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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郤俭等事 其一 曹魏 · 曹丕
 出处:全三国文 卷八
夫生之必死,成之必败,天地所不能变,圣贤所不能免。
然而惑者望乘风云,与螭龙共驾,适不死之国。
国即丹溪,其人浮游列缺,翱翔倒景,饥餐琼蕊,渴饮飞泉。
然死者相袭,丘垄相望,逝者莫反,潜者莫形,足以觉也(《文选‧郭景纯游仙诗》注、《张孟阳七哀诗》注。)
向子期难养生论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八
答曰:所以贵知而尚动者,以其能益生而厚身也。
然欲动则悔吝生,知行则前识立;
前识立则志开而物遂,悔吝生则患积而身危,二者不藏之于内,而接于外,只足以灾身,非所以厚生也。
夫嗜欲虽出于人,而非道之正,犹木之有蝎,虽木之所生,而非木之宜也。
故蝎盛则木朽,欲胜则身枯。
然则欲与生不并立,名与身不俱存,略可知矣。
而世未之悟,以顺欲为得生,虽有厚生之情,而不识生生之理,故动之死地也。
是以古之人知酒肉为甘鸩,弃之如遗;
识名位为香饵,逝而不顾。
使动足资生,不滥于物;
知正其身,不营于外;
背其所害,向其所利。
此所以用智遂生之道也。
故智之为美,美其益生而不羡;
生之为贵,贵其乐知而不交,岂可疾智而轻身、勤欲而贱生哉且圣人宝位,以富贵为崇高者,盖谓人君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民不可无主而存,主不能无尊而立;
故为天下而尊君位,不为一人而重富贵也。
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者,盖为季世恶贫贱而好富贵也。
未能外荣华而安贪贱,且抑使由其道而不争,不可令其力争,故许其心竞;
中庸不可得,故与其狂狷。
此俗谈耳。
不言至人当今贪富贵也。
圣人不得已而临天下,以万物为心,在宥群生,由身以道,与天下同于自得;
穆然以无事为业,坦尔以天下为公,虽居君位,飨万国,恬若素士接宾客也。
虽建龙旗,服华衮,忽若布衣之在身。
故君臣相忘于上,烝民家足于下。
岂劝百姓之尊己,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贵为崇高,心欲之而不已哉?
且子文三显,色不加悦;
柳惠三黜,容不加戚。
何者?
令尹之尊,不若德义之贵;
三黜之贱,不伤冲粹之美。
二子尝得富贵于其身,终不以人爵婴心,故视荣辱如一。
由此言之,岂云欲富贵之情哉?
请问锦衣绣裳,不陈乎暗室者,何必顾众而动以毁誉为欢戚也?
夫然,则欲之患其得,得之惧其失,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在上何得不骄?
持满何得不溢?
求之何得不苟?
得之何得不失邪?
且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岂在于多欲以贵得哉?
奉法循理,不絓世网,以无罪自尊,以不仕为逸;
游心乎道义,偃息乎卑室,恬愉无遌,而神气条达,岂须荣华然后乃贵哉?
耕而为食,蚕而为衣,衣食周身,则余天下之财,犹渴者饮河,快然以足,不羡洪流,岂待积敛然后乃富哉?
君子之用心若此,盖将以名位为赘瘤,资财为尘垢也,安用富贵乎?
故世之难得者,非财也,非荣也。
患意之不足耳!
意足者,虽耦耕圳亩,被褐啜菽,岂不自得?
不足者,虽养以天下,委以万物,犹未惬。
然则足者不须外,不足者无外之不须也。
无不须,故无往而不乏;
无所须,故无适而不足。
不以荣华肆志,不以隐约趋俗,混乎与万物并行,不可宠辱,此真有富贵也。
故遗贵欲贵者,贱及之;
故忘富欲富者,贫得之。
理之然也。
今居荣华而忧,虽与荣华偕老,亦所以终身长愁耳。
老子曰:「乐莫大于无忧,富莫大于知足」。
此之谓也。
难曰:感而思室,饥而求食,自然之理也。
诚哉是言!
今不使不室不食,但欲令室食得理耳。
夫不虑而欲,性之动也;
识而后感,智之用也。
性动者,遇物而当,足则无余;
智用者,从感而求,倦而不已。
故世之所患,祸之所由,常在于智用,不在于性动。
今使瞽者遇室,则西施嫫母同情;
愦者忘味,则糟糠与精昭卑等甘。
岂识贤、愚、好、丑,以爱憎乱心哉?
君子识智以无恒伤生,欲以逐物害性。
智用则收之以恬,性动则纠之以和。
使智止于恬,性足于和,然后神以默醇,体以和成,去累除害,与彼更生。
所谓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者也。
纵令滋味常染于口,声色已开于心,则可以至理遣之,多算胜之。
何以言之也?
夫欲官不识君位,思室不拟亲戚,何者?
知其所不得,则不当生心也。
故嗜酒者自抑于鸩醴,贪食者忍饥于漏脯,知吉凶之理,故背之不惑,弃之不疑也,岂恨向不得酣饮与大嚼哉?
且逆旅之妾,恶者以自恶为贵,美者以自美得贱。
美恶之形在目,而贵贱不同;
是非之情先著,故美恶不能移也。
苟云理足于内,乘一以御外,何物之能默哉?
由此言之,性气自和,则无所困于防闲;
情志自平,则无郁而不通。
世之多累,由见之不明耳。
又常人之情,远虽大,莫不忽之;
近虽小,莫不存之。
夫何故哉?
诚以交赊相夺,识见异情也。
三年丧不内御,礼之禁也。
莫有犯者。
酒色乃身之雠也。
莫能弃之。
由此言之,礼禁虽小不犯,身雠虽大不弃;
然使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旋害其身,虽愚夫不为:明天下之轻于其身,酒色之轻于天下,又可知矣。
而世人以身殉之,毙而不悔,此以所重而要所轻,岂非背赊而趣交邪?
智者则不然矣,审轻重然后动,量得失以居身
交赊之理同,故备远如近,慎微如著,独行众妙之门,故终始无虞。
此与夫耽欲而快意者,何殊间哉?
难曰:圣人穷理尽性,宜享遐期,而尧、孔上获百年,下者七十,岂复疏于导养乎?
案论尧、孔虽禀命有限,故导养以尽其寿。
此则穷理之致,不为不养生得百年也。
仲尼理尽性,以至七十;
田父以六弊蠢愚,有百二十者。
若以仲尼之至妙,资田父之至拙,则千岁之论,奚所怪哉?
且凡圣人,有损己为世,表行显功,使天下慕之,三徙成都者,或菲食勤躬,经营四方,心劳形困,趣步失节者;
或奇谋潜称,爰及干戈,威武杀伐,功利争夺者;
或修身以明貌,显智以惊愚,藉名高于一世,取准的于天下,又勤诲善诱,聚徒三千,口倦谈议,身疲磬折,形若救孺子,视若营四海,神驰于利害之端,心骛于荣辱之途,俯仰之间,已再抚宇宙之外者。
若比之于内视反听爱气啬精,明白四达,而无执无为,遗世坐忘,以实性全真,吾所不能同也。
今不言松柏,不殊于也,然则中年枯陨,树之于重崖则荣茂日新,此亦毓形之一观也。
窦公无所服御,而致百八十,岂非鼓琴和其心哉?
此亦养神之一征也。
火蚕十八日,寒蚕三十日,余以不得逾时之命,而将养有过倍之隆。
温肥者早终,凉瘦者迟竭,断可识矣。
圉马养而不乘,用皆六十岁。
体疲者速雕,形全者难毙,又可知矣。
富贵多残,伐之者众也;
野人多寿,伤之者寡也。
亦可见矣。
今能使目与瞽者同功,口与聩者等味,远害生之具,御益性之物,则始可与言养性命矣。
难曰:神农唱粒食之始,鸟兽以之飞走,生民以之视息。
今不言五谷,非神农所唱也。
既言上药,又唱五谷者,以上药希寡,艰而难致,五谷易殖,农而可久,所以济百姓而继天阏也。
并而存之,唯贤者志其大,不肖者志其小耳,此同出一人。
至当归止痛,用之不已;
耒耜垦辟,从之不辍。
何至养命蔑而不议?
此殆玩所先习,怪于所未知。
且平原则有之属,池沼则有菱芡之类,虽非上药,犹□于黍稷之笃恭也。
岂云视息之具,唯立五谷哉?
又曰:黍稷惟馨,实降神祇。
蘋蘩蕴藻,非丰肴之匹;
潢污行潦,非重酎之对。
荐之宗庙,感灵降祉。
是知神飨德之与信,不以所养为生。
犹九土述职,各贡方物,以效诚耳。
又曰:肴粮入体,益不逾旬,以明宜生之验,此所以困其体也。
今不言肴粮无充体之益,但谓延生非上药之偶耳。
请借以为难:夫所知之善于菽,之胜于稷,由有效而识之;
假无稻稷之域,必以菽麦为珍养,谓不可尚矣。
然则世人不知上药良于稻稷,犹守菽麦之贤于蓬蒿,而必天下之无稻稷也。
若能仗药以自永,则稻稷之贱,居然可知。
君子知其若此,故准性理之所宜,资妙物以养身,植玄根于初九,吸朝霞以济神。
今若以肴酒为寿,则未闻高阳有黄发之叟也;
若以充性为贤,则未闻鼎食有百年之宾也。
且冉生婴疾,颜子短折,穰岁多病,饥年少疾。
故狄食米而生癞,疮得谷而血浮,马秣而足重,鹰食粒而身留。
从此言之,鸟兽不足报功于五谷,生民不足受德于田畴也;
而人竭力以营之,杀身以争之。
养亲献尊,则□蓏梁;
聘享嘉会,则肴馔旨酒。
而不知皆淖溺筋腋,易糜速腐。
初虽甘香,入身臭处。
竭辱精神,染污六府。
郁秽气蒸,自生灾蠹
饕淫所阶,百疾所附。
味之者口爽,服之者短祚。
岂若流泉甘醴,琼蕊玉英。
金丹石菌紫芝精。
皆众灵含英,独发奇生。
贞香难歇,和气充盈。
澡雪五脏,疏彻开明,吮之者体轻。
又练骸易气,染骨柔筋。
涤垢泽秽,志凌青云
若此以往,何五谷之养哉?
且螟蛉有子,果赢负之,性之变也。
渡江为枳,易土而变,形之异也。
纳所食之气,还质易性,岂不能哉?
赤斧练丹赪发,涓子以术精久延。
偓佺松实(《文选》郭璞《游仙诗》注作「柏实」,《列仙传》作「松实」。)方目赤松以水玉乘烟。
务光以蒲韭长耳,邛疏以石髓驻年
方回以云母变化,昌容以蓬草累易颜。
若此之类,不可详载也。
孰云五谷为最,而上药无益哉?
又责千岁以来,目未之见,谓无其人。
即问谈者,见千岁人,何以别之?
欲校之以形,则与人不异;
欲验之以年,则朝菌无以知晦朔,蜉蝣无以识灵龟。
然而千岁虽在市朝,固非小年之所辨矣。
彭祖七百,安期千年,则狭见者谓书籍妄记。
刘根遐寝不食,或谓偶能忍饥;
仲都冬裸而体温,夏裘而身凉,桓谭谓偶耐寒暑;
李少君识桓公玉碗,则阮生谓之逢占而知;
尧以天下禅许由,而扬雄谓好大为之。
凡若此类,上以为关键,毕志一诚
下以嗜欲为鞭策,欲罢不能。
驰骤于世教之内,争巧于荣辱之间,以多同自灭,思不出位,使奇事绝于所见,妙理断于常论,以言变通达微,未之闻也。
久愠闲居,谓之无欢,深恨无肴,谓之自愁。
以酒色为供养,谓长生为无聊。
然则子之所以为欢者,必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也。
夫俟此而后为足,谓之天理自然者,皆役身以物,丧志于欲,原性命之情,有累于所论矣。
夫渴者唯水之是见,酌者唯酒之是求,人皆知乎生于有疾也。
今昔以从欲为得性,则渴酌者非病,淫湎者非过,桀、蹠之徒皆得自然,非本论所以明至理之意也。
夫至理诚微,善溺于世,然或可求诸身而后悟,校外物以知之者。
人从少至长,降杀好恶有盛衰。
稚年所乐,壮而弃之;
始之所薄,终而重之。
当其所悦,谓不可夺;
值其所丑,谓不可欢;
然还成易地,则情变于初。
苟嗜欲有变,安知今之所耽,不为臭腐;
曩之所贱,不为奇美邪?
假令厮养暴登卿尹,则监门之类蔑而遗之。
由此言之,凡所区区,一域之情耳,岂必不易哉?
又饥飧者,于将获所欲,则悦情注心
饱满之后,释然疏之,或有厌恶。
然则荣华酒色,有可疏之时,蚺蛇珍于越土,中国遇而恶之;
黼黻贵于华夏,裸国得而弃之。
当其无用,皆中国之蚺蛇,裸国之黼黻也。
以大和为至乐,则荣华不足顾也;
以恬澹为至味,则酒色不足钦也。
苟得意有地,俗之所乐,皆粪土耳,何足恋哉?
今谈者不睹至乐之情,甘减年残生,以从所愿,此则李斯背儒,以殉一朝之欲,主父发愤,思调五鼎之味耳。
鲍肆自玩而贱兰茝,犹海鸟对太牢而长愁,文侯闻雅乐而塞耳。
故以荣华为生具,谓济万世不足以喜耳。
此皆无主于内,借外物以乐之;
外物虽丰,哀亦备矣。
有主于中,以内乐外,虽无钟鼓,乐已具矣。
故得志者,非轩冕也;
有至乐者,非充屈也;
得失无以累之耳。
且父母有疾,在困而瘳,则忧喜并用矣。
由此言之,不若无喜可知也。
然则乐岂非至乐邪?
故顺天和以自然,以道德为师友,玩阴阳之变化,得长生之永久,任自然以托身,并天地而不朽者,孰享之哉?
养生有五难,名利不灭,此一难也;
喜怒不除,此二难也;
声色不去,此三难也;
滋味不绝,此四难也;
神虑转发,此五难也。
五者必存,虽心希难老,口诵至言,咀嚼英华,呼吸太阳,不能不回其操,不夭其年也。
五者无于胸中,则信顺日济,玄德日全。
不祈喜而有福,不求寿而自延,此养生大理之所效也。
然或有行逾曾闵,服膺仁义,动中和,无甚大之累,便谓仁理已毕,以此自臧,而不荡喜怒、平神气,而欲却老延年者,未之闻也。
或抗志希古,不荣名位,因自高于驰骛;
运智御世,不婴祸故,以此自贵。
此于用身,甫与乡党□齿耆年同耳,以言存生,盖阙如也。
或弃世不群,志气和粹,不绝谷茹芝,无益于短期矣。
或琼糇既储,六气并御,而能含光内观,凝神复朴,栖心于玄冥之崖,含气于莫大之涘者,则有老可却,有年可延也。
凡此数者,合而为用,不可相无,犹辕轴轮辖,不可一乏于舆也。
然人若偏见,各备所患,单豹以营内致毙,张毅以趣外失中,齐以戒济西取败,秦以备戎狄自穷。
此皆不兼之祸也。
积善履信,世屡闻之。
慎言语,节饮食,学者识之。
过此以往,莫之或知。
请以先觉,语将来之觉者(本集)
奏中兴赋上疏 东晋 · 王廙
 出处:全晋文卷二十
臣托备肺腑,幼蒙洪润,爰自龆龀,至于弱冠,陛下之所抚育,恩侔于兄弟,义同于交友,思欲攀龙鳞附凤翼者,有年矣。
是以昔忝濮阳,弃官远迹,扶持老母,携将细弱,越长江归陛下者,诚以道之所存,愿托馀荫故也。
天诱其愿,遇陛下中兴。
当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礼,闻问之日,悲喜交集
司马相如不得睹封禅之事,慷慨发愤,况臣情则骨肉,服膺圣化哉!
又臣昔尝侍坐于先后,说陛下诞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于额之左,相者谓当王有四海。
又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七月,四星聚于牵牛。
又臣郡有枯樟更生。
及臣后还京都,陛下见臣白兔,命臣作赋。
琅邪郡又献甘露,陛下命臣尝之。
骠骑将军导向臣说晋陵有金铎之瑞,郭璞云必致中兴。
之爻筮,虽京房管辂不过也。
明天之历数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学,志在史籍,而飘放遐外,尝与桀寇为对。
臣犬马之年四十三矣,未能上报天施,而愆负屡彰。
恐先朝露,填沟壑,令微情不得上达,谨竭其顽,献《中兴赋》一篇。
虽未足以宣扬盛美,亦是诗人嗟叹咏歌之义也(《晋书·王廙传》。)
省刑疏 东晋 · 郭璞
 出处:全晋文
臣闻《春秋》之义,贵元慎始,故分至启闭以观云物,所以显天人之统,存休咎之徵。
臣不揆浅见,辄依岁首粗有所占,卦得《解》之《既济》。
案爻论思,方涉春木王龙德之时,而为废水之气来见乘,加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
以义推之,皆为刑狱殷繁,理者有壅滥。
又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太白蚀月。
月者属“坎”,群阴之府,所以照察幽情,以佐太阳者也。
太白,金行之星,而来犯之,天意若曰刑理失中,自坏其所以为法者也。
臣术学庸近,不练内事,卦理所及,敢不尽言。
又去秋以来,沈雨跨年,虽为金家涉火之祥,然亦是刑狱充溢,怨叹之气所致。
建兴四年十二月中,行丞相令史淳于伯刑于市,而血逆流长。
伯者小人,虽罪在未允,何足感动灵变,致若斯之怪邪!
明皇天所以保祐金家,子爱陛下,屡见灾异,殷勤无已。
陛下宜侧身思惧,以应灵谴。
皇极之谪,事不虚降。
不然,恐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以益陛下旰食之劳也。
臣谨寻案旧经,《尚书》有五事供御之术,京房《易传》有消复之救,所以缘咎而致庆,因异而迈政。
故木不生庭,太戊无以隆;
雉不鸣鼎,武丁不为宗。
夫寅畏者所以飨福,怠傲者所以招患,此自然之符应,不可不察也。
案《解卦》繇云:“君子以赦过宥罪”。
《既济》云:“思患而豫防之”。
郊祀者,以通天人之诚感,因农祥而祈事,上乃致敬于黄灵,下以播惠于萌黎者也(已上三十二字依《御览》五百二十七补。)
臣愚以为于卦之义?
既郊之后(已上八字依《御览》补。)
宜发哀矜之诏,引在予之责,荡除瑕衅,赞阳布惠,使幽毙之人应苍生以悦育,否滞之气随谷风而纾散。
此亦寄时事以制用,藉开塞而曲成者也。
臣窃观陛下贞明仁恕,体之自然,天假其祚,奄有区夏,启重光于已昧,廓四祖之遐武,祥灵表瑞,人鬼献谋,应天顺时,殆不尚此。
然陛下即位以来,中兴之化未阐,虽躬综万机,劳逾日昃,玄泽未加于群生,声教未被乎宇宙,臣主未宁于上,黔细未辑于下,《鸿雁》之咏不兴,康哉之歌不作者,何也?
杖道之情未著,而任刑之风先彰,经国之略未震,而轨物之迹屡迁。
夫法令不一则人情惑,职次数改则觊觎生,官方不审则秕政作,惩劝不明则善恶浑,此有国者之所慎也。
臣窃为陛下惜之。
夫以区区之曹参,犹能遵盖公之一言,倚清靖以镇俗,寄市狱以容非,德音不忘,流咏于今,汉之中宗,聪悟独断,可谓令主。
然厉意刑名,用亏纯德,《老子》以礼为忠信之薄,况刑又是礼之糟粕者乎?
夫无为而为之,不宰以宰之,固陛下之所体者也。
耻其君不为者,亦岂惟古人!
是以敢肆狂瞽,不隐其怀,若臣言可采,或所以为尘露之益;
若不足采,所以广听纳之门。
愿陛下少留神鉴,赐察臣言(《晋书·郭璞传》)
因天变上疏 东晋 · 郭璞
 出处:全晋文
臣以顽昧,近者冒陈所见,陛下不遗狂言,事蒙御省。
伏读圣诏,欢惧交战。
臣前云升阳未布,隆阴仍积,“坎”为法象,刑狱所丽,变“坎”加“离”,厥象不烛,疑将来必有薄蚀之变。
此月四日,日出山六七丈,精光潜昧,而色都赤,中有异物大如鸡子,又有青黑之气共相薄击,良久方解。
案时在岁首纯阳之月,日在癸亥全阴之位,而有此异,殆元首供御之义不显,消复之理不著之所致也。
计去微臣所陈,未及一月,而便有此变,益明皇天留情陛下恳恳之至也。
往年岁末,太白蚀月,今在岁始,日有咎谪,曾未数旬,大眚再见。
日月告衅,见惧诗人,无日天高,其鉴不远。
故宋景言善,荧惑退次;
光武宁乱,呼沲结冰。
此明天人之悬符,有若形影之相应。
应之以德,则休祥臻;
酬之以怠,则咎徵作。
陛下宜恭承灵谴,敬天之怒,施沛然之恩,谐玄同之化,上所以允塞天意,下所以弭息群谤。
臣闻人之多幸,国之不幸。
赦不宜数,实如圣旨。
臣愚以为子产之铸刑书,非政事之善,然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
今之宜赦,理亦如之。
随时之宜,亦圣人所善者。
此国家大信之要,诚非微臣所得干预,今圣朝明哲,思弘谋猷,方辟四门以亮采,访舆诵于群心,况臣蒙珥笔朝末,而可不竭诚尽规哉(《晋书·郭璞传》)
皇孙生上疏 东晋 · 郭璞
 出处:全晋文
有道之君未尝不以危自持,乱世之主未尝不以安自居。
故存而不忘亡者,三代之所以兴也;
亡而自以为存者,三季之所以废也。
是以古之令主开纳忠谠,以弼其违;
鬒显功直,用攻其失。
至乃闻一善则拜,见规诫则惧。
何者?
盖不私其身,处天下以至公也。
臣窃惟陛下符运至著,勋业至大,而中兴之祚不隆,圣敬之风未跻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
水至清则无鱼,政至察则众乖,此自然之势也。
臣去春启事,以囹圄充斥,阴阳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荡涤瑕秽。
不然,将来必有愆阳苦雨之灾,崩震薄蚀之变,狂狡蠢戾之妖。
其后月馀,日果薄斗。
去秋以来,诸郡并有暴雨,水皆洪潦,岁用无年。
适闻吴兴复欲有构妄者,咎徵渐成,臣甚恶之。
顷者以来,役赋转重,狱犴日结,百姓困扰,甘乱者多,小人愚崄,共相扇惑。
虽势无所至,然不可不虞。
案《洪范传》,君道亏则日蚀,人愤怨则水涌溢,阴气积则下代上。
此微理潜应已著实于事者也。
假令臣遂不幸谬中,必贻陛下侧席之忧。
皇孙载育,天固灵基,黔首颙颙,实望惠润
又岁涉午位,金家所忌。
宜于此时崇恩布泽,则火气潜消,灾谴不生矣。
陛下上承天意,下顺物情,可因皇孙之庆大赦天下。
然后明罚敕法,以肃理官,克厌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祯祥必臻矣。
臣今所陈,暂而省之,或未允圣旨;
久而寻之,终亮臣诚。
若所启上合,愿陛下勿以臣身废臣之言,臣言无隐,而陛下纳之,适所以显君明臣直之义耳(《晋书·郭璞传》)
谏留任谷宫中疏 东晋 · 郭璞
 出处:全晋文
任谷所为妖异,无有因由。
陛下玄鉴广览,欲知其情状,引之禁内,供给安处。
臣闻为国以礼正,不闻以奇邪。
所听惟人,故神降之吉。
陛下简默居正,动遵典刑。
案《周礼》,奇服怪人不入宫,况妖诡怪人之甚者,而登讲肆之堂,密迩殿省之侧,尘点日月,秽乱天听,臣之私情窃所以不取也。
陛下若以信为神灵所凭者,则应敬而远之。
夫神,聪明正直,接以人事。
若以为妖蛊诈妄者,则当投畀裔土,不宜令亵近紫闱。
若以或是神祗告谴,为国作眚者,则当克己修礼以弭其妖,不宜令安然自容,肆其邪变也。
臣愚以为阴阳陶蒸,变化万端,亦是狐狸魍魉,凭假作慝。
愿陛下采臣愚怀,特遣出。
臣以人乏,忝史任,敢忘直笔,惟义是规(《晋书·郭璞传》,时暨阳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遂有娠,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刀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遂成宦者,后诣阙上书,自云有道术,帝留于宫中,复上疏。)
客傲 东晋 · 郭璞
 出处:全晋文
客傲郭生曰:“玉以兼城为宝,士以知名为贤。
明月不妄映,兰葩岂虚鲜。
今足下既以拔文秀于丛会。
荫弱根于庆云。
陵扶摇而竦翮,挥清澜以濯鳞,而响不彻于一皋,价不登乎千金
傲岸荣悴之际,颉颃龙鱼之间。
进不为谐隐,退不为放言。
无沈冥之韵,而希风乎严先。
费思于钻味,摹《洞林》乎《连山》,尚何名乎!
夫攀骊龙之髯,抚翠禽之毛,而不得绝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闻也”。
郭生粲然而笑曰:“鹪鹩不可与论云翼,井蛙难与量海鳌。
虽然,将祛子之惑,讯以未悟,其可乎”?
乃者地维中绝,乾光坠采。
皇运暂回,廓祚淮海。
龙德时乘,群才云骇,蔼若邓林之会逸翰,烂若溟海之纳奔涛。
不烦咨嗟之访,不假蒲帛之招。
羁九有之奇骏,咸总之于一朝。
岂惟丰沛之英,南阳之豪!
昆吾挺锋,骕骦轩髦,杞梓竞敷,兰荑争翘,嘤声冠于伐木,援类繁乎拔茅。
是以水无浪士,岩无幽人,刈不暇,爨桂不给,安事错薪乎!
且夫窟泉之潜,不思云翚,熙冰之采,不羡旭晞,混光耀于埃蔼者,亦曷愿沧浪之深,秋阳之映乎!
登降纷于九五,沦涌悬乎龙津
蚓蛾以不才陆槁,蟒蛇以腾骛暴鳞。
连城之宝藏于褐里,三秀虽艳,縻于丽采。
香恶乎芬?
贾恶乎在?
是以不尘不冥,不骊不骍。
支离其神,萧悴其形。
形废则神王,迹粗而名生。
体全者为牺,至独者不孤,傲俗者不得以自得,默觉者不足以涉无。
故不恢心而形遗,不外累而智丧。
无岩穴而冥寂,无江湖而放浪
玄悟不以应机,洞鉴不以昭旷。
不物物我我,不是是非非。
忘意非我意,意得非我怀。
寄群籁乎无象,域万殊于一归。
不寿殇子,不夭彭涓。
不壮秋豪,不小太山
蚊泪与天地齐流,蜉蝣与大椿齿年。
然一阖一开,两仪之迹,一冲一溢,悬象之节,涣冱期于寒暑,凋蔚要乎春秋。
青阳之翠秀,龙豹之委颖,骏狼之长晖,玄陆之短景。
故皋壤为悲欣之府,胡蝶为物化之器矣。
夫欣黎黄之音者,不颦蟪蛄之吟;
云台之观者,必閟带索之欢。
纵蹈而咏采荠,拥壁而叹抱关。
战机心以外物,不能得意于一弦,悟往复于嗟叹,安可与言乐天者乎!
若乃庄周偃蹇于漆园老莱婆娑于林窟,严平澄漠于尘肆,梅真隐沦市卒,梁生吟啸而矫迹,焦先混沌而槁杌,阮公昏酣而卖傲,翟叟遁形以倏忽。
吾不能几韵于数贤,故寂然玩此员策与智骨(《晋书·郭璞传》)
尔雅叙 东晋 · 郭璞
 出处:全晋文
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
诚九流之津涉,六艺之钤键学览者之潭奥摛翰者之华苑也。
若乃可以博物不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莫近于尔雅。
尔雅者,盖兴于中古,隆于汉氏,豹鼠既辩,其业亦显,英儒赡闻之士,洪笔丽藻之客,靡不钦玩耽味,为之义训。
不揆梼昧,少而习焉,沈研钻极,二九载矣。
虽注者十馀,然犹未详备,并多纷谬,有所漏略,是以复缀集异闻,会稡旧说,考方国之语,采谣俗之志,错综樊孙,博关群言,剟其瑕砾,搴其萧稂,事有隐滞,援据徵之,其所易了,阙而不论,别为音图,用祛未寤,辄复拥彗清道,企望尘躅者,以将来君子,为亦有涉乎此也(《唐石经尔雅》)
庾冰书论赠刁协 东晋 · 蔡谟
 出处:全晋文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
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
凡小之人犹尚如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此乃为王敦复雠也。
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
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知之,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
《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
功轻过重者,不免诛绝;
功足赎罪者无黜。
虽先有邪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君者,不绝之也。
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尚纳之。
传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
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
若无此罪,宜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
夫大道宰世,殊涂一致,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失,舜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
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
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明二帝所不行也。
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
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
凡处事者;
当上合古义,下准今例,然后谈者不惑,受罪者无怨耳。
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雠也。
事定后乃见害耳;
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
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
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
若先自寿终,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
就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
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事君之道?
厉为臣之节乎?
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
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刚多怨;
若以贵也,刁氏今贱;
若以富也,刁氏今贫。
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之?
足下宜察此意(《晋书·刁协传》)
请原王敦佐吏 东晋 · 温峤
 出处:全晋文 卷八十
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亲任小人,疏远君子,朝廷所不能抑,骨肉所不能间。
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结舌,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
为大逆之日,拘录人士,自免无路,原其私心,岂遑晏处,如陆玩羊曼刘胤蔡谟郭璞常与臣言,备知之矣。
必其凶悖,自可罪人斯得;
如其枉入奸党,宜施之以宽。
加以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实负其心。
陛下仁圣含弘,思求允中;
臣阶缘博纳,干非其事,诚在爱才,不忘忠益(《晋书·温峤传》)
又答何衡阳 南朝宋 · 宗炳
 出处:全宋文卷二十
敬览来论,抑裁佛化,毕志儒业,意义检著。
才笔辨核,善可以警策世情,实中区之美谈也。
观足下意,非谓制佛法者非圣也,但其法权而无实耳。
未审竟何以了其无实。
今相与断,见事大计,失得略半也。
灵化超于玄极之表,其故糺结于幽冥之中,曾无神人指掌相语,徒信史之阙文于焚烧之后,便欲以废顿神化,相助寒心也。
夫圣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物有不得其所,若己纳之于隍。
今诳以不灭,欺以成佛,使髡首赭衣,焚身然指,不复用天分以养父母、夫妇、父子之道。
从佛法已来,沙河以西三十六国,未暨中华,绝此绪者亿兆人矣。
东夷西羌,或可圣贤,及由金日磾得来之类,将生而不得生者多矣。
若使佛法无实,纳隍之酷,岂可胜言?
反经之权,为合何道,而云欲以矫诳过正,以治外国刚强忿戾之民乎?
夫忿戾之类,约法三章,交赏见罚,尚不信惧,宁当复以即色本无,泥洹法身,十二因缘,微尘劫数之言,以治之乎?
禀此训者,皆足下所谓禀气清和,怀仁抱义之徒也。
资清和以疏微言,厉信义以习妙行,故遂能证照观法,法照俱空,而至于道。
皆佛经所载,而足下所信矣。
至若近世,通神令德,若孙兴公所赞八贤,支道林所颂五哲,皆时所共高,故二子得以缀笔,复何得其谓妄语乎?
孙称竺法护之渊达于法兰淳博,吾不关雅俗,不知常比何士?
法兰弟子道邃,未逮其师,孙论之时,以对胜流。
云谓庾文秉也,是护、二公当又出之。
吾都不识琳比丘,又不悉世论。
若足下谓与文秉等者,自可不后道邃,犹当后护、也。
前评未为失言,诚能僧貌天虚,深识真伪,何必非天帝释化作,故激厉以成佛邪?
《白黑论》未可以为诚实也。
来告所疑,若实有来生报应,何故默无片言?
此固偏见之恒疑也,真宜所共明。
夫圣神玄发,感而后应,非先物而唱者也。
商、周之季,民坠涂炭,杀逆横流,举世情而感圣者乱也,故《六经》之应,治而已矣,是以无佛言焉。
刘向称《禹贡》九州,盖述《山海》所记,申毒之民,偎人而爱人。
郭璞谓之天竺,浮屠所兴。
虽此之所夷,然万士星陈于太虚,竟知孰为华哉?
推其偎爱之感,故浮屠之化应焉。
彼之粗者,杂有乱虐,君臣不治,此之精者,随时抱道,佛事亦存。
虽可有禀法性于伊洛,餐真际于洙泗,苟史佚以非治道而不书,卜商以皆儒术而弗编。
纵复或存于复壁之外典,复为秦王所烧,之无言,未必审也。
夫玄虚之道,灵仙之事,世典未尝无之,而夫子道言远,见庄周之篇,瑶池之宴,乃从汲冢中出。
然则治之《五经》,未可以塞天表之奇化也。
难又曰:若即物常空,空物为一,空有未殊,何得贤愚异称?
夫佛经所称即色为空,无复异者,非谓无有,有而空耳。
有也,则贤愚异称;
空也,则万异俱空。
夫色不自色,虽色而空,缘合而有,本自无有,皆如幻之所作,梦之所见,虽有非有,将来未至,过去已灭,见在不住,又无定有。
凡此数义,皆玄圣致极之理,以言斥之,诚难朗然。
由此观物,我亦实觉其昭然,所以旷焉,增洗汰之清也。
足下当何能安之?
又云,形神相资,古人譬之薪火,薪弊火微,薪尽火灭,虽有其妙,岂能独存?
夫火者薪之所生,神非形之所作,意有精粗,感而得,形随之,精神极,则超形独存。
无形而神存,法身常住之谓也。
是以始自凡夫,终则如来。
虽一生尚粗,苟有识向,万劫不没,必习以清升。
螟蛉有子,蜾嬴负之,况在神明,理阴宝积之盖,升镫王之座,何为无期?
又疑释迦以尽权救物,岂独不爱数十百万之说,而吝俄顷神光,不以晓邪见之徒。
夫虽云善权,感应显昧,各依罪福。
昔佛为众说,又放光明,皆素积妙诚,故得神游若时。
言,成已著之筌,故慢者可睹光明,发由观照,邪见无缘瞻洒。
今睹经而不悛其慢,先洒夫复何益。
若诚信之贤,独朗神照,足下复何由知之,而言者会复谓是妄说耳。
恒星不见,夜明也。
考其年月,即佛生放光之夜也,管幼安风夜泛海,同侣皆没,安于暗中见光,投光赴岛,阖门独济。
夫佛无适莫,唯善是应。
而致应若王祥郭巨之类,不可称说,即亦见光之符也,岂足下未见,便无佛哉?
又,陈之盛,唯方佛为弘,然此国治世,君王之盛耳,但精神无灭,冥运而已。
一生瞬息之中,八苦备有,虽克儒业以整俄顷,而未几已灭,三监之难。
父子相疑,兄弟相戮。
七十二子虽复升堂入室,年五十者,曾无数人。
颜夭冉疾,由醢予族,赐灭其须,匡、陈之苦,岂可胜言?
忍饥弘道,诸国乱流,竟何所救?
以佛法观之,唯见其哀,岂非世物宿缘所萃邪?
若所被之实理,于斯犹未为深弘。
若使外率礼乐,内脩无生,澄神于泥洹之境,以亿劫为当年,岂不诚弘哉!
事不传后,理未可知,幸勿据粗迹,而云则不然也。
人皆谓佛妄语,《山海经》说死而更生者甚众,昆仑之山,广都之野,轩辕之丘,不死之国,气不寒暑,凤卵是食,甘露是饮,荫玗琪之树,歃朱泉之水,人皆数千岁不死。
及化为黄能,入于羽渊,申生伯有之类,丘明所说,亦不少矣。
皆可推此之粗,以信彼之精者也。
承音有道,闻佛法而敛衽者,必不啻作蒲城之死士可知矣。
当由所闻者未高故邪?
足下所闻者高,于今犹可豹变也。
人是精神物,但使归信灵极,粗禀教诫,纵复微薄,亦足为感。
感则弥升,岂非脱或不灭之良计邪?
昔不灭之实,事如佛言,而神背心毁,自逆幽司,安知今生之苦毒者,非往生之故尔邪。
轻以独见慠尊神之训,恐或自贻伊阻也。
佛经说释迦文昔为小乘比丘而毁大乘,犹为此备苦地狱,经历劫数,况都不信者邪?
复何以断此经必虚乎?
足下所诘前书中语,为因琳道人章句耳。
其意既已粗达,不能复一二辩答,所制《明佛论》,已事事有通。
今付往,足下力为善寻,具告中否。
老将死,以此续其书耳。
此书至,便倚索答,殊不密悉。
宗炳(《弘明集》三。)
明佛论 南朝宋 · 宗炳
 出处:全宋文卷二十一
夫道之至妙,固风化宜尊,而世多诞佛。
咸以我躬不阅,遑恤于后。
万里之事,百年以外,皆不以为然,况须弥之大,佛国之伟,精神不灭,人可成佛,心作万有,诸法皆空,宿缘绵邈,亿劫乃报乎?
此皆英奇超洞,理信事实,黄华之听,岂纳云门之调哉?
世人又贵、《书》、《典》,自尧至汉,九州华夏,曾所弗暨,殊域何感。
汉明何德,而独昭灵彩
凡若此情,又皆牵附先习,不能旷以玄览,故至理匪遐,而疑以自没。
悲夫,中国君子,明于礼义,而暗于知人心,宁知佛心乎?
今世业近事,谋之不臧,犹兴丧及之,况精神我也,得焉则清升无穷,失矣则永坠无极,可不临深而求,履薄而虑乎?
夫一局之弈,形算之浅,而弈秋之心,何尝有得,而乃欲率井蛙之见,妄抑大猷,至独陷神于天阱之下,不以甚乎?
今以茫昧之识,烛幽冥之故,既不能自览鉴于所失,何能独明于所得,唯当明精暗向,推夫善道,居然宜脩,以佛经为指南耳。
彼佛经也,包《五典》之德,深加远大之实,含老庄之虚,而重增皆空之尽。
高言实理,肃焉感神,其映如日,其情如风,非圣谁说乎?
谨推世之所见,而会佛之理,为明论曰:
今自抚踵至顶,以去陵虚,心往而勿已,则四方上下,皆无穷也,生不独造,必传所赀,仰追所传,则无始也。
奕世相生而不已,则亦无竟也。
是身也,既日用无垠之实,亲由无始而来,又将传于无竟而去矣,然则无量无边之旷,无始无终之久,人固相与陵之以自敷者也。
是以居赤县于八极,曾不疑焉,今布三千日月,罗万二千天下,恒沙阅国界,飞尘纪积劫,普冥化之所容,俱眇末其未央,何独安我而疑彼哉。
夫秋毫处沧海,其悬犹有极也,今缀彝伦于太虚,为藐胡可言哉?
故世之所大,道之所小,人之所遐,天之所迩,所谓轩辕之前,遐哉邈矣者。
体天道以高览,盖昨日之事耳。
《书》称知远,不出唐虞,《春秋》属辞,尽于王业,《礼》《乐》之良敬,《诗》《易》之温洁,今于无穷之中,焕三千日月以列照,丽万二千天下以贞观,乃知所述,盖于蛮触之域,应求治之粗感,且宁乏于一生之内耳,逸乎生表者,存而未论也。
若不然也,何其笃于为始形,而略于为神哉?
蒙山而小鲁,登太山小天下,是其际矣。
且又坟典已逸,俗儒所编,专在治迹,言有出于世表,或散没于史策,或绝灭于坑焚。
老子庄周之道,、列、真之术,信可以洗心养身,而亦皆无取于六经。
而学者唯守救粗之阙文,以《书》《礼》为限断,闻穷神积劫之远化,炫目前而永忽,不亦悲夫。
呜呼,有似行乎层云之下,而不信日月者也。
今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者,盖谓至无为道,阴阳两浑,故曰一阴一阳也。
自道而降,便入精神,常有于阴阳之表,非二仪所究,故曰阴阳不测耳。
君平之说,一生二,谓神明是也。
若此二句,皆以明无,则以何明精神乎?
然群生之神,其极虽齐,而随缘迁流,成粗妙之识,而与本不灭矣。
今虽舜生于瞽,舜之神也,必非瞽之所生,则商均之神,又非舜之所育。
生育之前,素有粗妙矣,既本立于未生之先,则知不灭于既死之后矣。
又,不灭则不同,愚圣则异,知愚圣生死不革不灭之分矣,故云精神受形,周遍五道,成坏天地,不可称数也。
夫以累瞳之质,诞于顽瞽,嚣均之身,受体黄中,愚圣天绝,何数以合乎?
岂非重华之灵,始粗于在昔,结因往劫之先,缘会万化之后哉?
今则独绝其神。
昔有接粗之累,则练之所尽矣。
神之不灭,及缘会之理,积习而圣,三者鉴于此矣。
若使形生则神生,形死则神死,则宜形残神毁,形病神困。
据有腐则其身。
或属纩临尽,而神意平全者,及自牖执手,病之极矣。
而无变德行之主,斯殆不灭之验也。
若必神生于形,本非缘合,今请远取诸物,然后近求诸身,夫五岳四渎,谓无灵也,则未可断矣,若许其神,则岳唯积土之多,渎唯积水而已矣。
得一之灵,何生水土之粗哉?
而感托岩流,肃成一体,设使山崩川竭,必不与水土俱亡矣。
神非形作,合而不灭,人亦然矣。
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矣。
若资形以造,随形以灭,则以形为本,何妙以言乎?
夫精神四达,并流无极,上际于天,下盘于地,圣之穷机,贤之研微
逮于宰、赐、庄、嵇、吴札、子房之伦,精用所乏,皆不疾不行,坐彻宇宙,而形之臭腐,甘嗜所赀,皆与下愚同矣。
宁当复禀之以生,随之以灭邪?
又宜思矣。
周公郊祀后稷,宗祀文王,世或谓空以孝,即问谈者,何以了其必空,则必无以了矣。
苟无以了,则文、之灵,不可谓之灭矣。
斋三日,必见所为斋者,宁可以常人之不见,而断周公之必不见哉。
嬴博之葬,曰:「骨肉归于土,魂气则无不之」非灭之谓矣。
夫至治则天,大乱滔天,其要心神之为也。
尧无理不照,无欲不尽,其神精也。
桀无恶不肆,其神悖也,桀非不知尧之善,知己之恶,恶已亡也、体之所欲,悖其神也,而知尧恶亡之识,常含于神矣。
若使不居君位,千岁勿死,行恶则楚毒交至,微善则少有所宽,宁当复不稍灭其恶,渐脩其善乎?
则向者神之所含,知尧之识,必当少有所用矣。
又加千岁而勿已,亦可以其欲都澄,遂精其神,如尧者也。
辰月变则律吕动,晦望交而蚌蛤应,分至启闭,而燕雁龙蛇飒焉出没者,皆先之以冥化,而后发于物类也,凡厥群有,同见陶于冥化矣,何数事之独然,而万化之不尽然哉。
今所以杀人而死,伤人而刑,及为缧绁之罪者,及今则无罪,与今有罪而同然者,皆由冥缘前遘,而人理后发矣。
夫幽显一也,衅遘于幽,而丑发于显。
既无怪矣,行凶于显,而受毒于幽,又何怪乎?
今以不灭之神,含知尧之识,幽显于万世之中,苦以创恶,乐以诱善,加有日月之宗,垂光助照,何缘不虚己钻仰,一变至道乎?
自恐往劫,皆可徐成将来之汤、武。
况今风情之伦少,而泛心于清流者乎。
由此观之,人可作佛,其亦明矣。
夫生之起也,皆由情兆。
今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者,皆精由情构矣。
情构于己,而则百众神,受身大似,知情为生本矣。
至若五帝三后,虽超情穷神,然无理不顺。
苟昔缘所会,亦必循俯入精化,相与顺生,而敷万族矣。
况今以情贯神,一身死坏,安得不复受一身,生死无量乎。
识能澄不灭之本,禀日损之学,损之又损,必至无为,无欲欲情,唯神独照,则无当于生矣。
无生则无身,无身而有神,法身之谓也。
黄帝虞舜姬公孔父,世之所仰而信者也,观其纵辔升天,龙潜鸟飏,反风起禾,绝粒弦歌,亦皆由穷神为体,故神功所应,倜傥无方也。
今形理虽外,当其随感起灭,亦必有非人力所致而至者,河之出图,洛之出书,冥荚无栽而敷,玄圭不琢而,桑谷在庭,倏然大拱,忽尔以亡,火流王屋而为鸟,鼎之轻重大小,皆翕欻变化,感灵而作,斯实不思议之明类也。
夫以法身之极灵,感妙众而化见,照神功以朗物,复何奇不肆,何变可限,岂直仰陵九天,龙行九泉,吸风绝粒而已哉。
凡厥光仪,符瑞之伟,分身涌出,移转世界,巨海入毛之类,方之黄虞,神化无方。
向者众瑞之奄暖显没,既出形而入神,同惚恍而玄化,何独信此而抑彼哉?
冥觉法王清明卓朗,信而有征,不违颜咫尺,而昧者不知,哀矣哉。
夫《洪范》庶征休咎之应,皆由心来。
白虹贯日,太白入昴,寒谷生崩城陨霜之类,皆发自人情而远形天事,固相为形影矣。
夫形无无影,声无无响,亦情无无报矣。
岂直贯日陨霜之类哉?
皆莫不随情曲应,物无遁形,但或结于身,或播于事,交赊纷纶,显昧渺漫,孰睹其际哉?
众变盈世,群象满目,皆万世已来,精感之所集矣。
故佛经云:一切诸法,从意生形」。
又云:「心为法本,心作天堂,心作地狱」。
义由此也。
是以清心洁情,必妙生于英丽之境;
浊情滓行,永悖于三途之域,何斯唱之迢遰,微明有实理,而直疏魂沐想,飞诚悚志者哉。
虽然,夫亿等之情,皆相缘识,识感成形,其性实无也。
自有津悟已来,孤声豁然,灭除心患,未有斯之至也。
请又述而明之。
夫圣神玄照,而无思营之识者,由心与物绝,唯神而已。
故虚明之本,终始常住,不可凋矣。
今心与物交,不一于神,虽以颜子之微微,而必乾乾钻仰,好仁乐山,庶乎屡空。
皆心用乃识,必用用妙接,识识妙续,如火之炎炎,相即而焰耳。
今以悟空息心,心用止而情识歇,则神明全矣。
则情识之构,既新故妙续,则悉是不一之际,岂常有哉?
使庖丁观之,必不见全牛者矣!
佛经所谓变易离散之法,法识之性空,梦幻影响,泡沫水月,岂不然哉!
颜子知其如此,故处有若无,抚实若虚,不见有犯而不校也。
今观颜子之屡虚,则知其有之实无矣。
况自兹以降,丧真弥远,虽复进趋大道,而与东走之疾,同名狂者,皆违理谬感,遁天妄行,弥非真有矣。
况又质味声色,复是情伪之所影化乎?
舟壑潜谢,变速奔电,将来未至,过去已灭,见在不住,瞬息之顷,无一毫可据,将欲何守,而以为有乎?
甚矣伪有之蔽神也。
今有明镜于斯,纷秽集之,微则其照蔼然,积则其照朏然,弥厚则照而昧矣,质其本明,故加秽犹照,虽从蔼至昧,要随镜不灭,以之辨物,必随秽弥失,而过谬焉。
人之神理,有类于此。
伪有累神,精粗之识,识附于神,故虽死不灭。
渐之以空,必将习渐至尽,而穷本神矣,泥洹之谓也。
是以至言云富,从而豁以空焉。
夫岩林希微,风水为虚,盈怀而往,犹有旷然。
况圣穆乎空,以虚授人,而不清心乐尽哉。
是以古之乘虚入道,一沙一佛,未讵多也。
或问曰:神本至虚,何故沾受万有,而与之为缘乎。
又本虚既均,何故分为愚圣乎?
又既云心作万有,未有万有之时,复何以累心使感,而生万有乎?
答曰:今神妙形粗,而相与为用。
以妙缘粗,则知以虚缘有矣。
今愚者虽鄙,要能处今识昔,在此忆彼,皆有神功,则练而可尽,知其本均虚矣。
心作万有,备于前论,据见观实,三者固己信然矣。
但所以然者,其来无始,无始之始,岂有始乎?
亦玄之又玄矣。
庄周冉求问曰:「未有天地,可知乎」?
仲尼曰:「古犹今也」。
盖谓虽在无始之,前仰寻先际,初自茫渺,犹今之冉求耳。
今神明始创,及群生最先之祖,都自杳漠,非追想所及,岂复学者通塞所预乎?
夫圣固凝废,感而后应耳,非想所及,即六合之外矣。
无以为感,故存而不论,圣而弗论,民何由悟。
今相与践地戴天,而存践戴之外,岂有纪极乎?
禹之弼成五服,敷土不过九州者,盖道世路所及者耳。
至于大荒之表,旸谷蒙汜之际,非复人理所预,则神圣己所不明矣。
况过此弥往,浑瀚冥茫,岂复议其边陲哉?
今推所践戴,终至所不议,故一体耳。
推今之神用,昔之所始,终至于圣人之所存而不论者,亦一理相贯耳,岂独可议哉。
皆由冥缘随宇宙而无穷,物情所感者有限故也。
夫众心禀圣以成识,其犹众目会日以为见。
离娄察秋毫于百寻者,资其妙目,假日而睹耳。
今布毫于千步之外,目力所匮,无假以见,而于察微避危,无所少矣。
何为以千步所昧,还疑百寻之毫乎?
今不达缘本,情感所匮,无以会圣,而知取至于致道之津,无所少矣。
何为以缘始之昧,还疑既明之化矣哉。
或问曰,今人云:「不解缘始,故不得信佛」。
此非感邪?
圣人何以不为明之?
答曰:「所谓感者,抱升之分,而理有未至,要当资圣以通,此理之实感者也。
是以乐身滞有,则朗以苦空之义;
兼爱弗弘,则示以投身之慈。
体非俱至,而三乘设;
分业异脩,而六度明。
津梁之应,无一不足,可谓感而后应者也。
是以闻道灵鹫,天人咸畅,造极者蔚如也,岂复远疑缘始,然后至哉?
理明训足,如说脩行,何所不备,而犹必不信终,怀过疑于想所不及者与?
将陨之疾,馈药不服,流矢通中,忍痛不拔,要求矢药造构之始,以致命绝,夫何异哉!
皆由猜道自昔,故未会无言,致使今日在信妄疑耳,岂可以为实理之感哉?
非理妄疑之感,固无以感圣而克明矣。
夫非我求蒙,蒙而求我,固宜虚己及身,随顺玄化,诚以信往,然后悟随应来。
一悟所振,终可遂至冥极
守是妄疑,而不归纯,敛衽者方将长沦惑网之灾,岂有旦期?
背向一差,升坠天绝,可不慎乎。
或问曰:孔氏之训,「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仁之至也。
亦佛经说菩萨之行矣。
老子明无为,无为之至也,即泥洹之极矣。
而曾不称其神通成佛,岂孔老有所不尽与?
明道欲以扇物,而掩其致道之实乎?
无实之疑,安得不生?
答曰:教化之发,各指所应。
世蕲乎乱,洙泗所弘,应治道也。
纯风弥凋,二篇乃作,以息动也,若使、宰、赐,尹、喜、庄周,外赞儒玄之迹,以导世情所极,内禀无生之学,以精神理之,世孰识之哉?
至若冉季子游子夏子思孟轲林宗康成、盖公、严平班嗣、杨王之流,或分尽于礼教,或自毕于任逸,而无欣于佛法,皆其寡缘所穷,终有僭滥。
孔、老发音指导,自斯之伦,感向所暨,故不复越叩过应。
儒以弘仁,道在抑动,皆已抚教得崖,莫匪尔极矣。
虽慈良无为,与佛说通流,而法身泥洹,无与尽言,故弗明耳。
凡称无为而无不为者,与夫法身无形,普入一切者,岂不同致哉?
是以孔、老、如来,虽三训殊路,而习善共辙也。
或问曰:自三五以来,暨于孔老,洗心佛法,要将有人,而献酬之迹,曾不乍闻者,何哉?
答曰:余前论之旨,已明俗儒而编专在治迹,言有出于世表,或散没于史策,或绝灭于坑焚,今又重敷所怀。
夫三皇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
尔时也,孝慈天足,岂复训以仁义,纯朴弗离,若老庄者复何所扇?
若不明神本于无生,空众性以照极者,复何道大道乎?
斯文没矣,世孰识哉。
史迁之述五帝也,皆云生而神灵。
或弱而能言,或自言其名,懿渊疏通,其知如神,既以类夫大乘菩萨,化见而生者矣,居轩辕之丘,登崆峒,陟凡岱,幽林蟠木之游,逸迹超浪,何以知其不由从如来之道哉?
以五帝之长世,尧治百年,舜则七十,广成、大隗、鸿崖、夸父、北人姑射、四子之流,玄风畜积,洋溢于时。
而五典馀类,唯唐虞二篇,而至寡辟。
子长之记,又谓百家之言黄帝,文不雅驯,搢绅难言,唯采杀伐治迹,犹万不记一,岂至道之盛,不见于残缺之篇,便当皆虚妄哉,今以神明之君,游浩然之世,携七圣具茨,见神人于姑射,一化之生,复何足多谈,微言所精,安知非穷神亿劫之表哉?
广成之言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即《首楞严》三昧矣。
得吾道者,上为皇,下为王,即亦随化升降,为飞行皇帝,转轮圣王之类也。
失吾道者,上见光,下为土,亦生死于天人之界者矣。
大隗之风,称天师而退者,亦十号之称矣。
自恐无生之化,皆道深于若时,业流于玄胜,而事没振古,理随文翳,故百家所摭,若晓而昧。
又劫绅之儒,不谓雅驯,遂令至理,从近情而忽远化,困精神于永劫,岂不痛哉。
伯益述《山海》:「天毒之国,偎人而爱人」。
郭璞《传》:「古谓天毒即天竺,浮屠所兴,偎爱之义,亦如来大慈之训矣」。
固亦既闻于三五之世也。
国典不传,不足疑矣。
凡三代之下,及孔、老之际,史策之外,竟何可量?
孔之问礼,老为言之;
关尹之求,复为明道。
设使二篇或没,其言独存于《礼记》,后世何得不谓柱下翁直是知礼老儒?
岂不体于玄风乎?
今百代众书飘荡于存亡之后,理无备在,岂可断以所见,绝献酬于孔、老哉?
东方朔汉武劫烧之说,刘向《列仙》,叙七十四人在佛经,学者之管窥于斯,又非汉明而始也。
但驰神越世者众而显,结诚幽微者寡而隐,故潜感之实不扬于物耳。
道人澄公,仁圣于石勒、虎之世,谓虎曰:临淄城中,有古阿育王寺处,犹有形像,承露盘在深林巨树之下,入地二十丈。
使者依图搜求,皆如言得。
近姚略叔父为晋王,于河东蒲坂,古老所谓阿育王寺处,见有光明,凿求得佛遗骨于石函银匣之中,光曜殊常,随路迎睹于灞上比丘,今见存辛寺。
由此观之,有佛事于齐晋之地,久矣哉!
所以不说于三传者,亦犹干宝孙盛之史无语称佛,而妙化实彰有晋,而江左也。
或问曰:若诸佛见存,一切洞彻,而威神之力,诸法自在,何为不曜光仪于当今,使精粗同其信悟,洒神功于穷迫,以拔冤枉之命?
而令君子之流,于佛无睹,故同其不信,俱陷阐提之苦。
秦、之众,一日之中,白起项籍坑六十万。
夫古今彝伦,及诸受坑者,诚不悉有宿缘大善,尽不睹无一缘而悉积大恶。
而不睹佛之悲一日俱坑之痛,慭然毕同,坐视穷酷而不应,何以为慈乎!
缘不倾天,德不邈世,则不能济,何以为神力自在,不可思议乎?
鲁阳回日,耿恭飞泉,九江虎远江而蝗避境,犹皆心力横彻,能使非道玄通,况佛神力,融起之气,治之心,以活百万之命殊易。
夫纳须弥芥子,甚仁于毁身乎一虎一鸽矣,而今想焉而弗见,告焉而弗闻,请之而无救,寂寥然与太空无别。
而于其中有作沙门而烧身者,有绝人理而剪六情者,有苦力役倾资而事庙像者,顿夺其当年,而不见其所得。
吁!
可惜矣!
若谓应在将来者,则向六十万,命善恶不同,而枉灭同矣。
命善恶虽异,身后所当,独何得异,见世殊品,既一不蒙甄别,将来浩荡,为欲何望?
况复恐实无将来乎?
经云:「足指案地,三千佛土皆见,及盲聋瘖哑,牢狱毒痛,皆得安宁」。
夫佛,远近存亡,有戒无戒,等以慈焉。
此之有心,宜见苦痛,宜宁与彼一矣,而经则快多是语,实则竟无暂应。
安知非异国有命世逸群者,构此空法,以胁异翼善交?
言有微远之情,事有澄肃之美,纯而易信者,一己轮身,遂相承于不测而势无止薄乎?
答曰:今不睹其路,故于夷谓险,诚瞰其途,则不见所难矣。
夫常无者道也。
唯佛则以神法道,故德与道为一,神与道为二。
二故有照以通化,一故常因而无造
夫万化者,固各随因缘,自作于大道之中矣。
今所以称佛云诸法自在,不可思议者,非曰为可不由缘数,越宿命而横济也。
盖众生无量,神功所导,皆依崖曲畅,其照不可思量耳。
譬之洪水、四凶,瞽、顽、象、傲,皆化之固然,弗能易矣,而必各依其崖,洚水流凶,允若克谐,其德岂不大哉!
夫佛也者,非他也。
盖圣人之道,不尽于济生之俗,敷化于外生之世者耳。
至于因而不为,功自物成,直尧之殊应者耳。
夫钟律感类,犹心玄会,况夫灵圣以神理为类乎?
凡厥相与冥遘于佛国者,皆其烈志清神,积劫增明,故能感诣洞彻,致使释迦发晖,十方交映,多宝涌见,灯王入室,岂佛之独显乎哉?
能见矣!
至若今之君子,不生应供之运,而域乎之内,皆其诚背于昔,故会垂于今,虽复清若,贞如柳、季,所志苟殊,复何由感而见佛乎?
况今之所谓,或自斯已还,虽复礼义熏身,高名馥世,而情深于人,志不附道,虽人之君子,而实天之小人,灵极之容复何由感应,岂佛之偏隐哉?
我弗见矣!
若或有随缘来生,而六度之诚发自宿业,感见独朗,亦当屡有其人。
然虽道俗比肩,复何由相知乎?
然则粗妙在我,故见否殊应,岂可以己之不曜于光仪,而疑佛不见存哉?
夫天地有灵,精神不灭,明矣!
今秦、赵之众,其神与宇宙俱来,成败天地而不灭,起、籍二将,岂将顿灭六十万神哉?
神不可灭,则所灭者身也。
岂不皆如佛言,常灭群生之身,故其身受灭,而数会于起、籍乎?
何以明之?
夫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至于鸡彘犬羊之命,皆乾坤六子之所一也。
民之咀命充身,暴同蛛蟱为网矣。
鹰虎非搏噬不生,人可饭蔬而存,则虐已甚矣,天道至公,所布者命,宁当许其虐命,而抑其冥应哉?
今六十万人,虽当美恶殊品,至于忍咀群生,恐不异也。
美恶殊矣,故其生之所享,固可实殊;
害生同矣,故受害之日,固亦可同。
今道家之言,世之所述,无以云焉。
至若于公、邴吉、虞怡德应于后,严延年、田言、晋宣杀报交验,皆书于魏、汉,世所信睹。
夫活人而庆流子孙,况精神为杀活之主,无殃庆于后身乎?
杀活彼身,必受报己身,况通塞彼神,而不荣悴于己神乎?
延年所杀,皆凡等小人,窦婴王陵宰牧之豪,贤不殊、贵贱异,其致报一也。
报之所加,不论豪贱将相晋王不二矣。
岂非天道至平,才与不才亦各其子,理存性命,不在贵贱故邪?
然则肫鱼虽贱,性命各正于乾道矣。
观大鸟之回翔,小鸟之啁噍,葛卢所听之牛,西巴所感之鹿,情爱各深于其类矣。
今有孕妇稚子于斯,而有刳而剔之,燔而炙之者,则谓冤痛之殃,上天所感矣。
今春猎胎孕,燔菹羔雏,亦天道之所一也,岂得独无报哉?
但今相与理,缘于饮血之世,畋渔非可顿绝,是以圣王庖厨其化,盖顺民之杀以灭其害,践庖闻声,则所不忍。
豺獭以为节,疾非时之伤孕;
解乂而不网,明含气之命重矣。
孟轲击赏于衅钟,知王德之去杀矣。
先王抚鹿救急,故虽深其仁,不得顿苦其禁。
如来穷神明极,故均重五道之命,去杀为众戒之首。
萍沙见报于白兔,释氏受灭于昔鱼,以示报应之势,皆其窈窕精深,迂而不昧矣。
若在往生,能闻于道,敬修法戒,则必不坠长平而受坑马服矣。
及在既坠,信法能彻,必超今难。
若缘衅先重,难有前报,及戒德后臻,必不复见坑来身矣。
所谓洒神功于穷迫,以拔冤枉之命者,其道如斯,慈之至矣。
今虽有世美,而无道心,犯害众命,以报就迫,理之当也。
佛乘理居当,而救物以法,不蹈法则理无横济,岂佛无实乎。
譬之扁鹊,救疾以药,而不信不服,疾之不瘳,岂鹊不妙乎?
鲁阳耿恭,远祖九江,所以能回日飞泉,虫虎避德者,皆以烈诚动乎神道。
神道之感,即佛之感也,若在秦、赵,必不陷于难矣。
则夫陷者,皆己无诚,何由致感于佛,而融冶起、籍哉?
夫以通神之众,萃穷化之堂,故须弥可见于芥子之内耳。
又虽今则虎鸽,昔或为人,尝有缘会,故值佛嘉运,投身济之,割股代之。
苟无感可动,以命偿杀,融冶之奇,安得妄作?
吹万之死,咸其自己,而疑佛哉?
夫志之笃也,则想之而见,告之斯闻矣。
交梦,传说形求实至,古今悠隔,傅岩遐岨,而玄对无碍,则可以信。
夫洁想西感,睹无量寿佛,越境百亿,超至无功,何云大空无别哉?
夫道在练神,不由存形,是以沙门祝形烧身,厉神绝往,神不可灭,而能奔其往,岂有负哉?
契阔人理,崎岖六情,何获于我,而求累于神;
诚自剪绝,则日损所情,实渐于道,苦力策观,倾资夐居,未几有之。
俄然身灭,名实所收,不出盗跨
构馆栖神象,渊然幽穆,形从其微,神随之远。
微则应清,远则福妙,盗跨与道,孰为优乎?
顿夺其当年所以超升。
潜行协于神明,神德彰于后身,岂能见其所得哉?
夫人事之动,心贯神道,物无妄然,要当有故而然矣。
若使幽冥之报不如向论,则六十万命何理以坑乎?
既以报坑,必以报不坑矣。
战国之人,眇若安期,幽若四皓,龙颜而帝,列地而君,英声茂实,不可称数,同在羿之彀中,独何然乎?
岂不各是前报之所应乎?
既见福成于往行,则今行无负于后身明矣!
见世殊品,既宿命所甄,则身后所当,独何容滥?
经之所奇,自谓当佛化见之时,皆由素有嘉会,故其遇若彼。
今曾无暂应,皆咎在无缘,而反诬至法空构
呜呼!
神鉴孔昭,侮圣人之殃,亦可畏也!
敢问空构者将圣人与?
贤人与?
小人与?
夫圣无常心,盖就物之性化使遂耳。
若身死神灭,但当一以儒训,尽其生极,复何事哉?
而诳以不灭,欺以成佛,使烧祝发肤,绝其《片半》合,所遏苗裔,数不可量。
且夫彦圣育无常所,或潜有塞矣,空构何利而其毒大苦,知非圣贤之为矣。
若人哉,樊须之流也,则亦敛身,畏惧异端,敢妄作哉!
若自兹已降,则不肖之伦也,又安能立家九流之外,增徽老、庄之表,而照列于千载之后?
龙树、提婆、马鸣、迦旃延法胜山,贤达摩多罗之伦,旷载五百,仰述道训,《大智》、《中》《百论》、《阿毗昙》之类,皆神通之才也。
孙绰所颂耆域、健陀勒等八贤,支道林像而赞者竺法护、于法兰、道邃阙公,则皆神映中华。
中朝竺法行,时人比之乐令江左蜜,群公高其卓朗,郭文举廓然邃允,而所奉唯佛。
凡自龙树以达,宁皆失身于向所谓不肖者之诧乎?
然则黄面夫子之事,岂不明明也哉?
今影骨齿发,遗器馀武,犹光于本国,此亦道之证也。
夫殊域之性,多有精察黠才而嗜欲类深,皆以厥祖身立佛前,累叶亲传世祗,其实影迹遗事,融显,故其裔王则倾国奉戒,四众苦彻,死而无悔。
若理之诡暖,事不实奇,亦岂肯倾己破欲以尊无形者乎?
若影物无实,声出来往,则古今来者何为苦身离欲,若是之至?
往而反者,宜其沮懈,而类皆更笃乎?
粗可察矣。
论曰:夫自古所以不显治道者,将存其生也。
而苦由生来,昧者不知矣。
故诸佛悟之以苦,导之以无生。
无生不可顿体,而引以生之,善恶同,善报而弥升,则朗然之尽可阶焉。
是以其道浩若沧海,小无不律,大无不通,虽邈与务治存生者反,而亦固陶潜《五典》,劝佐礼教焉。
今世之所以慢祸福于天道者,类若史迁感伯夷而慨者也。
孔圣岂妄说也哉?
称积善馀庆,积恶馀殃,而夭疾,厥胤蔑闻,商臣考终,而庄则贤霸。
凡若此类,皆理不可通。
然理岂有无通者乎?
则纳庆后身,受殃三涂之说,不得不信矣。
虽形有存亡,而精神必应,与见世而报,夫何异哉?
但因缘有先后,故对至有迟速,犹一生祸福之早晚者耳,然则孔氏之训,资释氏而通,可不曰玄极不易之道哉!
夫人理飘纷,存没若幻,笼以百年,命之孩老,无不尽矣。
虽复黄发鲐背,犹自觉所经俄顷,况其短者乎?
且时则无止,运则无穷,既往积劫,无数无边,皆一瞬一阅,以及今耳。
今积瞬以至百年,曾何难及,而又鲜克半焉?
夫物之媚于朝露之身者,类无清遐之实矣,何为甘臭腐于漏刻,以枉长存之神,而不自疏于遐远之风哉?
虽复名法佐世之家,亦何独无分于大道,但宛转人域,嚣于世路,故唯觉人道为盛,而神想蔑如耳
若使回身中荒,升岳遐览,妙观天宇澄肃之旷,日月照洞之奇,宁无列圣威灵尊严乎其中,而唯唯人群,忽忽世务而已哉?
固将怀远以开神道之想,感寂以昭明灵之应矣。
仲尼脩《五经》于鲁以化天下,及其眇邈太、蒙之颠,而天下与鲁俱小,岂非神合于八遐,故超于一世哉?
然则《五经》之作,盖于俄顷之间,应其所小者耳,世又何得以格佛法,而不信哉?
请问今之不信,为谓黔首之外,都无神明邪?
为之亦谓有之,而直无佛乎?
若都无神明,唯人而已,则谁命玄鸟,降而生商
孰遗巨迹,感而生弃哉?
汉、魏、晋、宋,咸有瑞命,知视听之表,神道炳焉。
有神理必有妙极,得一以灵,非佛而何?
夫神也者,依方玄应,不应不预存,从实致化,何患不尽,岂须诡物而后训乎?
然则其法之实,其教之信,不容疑矣。
论曰:群生皆以精神为主,故于玄极之灵,咸有理以感。
尧则远矣,而百兽舞德,岂非感哉?
则佛为万感之宗焉。
日月海岳犹有朝夕之礼,秩望之义,况佛之道众,高者穷神于生表,中者受身于妙生,下则免夫三趣乎?
今世教所弘,致治于一生之内。
夫玄至者寡,顺世者众,何尝不相与,唯习世情,而谓死则神灭乎?
是以不务邈志清遐,而多循情寸阴,故君子之道鲜焉。
若鉴以佛法,则厥身非我,盖一憩逆旅耳,精神乃我身也,廓长存而无已。
上德者,其德之畅于己也无穷,中之为美,徐将清升以至尽,下而恶者,方有自新之迥路,可补过而上迁。
是以自古精粗之中,洁己怀远,祗行于今,以拟来业,而迈至德者,不可胜数,是佛法之效矣。
此皆世之所壅,佛之所开,其于类岂不旷然融朗,妙有通途哉!
若之,何忽而不奉乎?
夫风经炎则暄,吹林必凉,清水激浊,澄石必明,神用则丧,亦存所托。
今不信佛法,非分之必然。
盖处意则然,诚试避心世物,移映清微,则佛理可明,事皆信矣。
可不妙处其意乎?
资此明信已往,终将克王神道。
百世先业,皆可幽明永济,孝之大矣;
众生沾仁,慈之至矣;
凝神独妙,道之极矣,洞朗无碍,明之尽矣。
发轸常人之心,首路得辙,纵可多历劫数,终必径集玄极,若是之奇也。
等是人也,背辙失路,蹭蹬长往而永没九地,可不悲乎?
若不然也,世何故忽生懿圣,复育愚鄙,上则诸佛,下则蜎飞蠕动乎?
皆精神失得之势也。
今人以血身七尺,死老数纪之内,既夜消其半矣,丧疾众故又苦其半,生之美盛荣乐,得志盖亦何几?
壮齿不居,荣必惧辱,乐实连忧,亦无全泰,而皆竞入流俗之险路,讳陟佛法之旷途,何如其智也?
世之以不达缘本,而闷于佛理者,诚亦众矣!
夫缘起浩汗,非复追想所及,失得所关,无理以感,即六合之外,故佛而不论,已具前论。
请复循环而伸之。
夫圣人之作《易》,天之垂象,吉凶治乱,其占可知。
然原其所以然之状,圣所弗明,则莫之能知。
今以所莫知,废其可知,逆占违天而动,岂有不亡者乎?
不可以缘始弗明,而背佛法,亦犹此也。
又以不忆前身之意,谓神不素存。
夫人在胎孕至于孩龆,不得谓无精神矣,同一生之内耳,以今思之犹冥然莫忆,况经生死、历异身,昔忆安得不亡乎?
所忆亡矣,而无害神之常存。
则不达缘始,何妨其理常明乎?
子路问死,子曰:「未知生,安知死」?
问事鬼神,则曰:「未知事人,焉知事鬼」?
岂不以由也尽于好勇,笃于事君,固宜应以一生之内。
至于生死鬼神之本,虽曰有问,非其实理之感,故性与天道,不可得闻。
佛家之说众生,有边无边之类,十四问,一切智者皆置而不答,诚以答之无利益,则堕恶邪?
然则禀圣奉佛之道,固宜谢其所绝,餐其所应,如渴者饮河,挹洪流以盈已,岂须穷源于昆山哉?
凡在佛法,若违天碍理,不可得然,则疑之可也,今无不可得然之碍,而有顺天清神之实,岂不诚然哉?
夫人之生也,与忧俱生,患祸发于时事,灾珍奋于冥昧,虽复雅贵连云,拥徒百万,初自独以形神坐待无常,家人嗃嗃,妇子嘻嘻,俄复沦为惚况,人理曾何足恃?
是以过隙宜竞,赊谤冥化,纵欲侈害,神既无灭,求灭不得,复当乘罪受身。
今之无赖群生,虫豸万等,皆殷鉴也。
为之谋者,唯有委诚信佛,托心履戒,以援精神。
生蒙灵援,死则清升,清升无已,径将作佛。
佛固言尔,而人侮之,何以断人之胜佛乎?
其不胜也,当不下坠彼恶,永受其剧乎?
呜呼!
六极苦毒而生者,所以世无己也。
所闻所见,精进而死者,临尽类多神意安定,有危迫者,一心称观世音,略无不蒙济。
皆向所谓生蒙灵援,死则清升之符也。
夫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日昃不遑食,兆民赖之于一化内耳。
何以增茂其神,而王万化乎?
今依以养民,味佛法以养神,则生为明后,没为明神,而常王矣。
如来岂欺我哉!
非崇塔侈像,容养滥吹之僧,以伤财害民之谓也。
物之不窥远实而睹近弊,将横以诟法矣,盖尊其道,信其教,悟无常空色,有慈心整化,不以尊豪轻绝物命,不使不肖窃假非服,岂非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天下归仁之盛乎!
其在容与之位,及野泽之身,何所足惜,而不自济其精神哉?
远和尚澄业庐山,余往憩五旬,高洁贞厉,理学精妙,固远流也。
其师安法师,灵德自奇,微遇比丘,并含清真,皆其相与素洽乎道,而后孤立于山,是以神明之化,邃于岩林。
骤与余言于崖树涧壑之间,暖然乎有自言表而肃人者,凡若斯论,亦和尚据经之旨云尔。
夫善即者。
因鸟迹以书契,穷神与人之颂;
缇萦一言而霸业用遂,肉刑永除。
事固有俄尔微感而终至冲天者。
今无陋鄙言,以警其所感,奄然身没,安知不以之超登哉(《弘明集》二)
王文宪集序 南梁 · 任昉
 出处:全梁文卷四十四、文选卷四十六
公讳字仲宝琅邪临沂人也。
其先自秦至宋,国史家谍详焉。
晋中兴以来,六世名德,海内冠冕。
古语云:「仁人之利,天道运行」。
吕虔归其佩刀郭璞誓以淮水
若离剪之止杀,吉骏之诚感,盖有助焉。
公之生也,诞授命世,体三才之茂,践得二之机。
信乃昴宿垂芒,德精降祉,有一于此,蔚为帝师
况乃渊角殊祥,山庭异表;
望衢罕窥其术,观海莫际其澜。
宏览载籍,博游才义。
若乃金版玉匮之书,海上名山之旨;
沈郁澹雅之思,离坚合异之谈。
莫不揔制清衷,递为心极。
斯固通人之所包,非虚明之绝境,不可穷者,其唯神用者乎?
检镜所归,人伦以表,云屋天构,匠者何?
自咸洛不守,宪章中辍。
生达礼之宗,蔡公儒林之亚,阙典未补,大备兹日。
至若齿危发秀之老,含经味道之生,莫不北面人宗,自同资敬。
性托夷远,少屏尘杂,自非可以弘奖风流,增益标胜,未尝留心。
期岁而孤,叔父司空简穆公,早所器异。
年始志学,家门礼训,皆折衷于公。
孝友之性,岂伊桥梓
夷雅之体,无待韦弦。
汝郁之幼挺淳至,黄琬之早标聪察,曾何足尚?
年六岁,袭封豫宁侯,拜日,家人以公尚幼,弗之先告。
既袭圭组,对扬王命,因便感咽,若不自胜。
初,宋明帝居蕃,与公母武康公主素不协。
及即位,有诏废毁旧茔,投弃棺柩。
公以死固请,誓不遵奉,表启酸切,义感人神。
太宗闻而悲之,遂无以夺也。
初拜秘书郎,迁太子舍人,以选尚公主,拜驸马都尉
元徽初,迁秘书丞
于是采公曾之中经,刊弘度之四部;
刘歆七略,更撰七志。
盖尝赋诗云:匡虞夏,商周
自是始有应务之迹,生民属心矣!
司徒袁粲,有高世之度,脱落尘俗。
见公弱龄,便望风推服,叹曰:衣冠礼乐在是矣!
位亚台司,公年始弱冠,年势不侔,公与之抗礼。
因赠诗,要以岁暮之期,申以止足之戒。
答诗曰:老夫亦何寄?
之子照清襟
服阕,拜司徒右长史
出为义兴太守,风化之美,奏课为最。
还,除给事黄门侍郎,旬日,迁尚书吏部参选
毛玠之公清,李重之识会,兼之者公也。
俄迁侍中,以悯侯始终之职,固辞不拜。
太尉右长史。
时圣武定业,肇基王命,寤寐风云,实资人杰。
是以宸居膺列宿之表,图纬著王佐之符。
俄迁左长史
齐台初建,以公为尚书右仆射,领吏部,时年二十八。
宋末艰虞,百王浇季。
礼紊旧宗,乐倾恒轨,自朝章国纪典彝备物,奏议符策,文辞表记,素意所不蓄,前古所未行,皆取定俄顷,神无滞用
太祖受命,以佐命之功,封南昌县开国公食邑二千户
建元二年,迁尚书左仆射领选如故。
自营合分司卢钦兼掌,誉望所归,允集兹日。
寻表解选,诏加侍中,又授太子詹事侍中仆射如故。
固辞侍中,改授散骑常侍,馀如故。
太祖崩,遗诏以公为侍中尚书令镇国将军
永明元年,进号卫将军
二年,以本官丹阳尹。
六辅殊风,五方异俗。
公不谋声训,而楚夏移情
故能使解剑拜仇,归田息讼
前郡尹温太真刘真长,或功铭鼎彝,或德标素尚,臭味风云,千载无爽。
亲加吊祭,表荐孤遗,远协神期,用彰世祀
简穆公薨,以抚养之恩,特深恒慕,表求解职,有诏不许。
国学初兴,华夷慕义,经师人表,允资望实。
复以本官国子祭酒,三年,解丹阳尹,领太子少傅,馀悉如故。
挂服捐驹,前良取则,卧辙弃子,后予胥怨。
皇太子不矜天姿,俯同人范,师友之义,穆若金兰
又领本州大中正,顷之解职。
四年,以本号开府仪同三司,馀悉如故。
谦光愈远,大典未申。
六年,又申前命,七年,固辞选任,帝所重违,诏加中书监,犹参掌选事
长舆追专车之恨,公曾甘凤池之失。
夫奔竞之涂,有自来矣。
以难知之性,协易失之情,必使无讼,事深弘诱。
公提衡惟允,一纪于兹,拔奇取异,兴微继绝
侧阶容贤,候景风而式典。
春秋三十有八,七年五月三日,薨于建康官舍。
皇朝轸恸,储铉伤情。
有识衔悲,行路掩泣。
岂直舂者不相,工女寝机而已哉!
故以痛深衣冠,悲缠教义,岂非功深砥砺,道迈舟航?
没世遗爱,古之益友。
追赠太尉侍中中书监如故。
给节,加羽葆鼓吹,增班剑六十人,谥曰文宪,礼也。
公在物斯厚,居身以约。
玩好绝于耳目,布素表于造次。
室无姬姜,门多长者。
立言必雅,未尝显其所长
持论从容,未尝言人所短。
弘长风流,许与气类;
单门后进,必加善诱
勖以丹霄之价,弘以青冥之期。
公铨品人伦,各尽其用,居厚者不矜其多,处薄者不怨其少。
穷涯而反,盈量知归。
皇朝以治定制礼,功成作乐,思我民誉,缉熙帝图。
虽张曹争论于汉朝,荀挚竞爽于晋世,无以仰摸渊旨,取则后昆。
每荒服请罪,远夷慕义,宣威授指,寔寄宏略
理积则神无忤往
事感则悦情斯来。
无是己之心,事隔于容謟;
罕爱憎之情,理绝于毁誉。
造理常若可干,临事每不可夺;
约己不以廉物,弘量不以容非。
攻乎异端,归之正义。
公生自华宗,世务简隔,至于军国远图,刑政大典,既道在廊庙,则理擅民宗。
若乃明练庶务,鉴达治体,悬然天得,不谋成心。
求之载籍,翰牍所未纪;
讯之遗老,耳目所不接。
至若文案自环,主者百数,皆深文为吏,积习成奸,蓄笔削之刑,怀轻重之意。
公乘理照物,动必研机。
当时嗟服,若有神道。
岂非希世之隽民,瑚琏宏器
昉行无异操,才无异能,得奉名节,迄将一纪。
一言之誉,东陵侔于西山
一盻之荣,郑璞踰于周宝。
士感知己,怀此何极
出入礼闱,朝夕旧馆,瞻栋宇而兴慕,抚身名而悼恩
公自幼及长,述作不倦。
固以理穷言行,事该军国,岂直彫章缛采而已哉?
若乃统体必善,缀赏无地,虽楚赵群才,汉魏众作,曾何足云!
曾何足云!
昉尝以笔札见知,思以薄技效德,是用缀缉遗文,永贻世范。
如干秩,如干卷。
所撰古今集记今书七志,为一家言,不列于集。
集录如左。
诗品序 南梁 · 钟嵘
 出处:全梁文卷五十五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欲以照烛三才,辉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照告。
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夐矣。
夏歌曰:「郁陶乎予心」。
楚谣云:「名余曰正则」。
虽诗体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滥觞也。
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
古诗眇邈,人代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唱也。
自王杨之徒,辞赋竞爽,而吟咏靡闻。
李都尉讫班婕好,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
诗人之风,顿已缺丧
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
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
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尔后陵迟衰微,讫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永嘉时,贵,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
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之风尽矣。
先是郭景纯俊上之才,创变其体。
刘越石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元嘉初,有谢灵运,才高辞盛,富艳难踪,含跨刘郭,凌轹潘左
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
陆机为大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
谢客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此皆五言之冠冕,文辞之命世也。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
每苦文烦而意少,故世罕习焉。
五言居文辞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
故云会于流俗。
岂不以指事遗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兴,二曰赋,三曰比。
文巳尽而意有馀,兴也;
因物喻志,比也。
直书其事,写言寓物,赋也。
弘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辞踬。
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
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夫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
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
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飞蓬,或负戈外戍,或杀气雄边,塞客衣单,霜闺泪尽。
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
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释其情?
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
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
故辞人作者,罔不爱好。
今之士俗,斯风炽矣。
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
于是庸音杂体,各为家法。
至于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
独观谓为警策,众视终沦平钝
次有轻荡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脁今古独步。
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脁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听,无涉于文流矣。
嵘观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馀,何尝不以诗为口实。
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哗竞起,准的无依。
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
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
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
至若诗之为枝,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同博弈。
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沈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
况八弦既掩,风靡云蒸,抱玉者连肩,握珠者踵武。
固以睨汉魏而弗顾,吞晋宋于胸中。
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
嵘之今录,庶周游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梁书·钟荣传》)
诗品中 其十 南梁 · 钟嵘
 出处:全梁文卷五十五
弘农太守郭璞诗,宪章潘岳,文体相辉,彪炳可玩。
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称中兴第一。
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辞多慷慨,乖远玄宗
而云「柰何虎豹姿」,又云「戢翼栖榛梗」,乃是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
诗品下 其一 南梁 · 钟嵘
 出处:全梁文卷五十五
殆文章之圣,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便,四声之论。
或为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
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
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
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
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
今既不备管弦,亦何取于声律邪?
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云:「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
颜宪子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
惟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
常欲进《知音谕》,未就」。
王元长创其首,谢脁沈约扬其波。
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辨,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凌架
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
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
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干思友,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茂先寒夕,平叔衣单,安仁倦暑,景阳苦雨,灵运《邺中》,士衡《拟古》,越石感乱,景纯咏仙,王微风月,谢客山泉,叔源离宴,鲍照戍边,太冲《咏史》,颜延入洛,陶公咏贫之制,惠连《捣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谓篇章之珠泽,文彩之邓林。
锦带十二月 其三 姑洗三月 南梁 · 萧统
 出处:全梁文卷十九
伏以景逼徂春,时临变节。
莺出谷,争传求友之音;
翔蕊飞林,竞散佳人之靥。
鲁游碧沼,疑呈远道之书;
燕语雕梁,恍对幽闺之语。
鹤带云而成盖,遥笼大夫
虹跨涧以成桥,远现美人之影。
对兹节物,宁不依然。
敬想足下,声驰海内,名播云间
郭璞之毫鸾,词场月白
罗含彩凤,辩囿日新。
某山北逸人,墙东隐士。
龙门退水,望冠冕以何年;
鹢路颓风,想簪缨于几载。
既违语嘿,且阻江湖。
聊寄八行之书,代申千里之契。
同泰寺浮图诗 南梁 · 萧纲
 押词韵第四部
遥看官佛图,带璧复垂珠。
烛银逾汉汝,宝铎迈昆吾
日起光芒散,风吟宫徵殊。
露落盘恒满,桐生凤不雏。
飞幡杂晚虹,画鸟狎晨凫。
梵世陵空下,应真蔽景趋。
帝马咸千辔,天衣尽六铢
意乐开长表,多宝现金躯
能令苦海渡,复使慢山逾。
愿能同四忍,长当出九居(穆天子传。天子之宝。睿珠烛银。郭璞曰:银有精。光如烛也。○《类聚》七十六。广弘明集三十。《诗纪》六十八。)
论书 南梁 · 庾元威
 出处:全梁文卷六十七
,宜以殷钧范怀约为主,方正循纪,修短合度。
所学草书,宜以张融、王僧淡则,体用得法,意气有馀。
章表笺书,干斯足矣。
夫才能则关性分,耽嗜殊妨大业,但令紧快分明,属辞流便,字不须体,语辄投声。
若以已巳莫分,东柬相乱,则雨王妙迹,二陆高才,顷来非所用也。
王延之有言曰:勿欺数行尺牍,即表三种人身,岂非一者学书得法,二者作字得体,三者轻重得宜,意谓犹须言无虚出,斯则善矣。
近何令贵隔,势倾朝野,聊尔疏漏,遂遭十秽之书。
今聊存两字书曰,有寒士自陈简于掌选诗云:「伎能自寡薄,支叶复单贫。
柯条滥垂景,木石讵知晨?
狗马虽难画,犬羊诚易驯。
效频终未似,学步岂如真。
实云朝乱绪,是曰斁彝伦。
俗作于兹混,人途自此沌」。
离合之诗,由来久矣,不知讥剥,爰加称赞,是其第六秽也。
近来贵宰,于二品清宦进,不假手作书,而笔迹过鄙,无法度,彼恭拜、忽云,永感答人借车,还白不具,真本流传,合朝耻辱,是其第七秽也。
以此而言,书何容易,且梁制与平吉人笺书,有坏怀语者,不得答书。
许乃告绝,私吊答中。
彼此言感思乖错者,州望须刺大中正处,入清议,终身不得仕,盛名年少,宜留意勉之。
余见学阮研书者,不得其骨力婉媚,唯学挛拳委尽。
薄绍之书者,不得其批渊微,徒自经营险急,晚途别法,贪省爱异,浓头织尾,断腰顿足,一八相似。
十小难分,屈等如匀,变前为草,咸言祖述王萧。
无妨日有讹谬,星不从生,籍不从耒,许慎门徒。
居然嗢噱,卫恒子弟。
宁不伤嗟,诖误众家,岂宜改习。
书字之兴,由来尚矣。
沮诵仓颉黄帝史也。
周宣玉时,柱下史史籀,始著籀书,今六人之法虽存,十五之篇亡矣。
及秦相李斯,破大篆为小篆,造《仓颉》七章,中车府令赵高,造《爰历》六章,太史胡毋敬,造博学七章,后人分五十五章,为三仓上卷,至哀帝元嘉中扬子云作训纂,记滂喜,为中卷。
和帝永元中,贾升郎更续记彦均,为下卷。
皆是记字,字出衙人,故人称为三仓也,夫苍雅之学,儒博所宗,自景纯注解,转加敦尚,汉正史及古今字书,并云《仓颉》九篇,是李斯所作。
今窃寻思,必不如是,其第九章论豨信京刘等,郭云:「豨、信是陈豨韩信,京刘是大汉,西土是长安」。
此非谶言,岂有秦时朝宰,谈汉家人物,牛头马腹,先达何以安之?
江左硕儒相系,梁初复有任昉沈约,悉未有讥驳,余忽横议,实不自许,敬俟明哲,定其可否。
而字韵集《方言》《广雅》,凡录字者十有四家,许穿凿贾氏,乃奏《说文》,曹产开振许侯,爰成《字苑》。
《说文》则形声具举,《字苑》则品类周悉,追悟典坟,字弗全体。
《周礼》以鸡斯为笄纚,《礼记》以相近为禳祈。
致今众议丛残,音辞䮞互,盖由程邈变隶,流传未一。
郑公《诗谱》,颇显其源,且书文一反,草木相从,凡五百六十七部,合一万五千九百一十五字,即曰世中所行,十分裁一,而今点画失体,深成怪也。
近有居土阮孝绪,撰《古今文字》三卷,穷搜正典,次丹阳五官丘陵,撰《文字指要》二卷,精加谪发,惟此两书,可称要用。
余以值明师,留心字法,所以坐右作午疆宇,不依羲献妙迹,不逐陶葛名方作,莼羹不敩晋书,不循韵集,爰以浅见,轻述字府,自谓此文,或均萤露。
齐未王融,图古今杂体,有六十四书,少年崇仿,家藏纸贵,而凤鱼虫鸟,是七国时书。
元常皆作录书,故贻后来所诘。
湘东王沮阳韦仲定为九十一种,次功曹谢善勋增其九法,合成百体,其中以八封书为一,以大为两法,径文一字,方寸千言,大上止传可尔。
鬼书惟有业杀,刁斗出千古器,尔┦由乎内典,散隶露书,终是飞曰。
意谓此等,并非通论,今所不取。
余经为正阶侯书十牒屏风,作百体,间以采墨,当时众所惊异,自尔绝笔,惟留草本而已。
百体者,悬针书,垂露书,秦望汲冢书,金鹊书,玉文书,鹄头书,虎爪书,倒薤书,偃波书,幡信书,飞白篆古顽书,籀文书,奇字,谬篆,制书,列书,日书,月书,风书,云书,星隶,填隶,虫食叶书,科斗书,署书,胡书,蓬书,相书,天竺书,转宿书,一笔篆飞白书,一笔隶飞白草,古文隶横书,楷书,小科书:此五十种,皆纯墨。
玺文书,节文书,真文书,符文书,芝英隶,花草隶,幡信隶,钟鼓隶,龙虎篆,凤鱼篆,骐篆,仙人篆,科斗虫篆,云篆,虫篆,鱼篆,鸟篆,龙篆,龟篆,虎篆,鸾篆,龙虎隶,凤鱼隶,麟凤隶,仙人隶,科斗隶,云隶,虫隶,鱼隶,鸟隶,龙隶,龟隶,鸾隶,龙文隶书,龟文书,鼠书,牛书,虎书,兔书,龙草书,蛇草书,马书,羊书,猴书,鸡书,犬书,豕书,此十二时书,巳上五十种,皆采色。
其外复有大篆、小篆,铭鼎摹印,刻符石经,象形篇章,震书倒书,反左书等,及宋中庶宗炳出九体书,所谓嫌素书,简奏书,笺表书,吊记书,行押书,楫书,稿书,半草书,全草书,此九法极真草书之次第焉,刚舍之外,所存犹一百二十体。
张芝始作一笔飞白书,此干井等字为妙,所以唯云一笔飞白书,则无所不通矣。
反左书者,大同中东宫学土孔敬通所创,余见而达之,于是座上酬答诸君,无有识者,遂呼为众中清闲法。
今学者稍多,解者益寡。
敬通又能一笔草书,一行一断,婉约流利,特出天性。
顷来莫有继者。
宗炳又造画瑞应图千卓绝,王元长颇加增定,乃有虞舜獬豸,周穆狻猊,汉武神凤,卫君舞鹤,五城、九井、螺杯、鲁砚、金滕、玉英、玄圭、朱草等,凡二百一十物。
余经取其善草、嘉禾、灵禽、瑞兽、楼台、器服可为玩对者,盈缩其形状,参详其动植,制一部焉。
此乃青出于蓝,而实世中未有。
复于屏风上作杂体篆二十四种,写凡百名,将恐一笔鄣子,凡百屏风,传者逾谬,并怀叹息,世本云:史皇作图,黄帝巨也,其唐虞之文章,夏后之鼎象,则图画之宗焉。
其后绘事逾精,丹青转妙,乃以钉女心痛图鱼獭集,敬君以之亡妇,王嫱由此失身。
近代陆绥,足称画圣,所闻谈者,一笔之外,仅可蝉雀。
顾长康称为三绝,终是半痴人耳。
杂体既资于画,所以附乎书末张彦《法书要录卷二》,又见《御览》七百四十八,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