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傅亨父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七
自史馆公在中书,蒐能而饵善,天下之士,尺寸之长,细大各伸。方患无有,不患莫知;方患未知,不患莫用。譬如贵豪张宴,其筵十里,有豆如山,有尊如泽,有座如阵,味无品而不荐,乐无工而不陈。当是时,宾之上者以贤,其未必贤者以亲,其次以附以倖以役。大之有笑歌献酬,以备福禄;小之有筐篚币帛,以给沾丐。不在是者,身以为歉,人亦以为宜弃焉。呜呼,熙宁之盛,盖如此遇,岂易哉?而比岁之冬,南城傅亨父始摩髯欠伸,有必出之意,自言:「坐书边四十年,穷铅竭丹,吟口渴而捉指疼。八十吾亲而三十吾子,尚无所遇,正独困于雕虫之有司耳。若今科众路多人,各以所负致其闻达,我则不能强行,非圣人之训,学者之事」。朋旧闻而壮且是之。吕南公曰:「速乎夫子之运踵也!吾闻士之学道,不贵乎以己忘物,亦不使物忘己。己忘物则不仁,物忘己则非有德。夫见忘于物者,世之谓无能之人,而夫子宁固处之?虽彼忘物者尚未果贤,或者本无能而借高以自幸尔。从者审非不仁,又实有德,而直乐于退藏,吾又有说。必令志局异此,则人俟时乎,时俟人耶?自古杰人俊士,所以功名成遂,盖棺无馀恨者,亦各会时而已矣。以夫子之所有,解括而露怀,上可以闻于相君,旁可以请援于故知之人,得无遇欤?夫遇有小大,我所不能知。所可知者,豆尊既展,声味既给,不在乎宾之上,亦宜在于其次;不在于献酬,亦必在于沾丐。为夫子计,惟亟进勿缓,毋使身出乎投辖反关之后,而衔歉弃之悲耳」。于是闻而壮之者皆曰:「信然,盍相与赋诗以赞其行」?某既为之赋,又序之以俟其所遇,时则四年十一月之丙申。
送傅济道赴漳浦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七
傅济道为漳浦尉,初之官,过其友吕某焉。某念别方远,不当无言以赠也,掺其祛而告之。辞曰:尝论士之所以贤,在全乎其美,不全其美,非所以贤也。全美之事有二,曰能文,曰饮酒。盖博学而力行者,士之正功,而无得于文酒,则龌龊不奇,短缺而卑。譬如为车,高箱畅轴,辀轸毂辐,莫不材集,四骊六辔,襄而总之。其于厚载致远,何陆之不可行?然一不置辖,则虽有善御无以运动;一不载脂,则虽运不流。故文之于士犹辖,而酒犹脂,使遂无之,何害其为致用之名?顾聚而莫运,运而莫流,终亦不奇而已。大丈夫智识出没六合,而下笔如鸟跂黐,才干振摄万务,而对杯盏愁眉,则龌龊而卑。夫酒之于人,岂但足以销忧,盖所以平和其心而壮直其气。心平则德厚,气直则行正,是宁小补?而世俗之人因屈原一语「独醒」,便谓实尔,此何尝知原之意?吴时韦昭以好学显,惟不能饮酒,故朝宴则窃以水浆代之,终用此失吴主意,以至灭身。夫龌龊固可怜,而况灭身乎?士不愿贤则已,如或愿之,必致思于此矣。且文酒,人在襁褓时,岂其能之?盖亦长而得于习耳。视今济道之全美,唯酒宜进之耳。顷吾初识济道时,云我值糟亦神昏,吾尝为之叹恨,以为虽有文辞异于学究,而不识醉乡,终亦不全而已。及前年同舍于汴阳,则济道已能竭三盏。既别一年重见,则又进至六七矣。盖造物者之于人,业赋以贤,则讵容不备?唯其所习有至不至,则各止其止矣。夫世岂有不可能之事哉?济道行矣!吾闻漳浦瘴疠之邑,唯酒为能禦其毒,于济道之习尤利也。异时归来,名兼饮户,则吾当大喜贺拜矣。济道勉之。俗人护短,必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又曰市道众人率能剧饮,何足领略?此言亦误发,何则?禹之所以圣者,岂在于恶酒而已?使其无德与功,则其异于市道众人何也?彼今称禹之人,未必能好善言,又无功德,而特效其恶酒,其谬何翅千里?此言愿济道勿听。熙宁五年三月甲午序。
送邓德夫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八
子弟之乐,有贤父兄,盖为愚无能者言之。彼贤而有才则自立,乌乎待其诱掖而养成?颜、冉、孟、扬,不闻其父兄最贤,而襟蕴所就,卓卓如此。顾虽不露勋业,然使之遭时发达,则其凌厉超轶,谁能抑之?惟夫不灵之人,德性无以自张,故其涉世,动须依赖,莫教则不之学,莫导则不之行。譬如南妇习乘,无助之梯𩍐挽缰,则未知所据;既能据而蕲进,莫善为之先后,则无以骋而迅焉。嗟乎,以此议世之子弟贤有才者,真见慁耳。吾乡邓德夫,二十而能文,三十而登第。有兄甚贤而从仕尤早,与德夫居聚者盖无几。而德夫为布衣,学行著于乡;既仕,政理闻于上。此岂亦养成诱掖于父兄欤?忽忽之徒,或未尝为德夫思此也。德夫解令金溪,用荐格当改京秩。而先时诏举学官,公卿以德夫名闻。既索文章,在可中,势滨显矣。而当是之时,德夫之兄初为翰林舍人于朝,光价籍甚。人之不思者,或以为德夫虽贤,乃因其兄以显。余闻而叹焉,曰:呜呼,他人之兄贵且贤,则已千万,其幸若德夫者,诚不幸尔。以德夫之所就,使兄而未贵,则其发达亦孰抑其超轶耶?即德夫而不若人,虽有贵兄,欲荫其炎炎,何足道耶?呜呼,德夫诚见慁尔。德夫将如京师,余戏为道此,德夫笑曰:「人之于我也,使果知我,尚非吾意;彼如莫之知也,吾庸意之?吾知修己而已矣」。于是某下拜曰:「是所以为德夫哉」!时又为之叙云。
送沈忠夫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八
吕某曰:甚矣,政之有以败俗,而俗之有以败才。古之时称齐鲁文学,天性而就。今观之,则野陋椎呆,类如醉者之睡惊。此王介甫既尝论之,姑置勿述。然吾于齐鲁之外之士,亦有叹焉。盖先王之治,以义行道,而以礼行义,此非天降地涌也,明之心,推之天下而已矣。然则学而称禀先王,岂应知礼义之犹难欤!夫刑法律令,皆按约礼义而为之章程者,于学士之通知,益为易事。而自上之人以辞赋课天下,应令诸生遂视法书如幼童之见大楯长刀,虽欲亲之,更患莫能。嗟乎,孰致尔哉?人之才固各有所穷,然而未有不周于所用也。周于为辞赋,而不周于知法律,岂果人才之穷,正亦荒凉于俗习耳。他谓之何!周秦以来,二千有馀岁以抵今,法益不容一日舍,舍之且无以为天下。而入官之士不此晓识,祸之在世,宁有熄期?虽高明敏达之士,事无不通,然大过人之人常少,中下之人常多,不宜以所少望所多,则出政之君臣,讵当不以是为忧?日者朝廷之制,选人三岁六试,不在可者,冷其资任以辱之。夫斧座之意,岂亦专以不明礼律待一世之士人?盖以荒凉于俗习之才云尔。而或者伏读诏书,必惊心而破胆,谓得失之难虑。嗟夫,为士若此,岂特不当吾君忧政之勤,是又自甘于所败者也,虽冷以终身,亦何足恤!且夫吾之心固有以深明礼义,则推吾才以致用于当时,法之情文岂必难知?借如实未之学,犹可按章程以求进其所至。今奈何先守难知,以待莫习乎?甘于俗败者非也。沈兄忠夫司户于吾军,余得与之游,其为人沉静端方,庶几所谓明于礼义者。其当代去,而试法于有司也,吾知其必不为冷任所辱。于其行,序吾所叹以送之。
送王中舍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八
王大夫饮酒百盏不乱,及为南城,绝不肯饮,曰:「务繁而屡取醉,此治之所以不办也」。其为政以察民隐为主,曰:「不周知风俗情伪,此治之所以不善也」。其追科必谨,曰:「民喜儒缓,而上官期会不容违,违且抵罪。谨之,乃所以使其勿抵也」。其鞫狱念从轻,曰:「教令无素,而条章已严,不将之以仁恕,则无往而不伤其生也」。其嫉恶必严,曰:「恶人在下则乱民,在上则祸民也」。其佑善不厌,曰:「知其可人而乍援乍置,此身之所以不诚也」。大夫之代去也,邑之士送以文。或谓吕某曰:「汝亦知大夫者乎」?曰:「大夫也,余何故而不知之」?为众诵之,曰:「是则余之所知者也」。
送张户曹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
进士足以怀常才,亦足以显异才。此言何谓也?得非所治与所用戾欤?经术也、文辞也不兼优,诗赋策论也不兼工,况于知古今、识理体者乎?虽然,今日解褐衣,明日亲吏事,则虽有兼优且工之名,皆无所用,而不足倚,为其未始治今日之用故也。是故笑者之腹常为儒生而痛。惟其明敏之人,理与心会,事与情悟,触而辩之,抚而尽之,不俟沉吟而万缕尽析。虽平昔与人同,而一旦与人异。异以才识,不在他也。有见于是者,今余得于张兄景倩。景倩少时盖常应举京师,屡试礼部,优于趋时之文而已,何曾与众异习?及其登第而从政,则日胜时,旬胜日,月胜旬,年胜月,作掾而府史不敢期,摄邑而众氓忧其去。夫岂素熟此哉?资明敏而非素其学,故能致用而显其异才也。余方论其才,而并望则景倩者能之(《灌园集》卷八。)。
期:疑当作「欺」。
送张君明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
儒之味莫善于强力,莫恶于忍诟。智者于不获已,则资忍以济其强,其善在乎有所就。不能强力而唯诟之忍,虽各有愿,然无以取善于世矣。余食于羁旅四年,而后识清河张君明,其人所谓儒之强力者也。其读书如刘伶之向酒,尊倒愈数而愈悦。其为文如鄂公之运槊,麾诃所压,无有坚锐。其言曰:「儒也,其真而博大者犹不足到,况斐伪而细者乎?吾欲得官,则视时之所尚而酢之,收之以暇豫可矣,不忧人能而我不能也」。居无几何,会有司以口耳之伎进退天下士,而尽弃心晓之学。当此之时,余方敛臂愿罢,而君明倡踊曰:「诵彼之说以点缀铺舒而已,此童子之事,我何畏之?且吾闻口耳之伎以衒哄为工,今其以是见邀,我将趋其丛聚以快吾手与声,计当直出其上,吾趋决矣」。余于是而益推君明之强,而自甘以不及也。嗟余不佞,于嵇康之疏懒,未尝学之而自与之齐同。异时开卷占对六经诸子命世之文,犹然揽取其宗旨而遗其辞句,今乃邀以一时之冗琐,其安能有就乎?余不及君明远矣。或人闻而诟曰:「果哉,其以惰蓄穷者」。余曰:然,诟也乎?吾受诟多矣。故时漫出文章,累累为不知者所诟,今又用惰取诟焉。唯不及君明焉,往而逃诟,吾之于世味,终恶而已矣。虽然,亦味也,敢书以送君(《灌园集》卷八。)。
到:疑当作「道」。
送何主簿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八
忠厚之德,三五之君所以先乎民而称盛者也。当是之时,人体而行,不薄不欺,彼我皆然,不用是相高,譬如丰年继稔,虽增京庾,不自知富。及世下漓,则上之人挟诡伪以莅众,唯恐不济,况其才不足以居上者哉?自然者汩于使然,虽有天真不丧者,已如凶岁之一米矣。有之者甚寡,无之者甚众。有无之相形,众寡之相倾,故博大真人著书而大笑,回首至德之风,继之以太息,自是执史笔者始计一米而详焉。大率百许年间,见记者不过十数米而已,其凶亦极矣。夫使汉魏之君臣不作,则丙吉、第五伦、顾雍之徒,亦滞穗耳,有何必记,记何必详?唯其不得不记且详,此见者闻者所以欣欣称幸。余求忠厚于世久矣,而适见之昭武何庆孙,余亦幸哉!史之有国野也,唯大达者寄之国,不然皆野载之。庆孙方以进士起家,名誉甚隆,其达之小大未可知。故余虽幸,犹逊以俟之。使庆孙之位终不配其德,则吾书能详之力不爱也。
送刘进士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八
今日进士诡薄贱卑,最为可耻,不俟有道者而后知之,尝闻道者固能知之矣。夫惟不自诚故诡,不自厚故薄,不自贵故贱,不自高故卑。虽云颓习因时,然自失已甚。古之君子何尝以不仕为义,顾不至于亡耻以苟求焉耳。论者乃以为公卿显人,多以是始基,故暂经胯下,不害其驯致功名。是又不然。举世胯下而功名几何人?中病而刺之,凡亦苟于利达而已。饿之人乞食,则标以不获已,此岂足以言义命?然一伸手向人而不见酢,又至于再三,皆漠然也,怅吁而去之,旁观者曰:「是近于知耻」。夫乞食至辱矣,就中犹有知耻之人。今饿不饿,例乞数数,不见酢而不去,殆欲以盗窃活其身,果有耻乎无也?余从熙宁以来,深于冻馁之忧,亦隐忍于白襕以随群辈步武,盖四往而三黜。当其不在黜中也,既自知为不足荣矣。至于今者敛臂愿罢,而自比怅吁之徒矣。众方与我以无能之名,而我则以为受之可无嫌,何者?今之所谓无能者,无亡耻苟求之能耳,加余何嫌?余之趣慕如此,而刘君适以赠言取于余,岂非误哉?谢之觊其悔也,而不肯止,故为之一说。盖乞食非难能之事也,其情易知而可怜;若盗则无可言者,而其情非圣人,不能知之。今听鸡而入,唯恐不先;见星而出,唯恐不后。群然商剽掠之可否,邀记诵之分均。上之人非必以真贤实才相处,而人各妄意其爵禄。此皆今进士之心迹,而曾异于蹠徒之所为否乎?刘君且力为之,此其实矣;而不获已,乃其名也。实易为而名难免,余安知刘君果有遇于酢与无有哉?姑亦愿其能知可耻云尔。古之人以其身为重于天下,而今也为一切之温饱而跛跛于白襕之间,岂不可怜?刘君行矣,万一遭有道者过而问焉,则对以腹空腹鸣足矣。
韦苏州集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七
初余未读韩退之、杜子美集时,适读薛许昌、郑守愚诗,而尝读韩杜者以余为笑,谓其读之卑也。方是时,余遭笑駴,且自恨不识夫读之入于高者,奚独人能而我顽,莫入者何?故其后,余年二十三,始能读昌黎文,又明年亦读少陵诗矣。而间以论于人,则莫余明也。时又自悲,以为余真用愚见外于人哉?则又疾焉以求。异时更读孟东野、王摩诘、张文昌、李太白等诗,乃至汎读沈、宋以来至于晚唐诗人集本焉。人虽渐不笑吾卑,然往往怪之,以为是无益于进取者,何必困眼。最后读《松陵唱和编》,则复见笑于人。余于是而洒然损愚之悲,亦不复论,知昔之笑者未必识其卑,而今之笑者未必在于高,其怪者亦不足问也。夫入宫者自坂而门,自门而屏,自屏而庭而庑而阶,然后堂奥可至。今不容薛、郑,又笑皮、陆,而特喧然称韩杜之高,此何以异于不涉门庭而已至堂奥者耶?谅非鬼物,恐不能至也。未之至而亟以为言,岂能得其所以言乎哉?甚矣,人之不足尤也。所见之不明,而务因称传之显晦,以定论学之高卑,其亦不思而已矣,安能笑人!熙宁三年,予归自建康,始读《韦苏州集》于舟中,爱而叹焉。嗟乎,苏州已能使余得怪于人矣,庸讵知苟无欲笑者耶!然予既餍闻而駴恨矣,书予所遭于袟,方以自怜云。
思亭诗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七
余欲序思亭诗,执笔而叹,已叹而嘉。盖孝思之为德,其取名甚美,而致实甚不难。然世之人率难于不难,以自弃于马牛。既自弃矣,又回首于美名,铭乎其心。其最无耻者,则斐伪熏驰,盗取经传爱敬其亲之辞,开屋而榜之,幸自标饰。夫若人者只欲胜马牛于毫发之差,其安可得?盖马牛去离衣冠,又未尝盗经传之辞以自欺,且用欺人,则虽不足于孝思,不犹可恕哉!呜呼,余饱于恕久,若于所嘉,则未之频烦。今而值于江君,是故先之以叹。顷尝闻之,江君丧父,不但依于礼,而又深长其情。于祭葬,凡以自尽,而哀摧念慕,日月愈久而愈忧未至也。因葬已,而为屋于隧前,与其仲季宵昼于其间,以致其思。感涕之馀,讲读先生之遗文,曰,「吾亲昔以是饬我者也,不敢忘治其田桑以足衣食之奉」;曰,「吾亲昔以是为之家者也,不敢隳命,其子孙诱之戒之,毋不令」;曰,「善庆有先莫之思,而绍者为取诛」。盖如是者至于除丧矣,而屋未尝命名。焚衰之明年,邂逅余而及之,适言:「亲之于子也爱无穷,则子之思亲亦岂有穷?为之祥禫之期节者,礼之名文云尔。感德思报而罔极者,人子之情,乌可已哉?吾于学行,思率吾亲之训,以成吾身。于四时肸蚃,想绎吾亲之声容,以永吾怀。于展墓而徬徨,则思夫亲之所以位此。而昔同仲季之所以留此者何?缘乎归而述吾所思,以镌勉于所临也。故初题隧前之屋为之思亭,盖所以深长爱敬之情。若夫美名,吾安取也」?余谓江君:「其勿固于谦,天下岂有决于致实,而疑于受名?君之所致,无所避于嘉矣」。亟归,大其榜,足以识君之意,并录余之所叹于壁,以惩艾夫马牛之徒。若尝为诗者过焉,为谢之曰:「毋苟以章句媚人,而不审诸己可也」。江君字子仪,与其弟子发皆以进士荐于乡,而子发先及第,解汀州司法,执丧于亭。熙宁六年正月序。
豫亭诗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七
颍川陈君益,既一新其居宅,有亭在堂之左,而以「豫」题其楹。他日为余说其名「豫」之意,曰:「豫也者,人情以之为悦而莫不同喜者也。然知喜而不明所以为悦豫之道,则亦有时而不得其所喜焉。而或者因以豫为不可常,其亦过矣。盖夫万物之兆象也,时各有所用。有所用者,所以辅资于人情。乃今不此之察,则以我而赴物,其为流连荒亡,孰禦哉?故吾之所以居豫者,不以物用先我者也。吾如主,物如辅,如是可矣。吾鞲有禽,吾尊有酒,吾丝竹有音,吾架有书,吾壁有琴,吾局有棋,吾园有花木,吾池有鱼,可系可醉,可听可读,可弹可奕,可玩可钓,无非乐事。顾吾不以在意,则彼未有能起我者,吾固不以物象而先我也。是所命亭为豫之意」。又曰:「人之不得所以居豫之道也,因其莫思而已。使尝思之,庸有不察?吾亭之内有斋,吾于是而燕休,且以『嘿』题之。盖嘿者,吾之所以思也。如之何」?余听君益之言,而不能易也,亦曰:「嗟乎允矣」。歌吟斐亹之士,新与留辞咏于壁间,余为叙次其题楹之说如上。
测幽记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六九、《灌园集》卷七
灌园先生曰:无物不有,然后为天地;无事不有,然后为世道。通乎此而尽之,则所谓非常之故,不虑之变,皆适然耳,孰复谆谆然问,触触然惊哉?夫有无之相因,其顺矣,虽或戾逆,犹未始违乎理。是故天地之所以生,阴阳之所以行,日月之所以明,鬼神之所以灵,山川之所以凝,人物之所以成,皆在乎不得不然之故,而未足以言其妙。彼或谓之难知者,未之思而已矣。盖理之所出,数之所必,前既有是,后则未睹者,特未睹耳。今而有是,昔或无传者,特偶无耳。精也气也,非委何因;命也性也,非复何真;形也品也,非广何伸。广之又广,未离乎息;复之又复,未离乎极。委之以无,所委而不失其则。此非理之大致欤?数因乎此者也,明以是入,幽以是立,出无不藏,入无不阳,以化合机,或戢或张,其亦何常何异之有?悲夫,世之人特以耳目废其心而已矣。古之得道者之于物也,智有所原,有所不原;言有所宣,有所不宣;书有所载,有所不载。其所以不为者,非真不可也,以为姑不必尔。三才五行,歙协推摩,未有一日相无之道。则事物之变故,举足而值,掀睫而际,何必过而问为哉?而有问焉,是则寡见浅闻,足以窒其灵府而开其愚径也。余少之时,读书不出六经,听览不离闾井,以为天下之理具诸此矣。窘窘乎追逐众儒之步武,而称诵「不语怪神」之说,以拒乎諔诡之术。如是者固久,天诱吾,使有超脱之幸。是以泛观春秋以来诸子百家之文章,太史公至于国朝之史录,乃至山经地志,野载私纪,无所弃掷,故识其所为非常者多矣。助之以冻馁漂浮,屡游乎数千里之他邦,而亲见审问,合于前识又多矣。于是深思极索,遂见理数之始终,知古人之于此,言不言各有意也。时又浩叹乎夏虫井蛙,不幸而不知冰海也。读阮瞻之事,见其毙于惭惧而重悲之。熙宁乙卯年,始记于书。所记随所忆,故不复品列,率二十四事为一篇,第而积之,没吾齿而后止。命之曰《测幽》,言读而能思者,幽可测也。自古记异之笔不少,余虽不敢有记,然无害于理数之所存而遂记焉,趣异于虫蛙而已矣。若夫守经束教,余虽不尔,其忧无人乎哉!
甘圃诗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
民不可一日无食,食不可一日无蔬。然则天下之圃,为人之业,何可胜计。惟其业之者未必儒,则君子之为圃,所以异乎众哉!《甘圃诗》者,先生巨公相与称叹傅君翼之志养之诗也。傅氏世儒家,邑里之所畏忌。翼之少以举子取清俊名,虽未即达,而不敢怠,曰:「吾力此,庶几有禄以奉吾亲」。既而久矣,意犹不遂,乃慨焉而嗟,闷焉而思,择其力之所能堪,足以纾睫端之急者,以谓唯圃为可。乃黾俛勤之,正其畦,相其宜,谨其时,播之殖之,培之利之,稍与思协之书合。于是内之庖饔,外之贸易,皆得其给,而滋不怠焉。荷耜操耰,且行且吟,日于其间。有过而问焉者,曰:「子,儒者也,为尔卑陬,能哉?今世书生何必俱以礼义取资?诡激其声容,以游乎粱纨屠贩之中,致利甚润。舍是不为,而使埃𡏖绕须眉,吾盖苦之」。翼之笑不暇对,他日此声屡至,乃对曰:「士各有愿。圃虽卑,吾所愿也,得吾愿,斯足矣。以吾之愿易彼,彼固愁,吾能泰定也欤哉」?有以是告于李先生泰伯者,变色而发其详,乃叹曰:「贤者之志也」。为诗以称之,继其声者凡若干人。泰伯死,《甘圃诗》缺无作。熙宁六年,翼之以累举得出,于是翰林学士曾公子宣与其弟馆阁校勘子开皆劳之,且及泰伯之叹,时又各赠一章。翼之拜受南归,明年谓余曰:「宜为我序,我珍藏之,以为吾家德庆」。余不获辞。嗟乎,士诚欲贤,何远之有。昔者子路,孔门高弟,而以养葬为伤,微孔子之言,则菽水几不自安。传曰:「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当翼之为圃时,所谓无可奈何者也。唯其能安,故至于甘。甘者,好之上而乐之下也,非有德者讵能名此?藏之世世箧衍,丽句高辞,轴而签之,与史争久,得于畦町锄耰而已,夫贤何远之有!若余文之鄙,何足以重翼之乎?
杨公留题道卿上人栖真塔亭诗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
道卿上人生于福州,年十二,随其舅至建昌,即舍家,事太平元新和尚。年十七,落发为比丘。气韵萧萧,若有愿而未修。和尚发之曰:「汝欲得道,离法已乎?汝恶乎求之」?曰:「然。请无求于书而持于心」。乃东行入松溪精舍,视物如人,视人如身,不饰此以映彼,不八中而十外,波靡驰骋之务,一不涉于其胸。居三十有二年,松溪之主死,其徒谋所以嗣事者,曰:「非道卿上人,其谁堪」?于是逼之,上人避不肯听,其徒强之。上人俯而思曰:「怨物之来,拒事之交,岂足以为道」?于是听焉。其为主领,如其莫为,而众赖以安,久而如初。至于八十,筋骨不劳,神爽益清,则叹寄而念无焉。其徒请之,上人曰:「而何怪我,且孰有梦而不觉者哉」?乃相地于堂之西偏,先为之屋而俟竁焉,曰:「以此顺化」。他日,其徒相语,以吾上人之经措若是,可以勿命之乎?德琳禅师之葬,实占堂东,故今议名于上人之兆,所以别于禅师。皆曰:「称以『栖真』可哉」!自是称之。上人曰:「栖乎哉?且孰知其不又兴?真乎哉?且孰知其终免于伪乎哉?虽然,免之不免,又之不又,举非我怀。我亦顺阴阳而已矣,如指听臂而已矣」。是时光禄卿清江杨公闻而遗之以诗,而一时才士多从而遗之。松溪之人诧曰:「公,贤贵人,而赐文于此上人,宁草草者?是宜勒之金石,以示无穷」。众皆曰可,即以上人之命来曰:「辞有以助杨公而致吾不没者,是在夫子,惟遂有畀也」。某辞而不获,乃序而畀之。是时熙宁七年四月初吉。
相山新图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
道散德不明,然后学分九流。辨方揆日,相冈观泉,卜食之言立,故墓宅之师专门。其书之多与儒同,而祖习之人或悟或迷,亦与学于儒者同。此历古以来,图牒论撰之所以相望而出也。古图山形八,其后演而广之为三百六十。今又广之为千二百,且每图俱为之说者,吴山人智伯之所撰也。书既成,分三篇,篇分上下卷,凡六,命曰《相山新图》,始求余序,以冠其端。余闻之也,道出而为理,理出而为数,数出而为形色。故有形有色,皆可按而察知。其祥咎始终之变,天地山川同得于数者也,是以无所逃于推步畴人之文。虽然,文不患不具,而患乎意之不能通;意不患不通,而患乎识之不能忘。苟至于忘矣,则自一照千,因母知子,何书之足多,何学之足名?苟异乎此,亦迷焉而已矣。《新图》之广多矣,而智伯以为崖略耳。盖形之所变,名有所不胜尽;而言之所至,意有所不胜尽。夫惟学者之才识,有明暗之参差,则鱼兔筌蹄,其敢守越而待秦哉?呜呼,迷以书,悟以书,余岂独为《新图》而太息也?智伯,建昌之南城人,李泰伯尝称其能明所学者也。求余序,时熙宁九年之仲冬。
十八路地势图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
罢侯置守,以为天下,积千四五百年,易十有馀姓,中间华夏且混且裂,为三、为二、为十六、为九,其变故多矣。郡县之城治,大概略相循沿,而其乘便随时,析并迁因,废复侨创,不胜名号之纷错也。学者操《禹贡》、《春秋谱》读之,纸编屡败,然于后世之所变,有不及悉也。职方之史,邸计之吏,据图按牒,各熟其一时,然于前世之本初,有不能详也。盖知古而不知今,其为儒也腐;知今而不知古,其为儒也浅。君子之于天下也,何浅何腐?与其腐也宁浅。逃浅必资于腐,逃腐必资于浅,是为两得之术。余求世儒所出《禹贡图》观之,家各不同,则知其不能裁以后世之所变然也。愿一作是书,欲见职方图经而不可得。熙宁末年,得所谓《十八路图略》者考之,参以天禧《九域书》,则四封际接往往差舛,盖画手之屡失也。以书正图,而约以绘焉,用防乎腐。若夫有浅之患,则吾不患久矣。夫欲聚米者按之,思过半矣。
陈殿院集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
余为童儿时,见文章有建安陈师道所制,而患未甚晓。少长则知爱之,而恨不得其全书。未几,已闻士论惜其早世于御史矣。后师道之终二十年,子师韩为南城丞,余始从之求书,得三十馀通,皆杂萃存稿者。为之次比,删正舛错,除举场应拟外,著四百五十六篇,勒成十五卷以还,曰:「呜呼,君子哉!其质美而秀,其志大而正,其气直而充。故思虑之所绕,辞语之所达,无非圣贤经治根本,而远离群小畛径,未尝彷佛涉似也。夫惟内之所得与外之所益,流通傅会,不溺不蔽者,其知之矣。彼区区于雕绘以戾其心者,何足以知之!师道之为布衣,有所存发,间见于文。至后入官,悉能履蹈,不忘平生之言。借其寿愈高,位愈大,则其建立可胜天下之福哉!师道深于《春秋》,盖与泰山孙复齐能。而师道仕望转高,故不倚经以名。《春秋索隐论》五卷、《御史奏疏》二卷,皆别传,不列此集目。师道之葬,其友福唐陈述古既序铭之,余故不书其行业,而独推见其志气之所到于此。夫学而不足以知师道,则亦安能读是十五卷,而许余于序哉?元丰六年冬至日,衮斧前窗书。
赠武陵翁诗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常德文徵》卷三
武陵,楚仙乡,龚姓望焉;翁,耆艾之总名也。余论斯人野逸平和而喜事,欲其别于流俗之序字,故缘望以称之。昔余幼时,闻翁以治折伤有名云。嘉祐中,县尉罗彦辅迎转运使于抚界,桥折马惊堕,彦辅肱髀骨破肉裂,塌然不能运动。翁为治之,旬日而愈,其效类尔。圜南城境,乃至邻数百里,折伤者必责愈于翁,无不得其欲者。翁家道傍,无田桑封殖,独种庭竹千竿,资医养十口,泰定不乏。行旅过门踵相交,翁遇之皆有理致,无不得其欢心者。其接儒生最谨,乡之人莫及也。余闻如此。及余羁游去故园,则过之与语,信焉。视其屋壁,既有题诗赠之者矣。自是出归,每过之,而壁诗岁加多且满。熙宁八年,余与友兄黄显翁还自郡,翁酌酒其前楹,以醉相邀,逡巡自道:「老夫无事于文墨,而才子误遗以好辞,吾不知其益乎否也。吾里人未尝赏此,皆以为不若蔬根稻糁之宜拾也。吾不拟同之,孰能为我说以解谢之乎」?黄兄举盏以属余,余盖许之而未暇,于今七年矣。黄兄不幸墓木已拱把,而翁朱颜白发,康强如旧,其求余说也滋勤。呜呼,岂其诚知文之工拙不系穷达矣乎?夫古之所谓乡之善士,亦何流品之限,题之以内外之分焉耳。以今考之,仓廪愈实而礼节愈废,衣食愈足而荣辱愈昧,岂不识字者然哉?若翁之所成,不拒不要,不厌所处之境而希云霄,有所不至而不失其至,未始为高而有在于高,谓之善事、谓之喜事之豪,其可矣乎。必有知余言者矣。
王梦锡集序 北宋 · 吕南公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七○、《灌园集》卷八
维天生材,维世长之。长失其道,则虽有俊茂伟明之质,有不能自保其成者矣,吾于周道既亡而见之。夫所知所行,壹迪先王之学,而不诱于俗习者,豪杰特起之士也。而欲仕之心,则天下之所同,向非自信之笃,自知之明,则亦安能置己于悠悠寂寞之乡,而处外铄之光荣如尘滓之去来哉?秦汉以还,所为抗论说于周孔下风,以克有传于世者,皆非有待于长养辅助而致之者也。得之于心,文之于言,考之于前闻,尽吾智力之能至而已,君师朋友,于吾乎何有?是故晁、董、公孙、贾谊、刘向之徒,虽或不纯乎圣人,而后世诸儒,腐烂区区,终莫能望其程躅也。诚使此诸人出于周孔之世,其所成固可知。又使之出于魏晋隋唐五季之间,则又不论可知矣。夫谓之木矣,何莫任乎曲直?根深本固而后干伟枝强,彼匠石之有无,谁之职欤!知乎此者万万也,信乎此者万或千之一也,是古之人所以可贵而不多多也。嗟乎,其不多多,盖有不幸存乎其间矣。吾友王向,字梦锡,生数岁而喜书。少长,则治进士业,茁然,众骇其进,而莫敢议其所止也。既冠,犹未得志于举场,梦锡益自刻励,觉其所治未足以居先王之学,则欲尽其智力以图之。顾家日贫,亲日老,转转不救,则曰:「及吾无营养之患,而后吾智力足以致也,庶几不负古人」。会熙宁天子将以经术作新士类,而丞相长安公父子实始受命成之。梦锡家远方,独取所谓《杂说》、《字说》者读而思之,推见其指,乃解《诗》、《孟子》合四十万言。书既成,而雱《新说》亦出,梦锡又取而读之,顿脚大笑曰:「果与吾书槩合」。于是人皆以梦锡为必能由此得禄以养其亲,而后卒其素所欲致者也。而再试,益不得志,则又朅焉去之太学。其行也,谂余焉,余曰:「闻道而知之行之,我也;贫富穷达,彼也。太学之异于吾山,则余所不知」。梦锡径去不顾。至未几,主讲者果悦而称之,浸浸乎闻矣。俄而病死。初,曾子固为洪州,余往候之,从容访余以后来俊秀,余以梦锡为言。其后子固归省松楸,而梦锡献文子固,语人曰:「建昌学士世不乏,吾以望若人」。悲夫,乃遽不幸。梦锡归葬之明年,其兄定拾馀稿数百纸,以父命授余曰:「愿得次比而表题之」。余为之剟去拟试之作,而存著其可者。诗、书、序、辨、论,总百七篇,釐为五卷,所谓四十万言者,悉不著也。盖梦锡之智力所欲为与所能为,非五卷之谓,而不幸不得致尽以成焉,其尤可悲也已。夫繇后世之法以进,则梦锡虽及仕,吾安能知其穷达。徒使其怀如许美才,困于有馀之四十万言而无得也,存不足之五卷,余独能使梦锡见知于世乎哉?知之者知之,盖将有焉。叙以告其兄,使藏之而待。元丰七年中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