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与申屠蟠书劝诣何进 东汉 · 黄忠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四
大将军幕府初开,徵辟海内,并延英后,虽有高名盛德,不获异遇。至如先生,特加殊礼,优而不名,申以手笔,设几杖之坐,引领东望日夜以冀。弥秋历冬,经迈二载(《后汉书》「迈」作「过」。),深拒以疾,无惠然之顾,重令爰中郎晓畅殷勤,至于再三,而先生抗志弥高,所执益固。将军于是怃然失望,而有愧色,自以德薄,深用咎悔。仆窃论之,先生高则有馀,智则不足(《后汉书》作「高节有馀,于时则未也」。)。当今西戎作乱,师旅在外,军国异容,动有刑宪。今颍川荀爽,兴病在道;北海郑玄,北面受署。彼岂乐羁牵者哉,知时不可佚豫也。且昔人之隐,虽遭其时,犹放声绝迹,巢栖茹薇。其不遇也,则裸身大笑,被发狂歌。今先生处平壤,游人闲,吟典籍,袭衣裳,行与昔人谬,而欲蹈其迹,拟其事,不亦难乎?仆愿先生优游俯仰,贵处可否之间。孔氏可师,何必首阳!备托臭味,庶同休戚。是以假飞书以喻左右(袁宏《后汉纪》二十五,「中平五年」。又略见《后汉·申屠蟠传》。)。
被州辟辞让申屠蟠 东汉 · 蔡邕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七十三
申屠蟠禀气玄妙,性敏心通。丧亲尽礼,几于毁灭。至行美义,人所鲜能。安贫乐潜,味道守真。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节。方之于邕,以齿则长,以德则贤(《后汉·申屠蟠传。)。
鼓城姜肱碑 东汉 · 蔡邕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七十六
先生讳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人也。其先出自帝胤,在皇唐盖与四岳共叶,能礼于神,舜命秩宗,爰封于吕。其裔吕望,佐周克殷。俾侯齐国,姓有姜氏,即其后也。高祖祖父,皆豫章太守、颍阴令,先生既蹈先世之纯德,体英妙之高资,立性纯固,百行修备。故其平生所能,事亲惟孝,如大舜五十而慕;友于兄弟,有棠棣之华,萼韡之度;体惠理和,有上德之素;安静守约,恩及婴儿;恬荡之固,至操动俗(本集作「动信」,误也。《文选·任防天监三年策秀才文》注引此碑「至德动俗」,今据改。),邑中化之,外户不闭,冶藏无隐。及其学而知之者,《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府仰占候,推步阴阳,有名物定事之能,独见先睹之效。然犹学而不厌,诲而不倦,童冠自远方而集者,盖千馀人。夫水盈而流,德交而形,是故德行外著,洪声远布,华夏同称,振当世。凡十辟公府,九举贤良方正,公车特徵,玄纁礼聘。又家拜犍为太守、太中大夫,先生盘桓育德,莫之肯就。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拔乎其萃,出乎其类,生民之杰也。年七十有七,熹平二年(本集作「建安二年」,今据《后汉》本传改。)四月丁巳卒。于是从游弟子陈留申屠蟠等,悲悼伤怀,惧微言之欲绝,感绝伦之盛事,乃建碑于墓,甄述景行曰:
邈矣先生,应天淑灵。孝友是备,上德是经。弘此文艺,耽怡是宁。恂恂善诱,童冠来诚。有烨其誉,有焕其声。显显群公,并加辟命。赫赫圣皇,仍获其聘。委策避国,守此玄静。绰乎其裕,确乎其操。畴昔洪崖,双名并高。嗟乎殒殁,缙绅永悼。依依我徒,靡则靡效。勒铭金石,弥远益曜(本集。:案此碑引见《文选》注,是唐初本《蔡集》有之。北宋欧静为《蔡集》序,言《姜伯淮碑》称建安二年卒,年代差远,邕安得纪述?盖后之好事者杂以他人之文,非本编也。实则「建安」乃「熹平」之误,《范书》本傅可据,欧静非所致疑。)。
隐者赞七首 其三 申屠子龙 唐 · 李华
四言诗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十七
齐宣燕昭,折节下贤。
偫儒毕至,冠带森然。
天子尊崇,盛于尧年。
爰及暴嬴,书焚人坑。
东汉祖宗,悉尚儒生。
生徒横议,公府畏名。
肆其吻端,以正钧衡。
物极变兴,子龙遐征。
身全道高,惟智惟明。
答陈几叟书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九、《伊洛渊源录》卷一○
龟山志铭,初不敢下笔。以情意之厚,义难固辞,故不得已,勉强为之。世人之知龟山者甚多,而疑谤之者亦不少。故安国论其行己处,自饮食衣服居处之际,至于若将终身不改其乐,事皆有实,以折服众多之口。至其大略,又用《语》、《孟》、《正蒙》三说为證,故措辞虽不工,而意却有所主。只如差监市易务事,乃平生履历,故不可阙。若据龟山所言,却甚明白,虽书不就无害也。但《行录》乃言不欲为市易官,于语脉中转了龟山之意,却似嫌其太卑冗而不为,须当削去「不就」二字。夫年已七十,欲为筦库,即见得遗佚阨穷不悯怨之意,正要此一句用,岂可不书乎?其后以秘书召,迁著作郎等事,此正谓援而止之而止者也。夫援而止之而止,未有是处,而龟山独称为仁者,特以进不隐贤,必以其道耳,故备载所论。当时政事十馀条,此事它人不能言,而龟山独能言之。又时然后发,所以尤可贵耳。当时宰执中,若能听言委直院吴元忠辈画一条,是因南郊赦文行下,决须救得一半,不至如后来大段狼狈也。若龟山此举,可谓老婆心切矣。世人不察其用心之所在,知之者见其赴召,则曰此御笔也。夫违御笔者以大不恭论,自政和末年以来,已是海行指挥,岂可以此定贤者之出处?以其不可违而就召,假有论及申屠蟠,笑而不答之事,则又何辞以对?故龟山之赴召,非畏海行指挥,乃惧天下之人在涂炭之中,而有恻然不忍人之心,是以不屑去耳。故安国于龟山宣和、靖康中诸所建白,详载其本末,所以致其区区之意,破纷纷之议,使天下后世疑谤者莫不自消释矣。其章疏中,所论王氏著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败坏其心术,又即一二事以明之,此真拔本塞源者也。几叟何以尚言犹是一时之论乎?五经皆空言也,虽不如《春秋》一句即是一事,然明理以垂训,以待后之学者,岂曰小补之哉!故说者以谓五经如药方,《春秋》犹用药治病,此亦互相发耳。志中又载近臣所论,辟邪说以正天下学术之谬,所著《三经义辩》有益学者。夫以《义辩》为有益,则《新义》之为害可知,故志篇之末独言。凡著述论辩,其存于今者非见诸行事,故因此语反覆證明诸所建白之尤为深切耳。而著述论辩之功自在,若以为缓辞则误矣。故安国意不欲有所改更。必欲更之,但曰著述论辩存于今者,其传寖广可也,公更思之如何?
龟山志铭辩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九、《伊洛渊源录》卷一○
宏问:「何故西方之杰,窥见间隙遂入中国」?答曰:「自孟子既没,世无传心之学。此一片田地,渐渐抛荒。至东晋时,无人耕种,佛之徒如达么辈,最为桀黠,见此间隙,以为无人,遂入中国。面壁端坐,扬眉瞬目,到处称尊。此土之人,拱手归降,不能出他圈䙌」。宏又问:「佛之徒既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何故却言人人失其本心,莫知所止」?答曰:「释氏自言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吾却言失其本心,莫知所止。大段悬远」。宏又问:「何故悬远」?答曰:「昔明道先生有言,以吾观于儒释,事事是,句句合。然而不同」。宏又问:「既云事事是,句句合,何故却不同」?答曰:「若于此见得,许汝具一只眼」。宏又问:「据《杨氏家录》称,先生不欲为市易官,吕居仁亦云辞不就。今志中何故削去『不就』二字」?答曰:「此是它门未曾契勘古人出处大致,若书『不就』两字,便不小了龟山?差监市易务,即辞不就,除秘书省校书郎,却授而不辞,似此行径,虽子贡之辩,也分说不出来。今但只书差监市易务,公年将七十矣,即古人乘田委吏之比。意思浑洪,不卑小官之意,自在其中,乃是画出一个活底杨龟山也。并迁著作郎,并迩英殿说书时,一向衮说将去,不消更引高丽国王事说它龟山。前代如伍琼,亦尝荐诸贤于董卓,卓召用之。除申屠蟠外,诸贤皆至,或旬月遍历三台而无非之者。此亦是有底事,不足为文饰也」。宏又问:「攻王氏一章,却似迂阔,何故载之」?答曰:「此是取王氏心肝底刽子手段,何可不书?书之则王氏心肝悬在肉案上,人人见得,而诐淫邪遁之辞皆破矣」。宏又问:「或说龟山被召,过南京见刘器之,刘问此行何为?龟山曰:以贫故。刘曰:若以贫故则更不消说」。答曰:「传言如此,未知信否。若据吾则不然。刘若问此行何为?但对曰:老年无用处,且入这保社」。「它若更问,还有转身一路否」?「但曰料得无处分说,一任傍人点检,不然者若问此行何为?只答云竿木随身,亦自脱洒」。宏再问:「何故载『果何求哉,心则远矣』一句」?答曰:「陶公是古之逸民也,地位甚高,决非惠远所能招,刘、雷之徒所能友也。观其诗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即可知其为人。故提此一句以表之。而龟山之贤可想见矣。世人以功名富贵累其心者,何处更有这般气象?但深味『心则远矣』一句,即孟子所谓所欲不存,若将终身,若固有之气象,亦在其中矣」。宏又问:「如何是心则远矣」?答曰:「或尚友古人,或志在天下,或虑及后世,或不求人知而求天知,皆所谓心远矣」。宏又问:「行状云陈公瓘、邹公浩皆以师礼事先生,何故不载」?答曰:「凡公卿大夫之贤者,于当世有道之士,莫不师尊之。其称先生有二义:一则如后进之于先达,或年齿居长,或声望早著,心高仰之,故称先生。若韩子之于卢仝,欧阳永叔之于孙明复是也。其一如子弟之于父兄,居则侍立,出则杖屦,服勤至死,心丧三年,若子贡、曾子之于仲尼,近世吕与叔、潘康仲之于张横渠是也。今一槩称以师礼事先生,恐二公之门人未达,故不复书。大观庚寅在都城,尝见了翁与龟山书,称中立先生,初亦疑之,后乃知字者亲厚之意,先生者高仰之称也,亦可见矣。兼龟山道学自为当世所高,而志中已称公卿大夫之贤者莫不尊信之矣,不必更引二公以为重」。宏又问:「行状云胡公之徒,实传其学,此事如何」?答曰:「吾于谢、游、杨三公,皆义兼师友,实尊信之。若论其传授,却自有来历。据龟山所见在《中庸》,自明道先生所授;吾所闻在《春秋》,自伊川先生所发。汝但观吾《春秋传》,乃是白头六十岁以后所著,必无大段牴牾,更有改易去处。其书十万馀言,大抵是说此事。试详阅之,必自知来历矣」。
复次韵答令德见和来诗及维摩默然之意 南宋 · 陈渊
押词韵第七部
多言亦焉用,守默良独难。
维摩得此门,众生病自安。
当时许子将,不造寔与蕃。
终以月旦评,有愧申屠蟠。
忠良覆汉鼎,鲁酒围邯郸。
独爱千顷陂,沧波炤人寒。
君岂叔度欤,胸襟江海漫。
自然已愤厥(四库本作叹),不须珍柚酸。
上舍试策 其二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九、《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二
举国皆儒,则儒者之名不闻;为吏皆循,则吏之名不闻;为士皆纯德,野无遗贤,则独行逸民之名不闻;为子皆孝,为臣皆忠,则忠臣孝子之名不闻。愚尝读浑浑之书,而得九官十二牧之为人;读灏灏之书,而得伊尹、伊陟、傅说之为人;读噩噩之书,而得周公闳夭之徒之为人。彼皆大儒也,当时不称其为儒;彼皆能致循良之治也,当时不目之曰循吏;彼皆为忠为孝也,当时不指之曰某为忠臣、某为孝子。下至于乡党庠序之间,不闻其有独行;山林草野之间,不闻其有逸民。自鲁国之人以儒称,则儒道衰于周矣。自郑相子产、楚相孙叔敖以循吏闻,则吏治始衰于列国矣。自伯夷、柳下惠以独行著,则天下之士始有尚偏之弊矣。自长沮、桀溺之徒以逸民而长往,则韬光铲采于渔樵之间者多逸民矣。自子胥以忠称于吴,曾参以孝称于鲁,则忠臣孝子稀疏寥绝,如参辰之相望矣。呜呼!士以一行得名于时,彼亦何等时耶?西汉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汉之美事,盖自高祖见儒服而慢骂,而儒气不振。申韩之术行于世,而吏治多出于刑名。班固作西京一书,表儒林、循吏而出之,所以伤汉之儒与吏也。东汉之有独行、逸民,非东汉之美事,盖自矫激之俗兴,士始流为崖异斩绝之行。自廉耻之风丧,时始贵高举远蹈之人。范晔作东都一书,表独行、逸民而出之,亦伤士之少纯全,时之多独善也。李唐之有孝友、有忠义,非李唐美事。盖自高祖变节于晋阳,而唐无忠义之风;文皇行亏于闺门之内,而唐无孝友之俗。秉史笔者表孝友、忠义而出之,盖伤当时忠孝之难能,而仅有为足贵也。夫天下皆有,则所有者不胜书;天下皆无,则仅有者斯可书。且西汉有商山之四皓,非无逸民也;有矫世之杨王孙,非无独行也。而班固不立逸民、独行传者,盖以当时之士廉退者尚多,无贵乎逸民,行之全纯者犹众,无取乎独行,其不以是立传,盖不欲使当时有逸民、独行之名也。东汉有江革、申屠蟠之类,非不甚孝;有李固、杜乔之徒,非不甚忠。而范晔不立忠义、孝友传者,盖以当时俗多孝友,则孝友不可悉书,人多忠义,则忠义殆不一传,二传之不立,盖不欲使当时有孝友、忠义之名也。若夫居儒林者二十有三人,经术渊源者孔安国为之最,安国得圣人家传之学,非渊源乎?在循吏者六人,政治忠厚者蜀文翁为之伯,文翁兴学校以化民,非忠厚乎?以独行显者二十有四,愚切有取于范式。式以信义行于朋友,时人知其可以托死,是固本诸贤圣而不为矫激也。以隐逸称者十有七,愚切有取于严陵。陵高尚其志,卒不为光武屈,议者谓其得圣人之清,是故乐在山林而不盗声名也。言言之烈,史臣之所以赞颜、段;蒸蒸之善,柳宗元之所以铭李兴。然真卿、秀实行非一端,而不列于忠义。愚独于忠义三十七人之中,深喜全节之张巡。李兴割股肉以进其亲,非名教之所。愚独于孝友十人之中深喜义门之中李知本。若夫四百年之汉、三百年之唐,洪儒硕学,将相名臣,皆由此途出。不列于数者之目,非为不足列也,正以其全德备行,不可列于一端以小之耳。且西京儒者莫如扬雄氏,讵可列雄于儒林乎;东都循吏莫如卓鲁二子,讵可列卓鲁于循吏乎;李唐忠孝莫如狄仁杰,讵可列仁杰于孝友忠义乎?推此,则知以一行而得名者,不如不列于是科之为美,史臣去取端有旨哉!虽然,班史之去取固善矣,张汤、杜周以残忍深刻著名者也,而不列于《酷吏》,则何以衰惨刻之风?范史之去取固善矣,蔡琰失节于胡,行非不丑也,乃以其文采之故而传诸《列女》,则何以励天下之妇节?唐史之去取固善矣,裴延龄奸佞之雄者也,而不列于《奸臣》,则又非《春秋》斧钺之诛矣。呜呼!自古名士多,史才少,班范诸子皆有良史之才,而去取犹未尽当,潜德之幽馨未必尽发,已死之奸谀未必尽诛。此韩退之所以有「人祸天刑」之畏也。
新修四斋记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六、《全蜀艺文志》卷三六、《成都文类》卷三○、嘉庆《四川通志》卷七八、嘉庆《华阳县志》卷三九、《锦江书院记略》卷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二
蜀郡文学掾李浩、苏诜具书告丹棱李焘曰:「成都学者日增,统帅陈侯惧学宫不足以容,乃即公堂之左右,更筑崇宁废址,新为屋二十八楹,分为四斋,疏为四十八窗,高爽靖深,学者益趋焉。总其成为钱一万九千缗有奇,经始于去冬,落成于今春,而秋毫弗以烦民。此美事也,诸生咸愿有所纪述,敢以告」。焘再却而再至,已乃喟然叹曰:营缮斋屋,事固甚美,虽勿记岂不粲然陈前,而焘私窃有感焉,不可不为诸生评之。盖闻古之士皆自学,学必有讲习之处,在家曰塾、曰庠、曰序、曰校,盖各因所处而立之名,初未尝有大小升降之殊也。岁时朋萃群集,有司于是取贤歛才,推而上之,其不率教者屏之。夫推而上之亦必有讲习之处焉,斯总名曰大学。大学惟王者之都得有是名,非王都则名曰学而已。故乡党莫不有学,谓国乃有学固已失之。且庠序及校皆所以名其讲习之处云尔,未始订某处为序、某处为校也,亦未始曰庠不得名序,序不得名校,校不得名庠也。昔孔子射矍相之圃,盖以鲁君之命致众而论士,然则圃亦学矣,岂必曰庠、曰序、曰校而后为学云乎哉?若孔子固未尝言庠序,其言庠序则自孟轲氏始。孟氏虽列三代学名,而其义则专在养、教及射,修吾孝弟忠信而已。故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又尝分东北西南上下左右,或在庙,或在国,或在郊,春秋冬夏,所居各异,诗书礼乐,所教亦不同,如大小戴所记。郑康成、蔡伯喈辈所笺注,纷然交加,虽巧辩曲通之成理,考正求定,终须掊击。况又增以成均、米廪、瞽宗、辟雍、胶射与夫三灵五府,别号异辞,丛脞杂遝,混为一条,不可致诘。先儒悟其龃龉难以位置,则从而为之说曰:周兼四代之制,盖一处并建四学,非四学各为四处也。然其说要未允当。姑置周勿问,彼区区之鲁而亦兼四代之制乎?《泮水》诗今且存,米廪、瞽宗、辟雍、胶射不少概见,不知汉儒何所依凭而公倡异端,彊入它类,疑误学者。盖其甚病在溺心以博,未识古书之正伪,更怵世资傅会纬说,错乱经言,遂使后世人主惑其名而不究。夫学之实笼络牵联,惟恐漏落,崇侈土木,赘聚冠履,于孝弟忠信所当修者则未始致意焉。其言岂不谆谆,特其意倜倜然远耳。汉武帝幸从董仲舒等议,建大学,置五经博士,举孝廉,增弟子员,或献雅乐,或对三雍,当时抑亦可谓彬彬矣。然孝武实急功利,士之精通秀颖者皆不肯游学,游学者特章句之儒,初无益于成败之数也。逮孝昭欲救民间疾苦,更召天下贤良文学以访之,则其所养竟非所用,此不究实之害也。光武创业未及五载,于倾侧扰攘之间,亟立太学,虽不免以谶决事,而崇尚儒术,有意其推本之也。孝明、孝章,是承是继。其后稍怠,学舍鞠为蔬圃。永建六年,更造黉宇,开拓房室,举郡国明经耆儒以充入之,大将军下至六百石,悉遣子弟游学。逮本初之元,编牒数踰三万。郭林宗、申屠子龙虽高尚其事,亦复周旋其间,奖拔人物,扶树道教,为诸生倡。范孟博等与闻国政,深议不讳,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假托如黄子艾、晋文经称疾卧家,士大夫请见弗许,三府辟召,辄加询咨,随其臧否,以为予夺。当时倘非假托,得不谓盛乎?要不可与先汉同日语。曾无几何,旋遭钩党之祸,议者反归过于大学,若是则学终无益于政,祇有损尔。是不然,学之为王者事久矣,化民成俗,匪学莫繇,顾用之何如耳!后汉之学犹近古,及其末造,声教废于上,风俗清乎下,百馀年间,乱而不亡,匪学之力欤?若郭有道名冠太学而超然尘垢之外,不为好爵所縻,正言直节,峣峣独全,彼子艾、文经终赖符伟明及林宗辈排斥,计不得售,祸发钩党,太学何与也?惜汉儒但指经术为禄利之路,而不推本于孝弟忠信,俾人自进修,所用者狭尔。本朝遍天下立学,肇于庆历,极于崇宁,其得失之迹有目共睹,而三舍升降,月书季考之法纤悉备具,大率诱以禄利,故未见豪杰之士卓然自大学兴起者,此则士所共叹也。夫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又何俟于诱?若诱之空激,令躁竞不安命分,是不耘苗而又揠之长者也。独明道、景祐间,胡翼之治湖州学,其规模去古差近。弟子往来常数百人,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其出辞气,动容色,人忽遇之,不问可知其师为翼之也,磨砻浸灌之功多矣。庆历更新大学,有司请下湖州,取翼之法以为太学法焉。抑尝闻翼之弟子各以经相传授,又别置斋舍,榜曰「治道」。凡欲明治道者肄业于兹,如治民、治兵、治沟洫、治算数之类,咸因其性而肄业焉。刘彝盖治沟洫者,至今犹以水利著,夫岂茍然纯用科举为学哉?及元祐欲革元丰三舍诋讦苛扰之弊,初命程正叔与顾子敦、孙莘老同更定学制。三人议别置尊贤堂及待宾吏师等斋,实用翼之故事。会胡完夫与正叔异趣,事不果行。今天下立学皆遍,师友相与言惟作文义诗赋论策尔,是犹曰不及,而况敢及科举外事?且徒饮食之而不于是取贤歛才,无怪乎自怠自弃者之多也。今多有是说,欲减乡举十二三,以其额畀郡国之学,使学者繇是发身,其得人未必不踰于三岁骤举于其乡者。是或一道也,而朝廷惮于改弦易调,然好学者亦岂因是而遂辍其所好乎?焘向侍讲席,尝从容为上言,乞稍变试文体格,无若今之煨酿熟烂,庶几豪杰有以自见。上甚向纳,趣令就直庐条具。既得旨,须再试即行。会焘去位,事亦随寝。若试文体格不变,又不于是取贤歛才,则郡国之学诚徒立尔。必不得已,翼之故事尚可仿依而驰骋,使学者不妨课试如式,复于科举外专精读书,且有以自食,无复营求扰乱,优游厌饫,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比及成就,则自当与古为徒,谓学果无补于当世,吾不信也。昔文翁初起学宫于成都市,及元朔五年,诏天下郡国皆立学宫,盖天下郡国学宫实自成都倡之。后之为成都者于学宫不敢不致力,虽迷国误朝若崇宁宰相,其致力尤甚。异时纵不说学,亦必枝柱斜倾,圬墁赤白,盖虚矜伪以干逢掖之誉。今陈侯独能躬行节俭,削浮冗之费,罢誇诩之燕,日积月累,创成大厦,其视文翁减省少府用度以成就蜀诸生无不及焉,其为德厚矣,诸生盍亦思所以报之乎!司马相如虽文章冠天下,然弗张四维,似非吾党;扬子云金口木舌,真汉大儒,而出处之际,未免跋疐;彼庄君平、李仲元沈潜自遂,莫我絷维,乃可敬仰尔。呜呼!繇文翁以来,仕而显者固多矣,何君公、赵志伯、谦温等虽登三公,君子弗贵也。惟范景仁起宝元,终元祐,其进退雍容,实光于庄、李,若景仁斯不负玉堂石室云。焘无德之齿,猥杖于乡,称道不乱,则焘何敢?其私窃有感焉者盖具此,姑以复诸生,其尚交儆戒哉。
与吕逢吉书 其三 南宋 · 汪应辰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七二、《文定集》卷一六、《南宋文范》卷三二
为别近尔,已若数月,穷山兀坐,惟有思乡。秋气益清,伏惟汲古涵养神相,尊候万福。某以前此涂中触热,日不免饮冷,初第觉其快耳,归来乃大病,终多吐清,不能更进饮食。两日来稍有生意,所谓「快心事过必为伤,爽口物多终作毒」,良可以为戒也。所欲《明道集》、《了翁集》,并纳去。《温公日记》如录毕,亦愿一见。闻宣城守别除人,不知何故,其详并有他闻,皆愿闻之。许子履、毛季中两书,辄纳上,因便敢烦指挥附行。方耕道之弟欲往泉南,想须到广教求书,某亦欲作潮阳书,他日再当奉浼也。王安石邪说既已灼见其非,不必多辩。东汉之君子,节义凛然,视死如归,固非后世所能及,然更当思圣人过犹不及之训,复于中道可也。盖自党论一兴,贤人君子无噍类,而当世之士始知其不可,往往俛首岩谷,结舌时事。董卓之暴,有甚于梁冀、王甫、曹节、侯览,宜士君子所切齿也,然以黄琬、杨彪,朝之宿望,与之同列而不愧,荀爽、陈纪、韩融,时之名士,受其聘召而不辞,盖有意于保身而济事矣。申屠蟠于众人互相标置之时,则远引而不言,及爽等相继而起,蟠又固守而不出,前不陷于党祸,后不污于贼臣,可谓卓然数君子之间矣。不知左右以谓如何,有以儆发愚蒙者,时得闻一二,幸甚。
次古堂岁寒杂书韵 宋 · 翁森
押寒韵
清新如修竹,月露洗琅玕。
爱之不能舍,一月三四看。
伊人伟识量,文字馀波澜。
出处早见几,在汉申屠蟠。
风雨江村暮,门掩清灯寒。
所抱寸心在,千载重不刊。
满前炽子孙,已足遗以安。
会当骖白鹿,华顶炼还丹。
策问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七、《莲峰集》卷三
问:后夔、师旷之于音而有惉懘,非所以为善乐也;王良、造父之于马而有蹶骤,非所以为善御也。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之于政,而犹有疏阔,乌得为善治者哉?孔子曰:「行夏之时」。盖以建寅之正奉天时,授民事,为最正者。夫夏之时既已尽善,而商、周何乃建子、建丑,纷更之为四时之令,十二气之事,无乃舛逆而不顺欤?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禹勤劳于天下,民之便不便,利害纤悉之际,宜无不尽者,而贡犹有所不善者,何也?夫助法既已善矣,而周人必改为彻,岂亦好为更张而不宁者欤?周初五刑之属二千有五百,轻刑与重刑相若,文王以来未之有改也。至穆王始作《吕刑》,其属三千,减大辟三百,宫刑二百,而增墨、劓为千,使轻刑多而重刑寡。夫周之初,其刑皆重,而今始轻,意者文、武、成王、周公之仁,不及穆王欤?三代之法可谓尽美矣,而时独夏为正,赋独商为善,刑独周穆王为轻,凡其法皆圣人作,而各有未尽,常求其说而不得,愿与诸君论之。
问:所贵乎圣者,贵其能知天命也。命当行耶,吾之道与之偕行;命当止耶,吾之道与之偕止。盈虚消息,周旋曲折,圣贤之所昭彻独见乎此,其必无失也矣。然而孔子执贽行于天下,所见之君无虑数十,而尤眷眷于槔灵、鲁哀、齐景而不去,甚者至于南子之污、公山佛肸之叛而犹往焉,何其求用之汲汲?战国之世,则又大异于春秋矣,而孟子持必不可合之说,以见不足与有为之君。如齐之宣王,既已不能用孟子,而犹徘徊于昼,以待其召而复也。虽蕞尔之滕,其在天下眇然甚微,而亦与之论王道,惟恐其不见用也。无乃于道自轻而不自重欤?岂知其不可而强与之欤?抑不知其不可而冒进欤?皆非所以为知天命者也。圣贤之意将安在,愿与诸生辨之。
问:天生财而民用之,君理之,必使民裕于下,君足于上,上下兼得而不可以一缺,此古今不易之道也。然夏、商、周之时两得之,汉、唐之时两失之,有不可不论者。禹之治水,勤天下之力,冀、兖之作至十有三载乃同,而馀州犹不与焉。汤之兴以七十里之国,而文王、武王亦不过百里。当其初造之时,四方君长日交于廷,征诛之师日出于外,汤又以馀力饷葛伯,文王亦岁奉商之职贡。当此时,泽梁不禁,关市不征,赋敛薄而国不匮,民不困,未尝闻其理财,而沛然常有馀,卒以此成王业,此何为其然也?至于汉、唐以全盛之天下,而又理财之道日夜讲求,无所不至。汉之榷酤、盐铁、白金、皮币,唐之隐户剩田、间架之利、转漕之法,无所不用。桑羊、孔仅、赵过、宇文融、第五琦、刘晏、李巽之徒,鞭算心计,无所不尽。然而君民皆耗虚,至以此生变,此又何为其然也?岂天之生财饶于古而啬于后耶?抑时有盈有虚,而术有善不善耶?恭惟国家军国之费亦广矣,然比年以来罢力役之征以惠四方,又念蜀远民或有未裕,则万里遣使,求所以裕之者甚惠。日者恩诏之下,所以搜求其条目,罢而去之,以厚民者甚备,普天之民孰不衔戴?而蜀民呼舞独为甚切,吾君吾相泽流天下为甚大矣。其所以足国裕民而两得者,近所未有,此亦何道而然欤?夫不求汉、唐之失,无以知夏、商、周之得;不观夏、商、周之得,无以见今日之美,愿详著之于篇。
问:异学之在天下,君子必锄而去之者,以其有害于吾之道也。孔子曰「恶莠,恐其乱苗」,「恶紫,恐其乱朱」。所恶者,恶其似是而非耳。夫异学者,必并缘圣人之说而有甚似于其间,墨氏兼爱而同是尧舜,许行欲君民并耕而其说本于神农,孟子因而辟之,岂非以其近似而为害深也欤?吾宋元祐间,伊川程氏进于朝,其学始盛于伊洛,至今而遂广及于天下,其说一本于《中庸》、《大学》,举诚与恭以为谨独之要,务在默识力行而去人欲,而全天理,凡佛老杂说皆摈斥不道,而一以孔氏为宗。天下之士见其本于孔氏也,是以波荡而从之,无疑其说之是与非,同与异,甚似而难辨者,与墨氏、许行又相远也。而论者疾之,断然以为奸,何哉?今庙堂之上又将行其说,而言事之臣皆谓异学而攻之,抑以其似是而非欤?而推原程氏之学所从得与其所从失,于吾夫子之道是否同异果如何,以明晓天下,庶几少佐今日扶正道、去异学之治云。
问:今学者率喜措意于性命之表,务为滉漾不可究知之说,以为圣贤之极至。礼乐之文绸缪委曲,灿然可以相接,则指以为粗云。往往荡然习放旷,而以区区之文为不足学,学其极至者斯已矣。吁,亦既甚病哉!且唐虞之盛而皆出于周旋揖逊,其所以变化天下之士,使之日就道德之质,各适于文武之用,刚柔缓急皆不失其中,进退语默而无愧,死生祸福之所不能动者,意其当时必有大出于礼乐之外。然唐虞远矣,犹可以想见者,惟其雍容之风尚在耳。而三代之法又养之于大学,试之于射宫,其文为甚详。士生其间,出入于和鸾玉佩之中,而燕处于雅颂琴瑟之际。衣服有常,几杖有铭,视听言动莫不有节,若此者抑亦可以为粗欤?则洒扫庭内,槔武之所警,恂恂乡党,孔子之所居者,皆今之学者所尝忽也。而二圣人之所笃行者独何哉?然昔之论君子者,以为不必相与言也,以礼乐示之而已。夫礼乐之用又何以不言而相示欤?夫成于乐,立于礼,所以为学之终始者,其旨安在?愿闻其实。
问:振天下于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中,而与为刚健奋振、卓然有立之治,此人君之最难能,古今之最难逢,当世仁人君子、豪杰有志之士所以咨嗟愤闷,慕望而不得见者也。自非人君赫然有立于上,而天下之人杂然应之于下,有不能至者矣。昔者周之治放于柔弱,宣王起而振之;汉之治放于因循,宣帝起而振之;唐之治放于姑息,宪宗起而振之。三代以来,迄于五季,独能以刚健振起者,惟此三君而已,是可谓难得也矣。夫岂三君者独能赫然自为之哉?盖亦天下之人杂然应之,而后能至于此也。尝考之于其书,周家之臣,王命之肃,必与将之,邦国之否,必与明之,衮职之阙,必与补之,何其忠也!神爵、甘露之间,至于文学法理、工匠技巧之事,皆极其能,何其精也!元和之初,荐士三十,以助成其治者,何其盛也!岂天下之人自尽其力而为之欤?抑三君者有术于此以起之欤?不可不究明其所以然。恭惟主上当中兴平定之馀,虑天下之人久废于无事,英断独运,动荡振刷,而大作起之,广开众正之门,杜绝群枉之路,宪度一新,威令一振,风声所暨,际天所覆,罔有内外,莫不悚动鼓舞,以观千载希阔之举。《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今欲使天下之人尽革去前日怠惰废弛、因循茍且之风,群臣皆如周之忠,万事悉如汉之精,众才又如唐之盛,以大应今日惟新之治,将何道而可?其并三君所以然者悉陈之,以佐今日之万一云。
问:三代以降,天下之俗,何纷纭其亟变也!一时之士必有一时之俗,一时之俗必有一时之弊,一时之弊必有一时之害。未有有士而无俗,有俗而无弊,有弊而无害者,此何为其然也?士患智不足以识变,而战国之士智而至于诈;患勇不足以立事,而秦之士勇而趋于利;患无宽柔和易之行,而西汉之士柔则失于偷;患无刚毅挺特之操,而东汉之士刚则陷于讦;患无高远之志,晋之士高矣,而荡为虚浮;患无文章之用,唐之士文矣,而流为华靡。岂三代而下者,其俗终不可革欤?凡所以至此者,其故何也?其始必有以作之,作之必有其端;其终必有以成之,成之必有其渐。以至于风成俗定而不可复改,此又不可不求其故,而论其所以然也。其始不过出于士之所习尚,而其利害祸福及于天下而莫可解,其可不思所以救之之道欤?今欲使天下之士智而不至于诈,勇而不趋于利,柔不偷,刚不讦,高不荡于虚浮,文不流于华靡,去数代之弊,以成一代之俗,其亦有道于此乎否也?《易大传》:「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所趋甚异,而圣人以为同,何耶?太公佐武王伐商,其功列于《诗》《书》;伯夷不食周粟,而《传》称其仁。是皆天下之大老,尝经圣人所去取者,而不同犹如此。出于圣人之后,而其趋异者将何以定其同与否耶?张良佐汉有天下,终从赤松游;而四皓则遁秦,亦不仕于汉;梅福尝上书论事,一朝弃官以去;扬子云校书天禄,严君平、李仲元皆其友也,而终于隐;严光当光武世,亦可出矣,而老于钓;荀爽,申屠蟠,徐孺子之于辟命,或就,或不就;诸葛孔明、庞士元事蜀,而庞公采药鹿门不反。当此时,管宁亦不应朝命,晋孙登居宜阳山,但抚一弦琴而不言;陶潜尝为县令矣,而赋《归去来》;王通讲道河汾,著书垂后,盖有志于世者,而称仲长子光为天隐。是众贤者之所以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其意各安所出?于君子之道其亦有合乎否耶?所趋如此其不齐,其心果同乎否耶?
问:甚哉,文章之变,其得丧之关于天,而盛衰之关于世也!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文之用否,其大矣哉!三代之盛,训诰誓命之文,风赋雅颂之作,道德仁义礼乐寓于其中,圣贤之心术,天下理乱之几微皆在,得非关于天者哉?至其衰季,孔子出焉,删定系述之文作,而其用被于千万世,何其甚盛也!岂亦禹、汤、文、武有以作成之欤?汉司马相如辈所作,而班固遂以为汉文章与三代同风,其果信然耶?然固之论,如贾谊、司马迁、扬雄,不在其列,何也?唐文自太宗以来,犹未改六代浮靡之习。大历、贞元间,韩愈、李翱、柳宗元出,而唐文始复古,亦可以庶几三代之文否也?汉、唐之文,君亦有以作成之欤?恭惟吾宋二百馀年,文物之盛跨绝百代,盖其始盛于庆历、嘉祐、治平,而后一振于元祐,文采述作、论议术学众多繁夥,又非汉、唐之所可几及矣。然则祖宗之所以作成之者,亦以何道哉?夫得丧之关天,盛衰之关世,千百年之间,其盛不过汉与唐与吾宋三而已。但吾宋之文章,其所从兴与其所从盛者何由?与三代、与汉、与唐何辨?作成之道何由?断而论焉,一王之法为百世之鉴可也。
问:为天下者既有已行之法,必务为可见之效,而后天下可为也。使其法令虽行而成效不见,民不被其实利,而国不蒙其休美,则所为法令者,是徒为无益之文具而已,其将何以致天下之理哉?国家自军兴以来,岁周一星有半,亦久矣,今始享一旦息肩之安,则夫所以讲求乎国本,设为已行之法而责其可见之效,使民厚其业而乐其生者,在今日所不可缓也。昔汉文当高祖创业之后,专以农为务,其诏之为农而下者十常六七,亦以其不可缓焉耳。是以当时海内富足,兴于礼义,几致刑措,亦其效之可见者也。主上比岁以来务农之诏旁午于郡县,不啻汉文之日矣,而犹以农不加劝,谷不加多,户口不加益,而仓廪日虚为叹,何哉?日者下诏旨,欲责漕臣,使率属部守令正经界,均赋调,趣耕殖,以为民仰事俯育、养生送死之计,夙夜之意至深切也。然考之于田野之间,则今日之弊犹前日也。经界之未正,赋调之未均,耕殖之未趣者,尚多有也。呜呼,当循习之久,经界未易正也;多寡之不齐,逃匿隐落之不一,赋调未易均也;荒芜之多而游手之众,耕殖未易趣也。然则将何术以正之、均之、趣之,使效有可见而法不为虚行,使民被实利而国蒙休美哉?方求其术而不得,诸生其条陈之。
问:三《易》之书名之所命必有其义,书之所作必因乎人,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孰同而孰异?取而为卜筮者,孰当而孰否?其推明之。
甚矣,道之难明也。闻道者多而知道者少,语道者众而味道者希。其弊盖起于世之儒者,措意太过,立言太高,而不能知道之深,味道之切,是以道日远人,而人亦以道为清虚无用之物,举而措之庄、老之间,是不知道可以一言而尽。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言道也,非言文也。语道至是,则道之兴亡,非天而何!茍天下幸遇圣人,百度修明,庶政和穆,则是道也,应入于刑名度数之间,而为礼乐刑政之化。天下不幸而逢暗世,则是道也,亦将自晦于无用之地。历古而来,圣圣相承,虽所尚之不同,所为之各异,而区区所传,亘千古,历万变,亦无非是道而已矣。故董仲舒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三圣相承而守一道,故《系辞》亦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故古之圣人所以体道之妙,用道之实,其示天下也,虽有可见之迹,而实运于不可见之心;虽有可知之事,而实藏于不可知之用。其举而为事业,则可知而可见者,常载于《诗》、《书》;其化而裁,通而变,不可见而不可知者,独传于三《易》。则《易》之书,实天之所畀,道之所在,岂可轻议之耶?昔伏羲之作造于太古之初,其圣神之妙,仰观俯察,可以画卦矣,然而未敢以自为也。及龙负图而出于河,龟负书而出于洛,乃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文王当明夷之时,羑里之难,险阻艰难备尝之矣,重爻之意,亦未敢以自擅也。及凤凰之至,乃始精六十四卦而重之。仲尼值晚周之衰,负天纵之将圣,以好学之不倦,亦可奋然而兴《易》道矣,然亦未敢自专也。亦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逮夫五十以学《易》,且韦编三绝,岂非是书也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而圣人亦不敢以轻议者耶?向使凤鸟不至,而河不出图,是数圣人者,亦泯然而已矣。奈何圣人虑患之心,思天下后世之切,至以谓吾而不言,千百载之后,吾之所为妙用者蔑而不传,则道亦从而丧矣。是以伏羲、神农、黄帝则有三《坟》焉,夏、商、周则有三《易》焉。三《坟》亦三《易》也,三《易》亦三《坟》也,其妙道一也。是皆圣人不可易、不可知之事存乎其间。盖是书也,亦幸而出于三皇之时,而显于三代之际;亦不幸而罹春秋,更战国,遭秦历汉,泯没于千百载之后,遂使腐儒曲学得以肆其臆说,妄议上古,遂以为无用之具。虽或取信于一时,然亦不过目之为卜筮之书。大抵其说不过有四:以为春秋之时,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楚子指以视子革,以能读古书。春秋之至今几千百年矣,时之久远,此其所以致疑者一也。历古而来,典籍之阨,不可胜数矣。风雨之沾霈、水火之沈烬亦屡矣。西汉之兴,虽间出于屋壁之藏,未必能无遗散者。故汉下求书之诏,是书亦不显于是时。《艺文志》所录古书为详,而是书亦不载于当世,此其所以致疑者二也。《周易》实出于近古,遭秦焚书,又以卜筮独得不废罢。然而「载鬼一车」,「需于血,出自穴」,与夫《系辞》所谓子曰之辞,后世之议者未免致疑于其间,况是书《姓纪》、《皇策》、《政典》之篇,文辞质略,义旨深厚,不可以言语造者,又焉能晓其义耶?此其所以致疑者三也。羲和湎淫,夏后征之,其出征之辞引《政典》曰:「先时者杀,不及时者杀」。后世莫不以为夏后氏为政之典,虽孔安国亦莫不以为然。今此书《政典》之篇,颇与《书》合,则其辞之可具载于《诗》、《书》,隐而难知,略而不详,又不过如此,此其所以致疑者四也。呜呼,历是四疑,而遂使三皇与夫文王、孔子尽心者流,非特郁郁不伸,又入于卜筮之学。夫岂知治天下之妙用实在于此,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天之所畀,道之所在者欤?噫,所不可知之事阙之可也,所不能之事置之可也。茍不能然,而簧鼓邪说,妄指圣人之书以为伪妄,吁可痛也!幸承明问之,及欲论是书之义,则非止十稔之穷思,数万之累辞,盖圣人之神道妙用寓于其间,而实非区区场屋之文敢议也。若夫止于名之所命,书之所作,卦之所次,数之所占,与夫取而为卜筮,下及诸儒之论,秘府之藏,则亦不敢不论,以攻邪说。恭惟神宗皇帝以道德格天下,以淳厚化斯民,天人之妙趣,性命之至理,蔼然见于当时。故天不爱道,《河图》、《洛书》复降是道以助至化。元丰之七年,西京之部使者巡按部属,历唐州之比阳,是书复出于野民之家。天之未丧斯文,岂特斯民之幸,而亦吾道之幸也。昔孔安国叙《书》,以为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天道也。今考《坟》之所以有三,曰山坟,言君臣民物,阴阳兵象,谓之《连山》;气坟,言归藏生动,长育止杀,谓之《归藏》;形坟,言天地日月,山川云气,谓之《坤乾》。盖《坟》虽兆于三皇,而其道实显于夏、商、周之际。故仲尼常曰:之杞而得夏时,之宋而得坤乾。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此其命名之义,作书之人,有如此者。《连山》之书以艮为首,《归藏》之书以坤为首,《坤乾》以乾为首。虽三《易》之书卦之易次,名之不同,而其经卦皆八,其重爻皆六十有四。及夫揲蓍布数,取以为占验,则阴阳老少之文,大抵亦不离乎七八九六而已。盖七八者,少阴少阳之数;而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天地之所为,时运之所会,虽圣人亦岂得与夺于其间耶?此其次卦之序,占数之际,虽稍有不同,大抵如执会要,以观方来,终于殊途同归耳。此其卦之所次、数之所占,其同异有如此者。然而《周礼》独载是书于太卜筮人之官,而纯取以为卜筮,遂使圣人之神道,以为后世淫巫瞽史卜肆占市之设。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之说,不足怪者。且左氏好巫,其所载占筮最为详悉。以《周易》为占者十有六,以《连山》、《归藏》为占者一。南蒯之筮,《周易》之筮者也,遇《坤》之《比》,其繇曰:「黄裳元吉」。穆姜之筮于东宫,此《连山》、《归藏》之筮也,遇《艮》之八,其繇曰:「元亨利贞」。是南蒯、穆姜之筮皆吉兆,然而咸以为不祥之事。惟此二兆颇为近正,其馀又怪诞不经,则是书谓之卜筮则可,谓之纯为卜筮则不可,此其所以为卜筮者如此。然是书之不幸汩没于世,而杜子春、郑康成皆先儒之美者,而无一言以及之,又从而为之说曰:「此阴阳之说也」。惟杜预、孔安国辈粗能得之,而亦纷纷藉藉,终以不振。至于隋唐之盛,括囊典籍,文物灿然,而秘府所藏,尚不过《连山》、《归藏》二十三卷,而《坤乾》之书,亦未见其间,此其诸儒之论,秘府之藏,不过如是而已,此三《易》之始末也。抑尝论之,书之泯没于世,非大圣大贤则不能振起之也。有若《荀子》,有若《鹖冠子》,有若《仪礼》,有若《墨子》,非韩愈而振起之,则与异端邪说并弃于世矣。有若《列子》,有若《文子》,有若《鬼谷子》,有若《亢仓子》,非柳宗元而力辨之,则其遗编馀论,亦与草木而煨烬矣。是数子者尚不过论五霸之大略,或崇虚无之空言,或为黄老刑名之学,或出于战国纵横之流,而二贤尚能扶持,使炳耀以传诵于人之耳目,况三《易》之书,天之所存,道之所在,圣人之妙用存其间,此正诸生喜与执事者论之。
问:东京何休道术深明,有闻于世,其解诂《公羊》之传也,以《春秋》之论駮汉家之政,凡六百馀条。其说虽不传,然意其为人,必非茍然者。其后服虔又以《左氏》之说正何休之駮,凡六十馀条,则何、服之学,其可谓通经术而晓世务者矣。诸君得为何休,其能駮汉者何事?使诸君为服虔,则其駮何休者何说?
六经备于孔子,隐于战国,火于秦。比汉兴,稍复出矣。而西京以朋党乱,东京以图纬惑,圣人之意,其存者鲜。夫《诗》、《书》、《礼》、《乐》,非明问之所及也,请独以《春秋》言之。《春秋》之为经一,而为传者有三。汉武帝表章六经,《公羊传》盛行于时,《谷梁》之学出于宣帝,《左氏》之学起于哀、平。言《公羊》者,有严、颜、眭孟之徒,而胡生为之祖;言《谷梁》者有伊、胡、申章之徒,而鲁荣广为之宗;言《左氏》者有陈钦、贾护之徒,而刘歆为之倡。刘歆尝欲立《左氏》矣,而大司空师丹以为非毁先帝。严彭祖尝奏议殿中矣,而太傅萧望之折之以《谷梁》之言。言世次则有孔子、子夏传授之殊,言远近则有齐学、鲁学之异。大抵经有数家,家有数说,分文析字,烦言碎辞,信异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古人所谓党同门,妒道真,而无徙善服义之心者是也。光武中兴,承新室诡政之弊,而白水卯金之语,执以为受命之符。此风一扇,天下靡然从之,于是圣人之经与邪说并行矣。郅恽之论,谓汉历久长,孔为之训,而贾逵之攻二传,则谓刘氏为尧后,惟《左氏》独有明文。然则《春秋》之旨,其说杂乎谶纬者类皆如此,是可叹也。愚尝论之,西汉之士乱于朋党,故朝廷之上无豪杰之士,而新室之变遂以兴;东汉之士惑于邪说,故圣人之教日以沦亡,而西域之书于焉得入。此理势之自然,无足怪者。观西汉《春秋》之士,如公孙弘、董仲舒、翟方进,可谓大儒矣。然公孙挟诈多私,中伤贤士,迁董仲舒,杀主父偃,皆出阴谋,则《春秋》善善恶恶之理,宏盖不知也。方进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善淳于长以持其宠,此正犯《春秋》外交之讥。惟江都董生慨然力学,有意乎三代之际矣,然犹不能卓立杰出,而《玉杯》、《繁露》、《竹林》之书,阴阳闭纵灾异之学,皆守《公羊》之家法,宜乎后世之所深惜者也。东京郑康成囊括大典,网罗众家,号为仲尼之门未能远过,而贾景伯父子盖杜征南所谓先儒之美也。然二人之学,皆以图谶从事,则其他可以想见矣。景伯常入讲南宫,黜二《传》以扶丘明,彊执诬罔之辞以符异端之说,使丘明有灵,其将喜之乎?何休尝以私意著《三传优劣论》,而康成为之「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休见而叹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然何休之与康成,要皆图纬之学也。左右剑佩,彼此相笑,岂容一胜一负者乎?陈元有言,诸儒之驳议皆「断截小文,媟渎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微细,指为大尤」。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此两汉之风俗也。明问所谓何休驳汉事六百馀条,服虔驳何休之所驳六十馀事,亦不复置言可也。诚难以辱执事之听矣。然审是去非,学者之职也,试以其学乎《春秋》者妄为执事言之。汉自高祖以来,治杂霸道,而叔孙通绵蕝之礼已为一代伟观,则其君臣政事得罪于《春秋》者如何也?《春秋》「公及戎盟于唐」已重讥矣,而奉春君至于与匈奴结和亲约;《春秋》初税亩已深贬矣,而武帝至于算及舟车。起柏梁台,筑台于秦之罪也;射蛟江中,矢鱼于棠之诛也;郡国建庙,立武宫、炀宫之黜也。何休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休异者,愚不学图谶也。《公羊》之书喜为怪僻,而何休学之又复甚焉。以《春秋》托受命于鲁,托隐公为受命之王,是则无君臣之分;以绝文姜不为不孝,拒蒯聩不为不顺,是则无父母之恩;以纪季之权绝先祖之祀,是则无兄弟之义。以至三统之论,灾异之应,皆为违经背道,而血书端门之语,尤为名教之罪人,此何休之失也。服虔之驳不知其为何语,而愚之所驳与虔异者,愚不党同门也。呜呼,何、服之学,愚虽未尝见而以为不足言者,以其人观之也。何、服之学,愚以为不足言而终有言者,以《春秋》论之也。《春秋》之学于今盛行,《左氏》以杜征南,《谷梁》以范武子,而《公羊》则以休也。愚纵观三家之书,考其行事,而休实非二子徒也。杜征南奇谋伟论,振耀一世,而江南之役遂收破竹之功,谓其不深得《左氏》可乎?范氏之不私所学,考圣经而质众传,斥何晏、王弼之论,破晋朝浮靡之风,此其存心以公之效也。执事所谓通经术而晓世务,愚意以为有二子之学,而后可以当焉。若夫讲论当世之务,质以《春秋》之说,则常日愿效二子之为人,固不敢以容易谈也。
问:朝廷之所尚,天下之所趋也。所尚者正,天下悉趋于正;所尚者不正,天下悉趋于不正。枢机之所发,本原之所自,不可不谨也。盖三代之季,六经之书既作,而专门之学未闻于天下也。庄老之学虽出,而浮虚之学未闻于世也。至西汉宣帝与诸儒讲六经于石渠,东汉显宗亦与诸儒讲六经于桥门,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专门之士也。如是,天下安得而不趋于专门之学?至西晋之君以山涛、王衍为政,东晋之君以庾亮、殷浩为政,自是朝廷所用之公卿大夫,皆浮虚之士也。夫如是,天下安得不趋于浮虚之学?此二学之行于天下,岂非汉、晋之君所尚有以驱之耶?圣贤之君如日月也,而二代之君放为淫僻,堕为此学,其失安在?吾宋之盛,朝廷之上未尝尚此,而专门浮虚之学遍天下,何哉?其所以然者,岂无所自耶?主上神明,照见新弊,申敕天下学校禁专门之学,使科举取士专以经术渊源之文,其涉虚无异端者皆勿取,所以幸惠天下之士者大矣。汉、晋之君,方且倡为此学,真今日之罪人也哉!夫专门之学行,则议论将入于不通;浮虚之学行,则人才必至于无用。则去之不可以不尽,而除之不可以不速也矣。汉、晋尚此而其学亦行,幸考其所以然而求其所自,并与汉、晋之所以失者而陈之,将告于上,尽去而速除之,以正天下之学术云。
安溪县试诸生策问 其五 南宋 · 陈宓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六四、《复斋集》卷七
节义盛衰,足以观国,君子于东汉有考,而重于世变伤焉。威、灵以来,士大夫以名节自高,争相标榜,击搏奸邪,无所回挠,似足以挽回汉人之生气。而党锢之狱一兴,朝廷大臣促辱于宦驺之手,海内名流竟死于逮捕之冤。直道虽伸于一时,而首领已膏于萧斧。彼汉君其何忍负天下之士哉!南北部之分,始于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而君厨俊及之号,为世之所指目。究其所由来,则谣言之兴,天下争慕之。如「国师获印,画诺坐啸」之语,波流相翻,一唱百和。以舍生为身后荣名,以括囊为首鼠畏祸,卒使阉腐得以部党籍口而为斥逐之阶。天子不辨邪正,发愤震怒,而益奸凶之志,枝牵条蔓,淫及非辜,根连株逮,悉归狱寺,忠良含冤,同时被系者六七百馀人,海内涂炭,横遭宪纲者二十馀载。试即当时之臣而考之,如陈蕃、李膺,高亢之节未易沮挠,而谋诛曹节、侯览,一战不胜,卒以身殒,岂二人无沈鸷雄深之谋,而徒矫亢以为高欤?抑小人之奸回未易测识,固当深谋而默制之欤?今观露草于左右「今诸奸臣知臣疾之」之语,毋乃失之疏。及其机事一泄,攘臂夺呼,将官属拔刃而入承明,毋乃失之躁。夫岂知齐威以节制之师寺人貂,犹漏师于多寡;兼周勃北军之入,亦惟有郦寄以为之内应,而后可以保其军士之左袒。陈仲举于此宁不长虑而却顾耶?当时之士被其容接者,为登龙门,则其礼失之抗,乞留五日,尅殄元恶,然后退就鼎镬,则其计失之迂。夫岂知位居上公,犹握发以下白屋之士,东征三年然后可致罪,人之得李元礼于此,何不反思而审谛耶!乃若范滂南阳之归,从车千两,闻督邮至,抱诏而泣曰:「此为我也」!即日诣狱,县令郭揖与之俱,则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其视张俭,身为党魁,亡逃窜伏,其所经历,被诛者以十数,宗亲一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者,焉可同日语耶!夫以陈蕃、李膺虽足以为百官之领袖,而无救于一身之存亡,范滂、张俭虽足以为一时之名士,而是非有霄壤之异,其馀抑可知矣。然则徐孺子之不受公卿辟召,郭泰之不为危言激论,申屠蟠先知其祸而潜遁,其出处之节,果孰得而孰失,请并论之。
道以天下为一论 南宋 · 吕殊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九、敏斋稿
人情之趋于薄,自世道日狭始。世道之日狭也,其原固有自也。夫能以道容天下,而使夫人相安于是非毁誉之中,殆必有权舆是者矣。自夫宽洪博大之意不存于上,而后偏驳诡激之论横兴于下,君子当于其世变求之。东汉之时何时哉?是非明,毁誉著,此其远过后世者也,然其道视前汉已太狭矣。忧世君子长睨远览,窃谓大道之行也,以天下为一,不作好恶,无有彼己,尚何毁誉之有?意若有讥当世之士大夫者,抑由未知其所自求也。夫使天下之人私相毁誉,而一时号为名流,独持风裁者得执其权而奔走之,得无所自哉?苟在上者,其道足以容天下,而为公论之主,则固不止此矣。夫志欲慕古而未明时敝之原,且徒杂以老、庄之说,议者嘉其志而取其几于道可也。道以天下为一,尝观于老庄之说矣。大要无异于朱穆所谓道德以仁义为薄,淳朴以礼法为贼,是穆之所为言者,固圣门所不道也。君子独何取哉?夫不究其所以言之意,妄而訾焉,则亦不足以深知之也。彼以为使天下之人畏义而后愧生于心,惮礼而后负结于意,则是毁誉未忘也。毁誉未忘,则是人我两立,而非以天下为一之道也。此其志诚有足尚者,惜也不及见吾三代之盛。昔禹、汤、文、武、周公建中于上,天下有公是非而无私毁誉,故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使老、庄而生其时,则固知毁誉之不足为世病,而何俟于尽忘之哉?自圣贤不世出,建中之道未知攸属,而是非毁誉一听人之自为,而权始移于下矣。使权一出于上,而犹惧其道之不宏,未免偏党之敝,况其下乎?是则世之君子有不胜其纷扰,思欲举一世毁誉而尽忘之者,毋怪也。吾观东汉自光武出,而磨世厉俗以起人畏义惮礼之心,张而不弛。更一再传,缙绅之间,务为矫异而无包荒之德,喜为沽激而亡纳污之量,是其所为得者,固其所以失也。夫公论不出于上而作于下,其道已狭,况夫硗硗者易缺,皦皦者易污?褒善太明,或将丑正;疾恶已甚,惧其为乱。忧世君子,安得不究极世道升降之由,而为是反本之论欤?且其言曰:「道以天下为一」。是道也,即《洪范》所谓建极之道也。穆以老庄之说参焉,遂谓畏义惮礼者不足以语道之大。吁,庄周有言:「誉尧而非桀,不若两忘而化于道」。此穆之论所从出也。是其伤今慕古之意,宜亦有类于周者,而皆未明夫时敝之原。且穆亦尝究其原欤?古今未尝有无毁誉之天下,其所以相从相薄者,岂独天下之过哉?君子盖于权舆是道者太息焉。向有皇极之君,其道之广大无我,能以天下为一,则是非毁誉之权,殆必有归矣,何至于分散四出,奔溃交激,而日趋于薄哉?穆盖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为言者也。昔西汉自高祖专务简易,议论宽厚,而风俗淳一,上下疏阔,无迫切窘束之态,公府不按吏,而士大夫听言人过。当时之士满于山东,游侠之说盈于闾里,卒不闻有横议之兴,此其道犹有以天下为一之意焉。盖自孝宣综核而天下始相寻于毁誉,虚伪相交而俗益薄矣。然则世道之日狭也,可不深原其自哉!且穆亦既知道之广大,如天地之无不覆帱,而顾以咎当时之士大夫为未知道者,抑犹未得为知本之论也。虽然,士大夫亦乌得辞其责哉?盖东汉诡激之俗起于处士之沽名,而成于太学诸生之横议。当其臧否人物,坐作声价,是宜举一世靡然趋之,而莫之反也。向使得如徐稚、仇览者数人焉,介然自守于无所知名、毁誉不及之际,则异时之事当不至重申屠蟠之窃叹矣。君子安得不因朱穆之言,而有感于斯!
跋山谷书范滂传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七六、《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一、《后村题跋》卷三、《粤西文载》卷五九
党祸东都最惨,唐次之,本朝又次之。固、乔皆社稷臣,伏刑都市,膺、滂诸贤率身贯五木,骈颈就僇。所杀天下贤俊数千人,其幸而得免如陈寔、申屠蟠之流仅一二数。使孟德、仲谋不生,汉亦必亡。唐末举当世清流尽投之浊河,而国随之矣。本朝党论屡兴,事与汉唐同而治乱与汉唐异,盖列圣至仁至明,静观徐察。竦、夷简指富、范为党魁,而昭陵随悟;章、蔡请斲君实、晦叔棺,族莘老,而泰陵不听;桧欲按诛赵元镇等家族,上赖思陵保全;侂诬陷忠定王,禁道学,因而废锢名胜,茂陵一旦奋发,雪忠定,弛学禁,而群贤复用矣。三百馀年之间,邪说终不能以胜正论,小人终不得以胜君子,虽更阳九百六之会,适以开一马渡江之业,历丙午、丁未之厄,晏然享太一临吴之福,有以也夫!予尝谓前世党人有刀锯之祸,若本朝则烟瘴而已。然前世或自系于狱,或谊不独生,或以齐名李、杜为荣,同于为善,同于嫉恶,同于舍生取义。呜呼,盛矣哉!季世风俗不然,随好恶而改化,视胜负为向背,首畔大防者有之,反噬安石者有之,范忠宣诸子多贤,尚劝乃翁求出籍,而「斩颐万段,恕亦不救」者皆是也。此风既成,窃意未必乐范、尹、欧、余同贬,况甘与君、厨、俊、及同死乎?豫章公远窜不悔,囚宜州谯楼上,犹书此传,无愧于孟博矣。忠定子吏部、孙尚书,当庆元初阖门避谤,绝口不自明,尤贤于忠宣之家矣。彼世之雍容立朝、进无刀锯之祸、退无烟瘴之忧,而不能自彊于善者,览卷宜有愧色。
漫塘文集序 宋 · 王遂
出处:全宋文卷六九五一、《皕宋楼藏书志》卷八八 创作地点:安徽省宣城市
(上缺)贯哉,汉唐而后,言语性命离而为两,合乎一者韩子而已。《原道》一篇通贯六籍,然《上丞相书》则近乎佞,《赠李愿序》则近乎慢,《符读书城南》又近乎谄,岂道与文果二物耶?学韩子者惟漫塘刘公,而漫塘之文则不然,胚浑数世之积累,培养云茅之气节,秀钟一身,植而为行,发而为言,但闻道鸣以文,未闻文鸣乎道也。读其文雅正如《骚》,咏其诗精切似《选》,其奏议似《檀弓》、左氏,其论思反覆似《国语》、司马子长。信矣,非汉唐以后之文也。遂乡里晚出,尝侍言论,见其所以自命者未尝以文。其在庠序,隐然有忧世之志,其出入州县,慨然有济时之用。及其屡召不起,则毅然以爱族党、禁非鬼、恤穷饥、抚存没为心。问之,则曰:「先公之志也,吾何敢」?其荐进人才,动十数人,为世有用。行足以动旒冕之知,仁足以启鬼神之助,望足以压三军之乱,化足以服群民之心,而道不及行之朝廷、达乎天下者,天也,岂人所能为哉?平生学术,根本伊洛,至于论说本末,则拒而不谈。呜呼!有黄叔度、申屠蟠所不能及。既卒数年,乡里诸友欲发其文传于世,而蚤岁之稿散佚不存,中年所作赵师契者抄录最多,其馀友朋亦以类至,略计平生之文十未四五。其子翁望刚叔既汇次之,名曰《前集》,而留后集以待方来。夫文之遇合有时,道之流行不已,其存也不为时用,其没也仅止于斯,文之可贵也;其言足以补益当世,其旨足以觉悟后来,道之无穷也。遂不敢以其可贵者而废其无穷,因请书之为序。淳祐二年秋分日,后学王遂序。
按:《漫塘文集》卷首,嘉业堂刻本。
送司法旅榇还里判 宋 · 胡颖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一八、《名公书判清明集》卷二
司法到官未及踰年,遽至于斯。家贫子幼,道阻且长,世无巨卿可以托死,营护归葬,谁其任之?当职辱在同僚,固不敢禁脱骖之赙,然出疆之后,则吾未如之何也已。昔申屠子龙送同舍人伍子居之丧,以归乡里,遇司肆从事于河巩之间,从事又为之封传护送。今司法旅榇将自湘乡登舟,醴陵、安陆二邑皆潭属也,封传护送,都运、安抚大卿必所乐为。备申运司,乞行下湘乡与之雇舟,醴陵与之雇夫,凡其费用皆所自备,不敢为两县之扰,特欲借官司之力,以图办事之易耳。王诚既为厅吏,虽万里之程亦当往送,况千里而近乎!如或半途而反,定行决断。
吴愚隐诗序 南宋 · 何梦桂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九三、《潜斋集》卷七
大道之行与天下为公,故毁誉出于一世之所同。道隐,而毁誉不见于天下,而后出于士大夫之抗节义、矜名称者之所独,抑狭矣,然犹赖其有是也。东汉之微,如膺、滂、固、乔,更相标榜,将以嘘扬一烬之火而燃之,而卒不竞。君子原其始,谓子陵高节,实养成之,狂奴之号,后世以此少刘文叔,谓光之不屈也固宜,不知光之政乐,其得是名也,则志遂矣。此东都风俗之美,所以卓冠汉唐也。古括吴君愚隐以诗文相證,读之气劲辞直。至于言议之公,虽亲者不附,疏者不遗,予是以嘉君用志之独如此也。来婿白云,与闽人谢翱皋羽、婺人方景山为友,结诗社于双台下,盖高子陵之风久矣。且将徵微言以自信。以君笃信不迁,而犹俟予言以信,岂以其毁誉之不苟然也?予顷尝识皋羽,每见其谈林德阳、吴某忠谊不可企,心敬之爱之;复谈愚隐,曰「好义不屈人也」,亦敬之爱之。今皋羽下地,林、吴隔阔,及见君所作,益信皋羽之不妄许人,与予之不妄交皋羽也。尚友古人,幸使得齿于君、厨、俊、及,吾犹惧世之不乐人善者之不吾知也。九京可作,无已则申屠蟠矣乎!君有志于道者,敢以予所自信者告之。
祭赵北山文(善医) 宋末元初 · 赵必𤩪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四二、《覆瓿集》卷五、《广东文徵》卷七三、《宋东莞遗民录》卷一
呜呼!兄有驰骋功名之志,而无其时;有归去田园之心,而无其机。十年湖海,国危莫医。瘴云之巅,鲸海之涯。穷天下之艰苦,极人生之辛悲。犹不为造物见容,遽然一疾,而至于斯。仆于北山,如兄弟然。此别千古,痛哉苍天。犹记夏初,兄来邻居。昔之玉立,今也鹤癯。意其药笼之参苓,可以寿馀生而制颓龄。奈日羸于一日,龟于己而不灵。临诀欷歔,哽咽语余:死生数耳,累以妻孥。古有托妻子于其友,吾特患吾力之无馀。经营后事,一如嘱书。衾不覆首,衣不蔽躯。所可怜者,三岁之孤。回首白云,万里邱狐。嗟夫!仆既不能为申屠蟠护丧归里之行,又不能为范云移丧归家之举。欲安厥灵,权殡浅土。今生之来,费敢不助。瓣香束刍,老泪如雨。兄其有知,实闻斯语。
咏史(上) 其三 蔡邕 宋末元初 · 陈普
七言绝句 押灰韵
百日慈明位上台,三朝何害历三台。
伯喈随逐金华盖,也为诸公衮衮来(自注:卓徵荀爽、申屠蟠等就许,爽平原相,将至宛陵,迁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自徵至是九十五日。爽与杨彪、黄琬畏卓之威,无敢不至,独申屠蟠不行。邕至署,祭酒甚见敬重,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侍中。荀爽、黄琬、王允以入直委蛇,终谋汉室,不得罪于后世。蔡邕死不得所,亦为诸人之迹所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