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陵论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七、《定斋集》卷一二
论者多曰,处天下之事者,贵于济不贵于速。危言极谏,直撄其锋,则事败而身危;蒙垢忍辱,待时而发,则事成而身安。噫,此一说也。后世患得患失之士,往往藉此说以文其奸。平居暇日,持禄养交,浑然不见圭角,世亦莫测其故;及其临事,伈伈伣伣,俯首强颜,偷合苟安,以固爵位。慷慨敢言者,反以轻虑浅谋嗤之。愚俗无知之人竞信其说,曰,彼固有所待也。其人幸而死且斥,不预于成败之际,又以为不幸而痛惜之。若人者,外窃君子长者之名,内规市井屠沽之利,一唱百和,自以为是,而人莫能破其说,此孟子所谓德之贼也。昔者高后欲王诸吕,王陵面折廷争,平、勃唯务顺从,卒能诛诸吕、安刘氏者平、勃也。以成败而论,陵可谓之无谋。夫白马之盟,当时大臣皆预焉,传不一再,遽欲背约,陵安得默默哉?平、勃阿意承旨,隐之于心,有愧于陵多矣。平诡辞自解,乃曰「全社稷,定刘氏后,君不如臣」。且诸吕之王、高后称制之初年,禄、产盖未用事。当是时,刘氏固自安也,平何以知其必危?平固多智,或能逆料其然,身为大臣,要当为国远虑,绝其萌芽,遏其源流,无使滋甚;今也坐视不问,养而成之,激而溢之,徐起而缓图,岂不殆哉?况以有限之年,求难必之事,邂逅不如意,二公或废或死,遗之后人,乌能保其必济乎?愚是以知平、勃之功适有天幸也。方其廷议之时,陵已白发其端,平、勃从容,一言以继之,若曰高帝盟血未乾,「天下共击」之语,诸侯王所知也,诸吕之王,恐非所以爱之。持是说以进,为有词矣。后虽强悍,或可以利害动;不然,以死争之可也。后内畏人言,外惧祸变,其谋必沮,诸吕之王亦因以少抑矣。不知出此,反逡巡畏避,莫敢忤其旨,委曲承顺,唯恐或后,至使吕氏四人分王大国,几半天下,放肆纵弛,无所忌惮。幸而不数年间,高后死,吕氏子弟材智下,不足以为大患,故偶成平、勃之功。借使产、禄辈一人杰立挺出,高后百岁,为之宗主,成其羽翼,王莽之祸未必不起于此时,平之权谲,勃之庸鄙,亦不敢保其为汉纯臣也。善乎,爰盎之言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方诸吕用事,擅相王,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共诛诸吕,太尉适会成功」。此当时目击者之言也。夫所谓社稷臣者,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如陵不负高帝之约,坚守固执,有去而已,近于社稷臣也。世以成败论人者,退陵而进勃,果公论乎?孟子曰:「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又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故为人臣,当以王陵为法,讵可优柔委靡,阉然媚于当世,以侥倖一旦不可必之功乎?又况有平、勃之功则可以赎过,无平、勃之功,徒窃名以规利,迹其本心,不容于《春秋》之诛。愚恐患得患失之士以平、勃藉口,后之学者靡然从之,士风日以衰坏,天下不复有节义之士,其流祸岂浅鲜哉?故愚不得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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