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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咏 其十三 北宋 · 赵炅
五言律诗 押庚韵
矿鍊真金色(原注:矿藏真金,烹而鍊之,色焕然矣,如凡身蕴圣性也。),菩提道果成(原注:菩提,觉也。觉号圆满,成佛道果,犹真金出矿矣。)。
仙人持忍辱(原注:佛于往昔,作忍辱仙,节节解时,不生嗔恨者也。),胥国福众生(原注:华胥清净,黄帝梦之,见彼国人不知亲己,不知疏物,受用自然,福莫大也。)。
教法堪依信(原注:圣人所说,谓之教法。堪依堪托,信之奉之也。),勤修猛要精(原注:恭勤修习,诲人不倦。精而行之,善弗能及者也。)。
若能功行满(原注:阴德广施,功行济物。有始有卒,道自符合矣。),故是达三清(原注:道悟真一,身合虚无。自然脱屣尘区,必达三清者也。)。
道阃元枢歌 宋 · 彭耜
出处:古今图书集成
君不见一粒金丹何赫赤,大如弹丸色如橘。
人人分上本圆成,夜夜灵光满神室。
神室即是此灵台,中有长生不死胎。
元君谓之偃月炉,炉中药物象三台。
来时一父对一母,到后三男及三女。
朝屯暮蒙有君臣,昼姤夜复分宾主。
青衣奼女骑青龙,却将白虎与金翁。
三花烂熳神霄府,双鹤徘徊太乙宫。
都来金木水火土,几多生老病死苦。
但教仁义礼智信,自然宫商角徵羽。
自子至巳震兑乾,自午至亥巽艮坤。
坎离本是交会宫,卯酉乃其出入门。
房虚昴星直四季,二分二至有启闭。
若观混沌未分前,思量造化真儿戏。
谁知金液大还丹,只在常人日用间。
为君说破修丹旨,闹非城市静非山。
丹头本自生前结,真静妙明光皎洁。
在外即非砂与硫,在内即非精与血。
火药元来一处居,看时似有觅时无。
教君终日默如愚,炼成一颗如意珠。
大冶真金色不变,争奈尘埃寻不见。
生来死去几万遍,所以如今用修炼。
分明一味水中金,但向华池著意寻。
八两金兮八尔木,一物浮兮一物沉。
攒簇五行在庚甲,四象五行要和合。
夜半金乌入广寒,白如酥兮黄如蜡。
金精水液本虚无,嫩时须采老时枯。
炽则坤火略埋藏,次则巽风为吹嘘。
定里一静而一动,静中一照而一用。
风吹杨柳是真铅,雨洗桃花是真汞。
三关轧轧紫河车,九鼎灿灿黄金砂。
紫府乌龟餐白雪,丹田朱凤啄黄芽。
地下海潮天上月,以此消长应圆缺。
此则抽添进退机,便是空虚造化骨。
水源清浊要须知,相生相剋有幽微。
夺得天机大造功,年中之月日中时。
及至打敖成一块,试问时人会不会。
不增不减何抽添,无去无来何进退。
盈亏衰旺自有时,刑德临门有偶奇。
若到丹成虽沐浴,守城野战要防危。
温养婴儿须藉母,七返九还须识主。
一爻刚兮一爻柔,一候文兮一侯武。
片饷工夫炼得成,一年火候始胎婴。
九愬九回为九转,雷声震动鬼神惊。
炼丹工夫只十月,渐采渐炼渐凝结。
三年九载方老成,子子孙孙千百亿。
昔日因看龙虎经,于中龙虎转难明。
歌时契论都寻遍,到底金丹学未成。
嘉定丁丑春三月,有一道人蓬其发。
授我袖中一卷书,读之字字金丹诀。
道人去后杳难逢,北海苍梧有底踪。
貌其形状以问人,人言此是玉蟾翁。
堪嗟世上学仙者,泥象执文皆认假。
岂知一物常相随,圆陀陀兮赤洒洒。
得诀归来试炼看,龙争虎战片时间。
九华天上人知得,一夜风雷撼万山。
侬家本住螺江上,明月清风无尽藏。
等閒作此大道歌,要与时人为榜样。
未说修丹便得仙,且图形固得延年。
那堪或有冲升分,渺渺白鹤登青天。
按:整理自《古今图书集成》静功部
绝句 其二 宋 · 张伯端
七言绝句 押虞韵
投胎夺舍及移居,旧住名为四果徒。
若解(注疏本作会)降龙并伏虎,真金起屋几时枯。
西江月 其三 宋 · 张伯端
押侵韵
白虎首经至宝,华池神水真金。
故知上善利源深。
不比寻常药品。
若要修成九转,先须炼己持心。
依时采取定浮沈。
进火须防危甚。
与方提刑书 宋 · 余安行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八
圣人之道,深远难至。如登岳焉,进而愈高;如观海焉,涉而愈广。岳固高矣,勉之则躐其巅;海固深矣,久之则造其涯。至于道也,终身行而莫之至,愈望而愈远,行而愈无尽。某每念及此,未尝不嘻吁长叹,以谓生而不闻道,与夫闻道而不行,行道而不笃,是直与草木同腐于大块之间尔。虽然,道之在天下,本根同共,源流异致,圣人之道,如真金美玉,亘古今而绵宇宙,虽千万世之悠久,莫得而变之也。诸子百家之学,狃于异端,杂于邪说,譬如煮沙,虽经累劫,终莫成味。然则君子之于学,可无慎乎?傥或讲之不明,择之不详,取焉而勿精,守焉而勿固,皆未免有患也。古之善取道者,于此没身焉。故其上者施诸当年以为泽,其下者行诸来世以为书。孔子之六经,皆圣至之言,后世莫可几者。孟子之仁义,庄周、列御寇、老聃之微谈,亦皆道也。扬雄、荀况、王通之流,虽駮杂蹇浅,亦皆贤人之言。学者患无志焉尔。苟有志于圣人之道,慎所去取而力行之,不倒道而言,叛道而说,形诸简册,藏诸名山大川,未必不行于后世也。某官天性圆成,灵源内观,自少年以高才博学步上庠,躐殊科,职教广文,作成士类,学士大夫钦望馀光久矣。天子锐意经术,尊崇师儒,其制作法度,仰肩成周,乃命阁下赞宣美化,所以委寄之意重矣。某获出使麾之下,不其幸欤?去秋伏承按临,某窃观阁下气舒而和,辞简而理,貌温而有礼;粹乎仁义之言,挺乎圭璋之表,异乎世之未闻道者。某久欲为数字之书,以玷清辉,大惧无因至前。今闻阁下乐善而好古,饱学而有文,善者诱之,迷者觉之,不能者矜怜之,循循然以圣贤事业为心,胡可默而不言邪?某天质庸下,了无他长,阁下将以才学取之欤?某绵薄蹇陋,素未有闻,而才孝无足取也。将以文章取之欤?某素性顽鄙,不善雕琢,其文章无足取也。将以渔猎古今、通贯群书取之欤?某于诸子百家之文、纸上粗语,不甚喜观,而渔猎通贯无足取也。舍此三者,阁下将何以取之?自视年龄虽高,尚有志乎学,阁下如赐一言之教,使某知所指归,则阁下之赐大矣。虽然,某强颜苟禄,甚不得已,非素志也。鄱山之麓,鄱水之涘,有先人弊庐在焉,行且归老,讲求素志,以尽天假之年。世之荣利,灰心久矣。谨以所为文一册,随书献上,阁下乘间试一观之,幸甚(《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二。)。
孝:疑当作「学」。
方是闲居士小稿跋 宋 · 丁炳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四
真金良玉自有定价,文章亦犹是也。炳久矣闻方是閒丈盛名,惜未识之。介观其文章词翰,飘逸粹韵,盖坡仙复在人间矣。季仙平时驰骋文笔,应自知之,不然安肯甘拜下风而事之以师?虽然,师友之间,又当求之于心,不必求之于迹。作文之法,季仙其得师之心乎?季仙能文,其必有得于师之心矣。炳过言之,幸毋诮。二十七日,诚山丁炳文叔书。
按:《方是閒居士小稿》卷末,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金液还丹赋(金液还返结成大丹) 宋 · 萧廷芝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三
求道至近,学仙岂难!采玉壶之大药,鍊金液之还丹。探赤水之玄珠,龟蛇吐咽;运西方之至宝,龙虎盘旋。粤自紫府开而海峤云生,黄河翻而泥丸浪滚。虽乾坤同体,兑谓鼎器;然铅汞二物,互为根本。丹源何在,存三要以守一元;金液结成,自九还而周七返。是丹也,恍惚无物,杳冥有精,循八卦兮合四象,聚三花兮攒五行。味出庚辛,须定志以采取;卦属艮巽,要知时而旺生。始而鍊金液以交媾,终则调玉浆而养成。壶中日月之循环,须明宗祖;身里夫妻之交合,要识根茎。由是升降之际,当辨君臣,来往之间,仍分主客。凝绝耳韵,调匀鼻息。审药老嫩,明进退之寸尺;抱一孜专,守雌雄之黑白。望焉飞汞以擒魂,晦则引铅而制魄。推排符火,卷舒性内之阴阳;呼吸风云,烹鍊身中之气液。大抵人鍊乎气,须和合于四象;气纯乎阳,自消磨于众阴。东捉青龙,西捉白虎,北寻玄武,南寻赤禽。惟中宫和会以共处,以土釜封藏而必深。有动有静,有气无质,知吉知凶,知机自心,能酝就自然之酒,慢调成无韵之琴。安排既未之鼎炉,熬成白雪;鼓动乾坤之橐籥,煅作真金。盖始者金木间隔,孰使交并,金水混融,未归陶汰。自金井一提,水虎潜伏,迨金锁一发,火龙相会,是宜满黄金之鼎而调味固济,饵紫金之膏而凝神闭兑。周流真气以充盈,出入元神之广大。火井水降,抽添善了于屯蒙;辐凑轮成,运用默符于否泰。又当知药物调和,悟者甚易,火候消息,行之孔难。一十月工夫存渺渺绵绵之息,三万年气数在来来往往之间。所以养丹田之宝,其宝长在;夺丹鼎之珠,此珠复还。既得此超升之诀,常开其生死之关。驾动河车,离尘世尾闾之海;移归天谷,上昆崙蓬岛之山。噫!万般仙诀,契论歌诗,一窍玄关,精神气穴。升金门,朝金阙,膺帝诏之召;严金相,證金仙,脱圣胎之结。此其饵金液之丹,成金刚之体,而性命双圆,妙难轻泄。
按:《修真十书》卷九《金丹大成集》,正统道藏本。
还丹众仙论序 宋 · 杨在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四
粤还丹者,华池为初也。华池之中,能生神水,上下清灵,湛然明静。神水变化,洁白如霜,号曰白金黄芽。次入三阳之精水,煮火炼,若经九转,变成紫粉,号曰紫河车。河车之中,投汞又经九转,产出真金,号曰金公。将金公与汞相合,金水相见,再炼九转,名曰金丹。丹者,人饵长生,老者反少,有病自除,变凡为仙,自然不死。夫金丹者,须是亲传口诀,方识铅汞。铅者,真铅,汞者,真汞。铅非黑锡,汞非水银。铅者铅精,汞者朱汞。铅汞交媾,产出黄芽。黄芽者,还丹之祖,大药之基。坎戊月铅内藏真虎,离己日汞内藏真龙。龙虎会合,自成戊己。坎水生金,离火生木,自然四象俱备,五行不亏。还丹者,金木水火土也。金者,虎也。木者,龙也。火者,朱雀也。水者,玄武也。土者,四象聚也。非用世间金、银、铜、铁、铅、锡、盐卤、灰霜之类也。还丹者,铅汞也。铅得水而无体,汞得火而通灵。从无生有,真铅因水化而有,真汞自火化而成。若论真铅真汞,神水华池,青龙白虎,黄芽白雪,河车神室,自古以来非口诀不能得解。余汾阳西河人也,弱冠好道,至三十馀年,得遇明师,亲蒙口诀,方晓丹经之理,洞达幽微之文,得见造化之真,明了浮沉之妙。洎宋皇祐四年十一月八日,偶暇,纂集诸家丹经节要,集成一卷,目曰《还丹众仙论》,以俟同志者云。
按:《还丹众仙论》卷首,正统道藏本。
送闻兄持钵 宋 · 释道生
七言律诗 押东韵
闻声悟道鸟投笼,祇么无闻道未充。
和剑拂开悭吝穴,全身辊入是非丛。
脚头脚尾无虚弁,山北山南有路通。
一笑归来能事毕,真金百鍊见全功。
悟真篇直指详说序 宋 · 翁葆光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一八
夫混沌未显之前,虚无寂寞,无名可宗,强名曰道。道降而生一气,非动非静,非浊非清,邈不可测,圣人强言谓之混元真一之气。一气既判,化为阴阳。阴阳者,天地也,男女也。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故自有天地以来,未有一物不因阴阳相交而得其形也。夫欲修炼者,若以金石草木之象名,万有不同之器类,以至一身精津气血液之属而为丹质者,此皆后天地生滓质之物也。滓质之物,有形可睹,安能生有形而入于无形也哉?后天地生者,皆不离乎天地之内,而有形者未尝不坏,安能变化而超乎天地之外也哉?不超乎天地之外,而有形者未始不堕于阴阳生死之数者也。夫阳主生,阴主死,一死一生,一往一复,此理之自然也。设使煅炼得法,服饵有功,寿等龟龄,年齐鹤算。及其数尽,未有不亡,若箭之射空,力尽必坠,谓其有形未有不坏之理也。是故圣人采先天一气以为丹,炼形还归于一气,炼气归神,炼神合道,而归于无形之形。故能超乎天地之外,立乎造化之表,掌握阴阳,挈提天地,而不为阴阳生死之所变易者,先天一气使之然也,故得丹体常灵常存,不生不灭矣。譬犹运瓮,处瓮之内,焉能运瓮;必也处瓮之外,则能运瓮矣。真一之气,生于天地之先,邈不可测。圣人以同类之物诱之成丹,亦犹日中有火,以阳燧引之,则得其火矣;又如月中有水,以方诸引之,则得其水矣。故煅炼同类之物,立为炉鼎,号曰真龙真虎。故吕公词有「自然炉鼎,虎绕与龙蟠」之语也。夫同类者,无情之情,不色之色也。万物之中,得其性命之正,为灵为贵之最者也。假若采得同类初弦之气,运而用之,故号曰真铅真汞也。仙翁曰:「时人要识真铅汞,不是凡砂及水银」。乃初弦铅汞之气也。初弦者,上下两弦,二八之数也。龙称八两,虎重半斤,所以谓之二八也。以其水源至清,有气而无质者也。以此气类而诱之,则真一之气降灵而有象也。仙翁曰「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虚无合自然」也。夫炼此金丹,先求名山福地,次创丹室数椽。坛筑三层,剑卓四面,悬之以镜,方乃立龙虎为鼎炉,置刻漏为规矩,抽添有水火之则,作用有辅弼之俦。如此之类,未易敷陈,亦假世财,方克就绪。故阴真君论曰:「欲修此道,须假资财;如无资财,则修金丹不成」。又须三人为侣,方可修炼。三人同心,一志之良友也。密当八月首望之宵,一阳初动之际,当先主者禹步登坛,左手擒龙,右手擒虎,精调气候,数按周星,匹配阴阳,息符刻漏,故得金水交并、龙木孕英矣。一者坐幄运筹,经文纬武而继。其中间首尾之所施,不使毫釐差忒。故仙翁曰「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作丹」也。一者潜窥刻漏之的,密整抽添之用,准备火工,无失爻卦,逾时过刻,丹必难成。故朝元子曰:「劝君穷取周天数,莫使蹉跎复卦催」。三人一心,递互相符,不半时辰,立得真一之气,归于交感之宫,结成一粒,大如黍珠,号曰金丹。现在北海之中,赫然光透帘帏,即时密运镆铘以追之,才得入口,则立跻圣位矣。故仙翁曰:「一粒金丹吞入腹,方知我命不由天」。得此一粒镇在丹田气海之中,则一身精气翕然而归之,立结成砂而不失走,然后运火煅炼,成金液还丹。夫火者,阴阳之气也。阳数奇,阴数偶。自子至巳六辰属阳,故谓之阳火;自午至亥六辰属阴,故谓之阴符。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二篇之中,夺得四千三百二十年正气归我丹田之中,温养子珠,结就圣胎也。老君曰:「阳奇自子生,阴偶从午发,终始在乾坤中」。冥母胎月,故得外接阴阳之火,内生金液之质,不须加功,自然运转,从尾闾历历然有声,直透双阙,逆上泥丸峰顶,降下口中,状如雀卵,馨香甘美,此乃金液还丹也。徐徐咽下丹田,结成圣胎,养就婴儿,故仙翁曰:「婴儿是一含真气,十月胎圆入圣基」。盖凡胎十月降诞,圣胎亦然。十月火备功圆,脱胎而化形,为纯阳之体,寒暑饥渴不能为恼,方可投于深山穷谷之中,或卑污僻陋之所。面壁九年,以空其心,无人无我,心境一如,故谓之神仙抱一也。正释子收牛之时,惟识心见性者抱一,则斯道弘矣。九载功备,无为之性自圆而慧自生,纯阳之体自妙而神自灵,故得性命与道合真而无形矣。无形之形,随物现相,遇风则风,遇雨则雨,遇水火则为水火,遇飞走草木,变化不测,倏存倏亡,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故能分身百亿,应现无方,若一月之照万水,无不周遍。是以随缘赴感,靡所不应。原其至真之躯,处于至静之域,实未尝有作者,此乃神形性命与道合真,而同归于究竟空寂之本源也,故圣人强名之曰九转金液大还丹也。又曰金刚不坏之躯,乃为无上至真之妙道也。仙翁独弘斯道,故以真金妙色之身證其巍巍堂堂,真金慈相,普现法界,救度众生,故示刘奉真之徒以性道无生,而入寂后现真身于王屋山中,示以命道不灭而圆通。故于元丰五年三月初五日尸解之时,乃留偈曰:「一灵妙用,法界圆通」。此非性命之道双圆,形神之真俱妙,岂能与于此哉?其阅世亦九十六载矣,平时宏阐玄微,吟咏情性,言辞奥雅,汲引后来,自目其篇曰《悟真》。悟真云者,性命之真也。又念后学惟知命道,而不知尽性,惟知性道,而不知养命,故有了悟真如之一绝丹。是色身妙宝之一词,启发高明之士,大根器之人,俾知性命之道,咸获究竟圆通,迥超三界,此非无碍大悲平等之心、智慧圆明者,孰能如是哉?愚虽识见暗昧,颇得仙翁之密旨,故精研是篇,而露其真机十已八九矣。深虑同好之士不识金丹源流所自,于是原始要终,冒犯天谴,直指悟真之坦途。倘有夙骨合仙者,径直入于悟真之门,寻无为于一黍之珠,若于外觅,则不可以冀其有所得矣。昔元始天尊悬一宝珠,大如黍米,在空玄之中,无鞅圣众,勃勃俱自珠口而入者,即此金丹之一粒也。一粒如黍,包含万象,囊括三才,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亘古迄今,高真上圣,證此道者不可胜举,孰不由此一黍而證无上之大道者哉?此道至简至易,苟非真师指示,则莫能晓其深根固蒂者。根蒂识矣,苟非钜有财力者,则亦莫能成其功而著其事也。功事著矣,苟非明心见性,则亦莫能臻于抱一之妙也。抱一既妙,则性命之道至矣,不可复有以加矣。是故命道莫不有传于师指而后明,修持而后著也。若夫性道则不然,不由外至者也。苟非见闻知识于外者,则堕于中小之规,而不彻其听莹之至者也,惟于自己胸中自悟自明,方能尽其性道而得所谓最上第一乘者也。吁!性道之中,非有悟有明也,悟无所悟,明无所明而已。非有尽有得也,尽无所尽,得无所得而已。最上第一者,上无所上,一无所一而已。学者倘达师旨,手握天机,煅炼神丹,脱胎换骨,更又明心达本,了悟真空,直超最上之乘,径入无为之境,则形神俱妙,性命交圆,驾鹤骖鸾,乘龙跨凤,共为蓬阆之游必矣。
按:《悟真篇注疏直指详说》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悟真篇注疏》附录。
因笔记贼入空室颂 南宋 · 郑清之
押词韵第十八部
平生一片痴,妄意室中物。
自言富可待,到了贫彻骨。
一宵入人家,百宝认髣髴。
拣得真金身,明处是泥佛。
金灯花 南宋 · 陶梦桂
七言绝句 押庚韵
紫磨真金百炼成,花神妆点似灯明。
胆瓶盛取当书案,白首韩公对短檠。
禁铜钱申省状(广东运使) 南宋 · 包恢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二八、《敝帚稿略》卷一
使臣某伏准省劄行下本司,责令体访,条其漏泄铜钱利病。某窃于此事久为国家寒心,第事大体重,非惟未有万全禁绝,亦缘人微望轻,未敢出鸿毛轻率之言。今既准指挥,岂容自默?窃惟倭船一项,其偷漏几年,彰彰明甚,已不待赘陈。但漏泄之地,非特在庆元抽解之处。如沿海温、台等处境界,其数千里之间,漏泄非一。盖倭船自离其国,渡海而来,或未到庆元之前,预先过温、台之境,摆泊海涯,富豪之民公然与之交易。倭所酷好者铜钱,而止海上,居户所贪嗜者,倭船多有珍奇。凡值一百贯文者,止可十贯文得之;凡值千贯文者,止可百贯文得之。似此之类,奸民安得而不乐与之为市?及倭船离四明之后,又或未即归其本国,博易尚有馀货,又复回旋于温、台之境,低价贱卖,交易如故。所以今年之春,台城一日之间,忽绝无一文小钱在市行用,乃知本郡奸民奸弊至此之极,不知前后辗转漏泄几多,不可以数计矣。今欲遏绝庆元漏泄之弊,恐别亦无新奇之策,惟复祖宗旧制,仍旧就华亭置司抽解,则虽未必能全革旧弊,而比在庆元则似大相辽绝。然又尝窃有疑焉。倭船之主,抽解之场,初不过板木、螺头等泼物耳,而使之得以博易吾铜钱而归,是犹以土而博吾之真金,以石而博吾之美玉,利害本非难见。螺头仅可以供燕饮之需,虽无之,未至如五谷之养生;板木不知济何等急切之用,虽无之,未至如无棺木之送死,岂不可禁绝其来乎?惟硫黄可供军需者,许其博易抽解,则舶之来者必少,而钱之泄者亦少。闻之每岁往来不下四五十舟,乃无非木板、螺头等物,而坐听其空竭吾国家之重宝,岂不误哉!虽曰其归也,差官检空,然后通放,然此亦一具文耳。盖非特官吏不廉不公,例有所受而不从实检放也,亦以倭船高大深广,人以百计,归船视来时尤重。盖船底莫非钱也,检空官一过其上,一望而退,岂尝知其内之所藏为数浩瀚。况又其计奸诡,先是逐时积得现钱,或寄之海中人家,或埋之海山险处,或预以小舟搬载,前去州岸已五七十里,候检空讫,然后到前洋各处逐旋搬入船内,安然而去。又或者其归船撑去隔二三十里所,差官检空不及,亦只得应故事,姑听其元来尝检者有之。此漏泄之所以不可得而禁也。倭人固非其他戎狄之比,然异气殊形,丑徒恶类,与吾民交易,以至庆元城下,相与集处,窃恐事久情迁,非特吾民将化而为倭,而变生祸作,有出于不测者,非但泄钱而已。尚可坐视而不为变通之计乎?虽然,此为庆元漏泄而论,止漏泄一处耳。若某所虑,实有数处,敢因言之。盖向之所闻,惟倭好铜钱,今则闻海外东南诸番国,无一国不贪好,而凡系抽解之司,无一处不漏泄。庆元之外,若福建泉州与广东广州之市舶两处,无以异于庆元,而又或过之。盖诸番国各以其国货来博易抽解,并是漏泄一色现钱而归,尤不可以计其数矣。福建之钱聚而泄于泉之番舶,广东之钱聚而泄于广之番舶,两路之钱非如海水之无穷,其将尽入于尾闾,岂不至枯渴者?次则此土贩海之商,无非豪富之民,江淮、闽浙处处有之,亦多有假作屯驻之所,营运军需为名者,虽曰他有杂货,其实以高大深广之船,一船可载数万贯文而去。每是一贯之数可以易番货百贯之物,百贯之数可以易番货千贯之物,以是为常也。此则北自庆元,中至福建,南至广州,沿海一带数千里,一岁不知其几舟也。此又海商漏泄之大者也。又其次,海上人户之中下者虽不能大有所泄,而亦有带泄之患,而人多有不察者。盖因有海商或是乡人,或是知识海上之民,无不与之相熟。所谓带泄者,乃以钱附搭其船,转相结托,以买番货而归。少或十贯,多或百贯,常获数倍之货。愚民但知贪利,何惮而不为者?又有一等,每伺番舶之来,如泉、广等处,则所带者多银,乃竞赍现钱买银。凡一两止一贯文以上,得之可出息两贯文。此乃沿海浙东、福建、广东海岸之民无一家一人不泄者。此一项,乃漏泄之多者也。虽然,已上二者,犹是番国人与吾国人为弊至此极也,若在官司,则有明明与之漏泄而曾不知禁者,水军之漏泄是也。盖屯驻水军去处,每月多是现钱支给。此钱一出,固是不可复入,散在外州可也。今乃未尝到寨,军兵未尝得使,自本州支出,则城下大舟径载入番国矣。此亦以为常而恬不知怪也。广东水军尤纯支现钱,漏泄尤甚焉。一年每月若干,一月一次漏泄,不知何为不略虑及此者?此钱系各州通判厅所办也,极其艰苦,措置不及,一月仅了,又虑后月,动是多方兑借以应急,时刻不可缓也。是此钱非以支吾军,乃以送番人耳。自有水军以来,不啻当以千万亿兆矣,此又漏泄之最大者也。曩时沿边尚有铁钱,防漏泄也。今隔海即是异国,一舟可以直到,而不虑及此,某窃惑焉。然此一项,乃军国大计,须是朝廷急作变通之计,非某小官所敢与知也。其他如泉州、广州之抽解去处,须与庆元一体别立规模,痛革前弊。或者各州市舶司别与置一官司,专一稽察关防,重立赏罚,于旧条法及赏格中更增加严密施行。至贩海之商,沿海之民,犯漏泄之罪者,在法虽有明条,然不过远配而止。在今日则为情重法轻,人不知惧,又未尝见严切举行,所以愚民多不知法,知者亦敢玩法,无所忌惮。今须详酌旧法,更与加严,犯者断无容贷,责之各州知郡,各县知县,协心任责,申严督责巡尉不住巡捕。如获到漏泄之钱,照条法中赏格一一推赏。不然州县既不任责,巡尉亦不巡捕,名曰巡捕,又不获实钱,官员罢黜,吏卒远配,情理重者又别重作施行。外此,则所有中下民户,惟有三路十数郡,沿海数千里,并与行下逐州逐县,严结保伍,每十家为一甲,递相纠察。如一家漏泄,则九家举觉,或配或杀,随多少科罪。举觉者特与免罪,数之多者又当推赏。若一家漏泄,九家沉匿,不行举觉,定相连坐,一甲内并无容恕。十甲又为一大甲,十甲之内,如有一甲漏泄,则九甲举觉,其法尽如一甲之法。甲内断不使有引领牙侩等奸人容留其间,如有此等,并以正漏泄人论罪。其甲户又当各统之以隅总,而隅总又多通同,反为漏泄之主。此又全在责之州县,选择公忠为众所服、可为隅总之人,方许差充。州县各特置一局,差官专主此一事。上下相承,持之以久,庶几积年之弊可革也。然此其大略耳,其详则乞朝廷特为敷奏,乞圣旨行下三路十数郡一体施行,又庶几仰藉威灵,乃克有济。若但行下本司,使遍责之郡县,则推转,未必能使之丕应,此非可以常事论也。外此,则又鉟销一项法令,虽昭如日星,而所在郡县之民未始一日无鉟销,其销耗又非特沿海而已。此又在朝廷别作施行。今冶司一年所铸不过一十五万贯,而费近二十文之本,方得成一文之利。至于漏泄,一年不知其几千百万也。举世但虑官楮之折兑,而钱皆置之不问,故钱已漏泄欲无矣。使一旦用钱,殆将无钱之可用,岂不大可为寒心哉!姑据某之愚见,条具大概如常。是非可否,不敢专决,乞赐指挥行下,须至申闻者。
跋山谷书范孟博传 南宋 · 包恢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三○、《敝帚稿略》卷五
《范孟博传》,昔太史黄公所书,今闽帅文昌赵公家所藏也。某蒙公出示两巨轴,因得以刮目快睹,而为之感叹不能已。盖以《范传》之清节照映,黄书之笔势飞动,固已为世之至宝,况凡所题跋,皆前后名世士,发挥殆尽,似无复可措一词矣。退独念人之所难,莫难于生死。吾夫子曰:「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曰:「所恶有甚于死,故患有所不避」。此可以观人矣。而先儒又谓:「感慨杀身易,从容就死难」。是能死者,又当于其处死之际观之。孟博之始系狱而期以死也,其仰天而告,则欲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迨再系狱而知必死也,其与母诀,则以弟孝敬而足养母也,己归黄泉而可从父;与子言,则以恶不可为,我不为恶。所以自处与其处母子间者,曲致其义,真可为从容以就死,而非徒曰感慨以杀身者欤?彼犹有议其激作名声、品覈裁量之过,而卒陷党议者,曾不思大义介节,出婴其锋,其伟然刚直之气,自凛然足以破奸邪之胆,遂使群雄相视,不敢去臣位尚数十年,谁实致之?谓孟博辈为过者过矣。或者又疑白刃可蹈,中庸不可能,其死也,果中节乎?抑不知世之贪生失节、全躯保妻子者身亡心存,固已不见齿录于世;其次大命至止,而独顾恋系累,觊存残喘馀息,欲绝而不肯绝者何限。有如病亡之时,非临难赴死之比也,而咿嘤涕泣,留连妾妇,分香卖履,区处衣物,平生奸伪垂死尽见者,以孟德而视孟博,盖天壤也。不彼之尤而反求疵于此,何哉?太史之书此传,其以气节事体亦有相似者欤?初以史事往涪州、戎州矣,继又以承天记文而往宜州,横祸所加,随处安受,不悔不折,有孟博之风矣。观其自述在宜州之日,所僦之舍上雨傍风,无有盖障,人以为不堪其忧,余既设榻焚香而坐,与西邻屠牛之机相直,盖悠然自得也。不幸竟死于宜,可胜嘅哉!然遂获与孟博相从于地下,太史何憾也!文昌公家之藏此书,是又以忠定之大忠大义决大议、定大策,而措国家于泰山之安者,其事固非可与范、黄二公同日语也。然功在社稷,虽与日月争光,而邪议敢为蔽蚀,亦尝妄目为党,乃人自绝耳,于日月乎何伤?至是而反观范、黄辈,岂不可为增感慨而重太息哉!忠定尝两帅福,迄今贤贤亲亲、乐乐利利,没世不忘也,是封福王。文昌公复来帅于六十年后,为于前而美既章,为于后而盛有传,世守忠孝,自子而孙,其犹宗周文公之有伯禽、僖公欤?文昌公欲刊范传、黄书于忠定新祠,则将见与西湖之水同其清,水晶之宫同其明,千载犹一日也,其真得所托也欤!太史尝自谓其杂书他日或可作安石碎金见爱者,或谓之然。今传与书并传,则不啻浑然真金,而价又增矣。某滥司闽臬,方大有愧孟博澄清之志,而太史又尝称史君宗英景道之秀,以为每见景道尚有典刑,尤喜予笔墨,在文昌公殆过之远甚,惜太史之不及见耳。公命某识其说,因不揆,僭加赘疣于其轴末云。
宋故敷文阁学士中奉大夫致仕休宁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少保谥忠肃金公安节家传 南宋 · 金文刚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六三、《新安文献志》卷七三、弘治《休宁志》卷二六、道光《休宁县志》卷二○
先公讳安节,字彦亨。其先京兆人,唐末徙歙之休宁,遂为县人。曾祖讳仁用,妣苏氏。祖讳应辰,妣洪氏。父讳裕,赠通议大夫;妣朱氏,赠太淑人。先公生而颖悟,日记千言,识趣不凡,容止庄肃。家贫,刻意务学,太淑人躬纺绩以给资用。少长,游校舍,声誉益振,操行益厉,贯通经史,尤精于《易》,学者多宗之。尝著《易解》以遗后人。葛司成胜仲自礼部郎宰乡邑,一见,期以远到。以沈公晦榜登第,时宣和六年也。初任洪州新建簿,秩满,范丞相宗尹引为删定官。当绍兴初,法令散佚,方命修次,同僚以先公通练博洽,凡一切文法,悉以委之。书成,会广中得旧本,与所修若合符节。改宣义郎。旧例,改秩多即迁,而先公独滞故官。谢祖信迁寺丞,见宰相曰:「金删定改官在众人之前,以不事请谒,无为言者,祖信不敢先之」。五年,召见,奏对称旨,太上皇曰:「金安节好秀才,若加涵养,有用之才也」。除司农丞。或问公知召命否,今侍郎张致远为中司时所荐,合往谢之,公曰:「彼为朝廷荐人,岂私我哉」!竟不往,渡江之初,首论:「军兴以来国用岁广,言利者日益繁,然皆琐碎掊克,无益于国。古者取民不过租赋,自汉而下,其法益密,其取益细,至于今,不可以有加矣。傥欲增之,是直为国歛怨。为今之计,独有推行营田之制以省边地转输,命郡邑守令禁游惰、招流亡,兴潴泽陂池之利以备水旱,使民务本力农以广播植。庶几田野辟而谷粟多,缓急有以供公上之求而无咨怨,是为长久之策」。又论:「人臣事君,所当先者国事,不可以自营;所当勉者职业,不可以自安。况今国步未平,四郊多垒,正臣子忘身尽瘁、共济艰难之日,苟惟利禄是图而不耻节义之不立,宴安是怀而不忧政事之不修,将何所赖哉?臣愿陛下诏股肱耳目之司,察其趋向,考其勤惰。有能忧国忘家、服勤无怠者,不惜显擢;其或怀私偷安、无益于治者,亟加汰黜。庶几群臣竭诚尽力,仰副陛下忧勤图治之意」。言皆剀切。六年夏,迁仓部郎官。明年五月,驾幸金陵,而先公留不预行。朝廷别除郎符,遂乞解职,时以国子监丞处之。以亲老辞归。是月,复召赴行在所,既对称旨,除监察御史。建言:「四方知朝廷之有人,而无敢不服者,以虑无遗算,动无过举故也,倘或谋谟不臧,举措失当,使众庶至于窃议,强悍得以轻视,非以示四方也。陛下临御以来,推诚用人,视古无愧,而栋干或挠,莫克胜任,皆由自用。夫区区之智而无以揆天下之事,是以察理不明,定计不审,屡举而屡不当也。夫国家建辅弼之臣,置诸左右,非苟取充位而已。今天下多事,正驰骛不定之时,臣愚欲望陛下断自宸衷,众建大臣而使均任其责,庶几分职率属而不至于专权,同寅协恭而不至于备位。可否相济,谋无不获,动皆适当,克成厥勋,以彰朝廷之有人,而折冲于万里之外矣」。又论:「胜敌莫先于自治。欲自治,则选将以训兵,择吏以安民,恤费以丰财,诚当世之急务。夫兵所以骄,以将非其人,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也。欲选将,则当戒姑息而取其能抚御者。民所以困,以吏非其人,依势作威,倚法以削也。欲择吏,则当黜贪暴而取其有惠爱者。至于恤费则禁浮靡,除冗蠹,公私之费,无所不当恤也,然后蓄力养威,待时而动,战必胜,攻必克矣,何敌之足虑哉」!又奏:「法行于世,不能无弊,惟知其弊而救之,则弊者可使复治;苟坐视而弗恤,则其害愈甚,治不可冀也。今天下皆知官冗之为患,而岁遇大礼,复推恩数百人。近因臣僚请奏,遂诏侍从讨论,盖知其弊而求所以救之之术也。迄今累月,未闻有所施行,得非大臣不肯任怨如议者之所言,故虽知之而终不可行乎?夫咈百姓以从己之欲,于天下实无所利,则其人足以歛怨,而其怨不可以不恤。若据天下之公议,而去其所同患,恐非所以致怨,虽有无知而不悦者,亦不足恤矣。臣愿陛下申命从臣,亟加讨论。自宰执侍从以及庶官,皆为之限,通前后奏补以至致仕遗表恩泽,各不得过几员数。如此,庶几少合人情。虽未能尽去官冗之弊,亦可以少损矣」。一时公卿大夫,虽有不乐,而识者韪之。越两月,迁殿中侍御史。时此职久虚,既拜命,帝谓曰:「此朕亲擢,以卿忠亮备见奏文,可宜安职」。时秦丞相再用,方得君,权势薰灼,无敢忤拂。进其兄梓知台州。先公连章论其侥冒,谓「始以校尉而换文学,继以文学而直赴殿试,自改官以至后来差除,皆非其所当得。依恃权门,惟意所欲,岂复知朝廷有公道,搢绅有公议乎」?上虽曲意勉从,自是大忤权相。继丁太淑人忧,居丧尽哀,三年不入私室,乡闾称其孝。服阕,主管台州崇道观。秦氏势益盛,中外侧目。先公既与不合,不复通问。或谓少宜下气,彼能为人患。先公曰:「得失穷通有命,又安可失其素守」?凡三奉祠,皆援赦以请。俸入不继,处之自若,故摈弃者十有八年。权相死,天子厉精庶事,凡前时直言被抑者,相继召用。阅月,起知严州。两降旨趣行。至,则以五事奏上。如平民间租税折价、蠲私逋利息过取、均船户差拨之令、限军兵借请之制,与夫裁削钱监官吏冗费,奏上,悉蒙采纳。凡诸县科买之例,羡馀之献,一切罢去。在郡一年,俸馀之积,并不纳宅,寄藏于库,登附版籍,至今父老皆能言之。除浙西提点刑狱。被命出决淹狱,每行,得讼牒数百,闭阁秉烛,平心阅之,多得其情,民以不冤,一路肃然。先公久处閒废,起为守宪,例册上供甚厚,并却之,虽厨传什器、帷帐篮舆之属,一无留者,曰:「此有司之物,于私家何用」。有旨召见,除大理少卿。首论:「狱情之不能无失者,以奸猾之吏附势徇利,有以蔽之也。附势则观望而权豪胜,徇利则贪墨而贿赂行。伯州犁之上下其手,以势也;羊舌鲋之黩货无厌,以利也;而况于胥徒乎?故治狱莫先于治吏,吏奸治而聪明可悉,忠爱可致。欲望圣断,申饬守臣,虔奉诏条,狱必亲虑,率僚属以正,驳胥吏以严,察其奸猾,首斥去之。俾观望意绝,贿赂不行,断狱得情,人无冤滥,以仰副陛下哀矜之意」。时获伪造盐引者,中书必欲置之死,公力争之,以为造成已十馀年,盐官之合追逮者多显贵,亡殁几半,且案问自首无死法,因得减等。两浙转运使遣其属王悦道鞫仁和令王绩狱,不以实,遂付大理。先公以勘者不实,当究问。悦道,即医师王继先之子也,有宠于权贵,屡因人丐免。先公必欲正其罪。又论:「刑者所以弼教,非言治者所当先也。舜命稷播百谷,契敷五教,而后命皋陶明刑以弼之,可谓得本末先后之序矣。夫郡守、县令,民之师帅,今乃独以簿书钱谷为急,至于风俗之淳漓,民情之美恶,皆无与于己事;部刺观风者亦徒以其供输及期、文书如式,不为其下所讼则已,化民成俗之方,未尝过而问焉,民未臻于耻格宜也。乞明饬监司、守令,不必专用法令。苟有可赞教化者,无大小必行,庶几先民未犯而格之」。寻以圄空,有诏奖谕。二十九年四月,徙宗正卿。是年冬,命接伴金国贺正旦使。时经国恤,犹系黑带,至淮中流,北使施宜生迟疑不肯进。先公令告之,曰:「以日易月,乃太后遗诏,皇帝孝慕,以未卒哭,尚素服,在臣等亦当然」。宜生曰:「前者使至北,我朝以其告哀谢,不欲用乐。今宜生以贺使来,奈何不以吉礼见待」?先公又答之曰:「前次哀谢使虽在服制中,为趋上国,不敢系黑带;今安节等在本朝界内,义得有所伸,不当援此为比」。往反数四,其语始塞。明年春,再充送伴。至楚州,北副使耶律翼傔徒登岸,欲解骑巡检王松马,松不敢与,遂曳以见翼,翼怒,辄笞松。先公遣人语翼,设或松等有过,只合牒送本所断遣,岂得肆行鞭挞?词色颇厉。乃舍之。时先公官朝散大夫,朝廷恐因是生事,致起衅端,坐降两官,而移其事对境。及枢密叶义问使北,金主说当时耶律翼夺马事,曰:「若翼以公文索马不得,犹为可诿,辄自取致竞,又行妄箠王松,其曲在我,已鞭翼二百令自效。金某非其罪,还日,可详奏知」。至七月,先公复原官。至是,回翔卿寺者凡四年。有言其独立无援者,帝曰:「朕亦知之,已有所处」。八月,迁礼部侍郎。谢日,帝面谕曰:「卿久合作从官」。明年,迁侍讲。九月,迁给事中。上谕大臣曰:「朕熟知其人老成,且极正当,必不沽激以求虚名」。岁当宗祀,其夏已闻渊圣之丧,乃奏言:「宗庙皆当以大臣摄事」。时议者不然之。殿院杜莘老言事不合,乞出,除遂宁府,先公封还之。上使宰臣宣谕以莘老所言不实,先公奏曰:「台谏所言因内侍,恐亏政体」。久之,圣意亦解。边报颇急,军务繁兴,先公首以进取、招纳、备守三策进,谓:「去岁海陵兴师,侵犯淮甸,兵威方炽,遽尔北还,虽可为庆,而未可恃也。盖天道善应,其所倾覆,常因乎人。今中原之地皆吾土也,有机会可取,如之何不取?中原之民皆吾民也,有机会可招,如之何不招?然观自昔英雄之君,削平祸乱,未尝不先固根本而后征讨,以致宁一者。如汉祖之关中,光武之河内是也。由是言之,备守者,进取招纳之本也。备守既固,以之进取,则兵势益壮,而易以成功;以之招纳,则人知所恃而乐于从命,不可不蚤图也。自古备边之道,代有不同,莫如我太祖皇帝渊谋睿略,最为尽善。盖其要惟在于择人而久任,故操术甚简而收功甚博。军市之租,并赐诸将,不问出入,故无拘制而不乏于用。以之养士,则足以得死力;以之用间,则足以得敌情。其任之久者,或至三十四年,少者犹不减十馀年,故皆得以尽其才。当是时,削平僭伪,命将出师,殆无虚岁,迄于天下大定,不知有疆埸之忧。今淮甸之地,控制边隅,今犹昔也,如欲为备御之计,愿诏大臣遴选智谋勇果、有志功名之士,毋间文武,毋拘品秩,付以一州,责其自守。凡土地之所出,财赋之所入,悉以与之,俾得自用,虽上供之数,一无问焉。如治陴隍,缮器械,犒士卒,募间谍之类,皆得便宜从事。其事关国体者,然后以闻,朝廷为裁其可否而施行之,仍谕以久任之意,使咸知未遽更代,则必悉其心力,不为苟且之计矣」。闻刘豫为金所执,先公上言:「邻国之情,难以遥度,当申严守御,以固吾疆陲;多遣间谍,以招彼携贰;通好之使未可遽遣,顺动之计更宜缓图。使民心不摇,军听无惑,养威持重,徐观其变,然后起而图之,则定计审而临机速,举无遗策矣」。杨存中往淮南西路采访事宜,欲废庐州并管下四县以附舒州,徙和州于东关,改和州为历阳县,而合肥、历阳二县并升军额,各差兵将屯戍。先公上言:「朝廷欲并省移易州县之意,大要不过有三:一曰专据形势要害以御侮,二曰参酌远近道里以便民,三曰减罢官吏浮费以足用。今据存中等所申,欲以庐州一郡四县之地附益舒州,则是舍形势而就僻陋,如备御何?欲举庐州一郡四县之人供输帅府,则是舍近便而趋艰远,如绥抚何?今两淮经兵火之后,城郭室庐焚毁,户口牛畜散亡,见虽招集,犹未复业。帅司欲行措置,茫如捕风。今遽移郡置堡,创建官府,岂无骚动?谓之省费得乎?即此三者,无一可行。然参酌事宜,权衡轻重,缓急先后,当有次第。为今之策,莫若以戍兵为首,屯田次之,修筑城堡以控要害又次之。盖州郡无兵不可为守,百姓无兵不能安业。如庐之合肥,和之濡须,皆昔人控扼孔道。魏明帝尝云:『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而孙权筑濡须坞,累攻不克,守将如甘宁等,亦能以寡制众,盖形势之险,攻守百倍。岂有昔人得之可以成功,我今有之而反自弃之?非良策也。欲望朝廷特于沿江量遣将卒一二万人分屯二州,使壁垒相望,足为沿淮一带声势,然后广开屯田,使兵民杂耕,仍修筑东西关之险以备固守。况濡须、巢湖之水上接店埠,下抵江口,可通漕运,则二州之戍兵与其就食沿江,初无少异,而卷舒之间,成效相远矣」。隆兴初,金布色忠义遗三省枢密院书论和议,画定四事:其一,叔侄通书之式;二,割唐、邓、海、泗之地;三,岁币金银绢之数;四,叛亡俘获之人。有旨,令侍从台谏于后省集议。先公条奏:「今日之势,非惟中国在于速和,而北朝亦未尝不欲和也。近北使之来,书词虽嫚,而卒章情状略可见矣。然又惧我测其来意,而有轻之之心也,故倡为大言,邀索旧礼。傥若直情径行,而不示以开纳之意,则边备未固,国力方匮,亟与之战,能无殆乎?若因其咫尺之书,遽为之屈,安知不乘我之怯,继以难从之请?不与则废前功,与之其何以为国?为今之计,北朝欲和,理难拒绝,当权时之宜,与之通好,以休兵息民。但讲好之后,益当选将练兵,蓄威养锐,大修军政,以为后图」。且谓:「既许通好,则使命不得不通。但我所欲者,削去旧礼;彼虽肯从,犹有未尽。如世称侄国,国号不加『大』字,及用『再拜』二字,考之祖宗与大辽书问仪式,亦有不同,皆合议定,令得允当。海、泗、唐、邓为两淮襄汉屏蔽,恐绝中原士民归向。必不得已,宁于岁币少增其数,以厌其贪求。但修奉陵寝,迎护梓宫,当在所先,宜于国书中首及二事。然陵寝地居河南,今欲其以地归我,未必肯从。谓宜议定还境地,每因遣使入国,恭往陵寝朝谒」。是时,廷臣各有建议,而主说不一。至十二月,汤相思退奏请遣王之望、龙大渊等通问,发行在所。明年正月,金复书,大略言:「四州系本朝内地,不当言议外,其馀事非帅府所当可否」。上不欲报,而汤相固请答之。进呈,上以书词示弱,却不用。继而布色忠义以未如所欲为词,遂与志宁分兵南下,自清河渡淮,守将魏胜战死。上闻有金师,乃命汤相都督江淮兵马,仍诏荆襄、川陕严为边备。汤不行,而台臣奏乞置狱,取不肯撤备及弃地者,劾其罪,庶和议决成。于是太学生张观、宋鼎、葛用中等七十二人伏阙上书,乞斩三奸臣,而用胡铨、金安节、虞允文、龚茂良等协谋同心,以定大计。时有白劄子,欲车驾幸金陵。有旨合议同奏,先公奏曰:「窃惟建康江山险固,从昔以为帝王之都,盖以南控楚越,西连巴蜀,北接中原,最为形胜。今将图维经略,指挥号令,固宜驻跸于此。然两淮师旅之后,藩篱未立,自昔所以壮根本而固形势者,一切未备;宗庙宫室、官舍城壁、仓廪营垒,皆非仓卒所能办集。民思拯救,如在焚溺。宜颁诏令,以建康、临安犹唐之东西都。今虽暂还临安,自此当往来巡幸。仍诏有司按求吴、晋以来城垒旧迹,以次营造,以俟驻跸,庶可慰远迩之望,成宏济之功」。时淫雨为沴,有伤蚕麦,诏从臣陈弭灾之术。先公奏曰:「阴阳之气,行乎天地之间,惨舒为寒燠,湿燥为雨旸,气均则和,气偏则冷。虽云天运有数,实与人事相符。圣人居泰则裁成辅相,以保其和,遇灾则恐惧修省,以求其应,用能导迎善气,变灾为祥。至于卿士之列,郡邑之间,刑罚失中,赋役不平;贪夫侵蟊,以伤民财;暴吏肆虐,以戕民命。有一于此,皆致灾之由也。在内令风宪之臣弹劾,在外令廉察之官按发,俾官曹清肃,民无冤滥,则和气可召而灾害不生矣」。是时,边境宁谧,上下恬熙,上图治甚切,乃赐臣下笔札,令取当今弊事悉意以闻。遂奏:「圣王之治天下,若天地覆载,日月照临,一视同仁,初无偏系。而小智苟得,惟务殖私,不顾公议,妄有干请。傥遂其欲,实蠹大猷。仁宗皇帝辟公正之路,杜邪枉之门,特诏禁绝内降,仰中书、枢密院并所承受官司毋得施行,敢以货赂结托贵近者,令谏官、御史劾奏。陛下躬揽权纲,靡容侵挠,而贵近循习,未尽革心,尚事侥求,乞从中出。若不严行抑绝,虑启倖门。欲望特降指挥,溥加戒敕。敢有违戾,并置严科,庶知警惧」。又言:「聚人曰财,理财曰义。义者,天下之制也。以义为主而斟酌损益,使得其宜,则人情允惬,事皆可行。比者献计之臣以边境未宁,师旅费广,多以财赋为言,或欲收天下田,或欲收诸郡公使,或欲罢宫庙差遣,或欲贷豪户缗钱,以至括道宫佛祠赡给之馀,减见任待阙寄禄之俸。苟细者或伤国体,太甚者或咈人情,徒为纷纷而终于不可行矣,果何补于邦计哉!臣闻仁祖宝元二年贾昌朝上书,乞取景德以来,迄于景祐凡百用度,靡有钜细,校其出入之数,约以祖宗旧制,其有不急皆罢省之。诏以枢密直学士张若谷、右谏议大夫任中师、右司谏韩琦与三司详所奏,定夺裁省以闻。琦言:『欲减省浮费,莫如自宫掖始。请令三司取从前内侍省、并御药院内东门司先朝及今来赐予支费之目,比附酌中,皆从减省,无名者一切罢之』。今多事之时,减省之计,实为先务。欲望圣明稽宝元诏旨,命官详校。凡百浮费,无问钜细,一切罢去。庶几蠹弊悉除,邦计寖阜,仰副陛下崇俭国本之意」。时朝廷集议奏上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尊号,先公奏曰:「臣之事君,子之事父,所以崇报推美之心,岂有穷已。然自尧舜三代以来,能尽事君、事亲之道为天下万世臣子之法者,一本于礼而已。礼之所有,不敢以不尽;礼之所无,虽毫发不敢有加焉。谨按:三皇称皇,五帝称帝。既已兼三皇五帝为之名,而天下之父则曰太上皇帝,尊之至也。唐明皇不考于义,乃以皇帝为循常之称,遂加以开元圣文神武之号。违礼悖义,先儒固已非之。逮神宗皇帝始毅然不受,遂为万世法。自是累朝遵奉,以为故事,子孙所宜世守而勿失也。臣愿陛下事亲之孝,无一不合于礼,而太上皇之盛德全美,益昭著于天下。惟圣慈裁鉴之」。隆兴初,臣寮奏乞将改秩关升荐章权行寝罢,朝廷集议施行。先公言:「法弊则废法,法不弊而人自弊之,则其责在人。本朝自太祖以来,患州县幕职、丞、簿、尉之官缪滥者多,故内自翰林学士,外至监司长史,皆许荐举升改。中间惟岁月久近,员数多寡,时有损益,而荐举之制则未尝废。今若患其奔竞而寝罢之,何异因噎而废食?甚不可也。欲救斯弊,莫若必行连坐之法。然犯人事觉,举主临时陈首,欲以徼幸免罪。是立法虽严而行法太恕,此致弊之大者。宜遵用旧制,不许自首,量其轻重,削秩停任。仍按大中祥符诏:如年终无举官状,即具奏闻,当行责罚。庶几并革不举之弊,而无变古之讥矣」。时有诏起杨存中为江淮荆襄宣抚使,遂奏云:「比者陛下视师江浒,号令一新,天下方注目以观,倾耳以听,凡所擢用,悉宜得人。况欲尽护群雄,兼领数路,大柄所寄,尤当审图。国家安危,在兹一举。夫欲成天下之大功,当有以服豪杰之心,慰远迩之望。存中已施之效,不待臣等具陈。顷以权势太盛,人言藉藉,陛下曲示保全,俾解军政,实仁圣始终之遇,人臣莫大之幸也。今复授以此任,事权益重,岂惟无以慰海宇之情,恐非所以全之也」。上曰:「若不肯书诏,当具谁可为者」?会刘宝、王权叙用,先公复奏云:「此二人得罪之由,并以久持兵柄,积有大戾。宝则贪惏刻剥,黩乱军政;权则庸懦丧师,几至误国。顷以臣僚论列,罪状显著,太上皇帝夺宝节旄,投之散地;权则贷命除名,永不收叙。中外闻之,莫不欣快。今陛下初登大宝,正当大明赏罚,激励将士,乃首以贪黩刻剥、丧师误国之人寘之军伍,示以复用,臣不知两淮将士闻之,何以激励,且谓朝廷初政威令如此,岂不相视解体,甚失陛下修政治兵、图复境土之意也」。孝宗皇帝临御之初,首诏讲读官宿学士院,燕见咨访甚悉。时先公启陈,皆切治体,如严用例之弊,革内降之恩,去浮冗之费,曾任三衙管军大将、总领钤辖者,使各举将才,限一月奏闻;堂除差遣,宜省归吏部,许长吏辟除;益清中书之务,非统兵战守官,不得援请真俸;其荫补文武官,宜各依本色,毋令求奏文资,妨右武之义;臣僚得致仕遗表恩降,不宜许奏异姓,使得与高赀为市。平生素疾倖冒,职或遇之,未尝少置。又尝进言广荐举,严赏罚。文臣转行,奉直、朝议,不许用赏磨勘;武臣自观察、承宣、节度使、太尉、开府,不许越次超迁,及作一官转行。至于久任将帅以谨边防,推行营田以省转输,务本力农以广播植,凡见之施行者,皆所建明也。李唐卿始因禁中作过,降充祗应内品,虽大赦,永不收叙,仍不得充入内省。准指挥,并与叙复元官,除落过名,不理遗阙。先公执奏:「李唐卿昔之被罪如此其严,今之蒙恩如此其渥,未详其故。成王之告君陈,有曰:『商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夫中者,无过不及之名,非但施诸行法、宥过而已。欲望睿断,将李唐卿元犯指挥更赐详酌施行」。又论王继先罪恶积稔,不应用赦恩从便;成彦忠以遥郡刺史,不应以日前恩赏并转两官;李珂系潜邸旧人,曩以上书补官,资格甚卑,不应骤除编修,恐亏大体。凡权势显贵有申请不合条令者,必论奏无所避。上尝对大臣称其诚实。一日,因奏事罢,上面劳曰:「近日都不见卿缴驳。有所见,但缴进,朕无不听」。上初在建邸,龙大渊、曾觌为内知客,遭遇恩宠。后即位,授大渊枢密副都承旨,曾觌带御器械。刘公度时为谏议大夫,累疏论大渊等凭恃恩遇,变乱是非,且云:「毋使亵御干预枢筦」。诏大渊除知閤门事,觌权知閤门。台谏相继论列,奏入不出,圣意未回,宰相逆知先公必以为言,乃因乡人之在朝列者私以语之曰:「傥书行此,或暂在告,即有政府之除」。先公首却不纳,亟论奏,谓:「舜称尧,有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夫尧以如神之智,其臣莫及,犹不恃乎己而乐从乎人,况进退臣工,岂系细事,何必咈谏诤之忠言,戢天下之公议乎?臣于大渊、觌功过初不详知,但见搢绅士民莫不指目,又闻台谏相继有言。今大渊罢都承旨,觌罢带御器械,并以閤门处之。论职事则舍剧而就閒,论班次则皆超迁矣,反因纷纷擢寘此地,议者谓陛下自即位以来,凡台谏有所弹奏,虽两府如叶义问,大将如成闵,以至侍从要官,欲罢则罢,欲贬则贬,一付公论,略无适莫。独于二人乃为之迁就讳避,殆非尧稽于众,舍己从人之义也。臣等若奉明诏,则臣等负中外之谤;大臣若不开陈,则大臣负中外之责;陛下若不俯从,则恐中外纷纷未止也」。上怒,谓金某扇动群议,命宰臣宣示御札,谕以在太上时,小事不敢如此。乃抗章自劾,益以职守所在,思效其愚,伏望圣度兼容,或未忍遽加诛戮,即乞重行窜责,以明邦宪,以警官常。两得旨,无罪可待。越日,乃降出给舍缴章。有旨:「给舍未知功过,台谏只是防微,罢剧就閒,已允公议,尚兹缴回,可特依」。张魏公趋朝,语于众曰:「金给事真金石底人,不可干以私」。力荐先公可为执政。时以论列曾、龙事正忤上意,不果迁。未几,拜兵部侍郎。先公久欲去位,至是或以为非迁,劝其决去,曰:「若尔乃躁也,事君之义,不当如是」。越数月,乃丐祠。凡四上,皆降诏不允。执政者亦为之言,乃以敷文阁直学士提举太平兴国宫。时胡澹庵铨居后省,亟行缴奏:「臣闻《书》曰:『图任旧人共政』。《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金某太上之旧人,而陛下之老成也。臣尝两奉圣训,决不令其去位。臣窃喜抃,谓陛下纳谏之诚,远追尧舜;贪贤之美,不减汤武。臣退而书之,以为万世美谈。玉音在耳,忽除金某职名宫观,臣实未喻。陛下直以金某年当致仕,遂听其请。以汉张苍七十馀不当为柱下史,唐张柬之八十不当为宰相。况国朝富弼、文彦博皆八十馀,尚不听其去。金某齿发未凋,筋力尚健,究心职事,愈于丁年,忧国之心,不在众后,岂可遽令引去。陛下留之经筵,亦何不可?如臣等辈,不及金某远甚,金某引去,臣辈胡颜?伏望圣慈追寝成命」。上从所奏。继而先公又伸前请,上曰:「前日以卿请不已,姑勉从耳。后有缴留,雅合朕意,台谏亦来留卿,卿其安职」!隆兴二年正月,除吏部侍郎、兼权尚书。识鉴精明,流品一清。首论铨曹用例之弊,谓:「圣制以道立法,颁之有司,考验稽决,悉有定制。但推行之际,或有未合条令,难以拘文,则当为之申明。事体相类,可援为比,则宜许之用例。所谓例者,非有所增损而为是赘文也,推原法意而使归于全备耳。阅时寖久,类例猥多,居官者不能尽察,为吏者得以为市,宜其滋弊,不可胜言。比年以来,吏员众多,而阙不足以处之,虽朝廷除授,不能不使之待次,而士夫亦资之,无敢𡙇望,以员多阙少,其势固然也。或遇迁改事故,则后来皆得次第之任,虽躁进者不容越次以争先,恬静者亦不忧及期而见夺。故既得一阙,则安心以待之。近或不然,每遇迁改事故,别差人冲替,使未尝待次者遽得见阙,而先授者却令改替,仕进者始不安其分矣。圣明深知其故,特降指挥,应在外堂除者,若待阙人内事故阙,并不许著人承填。盖以玉音示下,使不得容私于其间也。臣愚欲乞应在外堂除去处,如见任及待次入别省差遣者,亦依事故阙,令已授人次第之任。庶几授受之际,悉归至公,人无觊觎,各安其分」。四月,除吏部尚书。时议者欲铸铁钱,与铜钱并使。乃奏云:「铁钱之议,本为铜宝之乏而设。今廉按之司,监掌之吏,不得其人,竭胆水之利而求羡以规赏,剥铜户之直而侵渔以规利,所得铜宝,颇亏旧额。是铜之乏,乃官吏之弊,非钱法之弊也。官吏有弊而未革,钱法无弊而欲更,乃谋铸铁以为钱,是岂理财之良策。说者乃谓祖宗朝常用铜铁中半矣,殊不知因唐末五代之乱,无所取铜,或铸以铁,故国初因之,莫遑遽革。厥后知民间不便,乃令专用铜钱。则铜铁中半,非得已而不已也。今欲铸铁钱,施之沿边沿海,将以救铜钱出塞越海之弊,诚恐铜钱蓄于有力之家,秘于窖藏之室,未易尽收。此虽益重其法,以禁其往,彼必倍增其直以募其来。是驱铜钱以富塞外之人,而使吾民忍穷宿怨以用铁钱也。岂有拂民之情,夺民之利,以资奸豪而不失其心者乎」?凡所论奏,忠诚激切,不惜尽言。自是,请谢事益力,章屡上,不允,且颁诏俾安厥职。抗章七上,辞情恳至,不可遂留。诏以敷文阁学士转一官致仕,赐对衣、金带、鞍马。时去郊祀不远,特许奏荐不降等恩泽,与其侄承受。及陛辞之日,上曰:「卿且暂归,旦夕复召卿」。目送久之。见其官服止系带,复命之回,从容问劳曰:「卿尚未佩鱼,特以金带赐卿」。去都之日,自从官而下,送者数百人,皆相与叹羡,以为中兴以来,全名高节,鲜有其比。道傍观者如堵,皆言:「可惜此老子去」。其为时所重如此。上复谓宰相曰:「金某丐去,可讽谕之,旦晚当再召用」。先公既归,未几,太学生许衍等百馀人伏阙上书,乞召用,及从官台谏以为请者相继不绝。在法:致仕尚请俸给之半。公独一无所取,生理萧然,所入不继,仅有伯祖通奉义拨之田以给家食。退居凡七载,恬静自处,无异于韦布时。暇日,则杖屦自随,涉近郊,徜徉于葆真山下,超然自适。每对客曰:「臣之事君,当致其身。今既谢事,则此身方为我有」。家居不事杯酌。或亲故厚善者过访,清谈尽日,以贫自乐,出处不渝。至乾道七年正月二十有一日,以疾终于正寝,了然不昧,如悟道者。此皆平时学力所到。享年七十有七,官至中奉大夫。遗表闻,赠通奉大夫。爵休宁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少保,谥曰忠肃。淑人张氏,后先公八月奄弃,累赠和国夫人。子二人:长辅,文林郎,四川总所干办公事;次侃,朝请大夫,通判扬州。女二人:长适宣教郎汪择善,次适迪功郎汪潢。孙四人:簴,朝请大夫,通判瑞州;篪,承直郎,泉司检踏官;䉨,通直郎,吉州太和县丞;简,文林郎,广东市舶监官。乾道八年春,奉遗命,与夫人张氏合葬于县南葆真山祖茔之左。葬之日,家无赢资,遂鬻所赐金带以奉襄事。先公天性乐易,襟度坦夷,凡所论事,根本教化,尤为得体。与兄相友爱,略无间言。比郊恩,奏兄之子㒜。所居屋庐,仅蔽风雨。独喜诵书,多至夜分。年虽高,而益精明。或问其故,先公曰:「平生不喜言禅,又不善导引,但少思独宿耳」。与人交,开心见诚,喜愠不形于色,被容接者,深以为荣。人或负己,亦不与较。所居杂委巷中,尝有显者戒谒,久无应门,徐自屏间受刺而出,就其仆使传茗器。其人退而悦服。西蜀人士有过者云:「吾乡至以比司马公」。里有或为过举者,必曰:「金夫子无乃闻之」?辄缩朒不敢为。后进尊其德行,为立生祠于县庠。其正色立朝,不事诡随,职守所在,必有建明。至于君德之阙遗,时事之得失,人所不敢言者,必尽言无隐。尝曰:「自昔士大夫始进,多务迎合,稍如意则患得患失,不复能副前言,以此为人主厌弃,未有委富贵、洁去就而见轻于时者也」。盖其持论素定,故自小官则号恬退,曾不以富贵易其所守。每于榻前论事,则忠直鲠亮,毅然有不可夺者。其在琐闼,封驳尤多。尝面荐晁公武、龚茂良可为台谏,率皆称职;又荐汪龙溪藻、程显学迈可备论思之列,后皆为时名臣;又荐汪龙学勃可备亲民,程龙图大昌可备文学。凡荐引人才,主公议,阴为奖拔,未尝示恩于人,以故人多不知。始摄郎曹,为当轴者所抑;及居副端,有疏其短者,却之不受。晦庵朱文公有书答汪伯虞云:「尚书金公,先友也。熹顷岁尝获晋拜于临安,俯仰十有七载。三复来诲,若复得望见其衣冠而闻其謦欬者,起敬起慕」。甚矣!其为当世所推重如此。有文集三十卷藏于家,奏议十卷,表疏一帙,《周易解》仅存。惜乎馀文散落诸父家,未能裒集归一。又恐历时浸远,后之子孙不知先公遗事,遂泯没而无闻,谨叙录其始末,以为《家传》云。
石湖词跋(绍熙三年六月) 宋 · 杨长孺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六四、《永乐大典》卷二二六六
石湖先生文章翰墨,其视坡、谷,所谓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者,今留天地间已贵珍之,况后世子云耶?吟咏馀思,游戏乐府,纵笔落纸,不雕而工,较之于诗,似又度骅骝前也。淳熙戊戌,先生归自浣花,是时家尊守荆溪,置酒卜夜,触次从容。先生极谈锦城风景之盛、宦情之乐,因举似数阕,如《赋海棠》云:「马蹄尘扑,春风得意笙箫逐。欸门不问谁家竹,只拣红妆高处烧银烛。碧鸡坊里花如屋,燕王宫下花成谷。不须悔唱关山曲。直为海棠,也合来西蜀」。如《忆西楼》云:「怅望梅花驿,凝情杜若洲。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缄素双鱼远,题红片叶秋。欲凭江水寄离愁。江已东流,那肯更西流」?此盖先生之最得意者,长孺耳剽,恨未饱九鼎之珍也。后九年,忽得《馀妍亭藁》二百十有二阕,遂入宅于石湖无尽藏中,豪发无遗恨矣。又五年,长孺系官二水,丞相益国周公罗致幕下,偶为乡人刘炳先、继先伯仲言之,炳先曰:「昔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独私先生之制作,可乎」?长孺对曰:「不敢」!乃以授之,俾传刻云。绍熙壬子六月二日,门下士修职郎、永州零陵县主簿、权湖南安抚司准备差遣杨长孺跋。
城归 南宋 · 释善珍
七言律诗 押微韵
一宿城闉便忆归,云林长恐与心违。
真金化得终无药,脱粟空时尚有薇。
野雀避鹰巢竹栋,樵童背日睡蓑衣。
近闻谷口梅花发,病拟支筇下翠微。
上立斋先生十首以有官居鼎鼐无宅起楼台为韵 其五 宋 · 戴炳
押词韵第三部
君子如真金,真金刚不改。
小人如浮云,瞬目多变态。
随世良独难,殉道乃无悔。
近日崔菊坡,坚卧辞鼎鼐。
抱一子解周易参同契叙 南宋 · 郑伯谦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六○
夫物之成乎形象者,久则必毁,而乾坤不毁;物之聚乎精华者,久则必散,而日月不散;物之丽乎木火土水者,其质终坏,而真金不坏;物之属乎砂石草木者,其性可死,而真丹不死。然则乾坤也,日月也,真金也,真丹也,皆物之至神者尔,是以仙家金丹之号,非苟而取。故金丹者,象乾坤以为体,法日月以为用。乾坤,吾身之天地也;坎离,吾身之日月也。乾坤升降则有候,坎离配合则有机。至宝鍊成,一得永得,此其所以不毁、不散、不坏、不死欤。大矣哉!金丹之道,包空括壤,越数超形,非其他妙法三千六百门所可望洋也。先圣钦重道宝,惧泄非人,每以心传,不形竹素。后汉魏伯阳悼大道之几郁,悯志士之无师,始以所得古文《金碧龙虎经》,假象托趣,演而伸之,纾发丹秘,晓诸未悟,目曰《周易参同契》。其辞古意深,人病难读。徐从事、张随、彭真一,皆尝传注,今所见惟彭耳。然文义虽详,而真机尚隐。近时俗解,类以旁门附会,视彭益舛,贻误后学,不足观矣。抱一先生陈君,天禀夙颖,洞明性宗,嘉定癸未,遇至人于淮之都梁,尽得金丹真旨。宝庆初,来辇下,以慈济心,接挽后辈,始得《参同契》读之,迎刃无留疑。已而尽谢朋从,入室修鍊者馀年,功益深,而道益著,于是以其亲履实诣者,笔诸训解。言入微而义释,辞不费而理彰,犹蔡墨之辩神龙,和氏之指真玉,丹道有所恃赖矣。昔伊川程子谓世有至难者三事:为国而至于祈天永命,养形而至于长生,学而至于圣人。三者,其功则一,皆可以夺造化。今先生之道,非但养形而已也,后学能熟味此篇,深求而自得之,然后知先生之所谓道有非言语文字之所能及者矣。《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仆洗耳先生造极之论殊久,且预闻著述之意,于是乎书。先生名显微,字宗道,后隐以微名,维扬人也,号抱一子。有《立圣篇》及《显微卮言》,并《抱一子书传》行于世云。有宋端平改元夏五月朔旦,金华洞元天璧壶道人郑伯谦拜手谨叙。
按:《周易参同契解》卷首,正统道藏本。
大义略叙(下)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七、心史
德祐后变故,非言所可尽,闻见不详,虑讹其事,不敢悉书。合舆情所论,误国者,贾似道也。纵鞑渡江犯京师者,夏贵也。太皇昏老,太后善懦,嗣君幼冲,内无相,外无将,诸郡皆叛臣,大宋安得不厄阳九之运也!今咸曰「巍冠儒者误国」,虽实有之,然文公天祥,大忠极烈,超前绝后,岂可例之曰「巍冠儒者误国」乎!或诿曰「数」,其然岂其然乎!似道当国十六年,独揽大权,祸福天下,行七司法而吏格日峻,买公田而富家力乏,贬死前丞相吴潜,杀守潭州有功向士璧。在内百官卖谀尸位,在外诸将绝赏生心,人才沮气,日就消铄。及乎出师无谋,为鞑所袭,一矢不发。似道误国大矣!太皇不肯迁奔渡江,京师众大之区,不受鞑贼屠弑之苦,卒受太皇至大之赐。公论则曰:太皇不当顾悯百姓不迁都,当论正统社稷为重,从丞相陈宜中之奏为是。大辱叠至,含泪北狩,此时虽有悔心,已无及事。至今忠义之士,不得不重为三宫大哭大痛也!犹幸陈丞相密说杨太妃挟二王南奔,火德一脉,不至绝灭。闽中儒者,咸赋诗讥议其不挟三宫,乃挟二王,此论固是;陈丞相未尝无死请三宫迁都之议,恐天下公论罪以似道之罪,昔议似道,今自陷其非,所以不敢强胁三宫迁驾,实不得已挟二王行。是时内外公卿、将帅、士卒,指天誓日,委身报国,朝廷悉弃官爵金银买其心,命攻贼;去未旋踵,朝报某叛、暮报某叛者,即其人,奈何奈何!乌得不归于大破极坏也!鞑主忽必烈尝问伪丞相火鲁火孙曰:「俺闻江南百姓率怨俺行事,惟思大宋旧政,既得民心,胡为又失国」?火鲁火孙曰:「大宋爱民之道有馀,用兵之政不足,率为边将误国卖降」。火鲁火孙,鞑靼中黠而直者,其见甚有理,亦知大宋得人心如此,失国如此,寓意讽骂忽必烈行事,尽于此见之,奚待多言哉?鞑人尝语南人曰:「似道出师时,伯颜及诸酋俱怀畏,欲退归江南,或有一战胜,俺俱去,纵未去,亦不敢深入。始虽渡江,中颇怀惧,不料深入如履平地至家」。彼语深当。惟鞑贼进寇漳、泉,及海道寇广,为我军所杀,连年实不计其数。漳州屡反正,陈某据山洞自守,鞑贼十攻九败,独有此一脉不绝,然欲攻出则未能也。先南兵畏鞑,如千秋关、独松关、冯公岭关、八岭隘关、分水岭关,诸小关隘,闻虏轻兵至,即兵遁关陷。或能坚守,鞑贼擒土民拷打,诘私路,不语者杀,民畏死,率度地势妄告以路,就驱土民斩荆榛,攀崖岩,果别得新路,突入关隘内,弥望皆贼,即兵遁关陷。自贼入南,彼此俱无大战。朝廷内外军器米粮非数可计,独知行在军器库,铜锣亦存四万面,其他兵器为数尤夥。平江府诸仓米储四百五十馀万石,鞑分兵迁徙。朝廷车辂、卤簿、诸法物,内外诸路军器、米粮、玉帛、金银、宝贝、文籍,车徙舟运,塞路蔽河,历月逾岁,曾未止歇。鞑凡得叛去州县乡村,排门数次,胁索金银,曰「撒花」。不叛地,杀人燬屋,尽劫子女玉帛,曰「打虏」。所陷城郭,贼悉平为土。然则金谷非不足也,甲兵非不多也,城郭非不具也,特无人耳!但我宋列圣无失德,天文无变异,人心无怨怼,艺祖、高宗境土,安遽已矣乎?必有所待而后兴也!夷狄素无礼法,绝非人类。昔中国限之于外,但见衣冠礼乐之盛,不染干弋臊臭之毒,一旦莽为夷域,尽见丑恶。凡虏有姓者,皆中原遗民,今鞑目曰汉人。鞑靼则无姓,或娶汉女为妇,生子愿有姓者,竟随母姓。又有畏吾儿,乃鞑靼为父、回回为母者也。又回回有数十种,亦无姓。回回即回纥也。鞑靼即今元贼也。今鞑主即忽必烈,乃蒙哥之弟也。鞑靼本靺鞨部,唐灭高丽,靺鞨四散遁走,遗种奔逃阴山北,曰鞑靼女真。西北有蒙国,唐蒙兀部,其人不火食,生啖兽肉,兀术欲灭之,不克。后蒙人虏取金人子女,生子孙渐不类蒙人,渐能火食,忽来与鞑靼通好,合为一鞑靼,即假号曰蒙古国,乃攻金。旧传鞑靼旧界东接临潢府,西接西夏,南接静州,北接大人国。鞑靼有数种,黑鞑靼、白鞑靼、熟鞑靼、生鞑靼。忒没真则黑鞑靼也。忒没真死,无子,其弟干真之子兀窟带立。及死,兀窟带妻六妇据国。后兀窟带子阔谷立。及死,兀窟带弟驼栾又名脱涩别歛之子蒙哥立。及死,蒙哥弟忽必烈立。驼栾有三子,长曰蒙哥、次曰忽必烈、次曰阿里孛哥,先命据镇回回地面。开庆间阿里孛哥闻蒙哥死、忽必烈归立传国,阿里孛哥指骂曰:「忽必烈,汝汉种也,乱俺家法」!谓蒙哥、忽必烈之母,俱汉人也。阿里孛哥之母,则鞑靼,遂自视为适子,以兵来争,力不胜忽必烈,遗物致和而去。盖夷狄素重母故也。阿里孛哥死,弟拔都代其职守,乃干真之孙。忽必烈寇江南,颇借回回为兵,皆归消折。拔都问忽必烈曰:「昔蒙哥死,阿里孛哥当立,而汝强立之;今我代阿里孛哥之权,汝得江南,宜以汝旧有之地与我,汝自去守江南」。忽必烈与之子女玉帛,屡不为足。尝遣鞑子汊谷泸及伪相安东为使,复赍物为馈,说其安静,拔都竟留汊谷泸及安东为质。忽必烈有权臣曰阿合马,回回人也,为伪平章,久擅鞑人一国官职财赋之权,苛剋货利,杀害良善,多夺人之美妻艳女,鞑之内外上下大以为苦,独忽必烈信任焉。有子四十馀人,半有权职。窟宅七十馀所,分置子女妻妾。江南内外宝物,俱半匿聚其家。拔都自僭建宫殿于回回地面,暗通结阿合马,将谋响应,兴兵夺忽必烈之国。阿合马忽命其子亦掌兵权,伪平章张酋深疑阿合马数子皆据重权,今令子更握兵权,意不良,与其党王著谋。著勇不顾身,归家析弃妻子,密用术计,绐以忽必烈之子真金归幽州,急呼阿合马至,著持金瓜搥竟挝死在地,军民尽分脔阿合马之肉而食,贫人亦莫不典衣歌饮相庆,燕市酒三日俱空。阿合马之党,矫忽必烈命,杀张酋、王著等。暨忽必烈知矫命妄杀忠良,蔓及别酋,死者几百人,籍阿合马家,生南珠一千八百馀石、蓄马十馀万匹,家口七千馀人并分徙入诸酋家为奴婢,诸子皆斩剐剥皮,尽拘呼市犬令食其肉,仍各籍其家,其妻妾奴婢亦分徙入诸酋家为奴婢,且根穷党类,支蔓无辜,打勘索钞犹未已。由是回回不许与鞑靼内外事,亦不许佩刀,出者不许还家。鞑人咸壮王著此举,郎主以下欣然施与真北海青衣澳裒三千件,焚而为祭。忽必烈用火鲁火孙为伪丞相,行事暂宽诸路苛苦,鞑民方喜,未逾数时,仍酷虐过前。虏法朝出夕改,反覆不一,鞑人素不自信,阅历熟谙其诈伪也。近拔都纵汊谷泸及安东归,问忽必烈索地,并累索所借回回之兵。拔都所据守回回之地,皆阿合马族类,谋为阿合马报雠,相与拔都大兴兵攻忽必烈。拔都得回回效死,正寇鞑西边,鞑深受其患。忽必烈有三子,长曰真金,次曰户合真,又次曰汊谷泸。僭封户合真为安西王,据镇长安。尝谋篡父位,事泄为父杀。忽必烈老而病废已久,屡欲传国与真金,族人俱不从,谓「我家无此法。汝在一日,自为一日」。彼自忒没真来,素不曾传子。长安、辽东、西夏、旧鞑靼地、回回地,皆鞑靼亲族分镇。今真金已渐预鞑国之事,忽必烈死,真金断袭国。鞑既无传子法,族人必兴兵互相屠戮,净破鞑国乃已。旧鞑靼所居,并无屋宇,毡帐为家,得水草处即住。兽皮为衣,无号令,以合同出入。不识四时节候,以见草青为一年,人问岁数,但以几度草青为答。自忒没真驱金酋入南,嘉定癸酉岁,据古幽州为巢穴,即亡金僭称「燕京大兴府」也,渐学居屋,亦荒陋。逮咸淳间,鞑僭取大宋开封府大内式,增大新刱,始略华洁。虏民咸可造穹庐,与鞑主通语。鞑法,人凡相见,来不揖,去不辞,卑求尊,跪而语。鞑礼止于一跪而已。双足跪为重,单足跪次之。忽必烈篡江南后,一应渐习僭行大宋制度,犹禽兽而加衣裳,终非其本心。故辫发囚首,地坐无别,逆心恶行,灭裂礼法,卒不能改也。始不通国号、年号之事,先叛去者教之。咸淳初,鞑始僭号元;宝祐丙辰,鞑始僭年号曰「中统」;次曰「至元」。袭亡金僭效大宋楮币之法,易名曰「钞」,以通贸易。东高丽、西西夏、北地诸国,莫不为鞑吞并。自古夷狄凶祸之盛、土地之广,惟鞑最强最逆。上下好色贪利,如蝇见血,如蚁慕膻,灭天理,穷人欲,罔所不至。今鞑靼人亦自怨其虐,恶极天怒,亡在旦夕。鞑盛凡六世七十年,僭天子、京师、百官之称。胡无百年之运,应断在是矣!其曰忒没真,下暨忽必烈、伯颜、阿术之称,皆其小字,众皆得而称。鞑主素以岁二月往陉山避暑,八月还幽州。陉山又名炭山,在幽州西北八百里,地坐水乡,旧金酋避暑之地,僭升「开平府」,北渐入鞑靼草地旧界。六月井有冰,水带黄油铁腥臭气,四时雨雪,人咸作土窖居宿。北去竟无屋宇,毡帐铺架作房,如鸡笼状,门高仅五尺,出入必低头。或笠帽撞帐房,或脚犯户限,俱犯「扎撒」。见郎主,鼻衄红涴穹庐毡席为第一罪,即拖犯者绕地三匝,众拳打死。鞑法兵机甚密,行军甚速,例抽丁充兵曰「签军」,军器粮食皆自备,仍劫虏为活计,统以百户、千户、万户。秋出兵,春休兵,岁岁验中秋夜,月明为利,即兴兵;若中秋夜风雨晦冥,为不利,即不兴兵。鞑兵之强,得马之利居多,所以江南出军不若也。其回回炮法,本出回回国,甚猛于常炮。至大之木,就地立阱,炮石大数尺,坠地陷入三四尺,欲击远则退后增重发之,欲近反近前。尝以此炮攻于阗国,彼国以棕榈皮结网悬覆城上,攻不入,竟止。箭则柳条为之。两阵议和,则虚挽弓相射,换箭而去。鞑人甚耐寒暑、雨雪、饥渴,深雪中可张幕露宿,今皆不惧热,且惯于乘舟,高山穷谷马皆可到。裹粮以肉为麨,乾贮为备,饥则水和而食,甚涨,饱可一二日。搅马乳为酒,味腥酸,饮亦醉。群虏会饮,杀牛马曰「大茶饭」,但饮酒曰「把盏」,杂坐喧溷,上下同食,举杯互饮,不耻残秽。饮酒必囚首,毡藉地坐,以小刀刺肉食;授人,人即开口接食,为相爱。卑者跪受赐。行坐尚右为尊。久不相见,彼此两手相抱肩背,交颈摇首齧肉,跪膝摩肷,为极慇勤。鞑主剃三搭辫发,顶笠穿靴,衣以出袖海青衣为至礼。其衣于前臂肩间开缝,却于缝间出内两手衣裳袖,然后虚出海青两袖,反双悬纽背缝间,俨如四臂。谀虏者妄谓郎主为「天蓬后身」。衣曰「海青」者,海东青,本鸟名,取其鸟飞迅速之义;曰「海青使臣」之义亦然。虏主、虏吏、虏民、僧道男女、上下尊卑,礼节服色一体无别。云「三搭」者,环剃去顶上一弯头发,留当前发,剪短散垂,却析两旁发,垂绾两髻,悬加左右肩衣袄上,曰「不狼儿」,言左右垂髻,碍于回视,不能狼顾。或合辫为一,直拖垂衣背。男子俱戴耳坠,俗不好文身。鞑贼旧去孔子冕冠衮服,谓不当服天子服。伪爵率有定价,负圊野獠,输财即得伪爵。受伪爵人,腰插金牌,长尺馀、阔三寸,番书伪爵姓名,凿识牌上。双虎头金牌爵为重,小爵则授银牌。诸酋称虏主曰「郎主」,在郎主傍素不识「臣」,唯称曰「䚟奴婢」。「䚟」者,至微至贱之谓。又「歹」者,指其异心,亦恶逆之称(䚟,音打。歹,都海切。)。称自己物则曰「梯己物」。受虏爵人,甲可挞乙,乙可挞丙,以次相治,至为伪丞相亦然;挞毕,仍坐同治事,例不为辱。受虏爵之妇,戴固姑冠,圆高二尺馀,竹篾为骨,销金红罗饰于外。若在北行,妇人带回回帽,加皂罗为面帘,仍以帕子幂口障沙尘。鞑虏有妻名,有妾名,累十累百,皆曰「小妻」。被鬵男女曰「驱口」,即江南之奴婢,皆绝买,死乃已。父死,子皆得全袭父妻为己妻,唯正妻与生子者不可;或虏主命袭,又不碍,今南入渐有全袭者。父犯子妻,反死罪。鞑靼风俗,人死,不问父母子孙,必揭其尸,家中长幼各鞭七下,咒其尸曰:「汝今往矣,不可复入吾家」!庶断为祟之迹。及茶毗,刀断手足肢体为三四段,刀破搅腹肠,使无滞恋之魂。若葬,亦以刀破腹翻涤肠胃,水银和盐纳腹中,刀断手足肢体,叠小,马革裹尸,乃入棺。虏主及虏主妇死,剖大木刳其中空,仅容马革裹尸纳于中,复合其木,僭用金束之于外,皆归于鞑靼旧地,深葬平土,人皆莫知其处。往葬日,遇行路人,尽杀徇葬。
供佛则宰杀牛马,刺血涂佛唇,为佛欢喜。斋僧则僧妇僧子俱来,皆僧形僧服,人家招僧诵经,必盛设酒肉,恣餍饫归,为有功德。幽州建镇国寺,附穹庐侧,有佛母殿,黄金铸佛,裸形中立,目瞩邪僻;侧塑妖女,裸形斜目,指视金佛之形;旁别塑佛与妖女裸合,种种淫状,环列梁壁间。两廊塑妖僧,或啖活小儿,或啖活大蛇,种种邪怪。后又塑一僧,青面裸形,右手擎一裸血小儿,赤双足,踏一裸形妇人,颈擐小儿枯髅数枚,名曰「摩睺罗佛」。传此教妖僧,时杀人祭而食,手持人指骨节数珠。此妖僧乃西蕃人,传西蕃外道邪法,鞑主僭加之曰「帝师」。岁岁四月佛诞日,二月那吒太子诞日,佛母殿四角置四大银瓮,贮杀童男童女血。殿角塑立裸佛,仗剑俯视瓮中血。妖僧裸形作法祷佛,取血涂佛唇为祭,与虏主以次分银瓮血饮。先办壮白将诞孕妇,裸形中坐。妖僧作法咒水,自见水底五色毫光,仍咒眩孕妇魂魄,问其「见奇特事否」,一闻曰「见」,众执缚孕妇两手,妖僧执两金篦刺入两乳傍,虏主以次金银管插入孕妇乳傍,刺孔吸饮生血。见孕妇大号叫,为佛欢喜;叫渐小,血乾命断,身更雪白,剖腹分脔肉食。留头刳为钵盂,漆而金镶,持为饮食器。至取孕妇心中一点血,涂佛唇为祭。腹中婴儿亦分脔食,以次分取母子骸骨至尽,各和乳香,纳大香炉中,煆尽成灰,争取灰,藏箧笥归。妖僧持所咒妖水,令鞑主诸酋拭目,尽见孕妇母子乘䌽云而去。四月八夜,留妖僧宿于穹庐,虏主妇焚香跪礼妖僧,始与同寝。众妖僧与鞑主群雌亦然。至抚摩吮咂金佛男形,无所不至,谓之「度佛种」。妖僧惑郎主曰:「若郎主、郎主妇,若郎主眷属,若我之身,皆同出于佛之所生」。鞑主惑为然,敬信妖僧过真佛,愿生佛为子,故建佛母殿。又回回事佛,创叫佛楼,甚高峻。时有一人发重誓登楼上,大声叫佛不绝,昏眩生妖,忽闻空中佛应声,手持刃自断男根,掷弃于地,竟舍身从楼上攧下,粉身碎骨而死,为事佛感应。所弃男根,回回争取药封函置,以相传宝。北地长春宫道士与番僧有雠,番僧化鞑主曰:「道经是伪作谎语,蒙哥时道士斗佛法不胜,髡为僧,今宜焚其经」。鞑主果焚南北州郡《道藏经》,唯许留老子《道德经》,几灭道士,髡为僧。胡俗妖怪,惨酷如是。他务谬戾,胡可胜数!我不与北人密,不入北地游,不详闻熟见其恶,岂能尽书耶!唯屡闻于人,谓北人受鞑之害者曰:「我本金人,降鞑受害六十年,近始稍苏。汝江南富庶,郎主无厌,鞑靼、回回嗜财嗜色如命,富者破家,贫者死有日矣」!我闻此语,更怆然泪落。岂谓穷北极阴之气,蠹蚀南土,岁月已深,天地气候,一为变易,人心物性,俱流迁反。南人狡,北人贪,南人今无聊赖卖智活家,率教北人狡,颇济其贪酷,暴虎生翼,恶何可当!今江南人,稍足者充站马户。彼曰「站」者,「驿」也;「站马」者,「驿传」也。蓄马迎送贼曹,费用甚苦,一站九十里,将鞑主急命者曰「海青使臣」,一昼夜行或八站九站,遇站则易马,骑马之人用桫木夹铁拄腰,食不敢饱,饱则呕出心肺,使臣走至马死则有赏。又有站船。又富者出人出马充军。诸州置机房,抑买江南丝,白役机匠,鞭挞别色技艺人,亦学攀花织造段匹,期限甚严。又诸州僭置平准库,抑买金银归北,私卖买金银皆重罪破家。又包银则论民屋间架,岁纳银良重,如纳醋息差夫索绵造船等事,排门受苦,及擒勒温暖之家,充重难陪费之役,直破家鬵子女,苦犹不止。凡与鞑主有货利相绾者,本人或逃或死,直殃及子孙、宗族、亲戚,偿足乃止;不然,年深其事亦发,摊及无辜陪纳。一切以不恤不忍行之,苛酷严密,难以言譬。尚抑逼虏吏增羡,州县诛求货利,增者迁赏,亏者陪偿。虏酋、虏吏等盗取钞五十贯、米十石者,并坐死罪。虏酋率不识字,决讼悉出吏手,上下媒糵人过,善以言语支蔓,曲折穷诘,诬加人罪,置于刑名。如杀百十人之罪,傥能重以财蒙上下,则密纵犯者逃去;或复输财见鞑主,鬻伪爵,治虏事,前罪竟置不问。断罪则不用徙流黥绞之刑,唯杖臀,自十七分等加至百单七而止,杖随数加阔重。斩剐又酷,或生剥罪人身皮,曰「浑脱」,又有三段刬杀。彼曰「札撒」,此曰「条法」;彼曰「大札撒」者,大条法也。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统辖。僧为僧官统僧,道士为道官统道士,其行杖治罪,与鞑酋听讼同。僧衣黄衣,僧、道皆可顶笠、穿靴、骑马,甚至透籍单独析居。又怯怜口户为名隶籍,州县乡村、深山穷谷,各分地面打勘勾当,悉莫逃其害。新自汴河开河直达幽州,诸路役民开掘,深衔怨苦。根刷弊倖曰「打勘」,实假名苦虏酋、行骗财之术也。州州上下司务,岁一二次打勘。任此责虏酋,支蔓根穷,贿赂归鞑,州县酋长甚苦。此为鞑之勾当者,人以鸬鹚为譬:鸬鹚得鱼满颔,即为人抖取;鸬鹚更取鱼,人又抖取;劳无穷,利甚鲜。譬酋吏苛取民财,复为鞑酋胁取归鞑之苦,良善。更缕数其事,详言其故,实不胜苦。此皆大宋不忍行之事,一旦尽见之!杭苏湖秀,不战与贼,虏掠之后,民虽虚空,幸丁丑至壬午,岁岁薄稔,未大狼狈;诸处窘于鞑酋苛取,物价骤腾涌,人民极窘。四方假「大义」之名,行劫妇而卖、杀人而食之,盗纵横甚炽,已难耕种,或加水旱,人之种亦逮绝矣!北地称真定府最为繁华富庶,有南人北游,归而言曰:曾不及吴城十之一二。他州城郭,更荒凉不足取。宜乎北人来南,遇有所见,率私欢喜嗟讶,意极睥睨江南子女玉帛,谓:「安得变乱,恣打虏之志耶」?直北人家,屋宇不相连属,小家土为床,土为几案,富家亦陋甚,空洞无织截粉饰。寒天,地窖藏火,坐卧其上。地寒少草木,争收马粪曝乾充爨。北地少雷少雨,多云多寒。以至风俗景象,一废于靖康,再废于金亡,中原太平规模,尽为寒烟衰草之荒凉,所以鞑人绝望江南如在天上,宜乎谋居江南之人,贸贸然来。江南物货,皆彼所无,诸物皆贵于南地数倍,牛马羊鹿多亦不贱。出猎射生,纯肉食,少食饭,人好饮牛马乳酪,极肥腯,生啖葱蒜,衣腥食秽,臭不可近。回回虽浴,亦臭秽。彼无好米,见此白米,重之曰「细米」。土产惟小米、粟、麦。江南种种物货,鞑输商运,入北不断。遇岁歉,河北禁人造酒,饮者断臂,饮之者斩。彼技艺百工,咸不及此地精妙,已半为之勒徙北居。北人深叹讶江南技艺之人,呼曰「巧儿」。入北愈深,妇人愈少愈贵,易银二三百两;亦欲少壮男子,价杀于妇人;尤喜童男童女。处处有人市,数层等级,其坐贸易甚盛,皆江南赤子、至易十数主。今贫乏人,甘绝售与其子女。有酷嗜利者,诱骗民家子女颇众,甚至用麻药街市懵少壮男子,匿取去,仍日以药懵其不叫,烙足跟俾其艰遁走。德祐乙亥抵今八年,所虏所买江南赤子,转徙深入鞑靼、回回极北,实莫数计。生灵厄运,一至于是!愿充虏吏,皆习蒙古书,南人率学其字,括以四十八字母,凡平上去入声同一音之字,并通以一字摄,一字十数用,极碍义理。回回书、畏吾儿书,又莫可晓。鞑近袭金人历法,差于我朝颁历一日。今南人衣服、饮食、性情、举止、气象、言语、节奏,与之俱化,唯恐有一毫不相似。愚者纷然赍金银宝物见鞑主,鬻伪爵,独不思叛臣夏贵有大恩于鞑,彼与其伪爵,尚不与其权,竟闷闷而死。叛臣如朱祀孙、孟之缙等皆然。独信用叛臣青阳梦炎语,近为阿合马事斥去。叛臣留梦炎稍得志于鞑,譬如醉夫坠岩谷,睡虎穴中,颠迷忘其为虎,反叫舞狎弄睡虎须颔,速其醒觉,自送死之道也!媚贼者类是。鞑酋如伯颜得江南、阿术得维扬,可谓有大功于鞑,阿合马谮其私捲江南金银宝玉极多,忽必烈穷其根源,皆受囚系,不及赏。伯颜、阿术辈宁不抱怨入骨?鞑人无义,不论道理,纯是力、财、色、食四事,彼极恃「气力」二字,为集事之本,言力也、势也、财也。其所用法,循金人旧例。金人本女真也,金主本无姓,忽慕南人有姓,问「何姓为大」?南人绐对曰「王姓最大」,乃译曰「元颜」。今鞑主亦无姓,尝遽然僭诳曰:「俺亦姓赵」。夫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人伦也,鞑人皆悖其天,诚禽兽不若,宜其有臣弑君、子弑父之事,此夷狄之所以为夷狄也。天亦奚忍不早灭鞑兴宋,以救世道耶?稍有人心者,云胡不大宋之思耶?昔拓拔氏之盛,南有晋为中国主,王猛虽胡人,尚知晋为正统之国,戒苻坚勿攻晋。孰为忽必烈、伯颜、阿术辈,曾不及刘聪、石勒、王猛、崔浩辈千百之一,其为中国害则大,惨逆过古之夷狄,鼓祸炽毒,犹未底止。昔鞑人用兵,所破城邑,纵虏掠杀戮毕,不复守其土地;自南人教得一州守一州之法,鞑夺襄阳后,主于守土,势脉相应,根深枝连,蔓引恶燄,难遽扑灭。然古未尝有有阴无阳之天地,亦未尝有纯是夷狄之世。天旋地转,其机固易!然七八年来,采访人才,心所思,目所击、耳所入,欲倒一二指,实不可得。有才智而无忠义,临危必生异志;有忠义而无才智,其力难办大事。必兼二者乃可。降是取其一,求其真忠义、真才智之士,亦未之见。或观其议论,若有可信;密窥其心迹,内抱一贪,初无实能。将才犹难得。以是朝夕究心,竟不释然于怀。我尝有诗《题前后臣子檄盟后》曰:「死亦乌可已,丹心阐大猷。恭承父母教,用剪国家雠。日破四洲夜,天开六幕秋。终当见行事,不与世同流」。又曰:「生或不就绪,死当偿夙愿。罔俾竟食言,劫劫抱长恨」。非徒托歌诗寓兴之辞,实生生死死决行之事。腥彻九天,冤入九地,中国尽诞鞑雏,欲剿其遗育,则不胜诛戮,果何法洗荡,还其清净?痛痛刺心,魂魄怅惘,反覆谋度,不过此事,如之何而遽已哉!如之何而遽已哉!故凡闻见逆邪之事,深怀愤恨,尝铭誓于心曰:「我逆我邪,愿汝灭我;汝逆汝邪,我誓灭汝!期救此心,同归于正。确于不变,一其无极。我终当与之决,同归于一是之天」!旦旦颙望中兴,谓即刻可见,不料八年,今尚未复,如抱久饿思食,不能自活。但恐或者望南既久,意必堕于倦懒,陷北渐深,心亦随之契化,卒陷于伪逆之地,此当世人心之大病也。愿火德速开中兴之天,立亿千万世人伦之统,正今日之大事,我决为之矣!德祐八年壬午春,追思历年闻见大痛之事,略无次序,多所遗忘,深悔旧不识以日记。然狂走无朋,千不闻一,纵书之亦不备。虽闻隐南游北之士,多作日录,书所闻见游历纪述颇详,固未尝见其文。决知不能为大义一脉死立赤帜,苟非其人,立论必不公正,史之反不如不史,盖无谬见、谬语、谬事以误后世也。今人深中鞑毒,匝身浃髓,换骨革心,目而花眩,语而谵错,竟忘前日人心人形于清明之天,愈久愈昏,鬼霸灵台,宁复人形而语天理,其史耶?闻叛臣在彼,教忽必烈僭俾南儒修纂大宋全史,且令州县采访近年事迹,又僭作鞑史,逆心私意,颠倒是非,痛屈痛屈,冤何由伸!此我《大义略叙》实又不容不作。《略叙》之作,主乎大义大体,有所不知,不求备载。我纪庶事,虽不该博于众人,惟主正理,实可标准于后世。将身行讨贼之举,先笔定诛逆之法。天理明白,一死不惜。惟意此《略叙》必有差忒,尚有望于后之正直君子。作史最是至难之事,且处于堂内之人,门外之事闻或不真,两造在庭,尚不得其情,悬隔议度,岂无失误?一事之中,人人所闻所见,或前或后或得或失,各有异同,况一人又各主一见,故闻于甲者如此,闻于乙者又如此,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自是讹讹相传矣。尝泛取目前俱见之事,命众友各作传记,及观其叙情理,操予夺,较当时之事,各争差远。况作文之士,笔易流滑,据意揣度,随语所向,差之毫釐,谬以千里,更私意去取,岂不重累于作史之实?过褒不称事情,过贬岂无冥怨?是为非,非为是,人祸天刑,恐不可逃。世之秉纪述之笔者,采摭传闻,深察事情,毋但取意语完备,为笔所使,滥于无功,累于无辜。赏罚当其事,庶无愧于为史,则可以垂训于天下后世矣!大宋德祐遗臣三山郑思肖述,德祐八年岁在壬午之春述,德祐九年癸未春正月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