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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郡劄子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二九、《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一五、《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三、二五
元祐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劄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两目昏暗,有失仪旷职之忧,坚乞一郡。伏蒙圣慈降诏不允,遣使存问,赐告养疾。恩礼之重,万死莫酬。以臣子大义言之,病未及死,皆当勉强,虽有失仪旷职之罚,亦不当辞。然臣终未敢起就职事者,实亦有故。言之则触忤权要,得罪不轻。不言则欺罔君父,诛罚尤大。故卒言之。臣闻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以此知事君之义,虽以报国为先,而报国之道,当以安身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则危亡是忧,国何由报。恭惟陛下践祚之始,收臣于九死之馀。半年之间,擢臣为两制之首。方将致命,岂敢告劳。特以臣拙于谋身,锐于报国,致使台谏,例为怨仇。臣与故相司马光,虽贤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骤迁,在于人情,岂肯异论。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实以为未便,不免力争,而台谏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进用,及光既殁,则又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结党横身,以排异议,有言不便,约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诚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其后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与门下侍郎韩维争议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杀人,而谏官吕陶又论维专权用事。臣本蜀人,与此两人实是知旧。因此,韩氏之党一例疾臣,指为川党。御史赵挺之,在元丰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坚方监本州德安镇,挺之希合提举官杨景棻,意欲于本镇行市易法,而庭坚以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来,士人传笑。其后挺之以大臣荐,召试馆职,臣实对众言,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又挺之妻父郭槩为西蜀提刑时,本路提举官韩玠违法虐民,朝旨委槩体量,而槩附会隐庇,臣弟辙为谏官,劾奏其事,玠、槩并行黜责。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谓之诽谤。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荐士,例加诬蔑,所言利害,不许相度。近日王觌言胡宗愈指臣为党,孙觉言丁骘云是臣亲家。臣与此两人有何干涉,而于意外巧构曲成,以积臣罪。欲使臣桡椎于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抒于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晓此意,谓臣若不早去,必致倾危。臣非不知圣主天纵聪明,察臣无罪。但以台谏气焰,震动朝廷,上自执政大臣,次及侍从百官,外至监司守令,皆畏避其锋,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势无复全。天下知之,独陛下深居法宫之中,无由知耳。臣窃观三代以下,号称明主,莫如汉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杀盖宽饶,太宗杀刘洎,皆信用谗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盖宽饶忠直不畏强御,自候、司马擢为太中大夫、司隶校尉,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盖宽饶上书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当时谗人乃谓宽饶欲求禅位。宣帝不察,致使宽饶自刭北阙下。太宗信用刘洎,言无不从,尝比之魏文贞公,亦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辽患痈,洎泣曰:「圣体不康,甚可忧惧」。而当时谗人,乃谓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赐洎自尽。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谗人积毁,以致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于陛下,不过如盖宽饶之于汉宣帝,刘洎之于唐太宗也。而谗臣者,乃十倍于当时,虽陛下明哲宽仁,度越二主,然臣亦岂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辙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后世,皆言二主信谗邪而害忠良,以为圣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识几畏渐,先事求去,岂不身名俱泰,臣主两全哉!臣纵不自爱,独不念一旦得罪之后,使天下后世有以议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访问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言。其后臣屡论事,未蒙施行,乃复作为诗文,寓物托讽,庶几流传上达,感悟圣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诽谤,臣遂得罪。然犹有近似者,以讽谏为诽谤也。今臣草麻词,有云「民亦劳止」,而赵挺之以为诽谤先帝,则是以白为黑,以西为东,殊无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崄毒甚于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谗甚于盖宽饶、刘洎也。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臣欲依违茍且,雷同众人,则内愧本心,上负明主。若不改其操,知无不言,则怨仇交攻,不死即废。伏望圣慈念为臣之不易,哀臣处此之至难,始终保全,措之不争之地,特赐指麾,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无任感恩知罪,祈天请命,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贴黄〕郭槩人材凡猥,众所共和,既以附会小人得罪,近复擢为监司者,盖畏挺之之口,欲以茍悦其意。正如向时王岩叟在言路时,擢用其父荀龙知澶州、妻父梁焘为谏议,天下知其为岩叟也。
〔又贴黄〕臣所举自代人黄庭坚、欧阳棐,十科人王巩,制科人秦观,皆诬以过恶,了无事实,臣又曾建言乞行给田募役法,吕大防、范纯仁皆深以为便。方行下相度,而台谏争言其不可,更不得相度。至今臣每见大防、纯仁,皆咨嗟太息,惜此法之不行,但畏台谏不敢行下耳。
〔又贴黄〕中外臣寮畏避台谏,附会其言,以欺朝廷者,皆有实状。但以事不关臣,故不敢一一奏陈耳。
〔又贴黄〕陛下若谓臣此言狂妄,即乞付外核实其事,显加黜责。若以为然即乞留中省览,臣当别具劄子乞郡付外施行。
杭州召还乞郡状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七七、《苏文忠公全集》卷三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五八、《文编》卷一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六、《古文奇赏》卷二一、《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商丘市
元祐六年五月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诏书及圣旨劄子,不允臣辞免翰林学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扬、越、陈、蔡一郡去讫。窃虑区区之诚,未能遽回天意,须至尽露本心,重干圣听,皇恐死罪!惶恐死罪!臣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臣。当时宰相韩琦以臣年少资浅,未经试用,故且与馆职。亦会臣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许臣职外言事。自惟羁旅之臣,未应得此,岂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臣若少加附会,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欲具论安石所为不可施行状,以裨万一。然未测圣意待臣深浅,因上元有旨买灯四千碗,有司无状,亏减市价,臣即上书论奏,先帝大喜,即时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圣明,能受尽言,上疏六千馀言,极论新法不便。后复因考试进士,拟对御试策进上,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无不切齿,争欲倾臣。御史知杂谢景温,首出死力,弹奏臣丁忧归乡日,舟中曾贩私盐。遂下诸路体量追捕当时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实无其事,故锻鍊不成而止。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而先帝眷臣不衰,时因贺谢表章,即对左右称道。党人疑臣复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臣于死。先帝初亦不听,而此三人执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狱。定等选差悍吏皇遵,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到狱,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狱,有所约敕,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臣亦觉知先帝无意杀臣,故复留残喘,得至今日。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积羽沉舟,言寡不胜众也。以先帝知臣特达如此,而臣终不免于患难者,以左右疾臣者众也。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贬所,不及一年,备位禁林,遭遇之异,古今无比。臣每自惟昆虫草木之微,无以仰报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少报万一。始论衙前差雇利害,与孙永、傅尧俞、韩维争议,因亦与司马光异论。光初不以此怒臣,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臣为仇。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自朝廷废黜大奸数人,而其馀党犹在要近,阴为之地,特未敢发尔。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尝试朝廷。臣窃料穜草芥之微,敢建此议,必有阴主其事者。是以上书逆折其奸锋,乞重赐行遣,以破小人之谋。因此,党人尤加忿疾。其后,又于经筵极论黄河不可回夺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执政意。积此数事,恐别致患祸。又缘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补外。窃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间,台谏言臣者数四,只因发策草麻,罗织语言,以为谤讪,本无疑似,白加诬执。其间暧昧谮愬,陛下察其无实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几何矣。若非二圣仁明,洞照肝膈,则臣为党人所倾,首领不保,岂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间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盖攻积弊,事不获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论奏不已。其意岂为颜章等哉?以此知党人之意,未尝一日不在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又除臣弟辙为执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窃计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势必如此。闻命悸恐,以福为灾,即日上章,辞免乞郡。行至中路,果闻弟辙为台谏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见情状,方获保全。臣之刚褊,众所共知,党人嫌忌,甚于弟辙。岂敢以衰病之馀,复犯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臣子,不过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臣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难危崄如此,今馀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贪得患失,随世俛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虽蒙二圣深知,亦恐终不胜众。所以反覆计虑,莫若求去。非不怀恋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馀,耻复与群小计较短长曲直,为世间高人长者所笑。伏望圣慈,察臣至诚,特赐指挥执政检会累奏,只作亲嫌回避,早除一郡。所有今来奏状,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胜大愿。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犹欲驱使,或除一重难边郡,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使党人猜疑,别加阴中也。干犯天威,谨俟斧锧。臣不任祈天请命战恐殒越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受圣知最深,故敢披露肝肺,尽言无隐。必致当途怨怒,愈为身灾。君臣不密,《周易》所戒,故亲书奏状。眼昏字大,又涉不恭,进退惟谷,伏望圣慈宽赦,臣不胜战恐之至。
辨黄庆基弹劾劄子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三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八四、《太平治迹统类》卷二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八年五月十九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劄子奏:臣自少年从仕以来,以刚褊疾恶,尽言孤立,为累朝人主所知,然亦以此见疾于群小,其来久矣。自熙宁、元丰间,为李定、舒亶辈所谗;及元祐以来,朱光庭、赵挺之、贾易之流,皆以诽谤之罪诬臣。前后相传,专用此术,朝廷上下,所共明知。然小人非此无以深入臣罪,故其计须至出此。今者又闻台官黄庆基复祖述李定、朱光庭、贾易等旧说,亦以此诬臣,并言臣有妄用颍州官钱、失入尹真死罪,及强买姓曹人田等。虽知朝廷已察其奸,罢黜其人矣,然其间有关臣子之大节者,于义不可不辨。谨具画一如左。
一、臣先任中书舍人日,适值朝廷窜逐大奸数人,所行告词,皆是元降词头所述罪状,非臣私意所敢增损。内吕惠卿自前执政责授散官安置,诛罚至重。当时蒙朝旨节录台谏所言惠卿罪恶降下,既是词头所有,则臣安敢减落。然臣子之意,以为事涉先朝,不无所忌,故特于告词内分别解说,令天下晓然,知是惠卿之奸,而非先朝盛德之累。至于窜逐之意,则已见于先朝。其略曰:「先皇帝求贤若不及,从善如转圜。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臣之愚意,以谓古今如鲧为尧之大臣,而不害尧之仁;宰予为孔子高弟,而不害孔子之圣。又况再加贬黜,深恶其人,皆先朝本意,则臣区区之忠,盖自谓无负矣。今庆基乃反指以为诽谤指斥,不亦矫诬之甚乎?其馀所言李之纯、苏颂、刘谊、唐义问等告词,皆是庆基文致附会,以成臣罪。只如其间有「劳来安集」四字,便云是厉王之乱。若一一似此罗织人言,则天下之人,更不敢开口动笔矣。孔子作《孝经》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幽王之诗也,不知孔子诽谤指斥何人乎?此风萌于朱光庭,盛于赵挺之,而极于贾易。今庆基复宗师之,臣恐阴中之害,渐不可长,非独为臣而言也。
一、庆基所言臣行陆师闵告词云:「侵渔百端,怨讟四作」。亦谓之谤讪指斥。此词元不是臣行,中书案底,必自有主名,可以覆验。显是当时掌诰之臣,凡有窜逐之人,皆似此罪状,其事非独臣也。所谓「侵渔」、「怨讟」者,意亦指言师闵而已,何名为谤讪指斥乎?庆基以他人之词,移为臣罪,其欺罔类皆如此。
一、庆基所言臣妄用颍州官钱,此事见蒙尚书省勘会次,然所用皆是法外支赏,令人告捕强恶贼人,及逐急将还前知州任内公使库所少贫下行人钱物,情理如此,皆可覆验。
一、庆基所言臣强买常州宜兴县姓曹人田地,八年州县方与断还。此事元系臣任团练副使日,罪废之中,托亲识投状依条买得姓曹人一契田地。后来姓曹人却来臣处昏赖争夺。臣即时牒本路转运司,令依公尽理根勘。仍便具状申尚书省。后来转运司差官勘得姓曹人招服非理昏赖,依法决讫,其田依旧合是臣为主,牒臣照会。臣悯见小民无知,意在得财。臣既备位侍从,不欲与之计较曲直,故于招服断遣之后,却许姓曹人将元价收赎,仍亦申尚书省及牒本路施行。今庆基乃言是本县断还本人,显是诬罔。今来公案见在户部,可以取索案验。
一、庆基所言臣在颍州失入尹真死罪,此事已经刑部定夺,不是失入,却是提刑蒋之翰妄有按举。公案具在刑部,可以覆验。
右,臣窃料庆基所以诬臣者非一,臣既不能尽知。又今来朝廷已知其奸妄,而罢黜其人。臣不当一一辩论,但人臣之义,以名节为重,须至上烦天听。取进止。
代滕甫辩谤乞郡状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八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三七、《文章类选》卷一五、《文编》卷一五、《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一、《名世文宗》卷二七、《经世八编》卷一五 创作地点:湖北省黄冈市
臣闻人情不问贤愚,莫不畏天而严父。然而疾痛则呼父,穷窘则号天,盖情发于中,言无所择。岂以号呼之故,谓无严畏之心。人臣之所患,不止于疾痛,而所忧有甚于穷窘,若不号呼于君父,更将趋赴于何人?伏望圣慈,少加怜察(中谢。)。臣本无学术,亦无材能,惟有忠义之心,生而自许。昔季孙有言:「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臣虽不肖,允蹈斯言。但信道直前,谓人如己。既蒙深知于圣主,肯复借父于众人!任其蠢愚,积成仇怨。一自离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润之言,何所不有。至谓臣阴党反者,故纵罪人,若快斯言,死未塞责。窃伏思宣帝,汉之英主也。以片言而诛杨恽。太宗,唐之兴王也,以单词而杀刘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时得君而不免于祸者,何可胜数。而臣独蒙皇帝陛下始终照察,爱惜保全,则陛下圣度已过于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日月在上,更何忧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赋命至薄,积毁消骨,巧言铄金,市虎成于三人,投杼起于屡至,傥因疑似,复致人言,至时虽欲自明,陛下亦难屡赦。是以及今无事之日,少陈危苦之词。晋王导,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为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废其为宰相。臣与反者,义同路人。独于宽大之朝,为臣终身之累,亦可悲矣。凡今游宦之士,稍与贵近之人有葭莩之亲,半面之旧,则所至便蒙异待,人亦不敢交攻。况臣受知于陛下中兴之初,效力于众人未遇之日,而乃毁訾不忌,践踏无严,臣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伤者也。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别有侥求,更思录用。但患难之后,积忧伤心,风波之间,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悯馀生之无几,究前日之异恩。或乞移臣淮浙间一小郡,稍近坟墓,渐谋归休。异日复得以枯朽之馀,仰瞻天日之表,然后退伏田野,自称老臣,追叙始终之遭逢,以托乡邻之父老,区区志愿,永毕于斯。伏愿陛下怜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无任感恩知罪激切屏营之至。
与李方叔书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二、《苏文忠公全集》卷四九、《皇朝文鉴》卷一一八、《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九、《翰苑新书》前集卷六八、《文编》卷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七、乾隆《华阳县志》卷一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轼顿首,方叔先辈足下:屡获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胜。录示《子骏行状》及数诗,辞意整暇,有加于前,得之极喜慰。累书见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说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足下之文,过人处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骏行状》之类,笔势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鉴》,则读之终篇,莫知所谓,意者足下未甚有得于中而张其外者。不然,则老病昏惑,不识其趣也。以此,私意犹冀足下积学不倦,落其华而成其实。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才而廉于德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发增益,而于道德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轼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于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轼亦挂名其间。会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轼孤立言轻,未尝独荐人也。爵禄砥世,人主所专,宰相犹不敢必,而欲责于轼,可乎?东汉处士私相谥,非古也。殆似丘明为素臣,当得罪于孔门矣。孟生贞曜,盖亦蹈袭流弊,不足法,而况近相名字乎?甚不愿足下此等也。轼于足下非爱之深期之远,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书来,亦论足下近文益奇。明主求人如不及,岂有终汩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当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丧失所有。言切而尽,临纸悚息。未即会见,千万保爱。近夜眼昏,不一不一。轼顿首。
与王定国(二七)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九九、《苏文忠公全集》卷五二
某启:数辱书,一一收领。亦一上状,知已达。风俗恶甚,朋旧反眼,不可复测,故不欲奉书,畏浮沉尔。不罪!不罪!比日起居佳胜。公敝屣浮名,一寄之天,不过淮上上回文,以无为有尔。然亦未必如此,但恐流俗观望,复作两楹之说,皆不足道也。某所被谤,仁圣在上,不明而明,殊无分毫之损。但怜彼二子者,遂与舒亶、李定同传尔,亦不足云,可默勿语也。馀惟千万保爱。不宣。
与陈季常(一一)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五三
孙巨源之侄,甚佳士,兼甚仰盛德,云当去请见。某告以季常不蓄乌巾十馀年矣,又不欲便裹帽奉谒,他必自去见公也。镇中得一好官人,亦非细事。叔亶书已附去。西方多事,此君却了得,莫遂奋起否?见报,赵二罢相州取勘,他称病乞不下狱,不知为何事,私甚忧之。公闻其详否?又报舒亶乞郡,闲知之。
与孙子发(四)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六
子发以古人自期,信道深笃,虽穷达在天,未可前定,然必有闻于时而传于后也。幸益自爱重,以究远业。临行,不尽区区。
与程德孺(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六
某此行本欲居淮、浙间,近得子由书,苦劝来颍昌相聚,不忍违之,已决从此计,溯汴至陈留出陆也。今有一状,干漕司一坐船,乞早为差下,令且在常州岸下,候迈到彼乘来。切望留意,早早得之,免滞留为幸。懿叔必常得信,令子新先辈必已赴任。未及书,因家信道区区。
跋荆溪外集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三、《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玄学、义学,一也。世有达者,义学皆玄,如其不达,玄学皆义。近世学者以玄相高,习其径庭,了其度数,问答纷然,应诺无穷。至于死生之际一大事因缘,鲜有不败绩者。孔子曰:「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世无孔子,莫或叩之,故使鄙夫得挟其空空以欺世取名,此可笑也。荆溪居士作《传灯传》若干篇,扶奖义学,以救玄之弊。譬如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无常羊也。颜渊死,弟子无可与微言者。性与天道,自子贡不得闻,惟曾子信道笃学不仕,从孔子最久。师第子答问,未尝不唯者。而曾子之唯,独记于《论语》,吾是以知孔子之妙传于一唯。枘凿相应,间不容发,一唯之外,口耳皆丧,而门人区区方欲问其所谓,此乃系风捕影之流,不足以实告者,悲夫。
书颍州祷雨诗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七、《苏文忠公全集》卷六八、《古今法书苑》卷四二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聚星堂
元祐六年十月,颍州久旱,闻颍上有张龙公神祠,极灵异,乃斋戒遣男迨与州学教授陈履常往祷之。迨亦颇信道教,沐浴斋居而往。明日,当以龙骨至,天色少变。二十六日,会景贶、履常、二欧阳,作诗云:「后夜龙作云,天明雪填渠。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景贶拊掌曰:「句法甚新,前此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长官请客,吏请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语也」。相与笑语。至三更归时,星斗灿然,就枕未几,而雨已鸣檐矣。至朔旦日,作五人者复会于郡斋。既感叹龙公之威德,复嘉诗语之不谬。季默欲书之,以为异日一笑。是日,景贶出迨诗云:「吾侪归卧髀骨裂,会友携壶劳行役」。仆笑曰:「是男也,好勇过我」。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贤书夹颂金刚经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安徽省阜阳市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书经三十二人,逝者几三之二矣。梦幻之喻,非虚言也。惟一念归向之善,历劫不坏,在在处处常为善友。元祐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书柳文瓶赋后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汉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一旦碍,为瓽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或曰,柳子厚《瓶赋》拾《酒箴》而作,非也。子云本以讽谏设问以见意耳,当复有答酒客语,而陈孟公不取,故史略之,子厚盖补亡耳。然子云论屈原、伍子胥、晁错之流,皆以不智讥之;而子厚以瓶为智,几于信道知命者,子云不及也。子云临忧患,颠倒失据,而子厚尤不足观,二人当有愧于斯文也耶!元祐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河东先生集》附录。)。
二人:原缺,据右引补。
中庸论下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二、《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记》曰:「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笃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涂,夫虽欲不废,其可得耶?《记》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以为过者之难欤,复之中者之难欤?宜若过者之难也。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记》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书》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曰:「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而《记》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皇极者,有所不极,而会于极。时中者,有所不中,而归于中。吾见中庸之至于此而尤难也,是故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归于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为时中,而小人之所以为无忌惮。《记》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嗟夫,道之难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窃其名,圣人忧思恐惧,是故反覆而言之不厌。何则?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窃以自便者也。君子见危则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见利则能辞,勉而不辞,以求合于中庸。小人贪利而茍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为恶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善斯可矣」。以古之人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为足以已矣,则是不亦近似于中庸耶?故曰:「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何则?恶其似也。信矣中庸之难言也。君子之欲从事乎此,无循其迹而求其味,则几矣。《记》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张厚之忠甫字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三、《观澜文集》乙集卷八、《记纂渊海》卷五四、《古文集成》卷四三、《古文关键》卷二、《文章轨范》卷三一、《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三○、《名世文宗》卷二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张厚之忠甫,乐全先生子也。美才而好学,信道而笃志,先生名之曰恕,而其客苏轼子瞻和仲推先生之意,字之曰厚之,又曰忠甫。且告之曰:事有近而用远,言有约而义博者,渴必饮,饥必食,食必五谷,饮必水。此夫妇之愚所共知,而圣人之智所不能易也。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恕也。仁者得之而后仁,智者得之而后智。施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间,无所适而不可,是饥渴饮食之道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孔子亦曰:「如有周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夫骄且吝,岂非不恕而已乎。人而能恕也,虽孔子可庶几,人而不能恕,虽周公不足观也。先生之所以遗子者至矣,吾不能加豪末于此矣。然而曾子谓之忠恕,诗人谓之忠厚。以吾观之,忠与恕与厚,是三言者,圣人之所谓一道也。或谓之谷,或谓之米,或谓之饭,此岂二物也哉。然谓谷米谓米饭则不可。故吾愿子贯三言而并佩之。将有为也,将有言也,必反而求之曰:「吾未恕乎?未厚乎?未忠乎」?自反而恕矣,厚矣,忠矣,然后从之。此孔子、曾子、诗人之意也,先生之意也。
书北极灵签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六、《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一 创作地点:海南省海南省直辖县级行政区划儋州市天庆观
东坡居士迁于海南,忧患不已。戊寅九月晦,游天庆观,谒北极真圣,探灵签,以决馀生之祸福吉凶。其词曰:「道以信为合,法以智为先。二者不相离,寿命已得延」。览之悚然,若有所得,敬书而藏之,以无忘信道、法智二者不相离之意。古之真人,未有不以信入者。子思曰:「自诚而明谓之性」。此之谓也。孟子曰:「执中无权,犹执一也」。守法而不智,则天下之死法也。道不患不知,患不疑;法不患不立,患不活。以信合道则道疑,以智先法则法活。道疑而法活,虽度世可也,况乃延寿命乎?
吕嘉问事乞专委黄廉舒亶根究奏(元丰元年十月) 北宋 · 蔡确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九三
根究吕嘉问等事,依条轮差三院御史或推直官承勘,虑不专一,乞专委御史黄廉、舒亶根究。
荐王巩劄子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三、《栾城集》卷四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以方今人才衰少,求备实难。凡有所长,皆当不废。臣伏见右承议郎王巩,生于富贵,志节甚坚,好学力文,练达世务。昔熙宁之初,宰臣王安石用事,屡欲用巩。巩自知守正不合,拒而不从。每上书言事,多切时病。吴充、冯京器其为人,尝与议及国事。及王圭、蔡确执政,李定、舒亶为御史,将倾充与京,故起大狱,广加罗织,欲以次及二人。巩由此得罪,南行万里,三年而归,刚气不衰,言事如故。时二圣临御,司马光当国,巩复预光议论。光极喜之,言之朝廷,擢任宗正寺丞。方复欲进用,而巩狷介疾恶,为众所忌。适会光物故,众人捃其微过,因而排之,遂至今日。臣窃悲光平日所荐,今皆布列朝廷,而巩独连蹇不遇,罢官者再。凡巩之所长,皆士人之所难能;而其所短,多暗昧不明,或少年之所不免。前知扬州谢景温与巩共事,尝上章明辩其冤,则爱憎之言,未可偏信。臣备位风宪,区区之意,每欲为陛下掇拾遗材,以备任使。与巩游从最旧,知其所长。伏乞陛下洗濯瑕疵,稍加录用。必能上感恩造,临事捐躯,以报万一。取进止。
和西湖即席三首(按:前二首收入《乾道四明图经》,见舒亶一。) 北宋 · 舒亶
七言律诗 押虞韵
四明太守爱西湖,想像桃源旧日图。
不放尘埃生水面,为传风月到皇都。
花开别屿千机锦,稻熟僯田万斛珠。
闻说儿童骑竹马,至今昂首望通衢(《永乐大典》卷二二六三)。
赤陇山 北宋 · 舒亶
五言绝句 押词韵第十一部
野草如排戟,山花似列屏。
维舟一登览,误入小蓬瀛(以上民国张寿镛《舒懒堂诗文存》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