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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言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江湖长翁集》卷二四、《南宋文范》卷五九
孟子曰:「位卑而言高,罪也」。
谋国计治,达官显人之任,而猥贱者辄及之,诚为有罪。
藩镇之横,岂杜子之责,安南之役,晁子非在位者,二子辄言之,目以「罪言宜也
吏隐江湖自分无求于世,而僭言天下大计非罪乎?
然冒罪而言,言之果为己耶,此固不容诛;
天下大计而或一得焉,可以少补当世为国者之虑,彼将求之之不暇何暇罪之。
某之所言三:一曰谋敌,二曰备用,三曰救时
今方为吾敌者大国也,几晋之于秦,宋、齐、梁之于魏也。
南渡已来,议者所见不同,或易而言之,或惮其彊,缩颈不敢启其口。
一于惮,国何赖
易而言之,是石虎市朝之说也。
天未悔祸,逾六七十年矣。
比者金主嗜杀弃亲,而又荒于畋。
嗜杀骨肉不免,则非所自安
荒于畋则其政事必堕。
自古有是二者,不亡则乱。
况彼以凶德天下,其乱亡之兆,是吾向来卧薪抱冰祷祠不可得者也。
今彼乃尔,孰不翘翘动心急于乘之。
虽然当今在我之计,尤当静以待之隐忍持重,以候可为必胜之隙。
必且有人投机之说献,以后时之戒藉口,此浅之为谋者,决不过听也。
敌虽无道,兼番汉之地,有天下十七,而蟠踞人上且六七十年,使彼略无以留天下而伏人心,其丧亡久矣而乃数十年之间天下无变。
亦尝有大变矣,收其抢攘,息其沸溃不甚动容变色
则彼之上世亦必有术以为之。
今彼虽荒淫虐戾,然天意未卜决然定者也。
昔吴入楚,召陈怀公逢滑当公而前,谓吴不必福,楚不必祸,姑辞之,其卒果如其言
楚庄之三年,戎麋外侵,庸蛮内畔,议臣谋徙以避之,想天下以为遂无楚矣。
蔿贾师叔之谋再用,侵侮骤息,楚以振起,庄从是以伯诸侯
齐桓始立,荒酒及色,邻国四侵,一旦烹爵二大夫,外慑内震,齐以复彊。
古之大国危而复安,乱而复治多矣,不可不深考
敌人乱亡之兆甚著,其亦天意悔祸,使如苻坚一旦溃裂丧败不可收集振立,未可知也。
其或如前所陈,亦未可知也。
然则在我当如何
兵法曰:「后之发,先之至」。
又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
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切谓谋人之国取胜焉,舍此数语无策也,虽有策必疏。
今日正当脱兔处女之时,发之后以冀他日之先至可也
悠悠之谈,未可从而易信。
轻从易信之,前好已绝,新衅遽结,而吾中未有必胜之具,一旦事起,中止不可不中止则残民费财,而胜负付之偶得失
古之轻举而败者往往如此,皆其始谋之拙,是今日当路者不可不洞知谨守者也。
其次请言备用
好功名者,固非所以安吾国。
苟安偷惰乎,则祸常伏于既久,盖用国如用器,轻用之固不可,置而不用不可,器轻用之则弊,不用之则蛊,天下亦然
今之待敌以静,是不可轻用之说。
猥曰用之,有成可畏,其必无生事以劳人
岂知天下固有可用之时?
可用而犹不用,使天下骄惰宴安臣民习熟恶劳而甘佚,是惟无事
一有盗贼兵革意外之患,上下相视仓皇周章无适为计,此祸之最惨者也。
夫轻于用天下,如汉武鞭挞四夷,如宋文之挑元魏甚至晁错之削吴楚清泰之迁河东,大或丧亡,小亦忧悴
此置不论,请论置不用为害
昔平公据堂堂之晋,玩岁愒日,而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叔向为之深忧
其后三家鼎分,晋以不祀,实平公胎其祸。
建之为齐,足以有为,甘秦豢养,置武事不讲,终于糜灭君子讴吟悲怆,今犹可怜
蜀先主之后,寂无影响一旦葛亮师出,曹魏君臣茫然失措
向令魏延之策见用,长安或为亮有。
长安不守东首闯许,天下或未可知
我国南渡而来权臣强敌之势,邀上以固位,专以销兵文治为说。
逆亮辛巳之变,仓卒支拄,将不能使士,士不闲临敌,致高宗皇帝寒心旰食半年,非天怒强敌,弗戢自毙,吁,其危哉!
无他天下不用固应如此也。
晋平公之意,必谓吾国如此强固诸侯如此畏服拱手可以治安
齐建之意,亦谓秦于吾厚,非诸侯比,必不弃疾于我,何苦危事从事凶器
殊不知慢藏所以招盗,枕蛟藉虎,渠能保其终可信也?
魏之谋臣司马懿刘烨之俦,中外不乏而亦不以吴蜀为意,何欤?
绍兴辛巳之春议臣乃始建白,谋及边琐,亦后矣。
究其原,虽权臣几误天下,亦士夫之情喜安而恶劳,乐因循而讳生事驯至于是
其心谓万一意外非我独被其患,剌口而先议众所不乐之事,必且有目前之祸。
不然,夫岂天下一人焉,知夫备禦不可不严,干戈不可不习,敌盟之不可必信。
习俗污染所自久矣
平日所谓用天下,非必今日兴某师,明日某地然后为用之也。
进退将帅申严军律拣练士卒储蓄戎器凛凛焉如寇至,此则用天下之实也。
杜黄裳之为相,择人征蜀,越众而委高崇文,命下,崇文即日戒行
崇文之为将,凡所部之卒,日为征行之计,故闻命即行无复龃龉
夫预备而不用,固不害有命焉,乃逐急求办,崇文意必以为疏。
谓为国而用天下,上自庙堂,次而参议论之臣,毕如黄裳抡材付事,下而将帅裨校,一当以崇文为法亘古及今不可不然,况今日敌有可伺之时乎
万一敌运已尽,我无以为用国之具,束手以守旧物,似未害也;
然敌既失之,而中原英雄豪杰所据,彼肯怡然不以我为虞耶?
狡焉思启封疆自古喜事者谁不有是心,又孰肯少有所得而遽止?
是今日用国之计,势有不容已者也。
今日上自君相,下暨达官百执事汲汲焉以自治为务,惕焉若忧患近逼吾身者,惜阴竞辰,不敢顷刻而后可也
必曰人才可倚将帅孰可用,得无尸素具官者乎?
罢软不任不能使下者乎?
某害可除,某弊当革,岂中无除而革之之术乎?
得其术,其无乃不便于此而沮之者乎?
至于为国六七十年而国计不馀,一遇水旱束手无措,况欲如文景之时,有以不时施泽以逮斯民者乎?
古者国不馀矣,民或优裕而今上下告乏本末俱困,又可悠悠视之以为当然不加意乎?
窃见十数年来人才升进往往虚名之士,若乃朴茂挺特之才,初不甚见售。
比者矫言伪行,或假静默以盖其无能为者,多得荐进,可用之人其实希少风俗寖坏未易挽回
平居无事,皆可自命才谞欺诳上下一旦有事,欲取办此辈,难哉!
文宽夫曰:「吾不比韩稚圭,吾但粗才尔」。
得粗才之人如宽夫用之,夫何遗恨,奚必好高玩奇乎?
国家久不用兵宿将尽矣,后之知兵威名者,声绩未著也。
兵虽不可试,而平日施之统御,见之约束,形之词气,皆足以异日之可用与否
愚愿宰执台谏时前其人,问之以治军之术,而叩其方略之蕴,拔十得五,虽失不远矣。
向来将校之进,舆论动有哗言,曰「是货权贵得之者」,此固妄矣;
其间下中之才,众不以为可者,间亦得之
此谤之所以生,而或不以其所闻为妄也。
今日宰执台谏可无详察询逮,得无有行货市进与夫受之而为地者耶?
成败所系,非细故也,悠悠视之不可
弊害之在天下不一而足,求其端则是祖宗不行致之也。
请言其一二,而其他可举矣。
寺观不许典买田宅,法也;
今也公然取之,漫无禁止田入寺观岂得复为民物
寺观寖富,民田寖少,向之有田者服役僧道仰食者日以加多,未止也。
使监司州郡能守此法,则无此弊矣。
监司郡守,法之所由行也,而法或格于监司郡守
遏籴之害,今日禁之,明日格之,此不过抑之使贱而官籴之尔。
其阴夺农夫之利,似非虐政,而民不当价,实贪而甚虐。
此尤不守法之大者
二事之外如此不暇缕数也。
在朝廷一二警束之,则庶几其害不极也。
若乃足国裕民之计,尤为可忧。
古者为国三十年,当有九年之蓄;
渡江六十馀年,而仅足不馀。
公私嗷嗷,其弊安在
今天疆土不及祖宗盛时十五,而弥文浮费过于祖宗时。
夫贫富之理最易晓也。
譬之富家,当田宅全盛僮仆办集之时,岁入若干,其出若干熟计谨守之,然后其主得以雍容优游,接宾客施惠利,以结乡里之心而家不失富。
一旦家道半退,则吾亦当据其半而杀其所出,不然穷匮可立待。
今日半退之家,其用财不肯减全盛时,而所费或加侈焉,宜其仅足,无以为经远备也。
为今财利之计,必将必世百年绝口不言生财食息俄顷之际不可不节财
今日所用之财,有可节省者否?
不得而尽知。
不能尽知,然一节一目之间,得之闻见者可得而言,请略陈所知者之一二,执事者求其比而计之。
国家郊庙之礼,足以事天祖宗百神加以肃敬诚庄,千禄百福有馀矣。
而祠观之间,假崇奉藉口或且禄其官寮,多其隶卒所费不赀
何为者,此可省者一也。
求其类而省之可也,其类不知其几也。
州郡冗员,其俸给绍兴数倍,大郡总管三数员,比之小官,其厚数十倍,此独不可渐省之乎?
半给其俸可乎?
在外之可省者,其类必不一也。
淳熙初李侍郎临安建白百官赁屋月出无艺行都为之虚匮
城内僧尼私庵,籍之足以居官寮,不惟临安大费,亦足以僧俗淫僻杂乱之患。
既而中止
今之视昔,又增一二倍。
此等事何惮而不行
僧宇大小不齐未足一一可居,取其材改营之,何伤
不许私置庵,有增无已何为哉?
此其类蠹俗奸法不一二而止,皆可求革去之也。
今欲救虚耗之弊,求其节,当自贵近始;
讲裕足之策致其益,当自州郡始。
上始所以倡其下,使之知达官贵吏犹复刻如此,况吾辈
不然,彼且不伏
出乎此,某赐可辞,许其辞之也;
某例未废,权许却之也。
古人有自毁其家以纾国难者矣。
州郡宽裕之原,非能自宽,必大农有以之而后可。
州郡宽裕国有赖矣,此如子舍方且窘亟憔悴救过不暇父兄可得享雍容有馀之乐耶?
节省之说行于君子,格于小人
小人多而君子少,故其说易诎。
小人营利自肥,佞倖怙势逞欲一拂其意,则谤议必且沸腾
虽然无以拂之,为自安之计则善矣。
波流风靡,日以益甚
彼岂思夫一钱一粟赤子膏血州县鞭笞而取之者也。
今且朘削斯民以肥此无用之人,而或容其坏法乱俗何为也?
且为天下持循恬静养安之时,当是时,诚不可生事,如庆历嘉祐是也
至俗坏而弊见,骎骎焉如坐漏舟,始而濒沚,俄而中流,当其时救焚不当矩步解斗不容笑谈
圣人诲人,未尝不以中道,而孟子乃恶夫执中
天地中国,而燕自有燕之中,越亦自有其中
当救世之时,有所过乃中;
可过而不过,中之贼也。
大过一卦凡才过位则利且隆,才位称则凶且丑。
《节》之象,上贵甘节,下贵安节,至卦之极则苦节
苦非美辞,而《繇》曰:「正凶悔亡」。
节而至于苦,人率不乐以此为正固凶,然圣人以为悔亡,但穷而后用,用之犹可无悔
今日进退人物,蒐选兵将,与夫革弊去害,处之不以大过》之时,愚未见其可。
而足国之计有大不得已者,当上下暂由苦节,又当有以不终为是苦节也。
不然日日以弊,不可救矣。
古之为治,君相倡之,内外百执和之,正其身,施诸政,孚诸言动,权倖宫阃小夫贱隶,感而化之,天下之人,中外同信之。
今者圣贤相逢俊乂布列,可无心协道同孜孜焉先治其所以化之信之之本?
本一立,勉而为,持而久,而治不效,俗不革,事不立有事而国不可用,则自古及今无复为治之道,六经空言,而君子无所益于世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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