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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申封事淳熙十五年十一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十一月一日朝奉郎直宝文阁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朱熹谨斋沐具疏,昧死再拜,献于皇帝陛下:臣猥以庸陋,蒙被圣知,有年于此矣。
而两岁以来,受恩稠叠,有加于前,顾视辈流,无与为比,其为感激之深,固有言所不能谕者。
然窃惟念狂妄之言,抵触忌讳,虽蒙听纳,不以为罪,而伏俟数月,未见其有略施行者。
臣诚不自知,求所以堪陛下非常之恩者,而未知所出也,以是惭惧,久不自安。
不意陛下又欲召而见之,臣愚于此仰窥圣意,尤不识其果何谓也。
以为欲听其计策,则言已陈而不可用;
以为欲加之恩意,则宠既厚而无以加。
二者之间,未有所当,此臣之所以徘徊前却,恳扣辞避而不能已也。
然而陛下犹未之许,则臣又重思之,前日进对之时,口陈之说迫于疾作而犹有未尽焉者,盖尝请以封事上闻,而久未敢进,岂非陛下偶垂记忆而欲卒闻之乎?
抑其别有以乎?
臣不得而知也。
然君父之命至于再下,而为臣子者坚卧于家,则臣于此实有所未安者。
其所深虑,独恐进见之后,所言终不可用,而又徒窃误宠,如前之为,则臣之辞受将有所甚难处而终得罪者。
是以辄因前请而悉其所言以献,以为虽使得至陛下之前,所言不过如此。
伏惟圣慈幸赐观省,若以其言为是而次第行之,则臣之志愿千万满足,退伏岩穴,死无所憾。
万一圣意必欲其来,则臣亦不过求一望见清光而后恳请以归而已。
若见其言果无可取,则是臣所学之陋,他无所有,政使冒进,陛下亦将何所用之?
不若因其恳请而许其归休,犹足以两有所全也。
又况陛下之庭,侍从之列方有造为飞语以中害善良,唱为横议以胁持上下,其巧谋阴计,又有甚于前日之不思而妄发者。
陛下无为使臣轻犯其锋而复蹈已覆之辙也。
盖臣窃观今日天下之势,如人之有重病,内自心腹,外达四肢,盖无一毛一发不受病者。
虽于起居饮食未至有妨,然其危迫之證,深于医者固已望之而走矣。
是必得如卢扁、华佗之辈,投以神丹妙剂,为之湔肠涤胃,以去病根,然后可以幸于安全
如其不然,则病日益深而病者不觉,其可寒心,殆非俗医常药之所能及也。
故臣前日之奏,辄引「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语,意盖为此而其言有未尽也。
然天下之事,所当言者不胜其众,顾其序有未及者,臣不暇言。
且独以天下之大本与今日之急务深为陛下言之。
盖天下之大本者,陛下之心也。
今日之急务,则辅翼太子、选任大臣、振举纲维、变化风俗、爱养民力、脩明军政六者是也。
臣请昧死而悉陈之,惟陛下之留听焉。
臣之辄以陛下之心为天下之大本者,何也?
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此自然之理也。
故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
盖不惟其赏之所劝、刑之所威各随所向,势有不能已者,而其观感之间,风动神速,又有甚焉。
是以人主以眇然之身,居深宫之中,其心之邪正,若不可得而窥者,而其符验之著于外者,常若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而不可掩。
此大舜所以有惟精惟一之戒,孔子所以有克己复礼之云,皆所以正吾此心而为天下万事之本也。
此心既正,则视明听聪,周旋中礼而身无不正。
是以所行无过不及而能执其中,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臣谨按《尚书》,舜告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别者,何哉?盖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精微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乎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又按《论语》,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夫仁者,本心之全德也。己者,一身之私欲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人心之全德莫非天理之所为,然既有是身,则亦不能无人欲之私以害焉。故为仁者必有以胜其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也。心德既全,则虽以天下之大,而无一人不归吾之仁者。然其机则固在我而不在人也。日日克之,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此大舜、孔子之言,而臣辄妄论其所以用力之方如此,伏乞圣照。)
然邪正之验著于外者,莫先于家人而次及于左右,然后有以达于朝廷而及于天下焉。
宫闱之内端庄齐肃,后妃有《关雎》之德,后宫无盛色之讥,贯鱼顺序,而无一人敢恃恩私以乱典常,纳贿赂而行请谒,此则家之正也。
退朝之后,从容燕息,贵戚近臣、携仆奄尹陪侍左右,各恭其职,而上惮不恶之严,下谨戴盆之戒,无一人敢通内外、窃威福,招权市宠,以紊朝政,此则左右之正也。
内自禁省,外彻朝廷,二者之间洞然无有毫发私邪之间,然后发号施令,群听不疑,进贤退奸,众志咸服,纪纲得以振而无侵挠之患,政事得以脩而无阿私之失,此所以朝廷百官、六军万民无敢不出于正而治道毕也。
心一不正,则是数者固无从而得其正。
是数者一有不正,而曰心正,则亦安有是理哉?
是以古先圣王兢兢业业,持守此心,虽在纷华波动之中,幽独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克之复之,如对神明,如临渊谷,未尝敢有须臾之怠。
然犹恐其隐微之间或有差失而不自知也,是以建师保之官以自开明,列谏诤之职以自规正,而凡其饮食酒浆、衣服次舍、器用财贿与夫宦官宫妾之政,无一不领于冢宰之官,使其左右前后,一动一静,无不制以有司之法,而无纤芥之隙、瞬息之顷得以隐其毫发之私。
盖虽以一人之尊,深居九重之邃,而懔然常若立乎宗庙之中,朝廷之上,此先王之治所以由内及外,自微至著,精粹纯白,无少瑕翳,而其遗风馀烈犹可以为后世法程也(臣窃见《周礼·天官冢宰》一篇,乃周公辅导成王,垂法后世,用意最深切处。欲知三代人主正心诚意之学,于此考之,可见其实。伏乞圣照。)
陛下试以是而思之,吾之所以精一克复而持守其心者,果尝有如此之功乎?
所以脩身齐家而正其左右者,果尝有如此之效乎?
宫省事禁,臣固有不得而知者。
然不见其形而视其影,不睹其内而占其外,则爵赏之滥,货赂之流,闾巷窃言,久已不胜其籍籍矣。
臣窃以是窥之,则陛下之所以脩之家者,恐其未有以及古之圣王也。
至于左右便嬖之私,恩遇过当,往者渊、觌、说、抃之徒,势焰熏灼,倾动一时,今已无可言矣。
独有前日臣所面奏者,虽蒙圣慈委曲开譬,然臣之愚终窃以为此辈但当使之守门传命,供扫除之役,不当假借崇长,使得逞邪媚、作淫巧于内,以荡上心,立门庭、招权势于外,以累圣政。
而其有才无才,有罪无罪,自不当论。
况其有才适所以为奸,有罪而不可复用乎?
且如向来主管丧事、钦奉几筵之命,远近传闻,无不窃笑。
臣不知国史书之,野史记之,播于夷狄,传于后世,且以陛下为何如主也。
纵有曲折,如前日所以谕臣者,陛下亦安能家置一喙而人晓之耶?
刑馀小丑,不比人类,顾乃荧惑圣心,亏损圣德,以至此极,而公卿大臣拱手熟视,无一言以救其失,臣之痛心,始者惟在于此。
比至都城,则又知此曹之用事者非独此人,而侍从之臣盖已有出其门者(臣伏见陛下即位以来,臣下稍有知识,无不以此事为言者。既皆不蒙听纳,甚者至或抵罪,故自近年以来,无复有言此者。盖知其根株牢固,不可动摇,言之无益,徒取乖牾,以致所言他事亦不见用,故置此事于度外,而姑论其次耳。不唯如此,亦以过失之萌,人所创见,故以为异而争言之。及其既久,则习熟见闻,以为常事而不足言。正如近年冬雷秋雪时时有之,人遂不以为异。然此岂可常之理哉?惟臣愚暗,不识时宜,故今日犹复论此人所讳言而厌道之事。虽幸未蒙诛斥,而亦未见有所施行也。臣窃思之,必使陛下听疏远之言而逐其平日深所爱幸之人,诚有所难能者。然此事利害既陈于前,而臣所深忧,又恐其不可为后圣法也。伏惟陛下深为宗社子孙万世之虑,忍而行之,天下幸甚!)
至其纳财之涂,则又不于士大夫而专于将帅,臣于前日亦尝辄以面奏,而陛下谕臣以为诚当深察而痛惩之矣。
退而始闻陛下比于环列之尹,已尝有所易置,乃知陛下固已深察其弊而无所待于人言。
然犹未能明正其罪,而反宠以崇资巨镇,使即便安。
此曹无知,何所忌惮?
况中外将帅,其不为此者无几,陛下亦未能推其类而悉去之也(臣窃闻之道路,自王抃既逐之后,诸将差除多出此人之手。盖抃与此人专为诸将交通内侍,纳赂买官,得其指意,风喻军中,等第论荐,以欺陛下,实将帅之牙侩也。今虽去之,而未正其罪。又闻向者鄂帅尅剥之事,亦是此人内外营救,遂致罪人漏网,言者被罪,中外至今为之不平。既而又有匿名揭榜,暴其过恶者,亦被决配。此不惟行遣太偏,足为圣政之累,而自此之后,遂无复有人敢言诸将之罪者。以小人握重兵,或在周庐肘腋之间,或在江湖千里之外,而中外无一人敢白其奸,此于国计,深恐未便。前代之监,盖亦非远。伏乞陛下少留圣虑。)
陛下竭生灵之膏血以奉军旅之费,本非得已,而为军士者,顾乃未尝得一温饱,甚者采薪织屦、掇拾粪壤以度朝夕,其又甚者,至使妻女盛涂泽、倚市门以求食也。
怨詈谤讟,悖逆绝理,至有不可闻者。
一有缓急,不知陛下何所倚仗?
是皆为将帅者巧为名色,头会箕敛,阴夺取其粮赐以自封殖,而行货赂于近习,以图进用。
彼此既厌足矣,然后时以薄少号为羡馀,阴奉燕私之费,以嫁士卒怨怒之毒于陛下。
且幸陛下一受其献,则后日虽知其罪,而不得复有所问也。
出入禁闼腹心之臣,外交将帅,共为欺蔽,以至于此,岂有一毫爱戴陛下之心哉!
而陛下不悟,反宠昵之,以是为我之私人,至使宰相不得议其制置之得失,给谏不得论其除授之是非。
以此而观,则陛下所以正其左右,未能及古之圣王又明矣。
且私之得名,何为也哉?
据己分之所独有,而不得以通乎其外之称也。
故自匹夫而言,则以一家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乡;
自乡人而言,则以一乡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其国;
自诸侯而言,则以一国为私而不得以通乎天下。
至于天子,则际天之所覆,极地之所载,莫非己分之所有而无外之不通矣,又何以私为哉?
今以不能胜其一念之邪而至于有私心,以不能正其家人近习之故而至于有私人,以私心用私人,则不能无私费,于是内损经费之入,外纳羡馀之献,而至于有私财。
陛下上为皇天之所子,全付所覆,使其无有私而不公之处,其所以与我者亦不细矣。
乃不能充其大而自为割裂以狭小之,使天下万事之弊莫不由此而出,是岂不可惜也哉(臣窃闻太祖皇帝改营大内既成,躬御正殿,洞开重门,顾谓侍臣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见之。」臣窃谓太祖皇帝不为文字言语之学,而其方寸之地正大光明,直与之心如合符节,此其所以肇造区夏而垂裕无疆也。伏惟陛下远稽前圣而近以皇祖之训为法,则一心克正而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伏乞圣照。)
若以时势之利害言之,则天下之势合则彊,分则弱。
诸葛亮之告其君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当是之时,昭烈父子以区区之蜀抗衡天下十分之九,规取中原,以兴汉室。
忠智,为之深谋,而其策不过如此,可谓深知时务之要而暗合乎先王之法矣。
夫以蜀之小,而于其中又以公私自分彼此如两国,然则是将以梁益之半图吴魏之全。
又且内小人而外君子,废法令而保奸回,使内之所出者日有以贼乎外,公之所立者常不足以胜乎私,则是此两国者又自相攻,而其内之私者常胜,外之公者常负也。
外有邻敌之虞,内有阴邪之寇,日夜夹攻而不置,为国家者,亦已危矣。
夫以义理言之既如彼,以利害言之又如此,则今日之事如不蚤正,臣恐陛下之心虽劳于求贤,而一有所妨乎此,则贤人必不得用,而所用者皆庸缪憸巧之人;
虽勤于立政,而一有所碍乎此,则善政必不得立,而所行者皆阿私苟且之政。
日往月来,养成祸本,而贻燕之谋未远,辅相之职不脩,纪纲坏于上,风俗坏于下,民愁兵怨,国势日卑,一旦猝有不虞,臣窃寒心,不知陛下何以善其后也?
然则臣之所谓天下大本惟在陛下之一心者,可不汲汲皇皇而求有以正之哉(臣昨来面奏劄子内一节云:「伏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萌,则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为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扩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推而至于言语动作之间,用人处事之际,无不以是裁之,知其为是而行之,则行之惟恐其不力,而不当忧其力之过也。知其为非而去之,则去之惟恐其不果,而不当忧其果之甚也。知其为贤而用之,则任之惟恐其不专,聚之惟恐其不众,而不当忧其为党也。知其为不肖而退之,则退之惟恐其不速,去之惟恐其不尽,而不当忧其有偏也。如此则圣心洞然,中外融彻,无一毫之私欲得以介乎其间。而天下之事将惟陛下之所为,无不如志矣。」今恐日久,元本不存,再此具奏,伏乞圣照。)
至于辅翼太子之说,则臣前日所谓数世之仁者,盖已微发其端,而未敢索言之也。
太子,天下之本,其辅翼之不可不谨,见于《保傅传》者详矣。
陛下圣学高明,洞贯今古,宜不待臣言而喻。
然臣尝窃怪陛下所以调护东宫者,何其疏略之甚也?
由前所论而观之,岂非所以自治者犹未免于疏略,因是亦以是为当然而不之虑耶?
夫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
而又时使邪佞儇薄、阘冗庸妄之辈或得参错于其间,所谓讲读,闻亦姑以应文备数,而未闻其有箴规之效。
至于从容朝夕,陪侍游燕者,又不过使臣宦者数辈而已。
皇太子睿性夙成,阅理久熟,虽若无待于辅导,然人心难保,气习易污,习于正则正,习于邪则邪。
此古之圣王教世子者,所以必选端方正直、道术博闻之士与之居处,而又使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盖常谨之于微,不待其有过而后规也。
今三代之制虽不可考,且以唐之《六典》论之。
东宫之官,师傅、宾客既职辅导,而詹事府、两春坊实拟天子之三省,故以詹事庶子领之,其选甚重。
今则师傅、宾客既不复置,而詹事庶子有名无实,其左右春坊遂直以使臣掌之,何其轻且亵之甚耶!
夫立太子而不置师傅、宾客,则无以发其隆师亲友、尊德乐义之心。
独使春坊使臣得侍左右,则无以防其戏慢媟狎、奇袤杂进之害。
此已非细事矣。
至于皇孙德性未定,闻见未广,又非皇太子之比,则其保养之具尤不可以不严。
而今日之官属尤不备,责任尤不专,岂任事者亦有所未之思耶?
谓宜深诏大臣,讨论前代典故,东宫除今已置官外,别置师傅、宾客之官,使与朝夕游处。
罢去春坊使臣,而使詹事庶子各复其职。
宫中之事,一言之入,一令之出,必由于此而后通焉。
又置赞善大夫,拟谏官以箴阙失。
王府则宜稍放《六典》亲王之制,置傅友、咨议以司训导,置长史、司马以总众职,妙选耆德,不杂他材,皆置正员,不为兼职,明其职掌,以责功效,则其官属已略备矣。
陛下又当以时召之,使侍燕游,从容启迪。
凡古先圣王正心脩身、平治天下之要,陛下之所服行而已有效,与其勉慕而未能及,愧悔而未能免者,倾倒罗列,悉以告之,则圣子神孙皆将有以得乎陛下心传之妙,而宗社之安、统业之固可以垂于永久而无穷矣。
此今日急务之一也(臣伏见比者圣诏令皇太子参决庶务,此见圣虑之深,将使皇太子以时习知国家政事之得失也。然臣之愚见,则以为使之习事,不若勉其脩德。况今皇太子育德春宫几二十年,其于天下之事,盖不待习而无不熟矣。独恐正心脩德之学未至,而于物欲之私未免有所系累,则虽习于其事,而或不能自决于取舍之间。故臣窃论辅养之未至者,非有他也,但欲陛下更留圣意于此而已。伏乞圣照。)
至于选任大臣之说,则臣前所谓劳于求贤而贤人不得用者,盖已发其端矣。
夫以陛下之聪明,岂不知天下之事必得刚明公正之人而后可任也哉?
其所以常不得如此之人,而反容鄙夫之窃位者,非有他也,直以一念之间未能撤其私邪之蔽,而燕私之好、便嬖之流不能尽由于法度,若用刚明公正之人以为辅相,则恐其有以妨吾之事,害吾之人而不得肆,是以选抡之际,常先排摈此等,置之度外,而后取凡疲懦软熟、平日不敢直言正色之人而揣摩之,又于其中得其至庸极陋,决可保其不至于有所妨者,然后举而加之于位,是以除书未出而其物色先定,姓名未显而中外已逆知其决非天下之第一流矣。
故以陛下之英明刚断,略不世出,而所取以自辅者,未尝有如汲黯魏徵之比,顾常反得如秦桧晚年之执政、台谏者而用之。
彼以人臣窃国柄,而畏忠言之悟主,以发其奸也,故专取此流以塞贤路、蔽主心,乃其势之不得已者。
陛下尊居宸极,威福自己,亦何赖于此辈而乃与之共天下之政,以自蔽其聪明,自坏其纲纪,而使天下受其弊哉?
夫其所以取之者如此,故其选之不得而精。
选之不精,故任之不得而重。
任之不重,则彼之所以自任者亦轻。
夫以至庸之材,当至轻之任,则虽名为大臣,而其实不过供给唯诺,奉行文书,以求不失其窠坐资级,如吏卒之为而已。
求其有以辅圣德、脩朝政而振纪纲,不待智者而知其必不能也。
下此一等,则惟有作奸欺、植党与、纳货赂,以浊乱陛下之朝廷耳。
其尤甚者,乃至十有馀年而后败露以去。
然其列布于后,以希次补者,又已不过此等人矣。
盖自其为台谏、为侍从而其选已如此,其后又择其尤碌碌者而登用之,则亦无怪乎陛下常不得天下之贤材而属任之也。
然方用之之初,亦曰姑欲其无所害于吾之私而已。
夫岂知其所以害夫天下之公者,乃至于此哉?
陛下试反是心以求之,则庶几乎得之矣。
盖不求其可喜而求其可畏,不求其能适吾意而求其能辅吾德,不忧其自任之不重而常恐吾所以任之者之未重,不为燕私近习一时之计而为宗社生灵万世无穷之计,陛下诚以此取之,以此任之,而犹曰不得其人,则臣不信也。
此今日急务之二也。
至于振肃纪纲、变化风俗之说,则臣前所谓勤于立政而善政卒不得立者,亦已发其端矣。
夫以陛下之心忧勤愿治,不为不至,岂不欲夫纲维之振、风俗之美哉?
但以一念之间未能去其私邪之蔽,是以朝廷之上忠邪杂进,刑赏不分,士夫之间志趣卑污,廉耻废坏,顾犹以为事理之当然,而不思有以振厉矫革之也。
盖明于内然后有以齐乎外,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
宫省之间,禁密之地,而天下不公之道、不正之人顾乃得以窟穴盘据于其间,而陛下目见耳闻,无非不公不正之事,则其所以熏蒸销铄,使陛下好善之心不著,疾恶之意不深,其害已有不可胜言者矣。
及其作奸犯法,则陛下又未能深割私爱而付诸外廷之议,论以有司之法,是以纪纲不能无所挠败,而所以施诸外者,亦因是而不欲深究切之。
且如顷年方伯连帅尝以有赃污不法闻者矣,鞠治未竟而已有与郡之命。
台臣有言,则遂与之祠禄而理为自陈。
至于其所藏匿作过之人,则又不复逮捕付狱,名为降官,而实以解散其事。
此虽宰相曲庇乡党以欺陛下,然臣窃意陛下非全然不悟其欺者,意必以为人情各有所私,我既欲遂我之私,则彼亦欲遂彼之私,君臣之间,颜情稔熟,则其势不得不少容之。
且以为虽或如此,亦未至甚害于事,而不知其败坏纲纪,使中外闻之,腹非巷议,皆有轻侮朝廷之心,奸赃之吏,则皆鼓舞相贺,不复畏陛下之法令,则亦非细故也。
又如廷臣争议配享,其间邪正曲直,固有所在,则两无所问而并去之。
监司挟私以诬郡守,则不问其曲直而两皆罢免。
监司使酒以凌郡守,亦不问其曲直而两皆与祠。
宰相植党营私,孤负任使,则曲加保全,而使之去。
台谏怀其私恩,阴拱不言,而陛下亦不之问也。
其有初自小官擢为台谏,三四年间,趋和承意,不能建明一事,则年除岁迁,至极其选。
一日论及一二武臣罪恶,则便斥为郡守,而不与职名。
从臣近典东畿,远帅西蜀,一遭飞语,则体究具析,无所不至。
及究析来上,而所闻不实,则言之者晏然,一无所诃。
山陵诸使鬻卖辟阙,烦扰吏民,御史有言,亦无行遣,而或反得超迁。
御史言及畿漕,则名补卿列而实夺之权。
其所言者,则虽量加绌削,而继以进用(臣伏见近年惟有主张近习一事,赏信罚必,无所假借,自馀百事多务含容,曲直是非,两无所问。似闻圣意以谓如此处置,方得均平,此诚之用心也。然臣于此窃有疑焉。若推其本,则臣固已妄论于前。只据「平」之一字而言,则臣于《易》象「称物平施」之言窃有感也。盖古之欲为平者,必称其物之大小高下而为其施之多寡厚薄,然后乃得其平。若不问其是非曲直而待之如一,则是善者常不得伸而恶者反幸而免,以此为平,是乃所以为大不平也。故虽之治,既举元凯,必放共兜。此又《易》象所谓「遏恶扬善,顺天休命」者也。盖善者天理之本然,恶者人欲之邪妄。是以天之为道,既福善而祸淫,又以赏罚之权寄之司牧,使之有以补助其祸福之所不及。然则为人君者,可不执其柄而务有以奉承之哉?伏惟陛下深留圣意。)
从班之中,贤否尤杂,至有终岁缄默,不闻一言以裨圣听者,顾亦随群逐队,排连攒补。
其桀黠者乃敢造飞语、立横议如臣前所陈者,而宰相畏其凶焰,反挠公议而从之,台谏亦不敢以闻于陛下而请其罪(臣闻古先圣王敷求哲人,俾辅后嗣,然则今日正是博求贤能,置之列位之时。而此人趣操不谨,惧为身害,乃敢阴为谗慝,公肆劫持,遂其奸谋,不为国计。欲望圣慈密赐宣问。)
陛下视此纲纪为如何?
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振肃之耶?
纲纪不振于上,是以风俗颓弊于下,盖其为患之日久矣,而浙中为尤甚。
大率习为软美之态、依阿之言而以不分是非、不辨曲直为得计,下之事上,固不敢少忤其意,上之御下,亦不敢稍咈其情。
惟其私意之所在,则千涂万辙,经营计较,必得而后已。
甚者以金珠为脯醢,以契券为诗文,宰相可啖则啖宰相近习可通则通近习,惟得之求,无复廉耻。
父诏其子,兄勉其弟,一用此术,而不复知有忠义名节之可贵。
其俗已成之后,则虽贤人君子亦不免习于其说,一有刚毅正直、守道循理之士出乎其间,则群讥众排,指为道学之人而加以矫激之罪,上惑圣聪,下鼓流俗。
盖自朝廷之上以及闾里之间,十数年来,以此二字禁锢天下之贤人君子,复如崇、宣之间所谓元祐学术者,排摈诋辱,必使无所容措其身而后已。
呜呼,此岂治世之事而尚复忍言之哉!
又其甚者,乃敢诵言于众,以为陛下尝谓今日天下幸无变故,虽有伏节死义之士,亦何所用。
此言一播,大为识者之忧,而臣有以知其必非陛下之言也。
夫伏节死义之士,当平居无事之时,诚若无所用者。
然古之人君所以必汲汲以求之者,盖以如此之人临患难而能外死生,则其在平世必能轻爵禄;
临患难而能尽忠节,则其在平世必能不诡随。
平日无事之时得而用之,则君心正于上,风俗美于下,足以逆折奸萌,潜消祸本,自然不至真有伏节死义之事,非谓必知后日当有变故而预蓄此人以拟之也。
惟其平日自恃安宁,便谓此等人材必无所用,而专取一种无道理、无学识、重爵禄、轻名义之人,以为不务矫激而尊宠之,是以纲纪日坏,风俗日偷,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一旦发于意虑之所不及,平日所用之人交臂降叛而无一人可同患难,然后前日摈弃留落之人始复不幸而著其忠义之节。
以天宝之乱观之,其将相贵戚近幸之臣皆已顿颡贼庭,而起兵讨贼,卒至于杀身湛族而不悔,如巡、远、杲卿之流,则远方下邑,人主不识其面目之人也。
使明皇早得巡等而用之,岂不能销患于未萌?
巡等早见用于明皇,又何至真为伏节死义之举哉?
商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识者所以深忧于或者之言也。
虽以臣知陛下圣学高明,识虑深远,决然不至有此议论,然每念小人敢托圣训以盖其奸,而其为害至于足以深沮天下忠臣义士之气,则亦未尝不痛心疾首,而不敢以识者之虑为过计之忧也。
陛下视此风俗为如何?
可不反求诸身而亟有以变革之耶?
此今日急务之三、四也。
至于爱养民力、修明军政之说,则民力之未裕,生于私心之未克,而宰相台谏失职也。
军政之未修,生于私心之未克,而近习得以谋帅也。
是数说者,臣皆已极陈于前矣。
今请即民力之未裕而推言之。
臣闻虞允文之为相也,尽取版曹岁入窠名之必可指拟者,号为岁终羡馀之数而输之内帑
顾以其有名无实,积累挂欠,空载簿籍,不可催理者拨还版曹
其为说曰,内帑之积将以备他日用兵进取不时之须,而版曹目今经费已自不失岁入之数。
听其言诚甘且美矣,然自是以来,二十馀年,内帑岁入不知几何,而认为私贮,典以私人,宰相不得以式贡均节其出入,版曹不得以簿书勾考其在亡,其日销月耗,以奉燕私之费者,盖不知其几何矣。
而曷尝闻其能用此钱以易胡人之首,如太祖皇帝之言哉?
徒使版曹经费阙乏日甚,督趣日峻,以至废去祖宗以来破分良法,而必以十分登足为限。
以为未足,则又造为比较监司郡守殿最之法以诱胁之,不复问其政教设施之得失,而一以其能剥民奉上者为贤。
于是中外承风,竞为苛急,监司明谕州郡,郡守明谕属邑,不必留心民事,惟务催督财赋,此民力之所以重困之本,而税外无名之赋,如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属,尚未论也(臣伏见祖宗旧法,凡州县催理官物,已及九分以上,谓之破分,诸司即行住催,版曹亦置不问。由是州县得其嬴馀以相补助,贫民些少拖欠,亦得迁延,以待蠲放。恩自朝廷,惠及闾里,君民两足,公私俱便。此诚不刊之令典也。昨自曾怀用事,始除此法,尽刷州县旧欠,以为隐漏,悉行拘催。于是民间税物毫分铢两,尽要登足。曾怀以此进身,遂取宰相,而生灵受害,冤痛日深。得财失民,犹为不可,况今政烦赋重,民卒流亡,所谓财者,又将无有可得之理。若不蚤救,必为深害。臣每读《大学》卒章,见其所论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者,其言丁宁痛切,未尝不为寒心。惟陛下少留圣意,亟发德音,以幸天下。)
其次则陛下所用之宰相,不能择中外大吏,而惟徇私情之厚薄;
所用之台谏,不能公行纠劾,而惟快己意之爱憎。
是以监司郡守多不得人,而其贤者或反以举职业、忤台谏而遭斥逐也。
至于监司太多而事权不归于一,铨法虽密而县令未尝择人,则又其法之有未善者。
然其本正,则此等不难区处;
其本未正,则虽或举此,臣恐未见其益而反有害也。
又尝即夫军政之不修而推之,则臣闻日者诸将之求进也,必先掊尅士卒以殖私财,然后以此自结于陛下之私人,而祈以姓名达于陛下之贵将。
贵将得其姓名,即以付之军中,使自什伍以上,节次保明,称其材武堪任将帅,然后具为奏牍而言之陛下之前。
陛下但见其等级推先,案牍具备,则诚以为公荐而可得人矣,而岂知其谐价输钱,已若晚唐之债帅哉?
只此一事,有耳者无不闻,有口者无不道。
然以其门户幽深,踪迹诡秘,故无路得以窥其交通之实状,是以虽或言之,而陛下终不信也。
夫将者,三军之司命,而其选置之方乖剌如此,则彼智勇材略之人,其孰肯抑心下首于宦官宫妾之门?
而陛下之所得以为将帅者,皆庸夫走卒,固不知兵谋师律之为何事,而惟尅剥之是先,交结之是图矣。
陛下不知其然,而犹望其修明军政,激劝士卒,以彊国势,岂不误哉!
将帅之不得人,非独士卒之受其弊也。
推其为害之极,则又有以及乎民者。
将帅得人,则尺籍严而储蓄羡,屯田立而漕运省。
今为将帅者如此,则固无望其肯核军实而丰储蓄矣。
至于屯田,则彼自营者尤所不愿,故朝廷不免为之别置使者以典治之。
而兵屯之众资其拨遣,则又不免使参其务。
然闻其占护军人,不肯募其愿耕者以行,而彊其不能者以往,至屯则偃蹇不耕,而反为民田之害。
使者文吏,其力盖有所不能制者,是以陛下欲为之切而久不得成也。
屯田不立,漕运烦费,诸州苗米至或尽数起发而无以供州兵之食,则加耗斛面之弊纷纷而起,而民益困矣。
又凡和买、折帛、科罚、月桩之类,往往亦为供军之故而不可除。
若屯田立而所资于诸路者减,则此属庶乎其皆可禁矣。
今乃不然,则是置将之不善而害足以及民也。
凡此数者,根株深固,枝条广阔,若不可以朝变而夕除者。
然究其本,则亦在夫陛下之反诸身耳。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出私帑以归版曹矣。
版曹不至甚阙,必能复破分之法,除殿最之科,以宽州县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择宰相以选牧守矣,择台谏以公刺举矣。
圣心诚无不正,则必能严宦官兵将交通之禁,而以选将属宰相矣。
宰相诚得其人,则必能为陛下择将帅以作士气,讨军实、广屯田以省漕运矣。
上自朝廷,下达州县,治民典军之官既皆得人,然后明诏宰相议省监司之员而精其选、重其责。
又诏铨曹,使以县之剧易分为等差,而常切询访天下之官吏能为县者,不拘荐举之有无,不限资格之高下,而籍其姓名,使以次补最剧之县。
果有治绩,则优而进之,不胜其任,则绌而退之
凡州县之间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其泰甚而可去者可以渐去,而民力庶乎其可宽矣。
至于屯田之利,则以臣愚见,当使大将募军士,使者招游民,各自为屯,不相牵制。
其给授课督、赏罚政令各从本司,自为区处。
军中自有将校可使,不须别置官吏。
使者则听其辟置官属三五人,指使一二十人,以备使令。
又择从官通知兵农之务、兼得军民之情者一员为屯田使,总治两司之政,而通其奏请,趣其应副。
又以岁时按行,察其勤堕之实,以行诛赏。
如此则两屯心竞,各务其功,田事可成,漕运可省,而诸路无名非理之供、横敛巧取之政,前日有所不获已而未可尽去者,今亦可以悉禁,民力庶乎其益裕矣。
此今日急务之五、六也(屯田一事,如臣之策,亦是将来将帅得人之后,方可施行。若将帅止如今日,却恐徒坏漕司已成之功,无补将帅兵屯之实。且乞指挥趁此水灾之后,广招流冗,并行民屯之策,以俟见效。仍诏漕臣更切询访利病之未尽者,条具以闻。然后随事商量,及时措置,庶几已成之绪不至动摇,轻有废坏。伏乞圣照。)
凡此六事,皆不可缓,而其本在于陛下之一心。
一心正则六事无不正,一有人心私欲以介乎其间,则虽欲惫精劳力,以求正夫六事者,亦将徒为文具,而天下之事愈至于不可为矣。
故所谓天下之大本者,又急务之最急而尤不可以少缓者。
惟陛下深留圣意而亟图之,使大本诚正,急务诚脩而治效不进,国势不彊,中原不复,仇虏不灭,则臣请伏鈇钺之诛以谢陛下,陛下虽欲赦之,臣亦不敢承也。
然又窃闻之,今日士夫之论,其与臣不同者非一。
及究其实,则皆所谓似是而非者也。
盖其乐因循之无事者,则曰陛下之年寖高,而天下亦幸无事。
年寖高则血气不能不衰,天下无事则不宜更为庸人所扰。
其欲奋厉而有为者,则又曰祖宗之积愤不可以不摅,中原之故疆不可以不复。
以此为务,则圣心不待劝勉而自彊;
舍此不图,则虽欲策厉以有为而无所向望以为标准,亦卒归于委靡而已。
凡此二说,亦皆有理,而臣辄皆以为非者,盖乐因循者知圣人之血气有时而衰,而不知圣人之志气无时而衰也。
知天下有事之不可以苟安,而不知天下无事之尤不可以少怠也。
况今日之天下又未得为无事乎?
且以卫武公言之。
其年九十有五矣,犹箴儆于国,以求规谏,而作抑戒之诗以自警,使人朝夕诵之,不离于其侧。
此其年岂不甚高?
而其戒谨恐惧之心,岂以是而少衰乎?
况陛下视武公之年三分未及其二,而责任之重,地位之高,又有十百千万于武公者。
臣虽不肖,又安敢先处陛下于武公之下而直谓其不能乎?
且天下之事非艰难多事之可忧,而宴安酖毒之可畏。
政使功成治定,无一事之可为,尚当朝兢夕惕,居安虑危而不可以少怠。
况今天下虽若未有目前之急,然民贫财匮,兵惰将骄,外有彊暴之夷虏,内有愁怨之军民,其他难言之患,隐于耳目之所不加,思虑之所不接者,近在堂奥之间而远在数千里之外,何可胜数(堂奥之说,已陈于前,此句更乞陛下少留圣虑。)
追计其前,既未有可见之效,却顾于后,又未有可守之规(臣窃见寻常之人,将欲属人以一至微至细之事,犹必先为规模,使其尽善,然后所属之人有所持循,而不失吾之所以属之之意。况有天下者,将以天下至大之事属之于人,而不先为尽善可守之规以授之乎?然臣于此事不敢尽言,若蒙圣明少加圣虑,则当此之时,诚亦一新德业,重整纲维,不可失之机会也。臣狂妄攒率,罪当万死,伏惟陛下裁赦。),亦安得遽谓无事而遂以逸豫处之乎?
其思奋厉者,又徒知恢复之不可忘,颓堕之不可久,然不知不世之大功易立而至微之本心难保,中原之戎虏易逐而一己之私意难除也。
诚能先其所难,则其易者将不言而自办。
不先其难而徒欲侥倖于其易,则虽朝夕谈之,不绝于口,是亦徒为虚言,以快一时之意而已。
又况此事之失,已在隆兴之初,不合遽然罢兵讲和,遂使宴安酖毒之害日滋日长,而坐薪尝胆之志日远日忘。
是以数年以来,纲维解弛,衅孽萌生,区区东南,事犹有不胜虑者,何恢复之可图乎?
故臣不敢随例迎合,苟为大言以欺陛下。
而所望者,则惟欲陛下先以东南之未治为忧,而正心克己,以正朝廷、脩政事,庶几真实功效可以驯致,而不至于别生患害,以妨远图。
盖所谓善易者不言易,而真有志于恢复者,果不在于抚剑抵掌之间也。
论者又或以为陛下深于老佛之学而得其识心见性之妙,于古先圣王之道盖有不约而自合者,是以不悦于世儒之常谈死法,而于当世之务,则宁以管、商一切功利之说为可取。
今乃以其所厌饫鄙薄者陈于其前,亦见其言愈多而愈不合也。
臣以为此亦似是而非之论,非所以进盛德于日新也。
老子浮屠之说,固有疑于圣贤者矣,然其实不同者,则此以性命为真实而彼以性命为空虚也。
此以为实,故所谓寂然不动者,万理粲然于其中,而民彝物则,无一之不具。
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必顺其事,必循其法,而无一事之或差。
彼以为空,则徒知寂灭为乐,而不知其为实理之原;
徒知应物见形,而不知其有真妄之别也。
是以自吾之说而脩之,则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而治心脩身、齐家治国,无一事之非理。
由彼之说,则其本末横分,中外断绝,虽有所谓朗澈灵通、虚静明妙者,而无所救于灭理乱伦之罪、颠倒运用之失也。
故自古为其学者,其初无不似有可喜,考其终,则诐淫邪遁之见鲜有不作而害于政事者。
是以程颢常辟之曰:「自谓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
言为无不周遍,而实外于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以入之道。
天下之学,自非浅陋固滞,则必入于此,是谓正路之榛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与入道」。
呜呼!
此真可谓理到之言。
惜乎其未有以闻于陛下者,使陛下过听髡徒诳妄之说,而以为真有合于圣人之道,至分治心、治身、治人以为三术,而以儒者之学为最下,则臣窃为陛下忧此心之害于政事,而惜此说之布于来今也。
如或未以臣言为然,则圣质不为不高,学之不为不久,而所以正心脩身以及天下者,其效果安在也?
是岂可不思其所以然者而亟反之哉(臣闻仁宗时程颢者,与其弟颐同受学于周敦颐,实得以来不传之绪。同时又有邵雍张载,相与博约,遂使圣道闇而复明,其功甚大。俗儒浅学既不足以窥其缊奥,奸人鄙夫又以其言居必诚敬,动由礼义,有害于己之所为,以故相与怨疾,指为道学而加诋讪焉。臣已略论于前矣。夫世俗无知,既以道学为不美,则是必欲举世之人俱无道,俱不学,悉如己之所为而后于其意耳。邪说肆行,人心颇僻,无所忌惮,乃至于此,此正闵马父之所深忧也。今敦颐等所著之书颇藏册府,陛下试取而观之,圣学高明,必将有默相契合而见诸行事者。若遂于此赐一言以表章之,则正心之效不惟自得,而所以正人心亦在是矣。伏惟陛下深留圣意。)
若夫管、商功利之说,则又陋矣。
陛下所以取之者,则以既斥儒者之道为常谈死法,而天下之务日至于前,彼浮屠之学又不足以应之,是以有味乎彼之言,而冀其富国彊兵或有近效耳。
然自行其说,至今几年?
而国日益贫,兵日益弱,所谓近效者,亦未之见。
而圣贤所传生财之道、理财之义、文武之怒、道德之威,则固所以为富彊之大,而反未有讲之者也,岂不误哉!
今议者徒见老、佛之高,管、商之便,而圣贤所传明善诚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初无新奇可喜之说,遂以为常谈死法而不足学。
夫岂知其常谈之中自有妙理,死法之中自有活法,固非老佛管商之陋所能彷佛其万分也哉?
伏惟陛下察臣之言,以究四说之同异而明辨之,则知臣之所言非臣所为之说,乃古先圣贤之说,非圣贤所为之说,乃天经地义自然之理。
虽以、文、武、之圣,颜、曾、伋、轲之贤,而有所不能违也。
则于臣之言与夫论者之说,其为取舍从违,不终日而决矣。
抑臣于此又窃有感而自悲焉,盖臣之得事陛下,于今二十有七年矣。
而于其间得见陛下,数不过三。
自其始见于隆兴之初,固尝辄以近习为言矣。
辛丑再见,又尝论之。
今岁三见,而其所言又不过此。
臣遐方下土田野之人,岂有积怨深怒于此曹,而固欲攻之,以快己私也哉?
其所以至于屡进不合而不敢悔者,区区之意独为国家之计而不敢自为身谋,其愚亦可见矣。
然自顷以来,岁月逾迈,如川之流,一往而不复反。
不惟臣之苍颜白发已迫迟暮,而窃仰天颜,亦觉非昔时矣。
臣之鄙滞,固不能别有忠言奇谋以裨圣听,而陛下日新之盛德,亦未能有以使臣释然而忘其夙昔之忧也。
则臣于此安得不深有感而重自悲乎?
身伏衡茅,心驰魏阙,窃不胜其爱君忧国之诚,敢冒万死,刳沥肺肝,以效野人食芹炙背之献,且以自乞其不肖之身焉(臣区区私计,辄冒威颜,并此陈述。臣赋性拙直,不能随世俯仰,故自早年即自揣度,决是不堪从宦。所以一向窃食祠禄,前后九任,岂不知有致身之义?亦非恬无济物之心,宁为退藏,盖以避祸。中间稍蒙任使,果然自速颠隮,七年之间,措身无所。今者一出,又致纷纭。幸赖圣明全终始,增其禄秩,使足以免于饥寒,进其官资,使足以延于嗣息,此皆已非臣平生意望所及。天地之恩,不啻厚矣。今者奏疏,止为感激陛下虚心屈己,容受狂言,故竭平日忧国之诚,以毕前日愿忠之意。所冀上有补于圣明,下无负于所学而已,非敢变其初心,而复有进为之望也。若蒙圣慈详赐观览,循其本末,次第施行,使臣之言卓然实有可见之效,则臣不待违心犯患,以污周行,而其荣遇已不在诸臣之后矣。如其缪妄,无可施行,则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虽欲借之恩私,适足增其惭惧,决非臣之所敢当也。窃恐陛下见其所论恳切,误谓尚堪使令,故复具奏,伏乞圣察。)
伏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则非独愚臣之幸,实宗社生灵之幸(臣之所论,虽为一时之弊,然其规画实皆治体之要,可以传之久远而无穷。盖前圣后圣,其时虽异,而其为道未尝不同。此臣之言所以非徒有望于今日,而又将有望于后来也。疏远贱微,言不敢尽。伏惟圣慈怜臣愚忠,赦其万死,或因皇太子参决之际,特赐宣示,千万幸甚。)
臣熹诚惶诚恐,昧死再拜,谨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又见《古文集成》卷五八,《右编》卷四,《名世文宗》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三续古文奇赏》卷七。)
俱:宋浙本作「两」。
潭州谯王等庙额状1194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八四、《朱子奏议》卷一○、《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卷二四八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贴黄〕奏为潭州创立晋谯王承绍兴死事之臣孟彦卿、赵民彦、刘玠赵聿之等庙,乞赐敕额,伏候敕旨事。
具位臣朱熹:臣前任知潭州日,伏准绍熙五年七月七日大赦内一项节文,历代忠臣烈士祠庙损坏,令本州支系省钱修葺。
窃见东晋王敦之乱,湘州刺史、谯闵王司马承起兵讨贼,不克而死。
绍兴初,金贼犯顺,通判潭州孟彦卿、赵民彦督兵迎战,临阵遇害。
城陷之日,将军刘玠兵官赵聿之巷战,骂贼不克而死。
此五人者皆以忠节没于王事,而从前未有庙貌,无可修葺,无以仰称圣朝褒显忠义之意。
遂牒本州于城隍庙内创立祠堂,象五人者,并考谯王本传,并象其参谋数人,立侍左右,各立位版,记其官职姓名奉祀如法。
方行考究,未及营表,而臣忽被误恩,赴阙奏事。
计其功力不至甚多,本州必已起造了毕。
欲望圣慈特诏有司赐之庙额,仍下本州照应施行,庶以慰答忠魂,为天下万世臣子之劝,臣不胜大愿。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按:乞降付尚书省
约束榜1194年7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五、《南岳志》卷一一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一、契勘诸县民讼人户自合从条次第经陈,其公事各有条限,民户越诉,亦有断罪刑名。
往往县道不能结绝,遂至留滞,引惹词诉。
兼又有人不候本县照限追会圆备予决,便即先行经州,紊烦官府。
今立限约束,自截日为始,应诸县有人户已诉未获,盗贼限一月,斗殴折伤、连保辜通五十日,婚田之类限两月,须管结绝。
行下诸县遵从外,如尚有似此民讼,亦照今来日限予决。
若县道违期不行结绝,方许人户赴州陈诉。
切待先追承行人勘断,再立限驱催。
其县道又不了绝,致人户再有词诉,定追押录科断外,今仰民户经由书铺依式书状,仍于状内分明声说的于某年月日经县陈诉,已经几日,本县不结绝,以凭行遣。
如不明注经县月日,或不候限满,妄称已过所立日限陈述,致追承行人到州,见得元经月日未及,其人户连书铺并行收坐,仍毁劈书铺名印。
若经本州一月未满,状词亦不许再行。
一、官人、进士、僧道、公人(谓诉己事,无以次人听自陈。)听亲书状,自馀民户并各就书铺写状投陈。
书铺不写本情,或非理邀阻,许当厅执覆。
一、状词并直述事情,不得繁词带论二事,仍言词不得过二百字。
一名不得听两状,并大字依式真谨书写。
如有干照契据并未尽因依,听录白连粘状前。
一、如告论不干己事,写状书铺与民户一等科罪。
一、民户词诉不应为状首人,自不当出名。
其应为状首人,并要正身。
如实有事故,得用以次人,仍声说因依,年月若干,有无疾荫,妇人有无疾荫娠孕,于前从实开具。
或有罪应科决,临时妄行供说,先契勘元写状书铺
一、书铺如敢违犯本州约束,或与人户写状不用印子,便令经陈,紊烦官司,除科罪外,并追毁所给印子。
一、人户陈状,本州给印子,面付食人开雕,并经食人保识,方听下状,以备追呼。
若人户理涉虚妄,其犯人并书铺食人一例科罪。
一、契勘人户多有不问事节紧慢,不候行押词状日分,辄行拦轿下状,或投白纸。
今立约束,拦轿状词并不受接。
并所投白纸,止是理诉婚田债负,即非紧切利害事件,亦非贫窭、鳏寡孤独无告之人,显无忌惮,紊烦官府。
自今后,除贫窭、老病、幼小、寡妇或被劫盗并斗殴杀伤,事干人命,初词许于放词状日投白纸外,自馀理诉婚田债负或一时互争等事,人户须管经由书铺依式书状,听引状日分陈理。
如有似此违约束之人,定当重行断罪。
一、引押状词日分,预批历请台判轮委职官一员或两员,就大厅侧畔用朱划号数,监用朱批事因。
一、引押词状,除初经州状外,其有事祖状并各令案吏贴择出案祖,用朱批出紧要情由,元词月日,作如何施行,某处已未结绝事因,请判。
一、本州鼓角楼所有牌二面,内东畔一面系军州官下马牌,西面系人户词讼牌。
蒙安抚到任,移西畔词讼牌于东,自新开雕屈牌一面,安在词讼牌之上,差使臣一员监当。
并置历一道,付监管官。
如有投牌之人,抄上姓名,押赴使府出头,取候台旨施行。
其牌黑漆雕字,具说有实负屈、紧急事件之人,仰于此牌下跂立,仰监牌使臣即时收领出头,切待施行。
如敢将闲慢事件,不候引状日分,妄作紧急坐牌,定行勘断。
一、有日逐诸杂申并省符公牒文字,并置簿子,划隔眼拘管,遇夜销。
逐旬委官点号。
一、照得日逐所受入匣追索人案文字,置外引开牌时刻,责铺兵依限走传。
如违限,委官先追押录重断。
一、类状名色:官吏受财枉法,将吏侵尅役使杀人,行劫杀略,奸盗聚众斗打或抵拒官司,豪家大姓侵扰占夺细民田业,奸污妇女,斗打见血,官员、士人、公人、军人、僧道执状,已上当使厅引押。
诉婚田地、诉分析、诉债负、斗打不见血、差役陂塘,已上都厅引押。
一、引押:词状元系双日引押,公事元系只日,蒙安抚到任,以只日引押词状,双日引押公事。
一、状式:某县某乡某里姓名;
年几岁,有无疾荫,合为状首,堪任杖责,系第几状;
所诉某事,合经潭州
即不是代名虚妄,无理越诉,或隐匿前状。
如违,甘伏断罪号令。
右某(入事明注年月,指涉某人某事尽实,限二百字。)须至具状披陈,伏候判府安抚修撰特赐台旨。
一、照对每月长沙等一十二县合解有无定额月桩等钱,从本司印格目书填钱物,监辖典吏桩办。
限次月各分日限申解,赴州交纳。
近准安抚修撰侍讲到任措置,逐月轮委佐官坐押。
长沙、善化县县丞主簿县尉,并外十县轮县丞主簿监当官一员,监辖典押、承行人各一名拘桩,并限次月初十日到州。
其钱须要所委官同典吏躬亲坐押赴州。
如解足,典押免行。
到州不足,断讫,典吏就州监催。
或钱违限不到,即追本县桩钱典吏及拘押钱官下承行厅子,并行勘断施行。
一、项照应州场日逐受纳绍熙五年夏税钱将入中限,未据人户赍纳,窃恐有误装纲支用。
检准令节文,诸税租入中限,听追户头或以次家人科较,品官之家追干人。
今晓示人户,及早尽数赴州送纳。
如违,定当从条点追,赴州科较,监纳施行。
一、项照应湘潭衡山湘乡浏阳攸县五县拖欠绍熙四年秋税,遂将钱差官下县受纳。
近缘天时亢旱,祈祷未应,恐人户艰于送纳,已自七月初五日帖所委官回州取禀,候小熟日,却去开场受纳去讫。
窃虑乡民未能遍知,仍前追扰,合行晓谕。
今印小榜下县乡村晓谕人户,各宜安心车水,灌溉田亩,准备合纳税钱。
候得雨水熟日,依旧差官到彼开场,即行送纳。
各令知委。
一、项照对税务日逐收到牙客人合纳河市税钱,并不尽数拘解。
窃虑本务合干人作弊,收钱隐瞒入己,合行约束。
使司今置板榜务门,粘贴本务日逐申收到牙客人钱数,晓示通知。
如本务收税钱多,申到数少不同,隐瞒官钱入己,许牙客人具状告首。
若客人税物多,供申少,亦许同伴人陈首。
切待追人送狱根勘,依条断罪,追赏钱五十贯文。
各令知委。
一、访闻诸司案及仓场、库务、诸官厅下擅自存留曾经断罢及私名之人在逐处抄写文字,合行约束。
今立赏钱一百贯文府衙门,许人指实陈告。
切待追究,将犯人重断。
每名追赏钱一百贯文。
其本处存留人,一例断罪施行。
一、照对诸县弓手、土军系专一教阅,以备弹压捕盗,本州已节次督责巡尉,依时教阅,务要武艺精熟。
仍月具所教人数、姓名、升加武艺帐状申州,以凭逐月三分点一,赴州按教。
行下诸县并各县巡尉,各仰速便先行声说弓手、土军姓名、年甲、所习武艺文籍供申,仍于籍内便将弓兵分作三番,自今年七月十九日为始,先要第一番所发弓手齐集到州按教。
须是向后月十九日以前解发到州,应期诸县合教。
一、契勘诸军武艺最是弓弩可用,近下诸县点唤弓手、土军赴州按教,据各处具到帐籍,多是将不会武艺之人装作鎗牌手名色解发,委是有误缓急使唤。
行下诸县巡尉,各日下尽将所管弓手、土军并令专习弓弩,务要捉亲,射射精绝,听候点唤,赴州按教。
仍令兼习叉鎗、小牌诸般武艺,不得私役弓兵,妨废教阅。
一、据客人赵坚等状,窃见民间行使砂毛钱、铁钱。
朝廷累降指挥,明立法禁,非不严切。
今牙铺户不遵约束,依前夹杂砂钱行使,致得客人坠败财本。
乞降赏榜于管下浏阳湘潭醴陵衡山并下摄槠州等处约束。
使司已立赏钱五十贯文,印给小榜,发下长沙等一十二县下张挂晓示外,仍出榜都市并浏阳湘潭醴陵衡山县及下摄槠州等处,张挂晓谕。
如有前项违犯之人,许诸色人告捉赴官,将犯人送狱,从条勘断,追给上件赏钱施行。
一、契勘诸厢收领公事多是在厢经日不行申解,却令两辞和对,更不申官,委是有违条法。
遂符行下诸厢兵官,自今后应有公事,即时具状申解,赴府出头,不得隔宿及妄作休和申州
如违,将当行人重断,厢官别有施行。
一、契勘本州累次出榜,立赏钱三十贯文,禁止百姓及军人赌博。
仍拆毁匮坊,并告报诸营寨厢官,及遍牒在城诸官厅常切觉察,钤束非不严切。
今来尚有不畏公法之人,依前开匮坊,停止军兵百姓,公然赌博,全无忌惮。
厢巡容纵,兵官亦不钤束,深属不便。
出榜都市晓示,如有前项违犯之人,诸色人告捉,押赴使府出头,切待将犯人断罪,军人次第问当,各追上件赏钱与告人充赏。
若诸厢、诸厅、诸营寨合干人依前容纵,定一例追断施行。
一、照应近来委送官员看详审覆公事文字,其间多有引用繁文。
除看详公案文状已有状式晓谕外,今再立委官审覆申到公事式样,请只就元状内用小帖子节略事意,看详所断,指定当否,今欲如何施行。
大抵直说事理,不须繁文。
其状内紧切事理,别用小贴子摽说。
小帖子式:节略状内紧切事理(云云),某官(云云),某今窃详(云云),某官所断,已得允当(或云未得允当。),已开具出榜客位讫。
一、访闻街市逐时有不逞之徒,与军兵欺压善良,毁打百姓,生事作闹。
出榜都市,张挂晓示,如有前项违犯之人,断罪监纳,先下拳钱五贯文,每五日一限,纳钱三百文入官。
内军兵押下所属,次第问当。
一、今后遍下诸县诸官,用符,签厅请判押,检职官连衔书押行下。
专下逐县逐官,用帖,如常式。
仍先行下诸县照会。
一、词状当日职官分类呈押(具式呈)
一、词状、帖、牒下外诸县者,索案除程一日,追人除程两日。
五人以上,去县百里以上者,除程三日
案官凿定日限,案吏朱批某月某日限满。
申展者,都厅先次类聚呈押。
一日者不展,两日者许一展,三日者许再展。
再展而不到者,都厅指定帖某巡尉差人追呼,呈押行下。
一、在城差人监追公事,各置印龊。
紧限不展,次紧限许一展。
再展而不到者,讯承差人。
长限日展并签厅批凿,不再呈押。
内长限每三展一押(长限如监医之类。)
一、当限文字并午牌以前到,午后即是违限,不得收接。
如违申举。
一、符牌申状到事,有常式事,如盗贼发露当催捕,判回申当催申,抄劄口词、检验尸首当差官,及官员陈乞批书之类,并即时押讫,送所属案分行遣,请判行下。
如无施行事,类聚判照有祖,及施行者未到,即签厅拟呈。
一、签厅告报诸县官厅,大字书写文状,须如中指面大。
即拟贴述大概,却于状内抹出紧要情节,便见曲折。
不然,又须书写一过,枉费工夫。
一、三狱直日,开拆司先次呈押,馀案抽牌押文字讫退,不得再上。
如有未了文字,都吏次早拣牌入筒,取覆抽押(内户刑案事繁,许次早呈押。)
一、都签厅申四项奉台判,后三项修入见行约束。
一、照对日逐诸案销生事号簿,蒙约束,遇九日销对,窃虑积压。
今乞次日委官点对,逐一批销,书绝,乞候九日呈点。
一、照对人户投白纸,止为有紧切事干人命劫盗等。
今来受状,不问事理轻重,有白纸三四十纸。
访闻皆是书铺邀求,致令投陈,紊烦官司。
今乞告示书铺,如是准前邀阻人户,致使府问得投白纸人曾经书铺,不为写状之人,乞赐唤上断治施行。
不应受理,即行择退。
一、准台判索案除程一节,追人除程两日,五人以上,在县百里以上者,除程三日,不到,帖巡尉追人。
一日者不展,今欲乞再展一限。
两日者许一展,今欲再展一限,通三限。
三日者许再展,亦通三限。
一、照应近据诸县申到人户理诉婚田债负,皆称目今正是青黄不接之际,告示候务开日施行。
使司契勘人户互诉婚田争地,多是有力上户之家占据他人物业,或是迁延,不肯交钱退赎,或是抗拒,不伏赴官理对,只要拖延,衮入务限,使下户被苦,无能结绝。
检准律令,诸婚田入务,若先有文案,交相侵夺者,不在此例。
况今本州多是禺田,只有早稻,收成之后,农家便自无事,可以出入理对。
在田亦少施工未穫之利,自可退业,以还有理之家。
诸县争论田地词诉,可以承行理对,不必须候十月
使司已于六月十八日长沙等一十二县遵守施行讫。
一、照应本州近于七月十七日准登宝位赦书,内一项应官司房廊白地赁钱并放至绍熙四年终。
已出榜都市,晓示去讫。
今访闻得街市有赁屋居民,却有妄称合从赦书到日之后纳起,致有争竞。
州司契勘前项赦书,即无放至绍熙五年正月以后房钱之文。
或有屋主自愿饶润,即从其便。
若屋主不愿饶润,即其赁屋人自合遵从大赦指挥印还,不得妄有抵负,扇惑生事。
使司已于七月二十六日出榜都市晓示讫。
一、契勘本州州学之外复置岳麓书院/(云云,并同前委教授牒。)一、照对本州所管上丁释奠及祭社稷三献官祭服缘制造年深,各并不如法式。
今欲别行制造,初献六旒冕,亚献四旒冕,终献无旒冕,及本等衣裳、大带、中单、绶佩、蔽膝、革带、履袜各一副。
窃恐只依印本制造,未必尽合礼制,申行在太常寺关借上祭服,每事一件,付进奏官杨思恭,同本州差去客司杨暹就临安府制造,回州行用。
一、伏睹绍熙五年七月七日赦书,内一项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历代帝王、忠臣、烈士载于祀典者,委所在长吏精洁致祭。
近祀庙处,并禁樵采。
如祠庙损坏,令本州支系省钱修葺。
谨按《晋书》,南中郎将湘州刺史谯国司马王讳承,当王厚作乱之际,兴兵唱义,为国讨贼,功虽不就,志节可嘉。
今数百年,未有庙貌。
又按《长沙图志》,故通判州军事、赠直龙图阁孟公讳彦卿。)通判州事、赠直龙图阁赵公讳民彦。)将官、赠武节大夫刘公讳玠。)兵官、赠右监门卫将军赵公讳津之。)皆以绍兴初年,金虏侵犯,或提兵出战,或率众守城,徇国捐躯,忠节显著。
本州从来只于南岳行宫设位祭享,祠象不立,无以慰答忠魂,表劝节义。
今准前项赦书,合于城隍庙别置一堂,塑像奉安,永远崇奉。
其谯王长史虞理、司马虞望参军韩阶主簿周崎邓骞,并是当时协谋起义之人,亦各合行塑像,配神从食。
牒州委官讨论,计度塑造。
一、准绍熙五年七月七日赦书,内一项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历代帝王、忠臣烈士载于祀典者,委所在长吏精洁致祭,近祠庙处并禁樵牧。
如祠庙损坏,令本州支系省钱修葺。
州司契勘东晋王厚之乱,湘州刺史谯闵王承起兵讨贼,不克而死。
绍兴初年,金贼犯顺、潭州通判孟彦卿、赵民彦,将官刘玠兵官赵津之,皆以忠节没于王事,从前未有庙貌。
州司今来遵奉赦书指挥,见行相度创立祠堂,塑造神像。
晋朝冠服别行讨论外,所有孟、通判系赠直龙图阁刘将官系赠武节大夫赵兵官系赠右监门卫将军,未委本品朝服合作是何法制?
申行在太常寺,仍已差人前去塑小样,照详典礼,给降制度,以凭制造施行。
一、照应本州管内南岳衡山系国家火德兴隆之地,崇奉之礼,极于严肃,合行封植,以壮形势。
近来官司失于守护,致得诸色等人妄行斫伐,林木摧残,土石破碎,无以保国威灵,停滀云气,慰一方瞻仰归依之,事属不便。
契勘其地并属寺观所管,即与民间无相干涉,理宜措置。
今帖合同李修职躬亲前去体究相度,勒本县巡尉责本寺观主首摽识签押,除深山人所不见之处,许令依旧开垦种植外,其山面瞻望所及,即不得似前更行斫伐开垦。
向后逐年深冬,即令寺观各随界分,多取小木,连本栽培,以时浇灌,青活,庶几数年之后,山势崇深,永为福地。
并帖巡尉,仰详前项事理,须管同合同李修职前去体究相度,逐一准此施行。
及出榜岳山寺张挂,约束诸色等人不得依前于山内瞻望所及之处斫伐林木,穿毁土石。
如有前项违犯之人,许诸色人于所属陈告根究,从条断罪施行。
一、契勘目今久阙雨泽,窃虑陂泽湖塘池泺泺正副长专意放养鱼鲢之类,不肯泄水注荫,致田禾乾槁,深属未便。
今晓谕陂塘湖长等人,如合承水之田阙水,即仰日下量分数放水注荫。
如占吝不放之人,仰食水人户指实陈论,追犯人重断施行。
赵直阁忠节1192年2月19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二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三、《晦庵题跋》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直阁赵公忠义之节为诏所褒,著在信史,不可泯没。
而考其平生所立,始终巨细,未尝一念不在国家,又足以见见危致命之诚非出于一时事势之偶然也。
其孙彦橚力学有志,又将有以大其门者。
间以书来,视予此录。
病中读之,蹶然起坐,为之三叹,不能自已。
因书其后,以见区区慕仰之私云。
绍熙三年春二月壬辰新安朱熹书。
赵钤辖墓志1196年7月11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四、《晦庵题跋》卷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先王封建子弟,蕃屏王室,所以厚人伦而宁天下,非独私其为力于己而已。
下及汉晋,莫不由之,虽其治乱得失有不齐者,然要为宗社久长之计也。
唐自明皇疑忌诸王,不令出阁,后遂相踵,以为家法。
是以享有天下馀三百年,而其子孙绝无闻于今者。
然则神祖之出宗支以仕州县,其所以法前圣而鉴后王者,圣谟远矣。
以故靖康之祸,近属虽颇北迁,而疏远在外者往往能建勋绩。
其抗群盗,拒仇虏而死其官守者,亦不乏人。
江东钤辖赵公是已。
孙崇遵出此轴以见示,因得反复诸公所记,并感前事,为太息而书其后。
独恨东莱吕舍人所撰碑铭今不复存,当为求之其家,以附益之。
又记顷年守潭,考其祀典,有绍兴初年死难之士四人,其一兵官赵侯聿之,亦宗室子,城陷巷战,骂贼而死。
寇退事闻,诏赠右监门卫将军
然皆未有庙貌而寓祭他所,因窃仰叹而深悲之。
即教纲纪,并晋故刺史谯闵王等立象奉祠而为请于朝。
不旬日间,即蒙报可,赐其号曰「忠节之庙」。
德意所加,神人歆动,非独诸君之灵为有归也。
今闻钤辖诸孙且将自列,求所以易其名者,以熹所为请额之事推之,窃计厚骨肉之恩,节义之劝,圣朝于此正有所不宜吝也。
谯王宗室,事具本传云。
庆元丙辰七月庚子,具位朱熹谨书。
奉使直秘阁朱公行状1187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八、《新安文献志》卷六五、《南宋文范》卷六四、《直阁朱公祠墓录》卷上、民国《杭州府志》卷三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公讳弁,字少章
其先吴郡人,中徙歙之黄墩
唐末有讳古僚者为陶雅偏将,以兵戍婺原,因家焉。
其后世有隐德,至奉直公始为儒,尤以沈默自将,足迹未尝至城市。
生五子,公其次也。
幼颖悟,读书日数千言。
十岁能文,既冠,遂通六经百氏之书。
京师,入太学,补内舍生,客食诸王家。
景迂晁公说之宫学教授,一见其诗奇之,与归新郑,妻以兄女。
郑介汴、洛两都之中,一时故家遗俗盖彬彬焉。
公游其间,闻见日广,文章日进,益厌薄举子事,遂不复有仕进意。
靖康之难,家碎贼手。
南归及淮甸,光尧太上皇帝已承大统,驻跸扬州,议遣使问两宫安否,而见大夫无敢行者。
公闻之慨然,攘袂而起,抚髀太息,即日奋身自献阙下。
宰相以闻,诏补修武郎,借右武大夫吉州团练使,充河东大金军前通问副使
且命之曰:「朕方俯同晋国,用魏绛以和戎,尔其远效侯生,御太公而归汉」。
公受命,即日与使者王公伦张旃誓众,直犯兵锋以行,实建炎戊申正月也。
行遇虏相黏罕于白水泺,邀说甚切。
黏罕不听,使就馆云中,馈饷如礼而实以兵守之。
公复屡与书,具言用兵讲和利害甚悉。
绍兴壬子之岁,虏忽遣宇文虚中来言和议可成,当择使副一人诣元帅府受书归报。
虚中欲二人探筹以决去留,公正色曰:「此市道之所为耳。
吾之来,固自与以必死,岂今日乃觊幸于先归者哉!
愿使长亟诣军前受书,归报天子,遂成两国之好,使吾君得以蚤申四海之养于两宫,如前日临遣诏书本指。
则吾虽暴骨方外,犹生之年也」。
于是王公行有日,公请焉,曰:「古之使者有节以为信,今无节而有印,则印亦信也。
公既还朝,无所事此,愿留见授,使某不幸一有意外之辱,得抱以死,死不腐矣」。
王公挥涕,解以授公。
公受而怀之,卧起未尝不与俱也。
是时刘豫盗据京邑,虏迫公仕,且訹之曰:「此南归之渐也」。
公曰:「吾受命而北,不受命而南。
国贼,吾常恨不食其肉,又忍北面而臣之哉?
吾有死耳,不愿归之」。
虏人怒,绝其饩遗以困之。
公反从中固拒驿门,忍饥待尽,誓不为屈。
于是虏人亦知感动,复慰安之,致礼如故。
久之,复迫公换虏官。
公曰:「自古兵交,使在其间,言可从从之,不可从则囚之杀之,何必换其官哉?
吾官受之本朝,今日有死而已,誓不易以辱吾君也」。
且移书虏用事人邪律绍文等曰:「上国之威命朝以至,则使人夕以死;
夕以至,则朝以死」。
又以书告诀于后使者洪忠宣公曰:「杀行人亦非细事,吾曹不幸遭之,亦命也。
命出于天,其可逃哉?
要当舍生以全义耳」。
一日,具酒食,召云中被虏士夫常所与往来者饮。
半酣,语之曰:「吾已得近郊某寺之地,一旦毕命报国,诸公幸瘗我其处,且识其上曰:『有宋通问副使朱公之墓』,于我幸矣」。
众皆泪缘睫,不能仰视,公独谈笑自若曰:「此臣子之常分,诸君何悲也」。
虏知公终不可屈,遂不复强。
然公以使事未报,忧愤得目疾,其抑郁愁叹、无憀不平之气一于诗发之。
岁久成集,号曰《聘游》。
虏中名王贵人亦多遣其子弟就学,公以此又得时因文字往来说以和好之利,而碑版篇咏流行北方者亦甚众,得之者相誇以为荣焉。
王公还朝,太上闻公守节不屈,因其再使使赍金银绫绢为赐。
岁在丁巳,虏诸酋相继死灭,公阴使从者李发求得河阳人董考祥等,密疏其事及虏中虚实,使间行归报曰:「此不可失之时也」。
其后王公复归,又以公奉送徽考大行之文为献,其词有曰:「臣等猥以凡庸,误蒙选择。
茂林丰草,被雨露于当年;
绝党殊邻,犯风霜于将老。
节上之旄尽落,口中之舌徒存。
叹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
攀龙髯而莫逮,泪洒冰天」。
太上读之感涕,诏官公亲属五人如故事,别赐吴兴田五顷。
顾丞相张忠献公,喻以密指曰:「归日当以禁林相处也」。
明年虏使乌陵思谋、石庆充至,诏公子栐及司马倬入馆见之,仍许附以家书,且赐黄金三十两以寄。
思谋等见栐称公忠节,嗟叹久之,至以手加额云。
绍兴癸亥,约和已定,公乃与洪忠宣公历阳张公邵皆得归。
其事见洪公家书《輶轩集》,今行于世。
入境,传旨促行者数辈。
至国门,太上命中使梁璋引入便殿,延见劳苦,嘉叹再三。
公顿首谢,且言曰:「臣闻人之所难得者,时也,而时之运无已。
事之不可失者,几也,而几之藏无形。
惟无已也,故来迟而难偶;
惟无形也,故动微而难见。
陛下与金人讲和,上则返梓宫,次则迎太母,又其次则怜赤子之无辜,肉白骨于已朽,此皆知时知几之明验也。
然时运而往,或难固执;
几动有变,宜鉴未兆。
盟可守矣,而诡诈之心宜默以待之;
兵可息矣,而销戢之术宜详以讲之。
且夷狄君臣上不奉若天道,下不求合民心,人怨神怒,不知修省,以黩武为至德,以苟安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广地而不广德,此皆天助陛下中兴之势也。
若时与几,陛下既知之于其始,图惟厥终,愿陛下益留神焉」。
太上纳其言,赐金帛甚厚。
公又以虏中所得六朝御容及宣和御集书画为献,并上所著《聘游集》,且述北方所见闻忠臣义士朱昭史抗张忠辅高景平孙益、孙谷、五台僧真宝、丁氏、晏氏女阎进朱绩等死节事状,及故官属姓名以,请加褒录,以劝来者。
太上高其节,壮其志,异其文,俾易文资,且有用意。
诏曰:「朱某奉使岁久,忠义守节,理合优异,特赐券金千缗」。
宰相秦桧方以讲和为功,恶公言虏情,悟上意,奏以初补官换右宣教郎直秘阁主管佑神观
有司校公考十有七年,应迁数官,又尼之,仅转奉议郎
明年四月六日,遂以疾卒于临安府白龟池之寓舍。
遗命归葬故山,不果,则权厝西湖上智果院,忠义之士莫不哀之。
公配晁氏与其子郑老皆死于兵,再娶王公伦之女弟,与晁氏皆封孺人
子栐,仕至宣教郎、知抚州崇仁县以卒。
女适里人王仔,以公恩补承信郎
孙勋早卒,照未仕。
公之文慕陆宣公之为者,其气质雄浑,援据精博,明白疏畅,曲尽事理,识者以为深得其体。
于诗酷嗜李义山,而词气雍容,格力闲暇,不蹈其险怪奇涩之弊。
《聘游集》凡四十二卷,别有奏议一卷,《尚书直解》十卷,《曲洧旧闻》三卷,《续骫骳说》一卷,《杂书》一卷,《风月堂诗话》三卷,《新郑旧诗》一卷,《南归诗文》一卷,皆藏于家。
熹先大父于公为三从兄弟,先子初登第时,尝往拜公溱洧之上,公送以诗,意寄甚远。
其后先子仕于朝时,公已在北方。
比南归,则先子不幸是岁已弃诸孤矣。
后六年,熹始得拜公之殡而读其遗文。
又三十有四年,乃复得官浙中,则公之殡犹在智果院也。
方将为谋葬故,而遽以罪逐。
密院检详尤公袤临安帅守张公枃闻而悲之,相与悉力经纪其事。
太学录张君体仁又为得吉卜于□□县积善峰之下,书来曰:「将以某月某日葬公之柩,而以王氏孺人祔焉」。
熹窃惟国家承平百年,所以遇士大夫者不为不厚。
政、宣以来,公卿大臣荷国宠荣殊异优渥,又有非前日比者。
一旦狂徒误国招祸,使君父蒙尘,越在沙漠苦寒无人之地,而一时遗臣卖国降虏之馀接迹于朝,腼然相视,乃无一人肯奔问官守者。
公以草野诸生,平日未尝沾一命之禄,顾独奋然出捐躯命,请冒锋镝斧质之威以尝不测之虏,而守死不屈,至于十有六年之久,卒不污虏伪官爵,竟得复持汉节,归见天子,其忠义大节,终始凛然。
虽竹帛所书,丹青所画,无以过之。
和议之成,虽若不在其身,而风喻从臾,盖亦与有力焉。
而公不肯自以为功,还朝所建,皆远谋至计,不欲朝廷遂以目前所就为安,而必期有以致中兴于异日者,此其忠虑之深,又与一时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而遂宴安江沱,以至于忘雠而辱国者盖万万不侔矣。
赖太上皇帝深照其衷,前后褒嘉赐赉甚宠。
而不幸厄于权臣,使不获申其志以死,岂非天哉!
今葬有日,宜有铭刻以告于幽。
因访其家,得公外孙王炳所记行实一编,参以旧闻,第录如右,而敬以请于尤公。
伏惟幸哀而终惠之,以覆赖其后人,且诏太史氏笔削,以为万世臣子忠义之劝。
谨状。
何叔京碣铭1175年12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邵武市
邵武之东百里而近,七台之麓,小溪之滨,有君子者,曰何君名镐字叔京,予获从之游相好也。
今年冬,过予于寒泉精舍
留止浃旬,归而属疾。
既病,则手书来告诀,语不及私,独以不获终养卒学为深念,而于当世之虑亦眷眷不忘也。
时予别君甫踰月,发书惊叹失声,亟走省焉。
至则君已逝矣。
既入哭尽哀,明日,君之亲友门人以予至,皆复来会哭相吊,议语葬故。
君嗣子琰亦衰绖杖出拜伏哭,固以铭墓为请。
予惟君实以其死累我,今其子又哀以请如是,其何说之辞?
则与诸来会者共订君事,皆曰:君家台溪且数世,世有隐德。
至君皇考讳兑始仕,为左朝奉郎通判辰州事。
娶陈氏、刘氏、林氏、邓氏,皆封安人,而君刘出也。
生孝谨有器识,既出就傅,暮归则不复去亲侧。
诵书日数千言,为文敏而有思,趣尚高远,识者奇之。
辰州尝受程氏《中庸》之学于故殿中侍御史东平马公伸,服行不怠。
又以其忠节事状移书太史,忤秦桧,下吏窜南方。
危死不恨,间复悉以其所闻者语君。
君既受其说,则益务贯穿经史,取友四方,博考旁资以相参伍,盖久而后有以自信之。
于是一意操存,杜门终日,澹然若无所营者。
至其论说古今,指陈得失,则又明白慷慨,可举而行。
平居崇德义、厉廉节,绝口未尝及功利。
至于收族恤孤,兴事济众,则又恳恻忧劳,如己嗜欲。
言行相循,没身不懈。
由此南州之为程学者,始又知有马氏之传焉。
始用辰州致仕恩补官,授泉州安溪主簿
未赴,邓舅祚帅江西,辟掌书写机宜文字
再调汀州上杭丞。
数行县事,专用宽简为治。
白罢税外无名之赋,人便安之。
部使者郑君伯熊名好士,行部得君,喜甚。
顾郡事为不理,囚系或累岁月不得释,檄君佐其守。
君入幕,悉取文书阅视,具得其所以然者,持白守决遣之,旬日皆尽。
又以田税不均,贫弱受病,夙夜疚思,为所以均之之说甚备。
他所以弥缝补助者,亦尽其力。
而守顾不悦,君即谢去。
君事邓安人素谨,其赴上杭也,安人以瘴毒为惮。
君不敢请,遂单行。
至官,岁以公事一再归省,每行辄不受俸。
秩满,计其月十有四,悉归其券于有司。
一时学士僚友高君学行,多师尊之。
而当路鲜识之者,君固不求,亦不自悔,独以年格循资调潭州善化
将行而卒,年四十有八,淳熙乙未十有一月丁丑晦也。
君为人清夷恬旷,廉直惠和,谈经论事简易条畅。
所著书有《易》、《论语》说、史论、诗文数十卷,其言多可传者。
晚筑书堂所居南坂上,名以,「高远」,用见己志。
疾病,召子弟教戒,一以义理,终不及家人生产事。
独曰治丧以礼,勿用浮屠鬼教乱吾法而已。
娶同郡李氏,其叔父郁学于龟山杨公,所谓西山先生者也,奉君命无所违。
将以明年某月日葬于台溪东杨之原。
子男三人,琰为长,次𤫉、瑀。
女三人,长女适吴大同,次适马栋,次未行也。
诸君所论君行事如此,皆予所闻知。
琰等葬君东砀之原,予既书其最纳竁中,然间尝窃目君学行可以司教育,论议可以陪献纳,而其心诚才实又可以宣德泽而惠鳏寡,今乃仅得一县令,而又不及试以死,此为重可哀者。
乃复叙次其详,刻石表墓,且系以铭。
铭曰:
清直而温,夷易而方。
惟学不懈,厥猷以光。
孰启于家,而尼于邦?
孰丰其粹,而啬其长!
帝罔弗衷,气或交沴。
既钦厥承,君则奚愧!
莫尊匪德,莫久匪言。
铭以相之,刻石墓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一。又见《楚纪》卷四三,《南宋文范》卷六九。)
疚:右引作「究」。
朝请大夫李公墓碣铭1187年1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二、《永乐大典》卷二九九九、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乾隆《曹州府志》卷二一、道光《钜野县志》卷一九、《曹南文献录》卷七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泉州市
右朝请大夫李公讳缜字伯玉济州巨野人
驾部郎中、赠太子少傅景山之曾孙,朝请大夫、赠少师讳瑑之孙,而参知政事、赠太师讳邴之嗣子也。
公之家自少傅之第四子乐静先生昭玘者学于高邮孙公觉眉山苏公轼之门,文甚高而廉静乐道,不求人知。
仕元祐及建中靖国中,为起居舍人
太师公,遂以文字行中朝,有重名于政、宣之间。
及参建炎大政,又以忠节为诏所褒。
退而老于江海之上,馀二十年,当世益高仰之。
公生有奇质,警悟绝人。
年十二三时,赋盆池诗,有「疑与月相吞」之句。
故相何㮚一见嗟赏。
既长,益自植立,务记览,为词章,其言奥雅靓深,有非一时文士所及者。
而深自闭匿,惟恐人之或知也。
性至孝,事太师公及母和国夫人油油翼翼,无故未尝辄去左右。
虽近出数里,必取期以还。
少以父任补承务郎,监南岳庙,差充福建路转运司干办公事,再除转运司主管文字
公以去亲远,不欲行,太师公强遣之。
至官,竟不一岁,两易主管敦宗院以归。
未几,丁内外艰。
服除,连丐宗官旧秩及为崇道祠官,退处于家,不复有仕进意。
盖方是时,丞相当国,猜暴叵测,故家大族一罹飞语,无不糜碎。
公虽栖迟冗散,犹惧不得脱,于是益务潜晦,息绝交游,虽亲戚少见其面。
如是累年,人亦莫测其意也。
买园居第之东,结庐种树,翛然其间,自号万如居士而为之传。
其词曰:「居士少知读书,通训诂,不能洽浃如当世儒者,然亦无所不读。
其于授受必以义,接物必以诚。
径情直行,不屑毁誉。
虽仕宦连蹇不遂,视一时侪辈官尊禄厚而不肯一动其心。
为敦宗凡三十年,官不易而家益贫。
常诵其先训曰:『与其有求于人,曷若无欲于己;
与其使人可贱,不若以贱自安』。
以是当官及家居未尝求人知,而人之知之者常出于意外。
少慕阮思旷尚子平之为人,既孤,买宅东隙地仅五亩,为屋数楹,植花数十本,百个,而置常所阅书数十卷,朝夕徜徉于其间。
虽金石丝竹之音,姬嫱环珥之饰,车马旌旗之列,五鼎方丈之食不以易其乐。
性懒甚,不喜为文,酒酣兴发,时为诗以舒怀。
至其得意,击节慷慨,自以为未后于古人。
性谨密而胸次萧然,无所适莫。
顾不喜与俗子语,稠人广坐,或终日不交一谈。
而藜杖幅巾,率然乘兴访高人胜士于闲暇时,谈世外法,至或忘归。
间问祖师西来意旨,仅识其趣,不能悟解也」。
其胸怀本趣盖如此,然知公者犹以为文不足而实有馀也。
丞相死,众贤稍稍登用。
丞相陈鲁公雅知公,推挽甚力而不能致,乃白以为通判福州事,而公已病矣。
连帅汪公应辰亦知公贤,礼敬之,且不欲烦以事。
公曰:「食焉而怠其事,岂吾心哉」?
力请得复奉祠以归。
居二年而卒,时年五十有六,隆兴二年十二月某日也。
公娶赵氏,宝文阁待制思诚之女。
再娶马氏,中大夫安仁之女。
皆封宜人
子男二人,谏,承务郎
爽慧秀发,年甫十三而读书作文有兼人之功,公奇爱之,不幸蚤卒。
公哭之哀,久而不能平也。
讷,今为从事郎、福州长乐县主簿
女四人,其婿右通直郎徐樗、文林郎刘珫进士周庭实、承信郎陈时可。
孙男一人,启宗,将仕郎
始,公葬太师泉州南安县石鼓山,而指其北百馀步曰:「此吾之所归也」。
卒之明年三月某日,讷奉公柩藏焉。
又集公所为文十卷、《百咏》一编藏于家。
熹之先君子太史公尝获从太师公游而辱知焉,及熹试吏泉之属邑,又得拜公函丈。
每白事府下,退辄诣公,公必为置酒,留连竟日,论说古今,商略文字,皆极其趣。
下至吏道物情,利病纤悉,亦无不尽。
至于有所难言,则其悼叹闵恻之情未尝不郁然见于眉睫之间。
熹以是知公非真无意于世者,意公犹且进而有为也。
后三十年,再至温陵而拜公墓,则其木拱矣。
俯仰今昔,为之流涕。
盖不唯荒烟野草之悲,亦以重叹公之终不遇也。
于是讷状公行来请铭,熹不得辞,乃为铭曰:
右史之德,冲靖渊默。
太师之文,泆为忠勋。
公承厥家,克笃其庆。
惟德与文,既积而盛。
胡不逢遇,达于事功?
浩其永归,閟此幽宫。
《万如》之篇,公实自赞。
铭以昭之,不遐有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