成其终也。以为贤于隗、亮则可,以论晏子、子产则远矣(《栾城后集》卷一○。又见《历代名贤确论》卷六○,《永乐大典》卷一五○七五,《文编》卷三一。)。
何爱于邑:原无,据宋丁本、《春秋左传集解》补。
明微论 北宋 · 吕大临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
昔之妄意天下之事者,其威力虽足以制人,亦未能直行其志,亦必有所顾忌。顾忌之者,威力之不足恃,公义一失,虽千乘之国,将孤立而坐受其敝。故奸人欲有为也,常托公义之名。公义之行,其迹犹涉于不顺,乃取古人不得已之事而师之。欲禅代于君,则曰吾师舜;欲谋其上者,则曰吾师汤。至于伊尹之废于,周公之摄政,赵鞅之诛君侧之恶,皆有以师之。前日之师古人者,古人之心固亡矣,其迹犹粗有所依焉。今日学之者,迹亡其大略矣,而尚有取焉。后日学之者,徒以虚名鼓动之,而心迹俱亡矣。此乃假人之物,异日必将假而不归,又私窃之,又强夺之,而后已也。乌乎,弊至于此,学者不为圣人明不得已之微意,使后世奸人有所顾忌而无以托名,反窃议古人有首乱之罪。殆非古人之罪也,学者不明之故也。昔舜于尧犹为臣,受其权不受其位。尧崩,服尧之丧毕,乃即天子位。以至公之道相受,未尝不臣于尧,而以邪说惑之也。至燕子之力以邪说惑子会而伐之,然犹其君愿予,而位号犹在也。曹丕乃非山阳之所愿,又夺其位号而臣之,然犹不至于害也。刘裕之取晋,杀其长而立其幼,就孺子之手而夺之矣。汤之伐桀,以救民为心,然犹顾犯上之迹,故放之南巢而不杀,犹有惭德。及武王伐纣,亲提黄钺而斩之,不复有所顾,然救民之心尚在也。至项羽之取秦,既不顾君而又不顾民,杀子婴,屠咸阳,收其宝货而东,其暴又甚矣。伊尹当太甲居汤之丧,百官总己以听冢宰,而太甲未与于政。太甲既纵欲而不明,伊尹之不听,乃营桐宫,使居而思过。及除汤之丧,太甲悔而复善,伊尹乃以冕服迎太甲而授之政。此特太甲居丧,未与于政,伊尹遣之思过而已,固非放君也。而霍光废昌邑,假此为名,而更置其君,终身不复以政,然犹以公议而废也。至司马昭之废齐王,桓温之废海西公,则主无毫末之过可绝,特以私忿弃置,振威以胁天下,公议又无复有矣。周公以成王之幼,惧天下之乱,故摄行政事七年。及成王长,乃稽首而复政,未尝苟贪其权也。霍光之摄汉政,至宣帝已长,而犹不归之,眷眷然唯恐权失而祸至,然犹未有私夺之心也。至王莽则久据而遂有之矣。赵鞅虽不足法,然后世以晋阳之甲诛君侧之恶人,亦有靖乱之意,非苟托名以为他也。吴王濞之诛晁错,王敦之诛刘隗、刁协,则意不在于错与隗、协也。由此观之,变愈久而乱甚,亦不足怪也,其出于学者异说惑之也。舜未尝不臣于尧,而学者谓舜受禅而不复为尧臣。伊尹未尝废太甲,而学者谓废之。虞商之书具在,而学者之说如此,又心知其不顺,由为区区之论以救其迹,是诬人之罪,反饰词以赦之,宜其后世奸人有以为名,亦不足怪也。夫赵鞅固不足数,舜、汤、伊尹、周公,亦将为首乱之罪乎?
忠孝堂记 北宋 · 曾肇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八一、《景定建康志》卷四三、《江宁金石记》卷五
江宁府之天庆观,吴冶城地也,有晋卞忠贞公墓在焉。按公讳壸,官至尚书令、右将军。苏峻之难,与其二子力战死之,谥忠贞,葬冶城。后七十馀年,盗发公墓,尸僵如生,鬓发苍然,爪甲穿达手背。安帝赐钱十万封之。梁人复毁,武帝又加修治。李氏有江南,建忠贞亭于其墓北,穿地得断碑,公名存焉,徐公锴实为之记。本朝庆历中,知府事、龙图阁直学士叶公清臣又封墓,刻石表之,改亭名曰忠孝。后五十年,余来守是邦,即亭为堂,图公像其中,列之祀典,春秋祠焉。或曰:将军死绥,职也。自古仗节死难之臣众矣,何独祠公哉?余曰:不然。晋自渡江,崎岖百年,王敦、苏峻、桓温父子,相继称兵内侮,其弱甚矣。敦、峻之乱,自刘隗、刁协、庾亮启之。然寇至辄遁,王导亦避峻出奔。数人皆执政大臣,或元舅故老,一时之望,而仓卒之际,委主于贼,苟求自全,况其下者哉?此无他,自西晋以来,清谈胜而节义废,故学士大夫不以苟免为耻。公于是时,独能见危授命,破家为国,其过人远甚。矧公刚烈鲠直,见于平生。王导贵重,虽天子犹卑下之,而公数攻其失,可谓柔不茹,刚不吐者矣。至于当官干寔,以矫革放诞、敦崇名检为任,其志岂苟阿时好,以取容流俗者哉?及亮之召峻,举朝知其不可,而莫敢正言,公独固争不从,卒蹈其祸。盖其始终大节如此,异乎匹夫之勇,效死于一旦者矣。虽更万世,闻其风者犹将感激奋厉,想见其为人,况神灵所依,拱木犹在,祠之所以慰忠魂于地下,兴节义于坏俗,岂苟然哉?在礼,以死勤事则祀之。历代之制,贤臣之墓,刍牧有禁。维公所立,寔应二法。况夫远论随会,见思九原,近稽巡、远,血食双庙,则公之庙祀,夫何歉哉?堂成,宾属曰:「愿有识」。余不得辞,乃并著所以祠公之意,使来者有考云。左朝请大夫、充宝文阁待制、知江宁军府事曾肇记。
预备志序 其三 人物志序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七、《梁溪集》卷一三六
昔晋祚中绝,中原陷于夷狄,元帝渡江兴于江左,有王导以为腹心,有周顗、刁协、戴若思以为股肱,有贺循、顾荣以从人望,有周访、郗鉴、甘卓以据要地,有刘琨、祖逖以恢远略。及其后也,辅相如谢安,将帅如谢玄,方镇如陶侃、温峤,皆世不乏人,故能缔搆群材,赞襄中兴,祀晋配天,不失旧物,抗石勒之锋,败苻坚之师,折王敦之逆,平苏峻之难,保有东南,垂百馀年,人物之不可无也如是。今宗社艰危,河北、河东之地弃而不保,或遂陷于敌仇,或割据于豪杰,则逼迩畿甸,汴不可都,其势必有巡幸之事,以权一时之宜,而济其急。然而人物之衰,未有甚于此时也。前日失谋败国、妨功害贤之人既不可复用,而名望在人,屈指无几。任方伯连率之职者,率皆妄庸;处州县冗散之中者,未易识拔。则今之人物,所以为辅相帷幄之臣,所以为侍从论思之官,所以充台谏献替之任,所以当师帅抚御之选,所以膺守令牧养之寄,所以将监司按察之权,当何自而取之?以祖宗涵养之久,天下衣冠之众,固不可厚诬以为无人。然而事迫势急,兼收并用,弃瑕录善,舍短求长,欲得真贤实材相与协力而扶持之,使士夫不复事虚名而收实效,官司不复行虚文而施实绩,民庶不复听虚诏而被实惠,夷狄不复侮虚声而畏实威,则求之不可不广,择之不可不精,任之不可不专,信之不可不笃,庶几可以济危图安,拨乱反正,以刷亘古所无之耻,以报不共戴天之雠,诚今日莫急之先务也。姑取平日之所知,及得于众论者人物姓名著之于篇,以备缓急。作《人物志》。
金縢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五
《金縢》,此篇之作,在周公东征而归之后。以其记武王时事,且备东征本末,故叙之于此。
「既克商二年」止「王翼日乃瘳」,此叙周公请命之事。
「武王既丧」,此以下记周公成王时事。
「管叔及其群弟」止「不利于孺子」,此即《大诰》所谓三监及淮夷叛也。意其称兵举事,必以诛周公为辞。若王敦之于刘隗、刁协尔。《诗》序所谓周公遭变,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而作《七月》之诗,以陈王业风喻成王者,盖此时也。
「周公乃告二公曰」止「告我先王,作《大诰》,遂东征」。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杀武庚,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降霍叔于庶人,命微子启代殷。后作《微子之命》,皆此时事。
「于后公乃为诗」止「诮公」。公既灭武庚、管、蔡,而成王之疑未释,故公不欲遽归,留居东方。而周大夫为作《破斧》、《伐柯》、《九罭》、《狼跋》之诗。
「秋大熟」止「弗敢言」。《金縢》所藏代武王之说,史之祝辞「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至「能念予一人」是也。「既克商二年」至「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及公归,王翼日乃瘳」,皆史与百执事之言,叙后事以始终祝册之辞也。
「王执书」止「岁则大熟」,《归禾》《嘉禾》之书皆此后作,周公自是归,大夫美之,而作《东山》之诗也。
跋李光祖所藏远祖迁定海县丞告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五四、《攻愧集》卷七一
天福八年,乃石晋高祖之末,吴越第三世弘佐之三年。自同光改元,武肃王建国以来二十有一年矣。是时吴越虽奉中原正朔,事皆专行,令丞银茜之赐,岂复有关于晋朝?况此告不称敕而称制,盖吴越国承制而行者也。或者犹疑官制印文等全似中朝,考之《五代史》,吴越更名所居曰宫殿,府曰朝,官属皆称臣,遣使册海中诸国,封拜其君长。又《通鉴》言建国之始,仪卫名称多如天子之制,教令下统内曰制敕,将吏皆称臣,惟不改元,置百官,有丞相、侍郎等。又范鲁公《五代通录》云:「自称吴越国王,参佐称臣,僭朝廷百僚之号。府曰朝廷,但不改年号而已」。《通鉴》又有「宝正」之称,《五代史·十国年谱》载至六年而后已。平章事等官虽不可遍考,亦有可言者。中书侍郎曰郑遨,《五代史·一行传》有郑遨,隐居华山,唐明宗以左拾遗、晋高祖以谏议大夫召之,皆不起,则是隐居不仕。又天福四年已卒,且不与吴越相干,非此郑遨也。翰林学士、行礼部侍郎、知制诰元德昭后为吴越丞相,及事弘佐与俶。至显德三年,周世宗使吴越出兵击南唐时犹在相位,所谓「元丞相不欲出师」者。元本危姓,危仔倡以信州降武肃,武肃恶其姓,遂易元氏,德昭即仔倡之子。熙宁中,参知政事章简公绛厚之即德昭之孙也。苏魏公为章简公神道碑言「曾祖仔倡」,又言「祖德昭,武肃王称制,用以为相,官至右仆射兼侍中」。晋国公铭曰:「宪宪公祖,遂相钱塘」。然则此为吴越之告无疑。如给事中曰辇,右丞曰玄亮,皆未详。若门下侍郎平章事曰鼎者,疑是林鼎。武肃以罗隐、林鼎为宾客,元瓘以镇海节度判官林鼎掌教令,恐至弘佐时为平章事未可知。始武肃尝列宾佐将校名氏于纪功碑阴者五百馀人,而见于史者如沈崧、沈瑫、皮光业辈不过十数人,其他不可得而见。姑叙其可见者,以俟博古之君子云。五代乱世,仕于晋朝与仕于吴越,不足为轻重,要欲辨其所自耳。李氏藏此告二百五十馀年,得以存先世之旧,信可尚也。光祖所记清泰三年闰十一月,正当后唐废帝之末,晋高祖改元天福之际,乾祐元年则汉隐帝之初也。并书之。
端明殿学士通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崇仁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一百户累赠太保罗公行状 南宋 · 袁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七九、《挈斋集》卷一二
曾祖讳起,赠太子太保。妣陈氏,赠文安郡夫人。
祖讳琢,赠太子太傅。妣邓氏,赠蕲春郡夫人。
考讳朝俊,赠太子太师。母缪氏,封永宁郡夫人。
公讳点,字春伯,姓罗氏。罗本熊姓,颛帝之裔也。春秋时为小国,能抗彊楚,《左氏传》纪之。立国之地,即今襄阳之宜城,后徙南郡之枝江,子孙不忘厥初,因以国为氏。自秦、汉至唐,虽时见于史策,然罕有功业宏大,名位显荣者,故莫详其世系。五季时,公之先世实居江西之豫章。我宋之兴,徙于抚之崇仁,厥居高垍,族党寖繁。大父太傅又徙于高垍之五星源,遂占籍焉。公天资颖悟,八九岁时,能援笔属辞。及长,志向卓荦,念其家世修儒业,而门户未振,思所以大兴起之,摆脱凡陋,刻意讲学,结交英俊,每以追蹑前修自励。两贡于乡,淳熙二年进士甲科。时孝宗皇帝以俗儒少实,颇有厌薄,公对策曰:「臣闻儒者之道,与天地相为终始,与古今相为表里,与风俗相为盛衰,与治乱相为升降。昔者天地之始,民生其间,混然无别。圣人者作,为之正君臣以相接,为之笃父子以相爱,夫妇则相宾,贵贱则相资,上下则相维,儒者之道已默行于其间矣。至今赖之,以安以佚,以生以息,而不为匪僻邪暴者,谁实使之?故曰与天地相为终始。圣人犹虑后世之无传也,书之简编,示之标准,如是而安治,如是而危乱,可以为师,可以为戒。后人得以按籍而求,随索而获,故曰与古今相为表里。夫风俗之美,非自美也,常自仁义始;风俗之恶,非自恶也,常自功利始。儒者之道,必尚仁义,必缓功利。仁义之效迟,功利之效速,人情厌迟而喜速,所以舍彼而取此。然久而后成者,又不可以遽坏,旦暮可获者,不足以久安,故曰与风俗相为盛衰。夫儒者之道,非必广学校,增生徒也。畏天修己,任贤爱民,恭俭乐谏,不自用,不变古,此用儒之实也,如是者必治。儒道之不用,非必摈斥士类,毁废经籍也。忽天自怠,弃贤虐民,恣玩好,恶谏臣,自恃其聪明,轻变其成法,此不用儒之实也,如是者必乱,故曰与治乱相为升降。昔汉高帝不喜《诗》、《书》,轻毁儒生,而遇子房、四皓也良厚,惟恐赤松之志一动,而采芝药不改,此所谓务实也。患莫甚于名是而实非,人主当求其真,不可惑于似。如谷粟之必可以养生,如药之必可以伐病,是真贤也。言之若可听,而用之则罔功,是腐儒也。惟真贤是用,而毋以腐儒参之,则治具毕张矣。其大指如此」。天子览而嘉之,擢为第二,时年二十六,调定江军节度推官。赵忠定公将漕江西,公往见之,相与语,因及狱事云:「部内有诉贪残者,令某官鞫之,而属之曰:得其情,则与剡荐」。公曰:「斯人之罪,已知之否」?曰:「未也」。公曰:「真伪未可知,而以利诱之,是示之己意,而欲锻鍊其罪也。无乃不可乎」!赵公悚然曰:「微君言,吾虑不及此」。建安游君,九江魁杰士也,时为九江录参,一见契合,相与为莫逆之友。丁太师公忧,服除,除太学博士。十年二月,召试馆职。其鲠切之语有曰:「国无尽心瘁力之臣,则事不济,今皆悦夫背公营私者矣;国无危言极论之臣,则德不进,今皆悦夫偷合苟容者矣;国无仗节死义之臣,则势不彊,今皆悦夫全身远害者矣。夫用人之患有七,授之非宜,进之太拘,责之太备,待之太轻,任之不专,辨之不明,保之不力,皆非用人之道。善用人者,必反诸身。溺晏安,欲速成,任喜怒,疏忠良,私好乐,有一于此,皆为害政,为人主者,戒之谨之」。奏御,天子不以为忤,甚称奖焉,拜秘书省正字。六月,迁校书郎,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天旱,诏求直言,公上封事曰:「臣闻天下将治,必有萌象,将乱亦然。听其议论,则正直是与,柔佞是恶,观其朝廷,则大臣任责而不自疑,小臣尽情而无所隐,治之象也。听其议论,则讪侮正言,仇雠正士,观其朝廷,则大臣持禄而不敢极谏,小臣畏罪而不敢尽言,乱之象也。祖宗立国以来,言兵不如前代之彊,言财不如前代之富,惟有开广言路,涵养士气,人物议论,足以折奸枉于未萌,建基本于不拔,则非前代所及。崇、观而后,此道寖衰。假绍述之名,而贤人尽逐;设朋邪之禁,而谏者有刑;创丰亨豫大享上之说,而奸谀日甚。驯致靖康,祸不胜酷。今陛下访天下之事非不至,求天下之言非不切,曩之窃弄威福者,既赫然逐之矣。而群下犹畏缩苟且,以言为戒,或者今时议论凡陋,驱之使然。无所可否,则曰得体;与世浮沉,则曰有量;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此岂陛下所望于臣子者哉?今欲大有为于天下,破此凡陋而后可。夫天理人事,感应甚明。自旱暵为虐,陛下祷群祠,赦有罪,曾不足以感动。及朝求谠言,则夕得甘雨,天心所示,昭然不诬。独不知陛下之求言,果欲用之否乎?诚欲用之,则愿以所上封事置籍禁中,时时省阅,当者审而后行,疑者咨而后决。宏谋伟论,从容召见,以质其言,以观其才,而揣意迎合者必斥。治之萌象日长,乱之萌象日消矣」。十一年五月,面对言:「臣闻虚诞之风胜,则纷扰而生事;偷惰之习成,则颓靡而废事。陛下初载,急于事功,小人乘时以才自进。久之皆以虚诞,纷然扰败,圣意厌之,由是韬晦敛缩,日趋偷惰颓靡之域,其失等尔。臣愿陛下复振起之,大而达于国家之大体,当世之急务,小而熟一方之利害,精一事之本末,莫不简记选择,以备任使。始之议论,必如赵充国之陈边事,往复再三,叩竭其蕴;终之施行,必如刘晏之主邦计,迟久以须其成,假借以重其任,则无不详之事理,亦无不尽之材力矣」。十二年二月,迁秘书郎,兼皇太子宫小学教授。凡所开陈,必以正理,讲论经义,日昃始退。盖尝未午而国公欲入,公止之,乃观书不辍。至晡时,可以入矣,故不入。左右以为请,公曰:「国公务学,正尔得趣,奈何促之?顾使令辈取被以入,吾将宿此」。左右曰:「是间岂托宿之地耶」?国公逊辞恳之,公然后退。五月,皇孙进封平阳郡王,仍以公兼教授。采摭古人行事,明白易晓,可为劝戒者,合为一书,名《鉴古录》,盖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之义。日讲一事,恭淑之始作配也,公以为道之造端,于是乎在。而自古论修身齐家者,惟《大易·家人》一卦最为彰明较著,乃取先正司马公所书,发挥其义,以为端本正始之助。六月,除著作郎。上知公既深,将不次用之,然欲观其民庸,乃以为提举浙西常平茶盐事,时十有三年正月也。陛辞之日,进言:「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同心同德之臣。陛下宵旰求治,二纪于兹,未有攸济。向者喁喁跂须机会之念,顾计本根之虑矣。人人上决于渊衷,物物取裁于睿断,君劳而臣逸,虽有大志,不得达于天下,甚可惜也。臣愿陛下于股肱心膂之地,更留圣虑,精考察于先,笃倚信于后,明白洞达,毋存形迹,而后与之进退人才,图画治道。为之一日,则有一日之效,为之一岁,则有一岁之效矣」。先是,昆山、华亭之间,有淀山湖,泄诸水道,戚里豪强之家,占以为田,水由是壅。公既领庾司,有诉其事者,察得其实,奏请开之,且为图以进。天子亲览,亟从公言。贵势无敢沮挠,百姓勇于赴功,不日而毕,乃刻石具述其事,以防他日筑塞之患,民甚便之。常州无锡县财赋旧额五万九百贯,而每岁所入,止三万九千贯,以耗剩补之,仅能充数。而群将意未足也,别委一官受输于县,令无得与。知县事陈世修之之官也,谒公吴门。访以为邑规模,对曰:「财用诚今日之急务,要以恩信为本。恩信既洽,不忧不办。必欲如今之俗吏所为,有去而已」。公察其持心之近厚也,意甚嘉之。世修既至毗陵,固请催科仍旧贯,守不许,度不可为,不就职而遽去。公与提刑王尚之奏称其贤,乞复以一邑畀之。平江守王公希吕罢,酒官程师礼怨希吕之尝督过也,当官吏饯别之日,攘臂诟之。公奏:「陛下进退群臣,自有典章。师礼敢然,殆非所以令众见也。陵夷之风,渐不可长。乞黜之,以正名分」。从之。安定胡先生讲道吴兴,一时贤俊学焉者甚众。既殁,人尊敬之不衰。郡太守每以季春设祭其墓,久而寖废。公以事关风教,檄举行之。十四年四月,兼权平江府。久旱祈雨,惟祀典所载加敬。天庆观有何蓑衣者,挟妖术以诳俗,异时为郡者神之,每祈雨罢,必就见焉。公独不往,何愠其不己谒也,以杖击僚吏之车,厉声辱之,公亦不顾。俄随车骤雨,邦人大悦。时浙右诸郡多阙雨,公豫为之备。奏:「所领八州,略计常平米不过三十四万石,宜及今米价未至腾踊,广籴以益之。幸而岁丰,不妨为他日用。若其饥馑,贫民知官司有备,可无转徙」。七月,诏给度牒六十。盐官、海盐二县,被旱尤酷,乞住催三等以下夏税和买役钱及往年宿负,从之。华亭河流断绝,邑宰刘璧相视青龙江可通潮,而堙废已久,集丁夫,给官米,不越五日,浚七十馀里,潮达县市。又浚河东六十里,水及州城,当旱涸之时,有浸灌之益。表荐于朝。公诚心救菑,凡可以活民命者,知无不为,而其大要,则以宽赋得人为急。其言曰:「水旱之来,缘事而应,民和则为丰年,不和则为凶岁。今岁之旱,民气不和之所致也。州县有无所从出之虚额,斯民有不胜其扰之诛求。往时岁额,本非若是多也。惟言利之臣不恤国体,阴自增益,或献羡馀,遂为定数。民力愈困,逋欠愈多,徒挂簿书,实难催理。乞诏帅守监司,公心参考,蠲减所增,立为中制」。又言:「六月间,海盐流移甚众,自闻住催官物,渐还故里。盖民之流移,未必尽因阙食,亦缘所收微薄,举目荒凉,又虑刈穫之后,官私逋负,交相催逼,所以轻去乡井。检放之令,诚不可缓」。时平江既除郡守而未上,公言:「救荒一事,州县多不介意,奉行灭裂。臣不躬亲巡历,督责官吏,无以上宽忧顾。请以府事委提刑兼领,而臣得以驱驰原隰」。许之。故礼部黄尚书度时宰嘉兴,中书陈舍人希点为平江观察推官,杜君申、刘君允济、诸葛君千能皆一时僚吏有志于民者,咸委用之,且荐达焉。海盐宰郑伟心不在民,崇德宰王迪简劝分无术,皆奏罢之。闻海盐丞陈祖永、长兴丞黄庸之贤,则请以祖永摄海盐,庸摄崇德。淑慝区分,以故人争自奋。公以忠诚自结主知,拯救艰阨,繄公是赖。而将漕者从旁挠之,公欲裕民,漕欲裕财,趋向殊涂,凿枘不相入。久之,漕护使客归言于上:「臣舟行运渠,两岸禾稼云委,不可谓荒。此特常平司所委官属张大其事,以希赏尔」。独不思渠能载舟,灌溉所及,稼安得不茂,稍远则苗稿矣。赖天子仁圣,不信其言,而信公愈笃,故公益得以尽其力。虑远乡之恩惠不及也,分列诸场,或近或远,虽穷僻之处,无不受赐。虑民力之不可过劳也,劝分所得,粜不出乡,毋使运于他处。虑官司之耳目不能尽察也,选用乡豪能任事者,理为充役,岁月以酬其劳。富人不恤穷民,增价闭籴者,必惩其罪。奸民名为贷粮,重扰巨室者,亦寘诸法。异时轺车巡历,吏卒纷然,所至为患。公则不然,从行不过数人,笔吏舆夫假诸所诣。或徒步十馀里,访求民瘼,人不知其为部使者也。有请于朝,勤勤恳恳,足以感动,故所欲无不从。分委官属,置历议事,笔而缄之,故其情无不达。事且竣矣,馀米尚多,普济者三,明主不疑其滥,而公亦自信不疑,宜其德泽洋溢,入人之深。十五年二月,召赴行在。天子见公,喜甚,劳之曰:「一路饥民并无流移,米价不长,皆卿力也」。公惶恐称谢,归美于上,且言:「陛下矜悯黎庶,从臣所请,住催官物,臣即躬行陇亩,布宣德意,无不感泣甚大惠也。而臣窃虑有司一旦督三年之赋,如久病新起,遽使负重,何以堪之?欲望圣慈,捐此微利。不然,均诸三年,以渐随纳,亦足以少宽。臣承摄吴门之日,交割王希吕任内缗钱四十六万,而臣增为五十二万,以是知住催官物,无损公家之利,而足以系斯民之心」。上皆然之,除户部员外郎。五月,兼太子侍讲。公之使浙右也,闻上以高宗升遐,服丧三年,而委皇太子参决庶务,内而寺监丞,外而郡守以下,皆得专决。奏疏云:「臣闻教子以事,当以其渐,凡除授许专决者,欲皇太子具名密奏,陛下亦密加可否,审定而后行。俟其进退人才,熟悉惬当,则尽委之」。至是又言:「陛下明烛四海,虑周万务,高出群臣之表。今而启佑后人,则制行当不以己。尧、舜、禹授受之际,曰『允执厥中』而已,此圣人理天下之常道也。陛下相传之要,其在兹乎」?十月,迁起居舍人,避祖讳,改太常少卿,兼侍立官。直前奏事曰:「臣闻君子小人相为消长,众正进而后群枉消,群枉消而后国是定,国是定而后太平之基立。自古圣明之君,广储人才,扶植善类,使阴邪小人无间可入,岂直为一时计哉!今恶直丑正之徒,私立名字,阴阻善良。稍相汲引者,指为朋党,稍欲立事者,目为邀功,而独以循默谨畏者为时才。此陛下好贤之美意,所以犹未白于天下也。愿明诏大臣,公心求才,毋惑于邪说」。十六年正月,又言:「臣闻石虎之殁,晋朝咸谓中原可复,褚裒进营北方,蔡谟独为朝廷忧之,既而果有伐陂之困。苻坚南牧,众心危惧,桓冲深以根本为忧,谢安夷然镇之以静,既而果有淝水之捷。此二臣者,可谓深于谋国矣。使吾德政修明,将相得人,足兵足食,根深本固,敌虽盛强,其若我何!如若不然,敌虽衰微,未可喜也。今金主已殁,士大夫之论,或谓后嗣诞逸,尝侮厥祖,谓之不武,自今以往,疆埸之事多;或曰敌启争端,必将有衅,邻国多难,本朝之福也。臣以为不然。夫因敌盛衰为我喜惧,国势亦可窥矣。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事会之来,岂有终极。臣惧在廷之臣,勇怯不得其当,故愿以古人之精识远虑,为公朝诵言之」。二月,光宗即位,迁中书舍人。进言:「臣闻郑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自古人君未有不定规模于始,而能成事功于其后也。陛下有愿治之诚,有克勤之德,立志无虑不坚,行之无虑不力,所虑者始基或未审尔。愿诏大臣,悉心讲画,今日天下之事,其纲要如何,其凡目如何,其施行之次第又如何,条列以上。陛下先隐之圣心,而以其章下之侍从、台谏、天下之百执事,反复其说,裁之至当,按为国论,守而行之。始虽太详,终不愆素,迟之五年,而明效可睹矣」。上尝访公可为台谏者,公称叶适、吴鉴、孙逢吉、张体仁、冯震武、郑湜、刘崇之、沈清臣,此八人者,皆有学识气节,通世务,知国体,不肯阿附茍合,当今之选也。被命使金,夙有脾疾,春夏间每作辄甚,太夫人及子弟皆忧之。公曰:「君命至重,岂可为身谋哉」。先是,遣使非有大故,止以卿监为之。上初登位,故重其选。公知金主丧服未除,必阻我使副所服金带,豫以告掌仪者,使答之曰:「此行也,告登宝位,宜以吉服将事」。既及境,逆劳者果以为言,如公所教折之,不可,公使谓之曰:「两国通和已久,岂可因此小节伤大体乎?必欲易带,有死而已,不敢从也」。持之甚坚,金不能夺。伴使有犯御嫌名者,公以交际不便申谕之,俟其更名,始听传衔焉。至河北,金以告登位使不应加「宝」字,屡以语相恐,官属失色。公怡然曰:「我辈衔命而来,以义为主,头可断,君命不可辱也」。及廷见,授以国书,金无语。既辞,复所寓馆,俄有宣徽使李盘者传言:「信使此来,国书称『宝』字,有伤国体,回日宜奏」。言讫亟去。公厉声答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不加『宝』字,何以别至尊?断不敢奏」。闻者皆悚。盖彼所遣止云报谕,而此称宝位,耻不我若,不欲深较,又不可不言,故略及之。翼日启行,公豫戒马卒:「我与馆伴语讫,即可分马」。及并辔而行,正色谓之曰:「此来将礼,为报皇帝登宝位,自初达名衔,以至见辞,曾不我疑。乃于临别,忽以『宝』字为嫌,不知何物臣僚,辄发此论。岂不知圣人之大宝曰位,凡一官一职皆可以言位,至尊岂得无别?事理甚明,不敢归奏」。遂分马,伴使愕然,不知所对。人皆服公彊毅有守如此,天子深器重之,尝谓公:「旧为宫僚,非他人比。有所欲言,毋惮启告」。公遂上疏曰:「自古君子得志常少,小人得志常多。臣尝疑之,深思其故。盖君子之志在天下国家,而不在一己,行必直道,言必正论,不忤人主,则忤贵近,不忤当路,则忤时俗;小人之志在一己,而不在天下国家,所行所言,皆取悦之道也。用其所以取忤者,其得志鲜矣;用其所以取悦者,其不得志亦鲜矣。若昔明主,念君子之难进,则极所以主张而覆护之;念小人之难退,则尽所以照临而堤防之」。又言:「皇子嘉王春秋寖长,已踰弱冠,此乃亲近师友,进德修业,不可稍缓之时。而官属未备,止于赞读、直讲二员,进见有时,未有藏修游息之益。皇支国本,所系非轻,宜择端良忠直之士,参侍燕閒,常在左右」。又曰:「两淮、荆、襄,昔号多士。楚汉之起,一时共功,多淮、楚之人。光武奋于南阳,二十八将,大抵出于襄、邓、宛、叶。至今风俗劲悍,不能俯首程度,以科举进,往往隐于屠沽,伏于田野。不录用之,其肯甘心与草木俱腐乎?宜诏监司帅守,多为搜访,择其尤者,猝然召见,骤加褒进,必将振励奋发,而人才愈出矣」。又曰:「人主忧勤,则臣下协心;人主偷安,则臣下解体。今道涂之人,皆言陛下每旦视朝,勉强听断,意不在事。宰执奏陈,备礼应答,侍从庶僚,备礼登对。而宫中燕游之乐,锡赉奢侈之费,已籍籍于众多之口矣。彊雠对境,窥伺间隙,百姓嗟怨,奸回生心,此声岂可出哉?国家财赋,无承平所入之半,而用度无节,过政、宣奢汰之日。民力至此,其困极矣。若复悠悠,悔将无及,惟陛下深虑之」。绍熙元年三月,公力求去,上不许。殿中侍御史刘光祖改太府少卿,公言:「光祖天资刚介,谋身之计虽疏,报国之心甚切。未闻他过,忽此改除,中外相传,皆所未喻。乞俾居旧职,以昭陛下之德」。七月,拜吏部侍郎。极言:「内降之弊,救其流,不若窒其源。今有司虽许执奏,而干求未有明禁,则已求而复却,既却而复求,求者多则言者有时而渎,言者渎则听者有时而厌,下渎而上厌,则名器有时而轻,纪纲有时而紊矣。昔仁宗皇帝有诏,约束并许执奏推劾干请之人,明正其罪。夫仁宗圣德恢洪,与天同大,然于内降之弊,杜其本原如此,此陛下之家法也」。兼修玉牒官。十二月,兼权刑部侍郎。二年二月,大雨震电,继以大雪,公言:「天人之道,各以类应。天道有阴有阳,人道有邪有正。为君子,为公朝,凡出于正者,皆阳类也;为小人,为后宫,凡出于邪者,皆阴类也。邪不可使胜正,阴不可使胜阳。今阳春方动,雷始发声,而阴邪乘之,大雪继作,阳欲发而不遂,阴宜伏而反纵。求之天道,则为阴胜阳;验之人事,无乃邪胜正乎?臣愿陛下讲切古道,励精为治,常使邪不得干正,阴不得胜阳,则戾气日消而圣德日起」。奏:「仁宗尝命杨惟德等撰集《景祐乾象新书》,凡有灾异,推其所自,以类相从,记晋建兴元年十一月己巳,大雨震电,庚午大雪,后来之应,亦甚明白。仁宗为之制序,藏诸秘阁,愿陛下取而阅之」。上从公言,亟索此书以进,翼日,遂诏侍从以下极言阙失。公奏陈五事,一曰务学问,二曰肃宫禁,三曰明黜陟,四曰察左右,五曰除国讳。「臣闻义理不先尽,则多听而易惑;志意不先定,则守善而易移。人主虽有自然之圣质,未有不资学问而能识治乱之原,明善恶之归,辨邪正之分者。陛下盛德至行,天禀甚厚,而犹有宴游嗜好,便嬖声色之娱,盖未得所谓真乐者以胜之尔。自古贤君,閒暇之时,未尝废学,讲求古今得失之理,所以杜绝淫佚匪僻之好。陛下诚能于退朝之隙,日御经史,以蓄其德,日接贤俊,以究其义,造次不忘,精一不杂,运天下于掌中,将无难者,岂非天下之真乐哉!虽然,此人主之利,而非左右之利也。惟刚健力行,乃克有济。仇士良告老之言,情态具见,可不深念乎?臣闻钩陈九重,华盖万乘,垣直太紫,庭俨云龙,阑入则有罪,误至则伏诛,所以防未然,限中外也。今宫庭之间,出入无度,窃弄威福,并缘为奸。陛下用一人,则指为某人之功,去一人,则指为某人之力。帷箔游宴,外无不传,讥谤之语,籍籍于道,岂可不求其故哉?御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臣愿陛下冲虚澹泊,勤劳恭俭,谨宫闱之禁,严中外之别,政事悉谋之外庭,咨访不及于左右,则谤议不作矣。《易》曰:『闲有家,悔亡』。可不深念乎?臣闻进人而不明其所以进,则开请托之门;退人而不著其所以退,则来谗贼之口。近者大小之臣,纷纭去国,远近疑骇,不知其罪。而宰执不敢问,台谏不敢言。至于节钺之除,出于御前直降,虽台谏攻之而不胜,卒至于宣谕而后止。夫人主所恃以共天下之事者,宰执也。宰执有所不及,所恃以维持纪纲者,给舍、台谏也。御笔处分,祖宗所无,今纷焉四出。不由进拟,则宰执之职可废矣。不经鸾台凤阁,何名为敕?今而直降,则给舍之职可废矣。陈善闭邪,献可替否者,台谏之任也。事有未审,可以宣谕而勿言,则台谏之职可废矣。孤立无援者,去之如卷席;交通附丽者,攻之如拔山。自此言路之臣,不过觇喜愠以自结,顺风旨以纳交,贤者日退,小人日进,而陛下之势孤矣。传曰:『无善人则国从之』。可不深念乎?臣闻自古舆隶小臣,未有久任事而不坏其国,亦未有坏其国而不及其家与身者。费无极、赵高、江充、息夫躬、刘隗、刁协、朱异、赵严之流,家国俱祸,覆辙可鉴。彼其初岂故欲至此耶?人主以情亵易亲,与之谋谟帷幄,而此曹以舆隶小智,居之不疑。君有问焉,则曰安于泰山;而惧君子之绳己,则尽力挤之。君子去矣,国将危乱。又惧其得罪且死,于是乎纩君之耳,使之无闻,此祸之所由作也。今左右近习虽不敢挠政,而簪履微臣犹出入宫掖。道途之语,至谓宰执之拜罢,台谏之进退,将帅之废置,章疏之可否,非其人不决。往来之间,踪迹秘密,使人主受谤,中外切齿,亦岂门户之福哉!昔英宗一召见王广渊、周孟阳,贾黯极谏,以为示天下不广,可不深念乎?臣闻古者帝王无所讳忌,即位之始,卿授之策,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拂心之论,日陈于前,而天下治安。享国长久,后世忌讳之多,无若秦、隋,而所讳之事,卒皆自蹈之。今天下之所恃者,陛下虚怀听纳,下情得达尔。然自一二小官以言语斥逐,而忠谠路塞,循默成风。至于近者,求言之诏朝下,而上书之士夕斥,传之四方,谁不骇异?祖宗崇奖忠直,惟恐不闻,草茅危言,未尝加罪。惟崇宁之末,以星变求言,既而消伏,则以应诏直言之士附于党籍,而治乱自此分矣,可不深念乎?臣愚不识忌讳,僭言乘舆,以及宫禁,抵排贵要,触冒危机,不得罪于今,必得罪于后,迫于爱君,万死不悔,惟陛下察之」。四月,兼侍讲。三年四月,对于选德殿,论:「两淮、荆襄为国保障,而今日经理,曾无一事成就。民兵未免于骚动,城壁未免于难守,财用未免于虚乏。朝廷平时选置牧守,尽如内郡,按格计资,以补其阙,此固不足以得人矣。而又禁令太苛,操切之者急,采听太轻,牵制之者众,纵得其人,亦岂能尽其用哉!夫将委之以足食彊兵,聚民固险之事,固非茍简仓猝之所能营,十羊九牧之所能办也。审观要害,州郡备御未周者凡几处,谨择端重练达之人,分土授民,专意绥抚。官属能否,得自行黜陟,财赋盈亏,得自为轻重。内之议臣,毋责其细故,外之监司,毋拘以苛法。宽以岁月,假以权制,结以恩信,励以赏罚,三年而考民庸,五年而覈边实,则与今日不侔矣。昔艺祖惩五季蕃镇之乱,尽收事权,归于朝廷,君臣分严,臂指势顺。然所以备西北者,规模与内郡不同,所谓因事而制宜也。为今之计,不少宽其辔勒,未见其可。《小雅》曰:『皇皇者华废,则忠信阙矣』。忠信既衰,禁防虽密,终不足以制变。其人忠信,委任而责成功,蔑不济矣。惟陛下图之」。权兵部尚书,兼权刑部。七月,面对言:「恭惟仁宗在位四十馀年,致治固非一端,而要不出于爱惜人才一事。人主之心,常向善人,天下之论,常与善人,公道常伸,公议常胜。虽与当路异趣,时事背驰,势不两立者,然谅其本心,终不摈弃。范仲淹之攻吕夷简,欧阳修、尹洙、余靖之助仲淹,虽皆补外,属有西事,则起仲淹帅边,馀亦收用。及仲淹参大政,修、靖遂列谏垣,蔡襄亦牵联同升。其后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褒贬太切。夏竦中以奇祸,善类几殆,而富弼赖圣主保持,迄登宰辅,修亦执政,襄、靖俱为侍臣。庆历清明之治,嘉祐隆平之福,皆本诸此。今天下人才固无他虑,然或已经选用,未究所长,或因外迁,遂不复入。臣愿陛下恢广圣心,稽参成宪,博采而亟用之,则野无遗贤,朝不乏使,而先朝致治之美可冀矣」。是岁日长至,车驾将朝贺重华,既而中止。公奏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节序拜亲,无有阙者。三纲五常,所系甚大,治乱安危,于此可卜,不当以为常事而忽之。既往之事,悔之无及,惟愿于一二日间,起爱起敬,讲家人之礼,以安寿皇之心」。寻兼给事中。时上过宫之意未决,公与侍从合奏云:「陛下既涓日以告北宫,寿皇必引领以俟陛下。常人于朋友且不可无信,况人主之事亲乎。唐肃宗之事上皇也,时自夹城起居,上皇亦时至大明宫。其后少失欢心,虽四方珍异,莫不先荐,而上皇日以不怡,辟谷不食,屏荤不茹,寖以成疾。肃宗于是负不孝之名,万世不磨。今陛下久阙温凊,寿皇欲见不可得,万一忧思感疾,陛下将何以自解于天下哉」?四年三月,对于清燕,又言:「中外所传,或谓陛下内有所制,不能遽出;或云溺于酒色,不恤政事。以臣观之,恐未为然」。上曰:「安有是事」。公曰:「臣固知之。窃意宫禁间或有撄拂之事,姑以酒自遣尔」。上颔之。公曰:「今闾阎匹夫,处闺门,遇逆境,容有纵酒自放者。人主宰制天下,此心当如青天白日,湛然清明,风雨雷电,晴霁之后,不停留一点,有所拂逆,便当释然」。上确许以出。公请上先期斋戒,饮食起居,皆当有节,庶可感动父子之情,上以为然。八月,转对言:「吴蜀之相资,辅车唇齿之势也。高宗、寿皇轸念全蜀,寝食不忘,宽民练兵,选将择守,惟恐一事失当。迩来水旱频仍,民力困悴,识微之士,懔懔于是久矣。泸南之变,几至滋蔓,赖国威灵,俄复殄灭。吴氏世有威名,军情所附,挺没既久,恤典不加,能不怏怏?重兵所屯,不可一日阙帅。制司差辟,资望俱轻,何以威服万众,惟陛下深念而亟图之」。九月,上犹未诣重华,公与侍从、两省同上封事云:「近者重阳圣节,陛下既受群臣万年之觞,恭上两宫之寿,忽报前所降旨,不复施行,中外震骇,不知所自。向来犹是寿皇圣意,今乃如此,必传旨者一时卤莽,有此差误,宜显黜之,趣驾而行,庶乎不远而复,群疑消释」。十月,又奏:「窃闻嘉王生朝,称寿禁中,以报劬劳之德,父子欢洽,宁不动心?上念两宫延望之意」。又奏重华宫曰:「半年以来,车驾数遇过宫,每蒙慈眷,有旨姑免。因循日久,遂至疑惑。皇帝兢业过甚,怀不自安,几若严惮。若非寿皇圣帝加意慰安,窃恐渐成间隔。今兹会庆圣节,欲望先期谕旨,勉以必来,愈加慈爱。皇帝仁孝素笃,必无迟回」。十一月,公等以累请过宫,上不能用。再求罢黜,不许,并令仍旧供职。复奏:「臣等误蒙陛下拔擢,寘诸从列,正欲因事献忠,有所裨益,岂止为臣等爵禄之计!若翠华未出,而彊颜就列,厥罪大矣。伏惟圣心思宗社安危大计,俯从愚言,臣等扈从而退,便当供职」。上意犹疑。及会庆节,群臣拜表称贺,黄幄设而不御。十一月,有旨同班宣引,遂奏:「陛下临御万方,以信为本。父子之道,天性也。陛下朔望不出,许以进香,进香不出,许以上寿,而上寿复不出,反汗如此,臣恐朝廷之令,自是不行于四方矣」。十二月,拜兵部尚书。五年四月,上将幸玉津园,公与侍从同奏:「陛下即位,于今六年,未尝轻事游燕。今者日俟鸣跸,起居两宫,犹未有闻,而忽闻游幸,物论沸腾,实玷圣德。欲望车驾先过重华、慈福,然后徐为此行,亦未为晚」。又曰:「陛下为寿皇之子,四十馀年,一无间言。内禅以来,孝慈弥笃。止缘初郊之后,圣躬违豫,寿皇尝至南内督过,左右之人,自此谗间遂兴。窃度圣怀必大有疑,而自以阙于奉亲,可以无虑。以臣观之,陛下所疑,必无是理,而所谓无虑,则甚可忧。何者?寿皇与天下相忘久矣。今大臣同心辅政,百执事奉法循理,宗室戚里,三军万姓,皆无贰志。设有离间,将共诛之,何疑之有?若深居不出,久亏于道,群情解体,众口谤讟。近日通衢之中,固有持此指骂大臣,无所避忌,祸患将作,可无虑乎」?上曰:「卿等可择一腹心之人,为朕调护寿皇」。黄裳对曰:「父子至亲,何俟调护」。公曰:「陛下一出,便当无事」。上首肯。公又于经筵率讲读官言之,上曰:「朕未尝不思寿皇」。对曰:「陛下阙定省之礼,今已数月。虽有此心,何以见之」?五月,寿皇不豫。公与侍从台谏随宰执班入殿门,閤门吏以无班止之,公厉声曰:「有职事欲上殿」。遂入。宰执奏事毕,伏上前,公等遂升殿,上拂衣起。宰臣引上裾,公等亟前环绕,泣曰:「寿皇疾势已危,陛下不于生前一见,后悔无及矣」。上遂入延和殿。众又随之,至福宁殿,上甫入门,内侍阖之,众皆恸哭而退。越三日,公随宰执班起居,诏独引公奏事,公言:「臣前日迫切献忠,举措失礼,蒙陛下赦而不诛,然引裾亦故事也」。上曰:「引裾无妨,何得辄入宫禁」?对曰:「辛毗引裾以谏,不听,亦随而入。清明之朝,乃有是事,昏乱之世,何敢尔乎!昔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夫以一人之切直,奸谋遂息。今外议纷纷如此,而在位群臣曾无一言,三军万姓必以为蒙蔽陛下,一旦发怒无礼,则祸乱之原也,此臣所以不得不谏」。上曰:「往而见却,如何」?公曰:「寿皇止有一子,既付以神器,惟恐见之不速,万无却理」。上退语左右,美公之明。五月,公复进言:「人情积忧则生疑,积疑则生疾。古人因事致疑,如窃鈇之类,因疑致疾,如蛇影之类。臣窃料陛下疑一旦过宫,则祸变难测。陛下试熟思之,过宫则有祸,不过独无祸乎?天子之势,至安至危。其安也,生杀予夺,惟意所欲,谁敢违之;其危也,虽欲为匹夫而不可得。陛下以为不过宫可以免祸,而不知乃所以速祸尔。今君子见几,常有惧乱之心,小人无知,皆有幸乱之意。陛下所行,多失人心,一旦祸生不测,谁为陛下尽力者」。六月,寿皇疾势增剧。公与侍从奏言:「窃闻慈皇以未见陛下,故不肯服药。既见,必大喜,不药而自愈矣」。上竟难之。寿皇升遐,公劝上奔丧,许而不出。合奏,不报。拜遗诏于重华宫,退欲宿部,有以为不必然者,公曰:「邻里有丧,犹相与奔走,不忍即安于家,况至尊乎」!乃皆宿部。翼日,遂同奏云:「陛下为寿皇之子,当袒括辟踊之时,犹不肯一出以就丧位。寿皇为天子父,乃无主丧之人。自有天地以来,岂有此事」?时大敛,将成服,宰执欲率百官恭请于上,公言:「此议甚善。若不听从,则断不可成服。须得皇帝执丧服衰,方见寿皇有子,中国有君尔」。宰执又欲拜表请上御殿,公言:「大行皇帝创行三年之丧,虽敌人闻之,至今加敬。当事事举行,不可使茍简之意出于臣下之请」。凡公所言,时虽不能尽用,然公论韪之。又上奏曰:「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之丧。至我寿皇圣帝,久旷之典,一朝而复,垂示万世,永为成训。而臣下之礼,未及讲求。人主衰服于上,人臣吉服于下,识者犹以为憾。夫衰裳不可服勤,易月之后,群臣虽权宜易服,然以红、紫为饰,无异于平时,亦太薄矣。臣以为群臣燕居,皆当去红、紫而服素衣,则犹有哀戚之意」。诏令台谏议之,皆称公所建请,虽未纯于古,亦足以扶持衰俗,补助名教,于是施行之。时上自称疾眩,朝野汹汹,咸忧变故不测。及皇上嗣位,国丧有主,而后人心始定。六月,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公谓上初临御,宜讲其所先入,历陈持心守正等凡十事,请退朝之暇,时与大臣坐而论道,或召侍从、台谏从容论说,日轮讲官二员,便殿赐对。上有事于明堂,公扈从斋宫,俄得气疾,遂还私第,三日而薨,实九月十有四日也。享年四十有五,积官至通议大夫,爵崇仁县伯,食邑七百户,食实封百户。遗奏闻,辍视朝一日,赐赙以银、绢,赠资政殿学士、金紫光禄大夫,仍令江西转运司措办丧葬。遂以庆元元年九月己酉,葬公于临川县长寿乡梅坑之原。娶黄氏,赠秦国夫人。继室陈氏,赠齐国夫人。子端立,朝奉郎、通判福州;思,奉议郎、通判潭州;愈,奉议郎、监隆兴府苗米仓,先公卒;愚,承务郎、监镇江府丹阳县延陵镇税。女适朝请郎、直宝文阁、知赣州留元刚。孙扬祖,通仕郎;嗣祖,承务郎;次象祖,次未名。孙女一人。公德性宽平,不为矫激崖异之行,和气蔼如也。而端介有守,义利之辨,明烛毫末。事亲笃孝,周旋无违,而务在养志。擢第而归,待其亲故加厚,欲有请于州县者,则坚却之。考论古今,竟日忘倦。或勉以偶俪诗歌之作,则曰:「吾方笃志于致君泽民事业,奚以是琐琐者为哉」。九江守潘侯慈明以公高科,不欲烦公吏事,公曰:「食其食,怠其事,可乎」?职所当亲,恪共不懈。或谓天下事非才不办,公曰:「亦当先论其心,学术正而才不足,所谓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心则不正,才虽过人,非真才也」。平居讲贯,博取诸人,至于进退出处之大义,则心自决之。免丧之后,迟迟其行。既入都,未尝干进,止欲从吏部选。尚书郑公丙力以馆学荐之,赵忠定公时为天官贰卿,语公曰:「前任既再考矣,自陈可改秩」。公谢不敢,始登班列,荐绅归重,期以公辅,京畿声望益伟。太学院沈君焕劲正不阿,闻风欣慕,尝称公虚己中立,以受一路之善士。洎登禁林,直道谠言,气压群枉。其摄事省闼也,直暂焉耳。陈源之与内祠姜特立之趣召,皆驳奏其奸,命寝而后止。其领宪部也,常良孙以贪墨败,念其祖安民之忠,独申救之,止窜远地。君子以是知公之论事,悉由中出,去恶如去草,善善及子孙,皆当于人心者如此。皇上履位之初,尊礼旧学,延登枢府,固将倚之为腹心也。是非邪正之辨,必能历历为上陈之,上信公语,凡所升黜,允协公论,岂后来若是之纷纷者哉!昊天不吊,人杰沦丧,国势岌岌者十有二年,然则公之存没,固安危理乱之所关也。公之居家,严而不猛,和而不流,中外井井,悉有条理。爵尊禄厚,而自奉甚约。先太师之薨也,诸弟犹未立,延师教之,迄于有成。又择贤士,以归其妹。始以明堂恩官介弟默,公薨之后,复以遗恩奏勋、倅二弟,从公之治命也。戒诸子曰:「我奋身白屋,自致于此。受知三朝,捐糜难报,可无愧于俯仰,惟尽言无隐尔。尔曹勉之,益谨趋向,益勤问学。居官当廉,居家当俭,临大事当仗节死义。以是立身,以是报国,则人皆谓我有子矣」。平生论著有奏议若干卷,《书》、《春秋》、《孟子》讲义合若干卷,制词若干卷,《鉴古录》若干卷,杂著若干卷,《闻见录》若干卷。开禧二年,以子升朝,加赠特进。嘉定三年,赠开府仪同三司。六年,赠少傅。八年,赠太保。公之相祀明堂也,实为礼仪、顿递二使,所赐金器,可兼得之。病革矣,家人陈列于前,公顾见之,命辞其一。临死生之变,凝然不乱,可敬也夫。始某尉江阴,公为常平使者,推挽于朝,遂为知己。公薨既久,易名之请,因循至今。诸子以知公本末,莫详于某,俾状其行,庸以求谥焉。力辞不获,敬书以授之。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