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帝论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一、《梁溪集》卷一四三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
秦始皇帝、汉孝武帝、唐明皇帝,皆以过人之材,履治安之世。内则殚奢极侈以竭天下之奉,外则穷兵黩武以邀绝域之功,甘心方士虚诞之说以求不死,为后世笑。然而秦传二世而亡,武帝躬蹈巫蛊之祸,不能保其妻子,而卒措天下于泰山之安。明皇遭禄山之变,身取播迁,而肃宗亦能勘定祸乱,收复土宇,成中兴之业。三帝者所为则同,而其报不同,何也?尝试论之。人主有过人之材,而履治安之世者,其志必大,而欲必多。惟其欲多,故必殚奢极侈以竭天下之奉;惟其志大,故必穷兵黩武以邀绝域之功。若夫甘心方士虚诞之说以求不死,则亦以其志大而欲多故也。是三者,虽皆足以致危亡,然而其操术英断而发寤悔过者,即其身可以转危而为安,汉武帝是也。其祖宗之德泽深,而天下之人材众者,虽失之身,而后嗣继兴,亦可以振亡而为存,唐明皇是也。咸无有焉,以自底于危亡之地,则始皇是已。何以知其然耶?武帝遭巫蛊之祸,悟田千秋之言,而其晚节何其与平时相反也?平时土木之功,声色狗马之玩,斩刈民力,耗蠹天下;而其晚节封丞相为富民侯,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力穑。平时开边通道,爪牙卫、霍,猎取夷狄,天下骚动;而其晚节下哀痛之诏,弃轮台之地。平时喜方术,崇祠祭,尊宠文成、五利之徒,以徕神仙;而其晚节降诏曰:「吾自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为方士之所愚弄。天下岂有神仙,但节食服药,可以少病而已」。故能收治效于末路,委神器于幼子,而天下不乱。岂非操术英断,发寤悔过,即其身可以转危而为安耶?明皇开元之初,励精庶政,委任得人,众职修举,凛然有贞观之风。其后怠忽荒政,而内宠擅权,外相李林甫、杨国忠,数十年自蔽耳目,养成祸基。侈心一开,竭天下不足以奉其欲,边臣丧师数十万而不得知也,方且奉符瑞、假神奇以镇服天下。禄山乘间窃发,金鼓一震,窜身巴蜀,而委宗社于贼庭,唐祀几亡,固其宜也。然而高祖、太宗之德泽结于民心,太平既久,人材众多,故肃宗建号于灵武,而四方忠义之士奋袂而起,响应影从,不可胜数。若颜杲卿、真卿倡义于河朔,李憕、卢奕死节于洛都,张巡、许远著绩于睢阳,郭子仪、李光弼成功于长安,而唐室再造,繄数臣是赖。岂非祖宗之德泽深,天下之人材众,虽失之身,而后嗣继兴,亦可以振亡而为存耶?若夫秦,则岂有是哉。阿房之宫,隔离天日,钟鼓嫔嫱,不移而具。骊山之役,下涸三泉,中成观游,上成山林。既以强力擒灭六国,又命蒙恬北筑长城,以守藩篱,却匈奴者数百里。遣徐福辈治装入海,以求方丈、蓬莱,亲巡海上以候神人,至死不寤。峻刑苛法以敲扑天下,焚《诗》、《书》以愚黔首,天下豪杰散弃山泽。陈胜奋臂一呼,豪杰并起,而秦亡矣。由此观之,三帝者其所为虽同,而其报则异,岂不各当其分欤?人主不幸而有过,举若武帝斯可矣;彼秦之始皇、唐之明皇,遗后世戒,顾不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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