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勃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柯山集》卷三七、《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吾尝怪昔者高祖之时,其将相大臣皆天下豪杰之才,其谋谟勇力皆足以过绝天下,以战而无不胜,以计而无不中,以项籍之势,卒败于此数公者。然及天下既平,吕后、惠帝之际,彼吕后者乃一妇人,提禄、产之庸人而王之,放肆纵弛无所不至,此其间非不可窥,而其智谋非有深远可畏而不测者。夫以陈平、周勃之才,而驭吕后、禄、产之庸人,此无以异于取诸怀中而杀之。然是二人者,恇怯畏缩而不敢发,乃更先为自安之计,以固吕后危疑之心,终吕后之世而不动,及吕后既死,是二人者,其取禄、产何其多忧自重而不敢易之。盖如史之所载,谓陈丞相使人劫郦寄说吕禄解赵王印之国,而吕禄从之。太尉以节入北军,而犹左右袒以观三军之心,既得北军,又不敢倡言诛产也。灌婴以数万众与齐王合,乃相与待吕氏之变而后动。此三者,予未尝不窃疑之。夫吕禄之弃北军,无以异于遇盗而使之束兵也,则陈平之视禄也亦易矣,然犹委曲迂远,使其亲戚劫之以利害之谋。周勃岂不知天下之与刘氏也,而犹区区为谋以观其意。以灌婴之才,资数十万之众,而徬徨于外,不敢先发。夫以吕氏之区区,安坐而肆其所为,亦安能有所立?而数公者反迟疑慎重,待之以天下之大事。夫何其勇于争天下,谋项籍,而怯于此也?盖尝为之深思其故,而后数公之志可见。考其所为之故,则夫天下之善谋者无以过也。何者?昔者高祖之与项籍角驰于中原,其初非有所凭藉也,特徼幸于一战之间,此其所为不得不出于果敢而勇决,弃死而不顾。何者?使其成功,则固得吾不可必之求;不幸而败,则吾亦何所爱哉?彼高祖之得天下于百战之中,困辱伤败,既老而仅得之,则吾爱其所得,岂与匹夫驰骋徼幸于一战之际者同日而语也?故其遇诸吕之祸也,以为吾轻发而遂胜耶,则吾固何求;使万有一不胜,则其存亡无乃甚可惜哉?曷若迟之而求无失也。是故不惮岁月之勤,而深虑夫一失之可爱,此其所以迁延委曲待其敝而后发欤。夫千金之贾,见日而行,未夕而止,一日之力有所不尽。是何也?彼力非不能远也,惴惴乎畏失其所爱者也。夫山林之盗,出入于险阻之间,晨夜而不顾,彼以为有所获者,固我之所幸,不幸而败,于吾何失哉?此平、勃之智也。夫操天下之重利者,不可为匹夫轻死之谋,匹夫之谋,是不得已之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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