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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货论下 其三 原蠹中篇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四
彼兼并之族,害农败法,诚王者之弊民矣,抑庶乎游入于释道之道者之为蠹大也。
古者圣王域民,分其四业,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或劳心,或劳力。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治人者食于人,治于人者食人。
惟士者劳心而食于人,农、工、商贾皆劳力而相养者也。
在昔理古,朝有诚士,野有诚农,肆有诚工,市有诚商。
及其下衰,风教薄而民俗坏,于是士饰伪行,农去本业,工作淫巧,商通奇货,虽末路益开,抑犹四民而已。
于后之说出于秦、汉,晚乃更有浮屠氏至焉。
魏晋之后,天下倾裂,永嘉之乱,彝伦咸斁,羌、胡杂处于诸夏,衣冠流布于荆、吴,寖淫得志,而其教遂大。
故《诗序》曰:「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
至梁氏,其徒益横,民益昏垫,迷不知悟。
历唐至今,浸淫㳽漫,横溃不遏,先王之道不绝如线,九畴五教、天人之法置而勿论。
凡厥庶民,舍君父之尊而事其土木之像,略忠孝之道而诵其谬悠之言,简律令之法而循其戒咒之说,忽赏刑之命而果其祸福之报,割衣服之用而奉其庄严之费,侵贫人之业而资其游惰之徒。
上自宫禁戚里公侯,下及士庶,其所以信而向之,无间然者。
古之教民各执其业,父训其子,兄励其弟,少而习焉,长而工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故经俗有常,民志不乱,制度而立,邪僻不生。
今天下十室之邑,必有一伽蓝焉;
衡门之下,必有一龛像焉。
异巷朋处,喜相祝,怒相诅,一话一言,必以浮屠之言为證,少而习闻,长而习见,如之何其不沦胥以入其流也!
是以源深而脉长,根固而枝茂,其徒满于天下,而人不知厌苦。
国家之帑藏耗于上,百姓之财力竭于下。
以人主之威权,发愤而芟夷之,才息而复炽;
以正士之辩智,扼腕而深议之,言出而罪及。
是以其徒益张,明无日星,幽无鬼神,前无羲、皇,后无,以诬惑蠹食于此黔首也。
广殿大厦,制度如帝居,其徒是处;
罗纨纤缟,其徒是衣;
滑甘,其徒是羞。
而或贮积谋利,坐列行贩,赋役不及,兼侵农贾。
古之论理国者,以为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妇不织,或受之寒。
今释老之游者,略举天下计之,及其僮隶服役之人,为口岂啻五十万!
中人之食,通其薪樵盐菜之用,月糜谷一斛,岁得谷六百万斛;
人衣布帛二端,岁得一百万端。
窃度国家之制财用也,上以给郊社宗庙百神之祀,百官廪禄,六军粮馈,其计至大矣。
仓庾之积,仰输东南,然而岁漕江淮,入之太仓,制不过六百万斛,而莫之登也。
则是释老之游者,一岁之食,敌国家一年之储也。
而四方列郡边塞之地,常苦兵食之不足。
至于天下不幸,水旱之沴,虫螟之灾,黎氓填于沟壑,饿莩流于道路,思以赈救之,而计廪积而莫之赡也,则其蠹有自来矣。
然则奈何?
盖圣人之制度也,以道变化,与时消息,作事谋始,必顺而正。
在《易·节卦》之《象》,故甘节则吉,苦节则凶。
若夫已失业之民,驱而复之南亩,毁其庐,籍其产,则所以节之不既苦乎?
今诚撙省其伤财害民之事,稍禁其营筑土木亡度之费,益峻其奸盗冒法之律,而无下普度霶霈之泽,则不及世而亡其大半矣。
幸而省其大半之衣食,以益于民,天下其不加裕乎?
《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
若其赈贫穷,恤孤寡,礼高年,存疾病,蠲逋负,宽赋敛,简刑罚,振淹滞,此诚人君布德于下,受禄于天之道也。
卿大夫事上以忠,行己以正,临下以惠,则服天休命,克享有家。
度人谨身节用,以养父母,则不罹于咎。
自然风俗归厚,上下与足,堂堂乎邦民咸乂,又恶乎释老之求哉!
孟子曰:「吾闻用夏变夷,未有变于夷者也」。
其是之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