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启疑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九二、《公是集》卷四七、《江右文钞》卷一
昔者,齐伐鲁,孔子忧之,谓门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也。今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于是子贡往见田常而说之曰:「臣闻忧在内者攻彊,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而鲁弱不可攻也,则不如攻吴」。于是子贡南说吴使伐齐,东说越使伐吴,北说晋使承吴之敝。故子贡一出,号为安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呜呼,不亦甚哉!此亦周末战争贪利之人耳,而谓子贡为之乎?且夫却齐以存鲁,于鲁则幸矣,于彼四国则败矣。不惟如是,又使其身蒙恶于田常,如与之篡焉。不惟如是,又使圣人被不知人之讥,如与之谋焉。虽然,齐伐鲁之事不能无也,子贡说田常不能无也。虽然,子贡之言则谓何哉?子贡必将谓田常曰:「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害君也。今君上不见信于君,下又见壅于大臣。外为高、鲍将兵伐鲁,君伐而胜,则高、鲍之谋也,伐而不胜,则高、鲍将正君之罪。上者不见信于君,下又壅于大臣,外与诸侯与国为仇,君之位若朝露,可翘足而亡矣。夫鲁,千乘之国也,未可量也。君不如按兵勿伐,以销高、鲍之谋。外自树党,下以妪拊百姓,使不践战死之患,全而归之。夫百姓全而归,戴君如父母。鲁喜于不伐,亲君如师友。销高、鲍之谋,则未有以间君也。君乃释此三利,而必践万危之涂,开大臣之意,身与之为市,不亦惑乎」?如此,庶乎子贡之意矣,犹恐非也。今乃饰纵横之诈,挟反覆之辩,亲指之圣贤之间,学者信而不论,论者昏而不谕,毋乃已谬哉!虽然,是传闻者也,疑似者也。古之为书,之二者多有之。其始也出乎信,而今也成乎伪。吾请言之。传曰:「彭祖最寿,八百馀岁」。敢问彭祖非人也耶?则岂独八百岁而已哉?是人也,何以独得乎此?固难通也。虽然,为有是端,仲尼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吾以此推之,所谓老彭者,古述作士也。上采五帝,下及五伯,上下八百岁之间,譬若《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太史公述历黄帝以来三千馀岁也,非仲尼与鲁隐并生,太史与黄帝俱壮,其书则然也。此传闻不考实者也。舍彭祖无传闻者乎?曰有。传曰:「徐偃王有筋而无骨」。夫徐偃王,徐国之君也。主祭祀,奉朝聘,交邻国,接百官,古者人君无所不亲,则偃王何以能自力哉?古者有天疾者不入宗庙,有人疾者不入宗庙,则偃王何以能入即位哉?语曰:「偃王好为仁义而不修武备以亡其国」。吾以此推之,文德柔,柔者筋象也,武备刚,刚者骨象也。故贵文而废武,亦不可以存国,犹有筋而无骨,而不可以为人也。此出于议论比兴者也,而不审则疑矣。舍徐偃王无疑者乎?曰有。传曰:「鲁阳公与韩战,怒而挥戈,日退三舍」。夫天至高也,日至远也,鲁阳以七尺之躯,丈二之戈,气不足以盈谷,力不足以破山,愤而指麾,日为之却,则岂独日哉,盖天亦随之。此不可以诳婴儿终日,又况天下乎?古者,兵法三十里一舍,吾以此推之,鲁阳者,战而败绩,一日之中而北三舍尔。世人不知,则以谓日退三舍矣。此传闻而讹者也。舍鲁阳无疑者乎?曰有。传曰:「黄帝与蚩尤战于版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貔、虎为前驱,雕、鹖、鹰、鹯为旗帜」。夫黄帝之人民,犹今之人民,黄帝之郡国,犹今之郡国。黄帝何以能独任异类与之成功哉?言黄帝之士卒如熊虎,言黄帝之旗帜载鹰隼,则可已。岂独黄帝有是哉,《书》曰:「如虎如貔」。《诗》曰:「织文鸟章」。此亦闻而不察者也。舍黄帝无闻而不察者乎?曰有。传曰:「文王四乳」。所谓文王者,其仁义忠信,圣人之姿尔,恶得形状之异乎?必形状异然后为圣人,则孟子又乌得云「尧舜与人同」乎?《语》曰:「周有八士:迫达、迫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此八人者,同母而四乳。吾以此推之,所谓四乳者,亦犹是四乳之谓也。此固美之过实之言也。舍文王无过实者乎?曰有。传曰:「伊尹生于空桑」。夫人之不生于木,犹木之不生于人也。伊尹独为绝类离伦,无所受其气,若蜉蝣醯鸡之出于物也?《礼》曰:「空桑之琴瑟」。斲琴瑟,莫宜于空桑之木。地名。吾以此推之,伊尹之生于空桑,犹文王之生于西戎也,何怪之有哉?此固好奇而不经者也。故曰言远而伪,道散而惑。三皇之事,万不存一;五帝之事,千不存一;王伯之事,百不存一。非笃学而心知其道者,岂足胜论哉?昔者宰我问于孔子曰:「黄帝三百年,信乎」?孔子曰:「黄帝在位百年,崩而民哀之百年,用其教又百年,此其所以三百年也」。楚子问于观射父曰:「《书》曰:『乃命重黎,绝地天通』。使无重黎,民其登天矣」。观射父曰:「不然。昔者高辛使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天地之道序,而人神不相杂,乃所谓绝也。民不能登天也」。呜呼,吾安得夫孔子、观射父而听之哉?
诸州军将官员窠阙状申吏部事奏(绍兴三年八月二十日) 宋 · 陈与义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五、《宋会要辑稿》职官八之一七(第三册第二五六六页)
本部昨承指挥,令诸州军以远近每月每季随官资四选各具阙状一本申部,其诸属官未有取索阙。乞令逐路依绍兴二年已得指挥施行。
巴陵史君方公墓志铭 其一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七、《艾轩先生文集》卷九
莆之耆旧,彬彬可录,至是凋残,为可吊也已。春正月,巴陵郡守方公卒。公讳扩,字端立,于莆为望姓。长官有子六人,公为适出,工部直下孙也。曾祖讳谨微,赠吏部侍郎;祖讳革,终然晦处;父讳希叔,累赠右朝散大夫;母宜人黄氏。大夫公通三经字说,为时辈所敬,从之游多显者。有二子,长曰柔立,负隽才。公早岁以父兄为师友,不去户庭,而所学有根株。绍兴二年擢进士第,授南雄州保昌县慰。南雄于汀、赣为接连,人多梗悍,一岁不熟,即去而为盗。公尝一至贼壕,遇莫夜不即入,有来觇者,公方熟寐,迟明乃发栅,是不过一二言而决耳。左司谏韩公璜、尚书郎林公说持节南海,屹然不可犯,独于公交口荐之。循从政郎,差建宁府建安县丞。用荐者改宣教郎,知福州闽县;转奉议郎,知温州平阳县;转承议郎,赐五品服。公之为邑如治家舍,竟日坐庭中,听民讼如对家人可不之辞,故昏田节目,随意可见,鞭杖无所用。时州郡苛急,夏税输一绢率至万钱。公以为赋调倍蓰也,宁忤上官,此必不可。及侍郎张公九成、尚书王公大宝相继来永嘉,而公之说为胜。时有健讼者辞连州县,部使者来覆验,反以平阳、丽水有善状,同白之朝,有旨增秩。满后且优擢之,特授朝奉郎,通判临安军府事,累迁朝奉大夫。都辇治中往往多为丞郎,公唯求外补,遂得知岳州。前时兵兴,学馆多阙,士子至流寓他州,荐送旧籍,从而减削,公为之增复其数。沿江表里,巴陵为重地,公尝条利害凡十三事,以内治为急,而后攻守之技可以次第施行之。转朝散大夫。天子受内禅,覃恩转朝请大夫。乾道元年,主管台州崇道观。明年,公裁六十,以疾甚,顷刻即死,尚捉笔为丹丘别乘欧阳君作挽柩歌辞。公平生无杂想,积官至二千石,奉养如布衣时。每得一食,视之为有馀,必于亲戚故人分剖而食之。死之日,有道其事,乃至出涕者。故人来调赀费窘束,贷之钱三十万。一日闻其死,以书来唁我云:「此季艾之友也。所恨与之交甚浅,可以此钱赙其丧」。吾尝以是事寘之心骨,公如先我而死,当为公书之。昨者秩满,囊中无留钱。一夕,敦匠取布帛,为绞紟且不足。公娶通判广州蔡君元璋之女,赠宜人。男四人,伯达,前赣州信丰县主簿;仲忽,前抚州司户参军;季随,以遗泽当补官;季騧及二女并幼。孙男三人,孙女一人。以三年冬十一月壬申葬公于八濑之西原。诸孤哭而请铭。我于公定交三十年,则斯铭也不得为徒尔。噫吁涕下而铭之。其辞曰:
维是恬风,一何翩翩。尺寸即上,有所不然。公为静者,所观在是。有此一编,何如阿畤。君山之颠,白波摇摇。我作斯铭,如彼大招。
劾方季随改官状(淳熙七年参知政事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周文忠公奏议》卷一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吏部奏钞,迪功郎方季随用前任广州番禺县尉日获贼赏改承务郎。照得本人任县尉日曾权广州新会县事,半年之间,囚禁决挞百姓过当,因而致毙者十有五人,数内官十一名,三日内两次科断,其馀或因绷吊,或因拷讯,并皆责出身死。又有孕妇阿黄,因追其夫不出,一并决大小杖四十,缘此堕胎。并纵容亲知交通关节,营私牟利,科罚民户钱物,私置文历,差防县禁军干当私事,不公不法甚多,具载本路提刑詹仪之按章及勘官林士美奏案之中。虽经赦宥,朝廷以其情理重,于淳熙六年八月初五日奉圣旨特勒停,仍展三期叙。才及一月,偶值明堂赦恩便得叙复,今又用本任贼赏改令入官,不惟大段侥倖,兼自来官员因公事决挞人解后致死,或刑责稍过,往往坐以用刑惨酷,永不注授亲民。据方季随惨酷如此,考功格法,终身不合升改,为系酬赏,有司一切不问。今若放令改官,便当正注知县,驯至守倅,其为民害何可胜计?缘本人系已引见改官之人,未敢退钞下部。
瑞莲斋记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四、《诚斋集》卷七六、《永乐大典》卷二五四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吾邑之士萧君季随弓冶祖考,襟带诗礼,耕猎陶楮,士之良也。少之时,徒手持一泓暨一中书君步入吾州万鹄袍之场,其声籍甚也。已而曰是不足为,归而遁其光,遣其子异负笈远从侍郎章公学焉。其文日进,士友推服。岁在戊午,其子肄业斋房之前池中生莲,一茎二葩,章公闻之曰:「耿耿祉哉!为之兆矣」。是秋有司荐异诣太常,又上异之子应雷可博士弟子员。章公喜曰:「吾言其有合哉」!则大书「瑞莲斋」三字,以遗季随,季随乃遣异来谒予记之。予曰:章公之所记瑞,其止于一莲而已乎,将不止于一莲而已也?予闻萧氏之先,其种德百年,至季随遂有闻焉,不曰瑞乎?至异又有闻焉,不曰瑞乎?至应雷又有闻焉,不曰瑞乎?抑予犹有以楙焉者。而家在唐,自瑀至遇持国秉者八叶,兹又瑞之大者。予欲而家之子若孙袭八而九,可无楙乎?抑予犹有以择焉者。瑀之忠,复之直,瑞也。嵩之贵,俛之达,亦瑞也。后之瑞,瑞于而家者也;前之瑞,不惟瑞于而家者也。予欲而家之子若孙袭八而九,可无择乎?嘉泰甲子灯夕后二日,具位杨万里记。
答郑仲礼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七八
一别二十馀年,不复闻动静。但中间得季随所寄疑义,独贤者之言偶合鄙意,而厄于众口,不能自伸,初不知其为谁何。既而乃知改名曲折,甚慰别后之思也。兹辱惠书,益以为喜。比日春和,远惟德履殊胜。熹忧患衰朽,中间几有浮湘之便,竟以病懒迂疏,不复敢出。今又纷纷,度其势终亦难动。每念吾敬夫逝去之后,不知后来诸贤所讲复如何。比得季随书,又无复十年前意象矣。岁月易失,岐路易差。无由相聚,痛相切磨,千里相望,徒有慨叹耳。示谕读《易》之说甚善。向见敬夫及吕伯恭皆令学者专读《程传》,往往皆无所得。盖《程传》但观其理而不考卦画经文,则其意味无穷,各有用处,诚为切于日用功夫。但以卦画经文考之,则不免有可疑者。熹盖尝以康节之言求之,而得其画卦之次第,方知圣人只是见得阴阳自然生生之象,而摹写之初,未尝有意安排也。至于经文,亦但虚心读之,间略晓其一二。至有不可晓处,则便放下,不敢穿凿以求必通。如此却似看得有些意思,亦尝粗笔其说而未成也。至于画卦揲蓍之法,则又尝有一书模印以传,名曰《启蒙》,不知贤者曾见之否?今以奉寄,试详考之,复以见喻,幸也。来喻所谓隐者,岂非麻衣之流乎?此乃伪书,向来敬夫虽不以其说为然,然亦误以为真希夷之师说也。其言专说卦画,大概似是,而其所以为说者则皆琐碎支离、附会穿凿,更无是处。如别纸所示数说,恐亦未免此病也。《大学章句》一本并往,其间虽无玄妙奇特之说,然皆是直说圣门著实用功处,亦幸细观。如有所疑,并以见告,不敢不尽所怀也。彼中朋友今有几人?其趣向成就果能不失前人衣钵之传否?向来犹时有往来商订之益,得以知其疏密。近年遂有不涉思虑言语之意,虚无象罔,不可捕诘,皆非平日所闻于吾亡友者。不知何故变得如此?甚可叹也。因便寓此,未能尽所欲言。正远,千万以时自爱。
答郑仲礼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四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九二、《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二
示喻为学之意,甚善。读书固不可废,然亦须以主敬立志为先,方可就此田地上推寻义理,见诸行事。若平居泛然,略无存养之功,又无实践之志,而但欲晓解文义,说得分明,则虽尽通诸经,不错一字,亦何所益?况又未必能通而不误乎。近觉朋友读书讲论多不得力,其病皆出于此,不可不深戒也。季随、季忱为学如何?近来有何讲论?因书幸致此意。
与陈伯坚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
沙县寄到新刻《责沈文》,字画精神,非桂本之比。此书流传,足使世之聋盲者有所警觉,稍知触净,非小补也。但恐木本或不耐久耳。琼学记文鄙拙,不足有所发明。亦缘韩兄将满,方遣人来,恐其代去,匆匆草成,不能满意耳。垂喻旧书云云,深愧率尔。当时之言,盖亦有为而发。以今观之,学者但当深穷圣经,使其反之于心而安,考之于经而合,验之于外而可行,即彼之妄言一览便破矣。若未到此,遽欲穷之,恐如河南夫子所谓未必能穷而已化为释氏矣。愚见如此,不审尊意以为如何?胡季随近到此数日,明敏有志,甚可喜也。
答胡季履(大壮)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八
向来虽幸一见,然忽忽于今,已二十馀年矣。时于朋友间得窥佳句,足以见所存之一二。顾未得会面为歉耳。今承惠问,荷意良勤。区区每患世衰道微,士不知学,其溺于卑陋者固无足言,其有志于高远者又或骛于虚名而不求古人为己之实,是以所求于人者甚重而所以自任者甚轻。每念圣人乐取诸人以为善之意,意其必有非苟然者,恨不得与贤者共详之也。季随明敏,朋友中少见其比。自恨衰堕,岂足以副其远来之意?然亦不敢虚也。归日当相与讲之,有所未安,却望见告,得以反复为幸。昆仲家学门庭非他人比,而区区所望又特在于其实而不在于名,愿有以深察此意也。
答胡季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五
所示诸说,似于《中庸》本文不曾虚心反覆详玩,章句之所绝、文义之所指尚多未了,而便欲任意立说,展转相高,故其说支蔓缠绕,了无归宿。莫若且就本文细看,觉得章断句绝,文理分明,即圣人指意所在与今日用力之方不待如此纷拿辨说而思已过半矣。恭叔所论,似是见得熹旧说而有此疑。疑得大概有理,但曲折处有未尽耳。当时旧说诚为有病,后来多已改定矣。大抵其言「道不可离,可离非道,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乃是彻头彻尾,无时无处不下工夫,欲其无须臾而离乎道也(不睹不闻与「独」字不同,乃是言其戒惧之至,无适不然。虽是此等耳目不及无要紧处,亦加照管。如云听于无声,视于无形,非谓所有闻见处却可阔略,而特然于此加功也。)。又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谨其独」,乃是上文全体工夫之中,见得此处是一念起处,万事根原,又更紧切,故当于此加意省察,欲其自隐而见,自微而显,皆无人欲之私也(观两「莫」字,即见此处是念虑欲萌而天理人欲之几,最是紧切,尤不可不下工处。故于全体工夫之中,就此更加省察。然亦非必待其思虑已萌而后别以一心察之,盖全体工夫既无间断,即就此处略加提撕,便自无透漏也。)。此是两节,文义不同,详略亦异。前段中间著「是故」字,后段中间又著「故」字,各接上文以起下意。前段即卒章所谓「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后段即卒章所谓「内省不疚,无恶于志」,文义条理大小甚明。从来说者多是不察,将此两段只作一段相缠绕说了,便以戒慎恐惧、不睹不闻为谨独,所以杂乱重复,更说不行。前后只是粗瞒过了,子细理会,便分疏不下也。又季随云:「纯熟未易言也」,此语恐有病。盖季随意间常说工夫极至之地穷高极远,决然是不可到。如中间熹说读书须是精熟,季随便云须如文定之于《春秋》方是精熟,今岂易及?亦是此意。夫谓功夫极至之地如此之高,如此之妙,则是矜己之独能知此而以它人为不知也。以为人不可到,则是己亦甘自处于不能也。如此则凡讲论皆是且做好话说过,其与自谓「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者虽若有间,然其实亦无以大相远矣。不除此病,窃恐百事放倒,都不到头,非是小失,幸深省而痛矫之也。又云:「方其未至纯熟,天理何尝不可见乎」?此又不看本文本意而逞快斗高、随语生说之过。夫《中庸》本意欲人戒谨恐惧,以存天理之实而已,非是教人揣摩想象,以求见此理之影也。伯寿下一「见」字,已是有病;季随又更节上生枝,更不复以纯熟自期,只要就此未纯熟处便见天理,不知见得要作何用?为说至此,去本日远。以言乎经,则非圣贤之本意;以言乎学,则无可用之实功。如此讲论,恐徒纷扰,无所补于闻道入德之效也。其他小节,各具于所示本条之下,幸更与诸君详评之也。
答胡季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五
戒惧者,所以涵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当此之时,寂然不动,只下得涵养功夫。涵养者,所以存天理也。);慎独者,所以省察于喜怒哀乐已发之后(当此之时,一毫放过,则流于欲矣。判别义利,全在此时。省察者,所以遏人欲也。已发之后,盖指已发之时,对未发而言,故云已发之后。)。不知经意与日用之工是如此否(友恭字恭叔)?
此说甚善。
惟能加涵养之功,则自然有省察之实(周椿伯寿)。
此说好,然说未透。
戒惧乃所以慎独也。涵养、省察之际,皆所当然。未发之前,不容著力,只当下涵养工夫,来教得之。省察于已发之时,此句之病恭叔已言之矣。正所以存天理、遏人欲也,恐不可分(一之)。
作两事说则不害于相通,作一事说则重复矣。不可分中却要见得不可不分处,若是全不可分,《中庸》何故重复说作两节?
「已发之后」,立语自觉未稳。今欲改作「欲发之时」。然欲发即不属静,不属动,又欲改作「已发之初(友恭)」。
作「欲发」是,但亦不是欲发时节别换一心来省察他,只是此个全体戒惧底略更开眼耳。
戒谨、恐惧、慎独统而言之,虽只是道,都是涵养工夫。分而言之,则各有所指。「独」云者,它人不知,己所独知之时,正友恭所谓已发之初者。不睹不闻,即是未发之前。未发之前,无一毫私意之杂。此处无走作,只是存天理而已,未说到遏人欲处。已发之初,天理人欲由是而分。此处不放过,即是遏人欲,天理之存有不待言者。如此分说自见端的。
此说分得好,然又须见不可分处。如兵家攻守相似,各是一事而实相为用也。
涵养工夫实贯初终,而未发之前只须涵养,才发处便须用省察工夫。至于涵养愈熟,则省察愈精矣。
此数句是。
「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若就圣人言之,圣人能致中和,则天高地下,万物莫不得其所。如风雨不时,山夷谷埋,皆天地不位;萌者折,胎者阏,皆万物不育。就吾身言之,若能于「致」字用工,则俯仰无愧,一身之间,自然和畅矣。
此说甚实。
极其中,则大经正、大本立而上下位矣。极其和,则事事物物各得其宜而万物育矣(一之)。
此只说得前一截。若圣人不得位,便只得如此。其理亦无亏欠,但事上有不足尔。
如尧、汤,不可谓不能致中和,而亦有水旱之灾(叔恭)。
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者,常也。尧、汤之事,非常之变也。大抵致中和自吾一念之间培植推广,以至于裁成辅相,匡直辅翼,无一事之不尽,方是至处。自一事物之得所区处之合宜,以至三光全,寒暑平,山不童,泽不涸,飞潜动植各得其性,方是天地位、万物育之实效。盖「致」者,推致极处之名,须从头到尾看,方见得极处。若不说到天地万物真实效验,便是只说得前一截,却要准折了后一截,元不是实推得到极处也。
省察于欲发之时,平日工夫不至而欲临时下手,不亦晚乎(大时)。
若如此说,则是临时都不照管,不知平日又如何做工夫也?
窃谓操存涵养乃脩身之根本,学者操存涵养,便是未发之前工夫在其中矣。凡省察于已发,正所以求不失其操存涵养者也。学者于是二者不可缺一,然操存涵养乃其本也。诸友互相点检,多得之。然却不曾推出所谓根本,故论未发之前者竟归于茫然无著力处。或欲惟于欲发之初省察,则又似略平日之素。或兼涵养省察言之者,又似鹘突包笼。
此一段差胜,然亦未有的当见处。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即天命之谓性也。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率性之谓道也(定)。
详程先生说「率性」文义,恐不如此。
未发之时能体所谓中,已发之后能得所谓和,则发而中节始可言矣。而中和未易识也。
未发之前,才要体所谓中,则已是发矣,此说已差。又发而中节方谓之和,今曰得所谓和然后发而中节,亦似颠倒说了。记得龟山似有此意,恐亦误矣。中和未易识,亦是吓人。此论著实做处,不论难识易识也。
答胡季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四
《南轩集》误字已为检勘,今却附还。其间空字向来固已直书,尤延之见之,以为无益而贾怨,不若刊去。今亦不必补,后人读之自当默喻也。但序文后段若欲删去,即不成文字。兼此书误本之传不但书坊而已,黄州印本亦多有旧来文字,不唯无益,而反为累。若不如此说破,将来必起学者之疑。故区区特详言之,其意极为恳到,不知何所恶而欲去之耶?且世之所贵乎南轩之文者,以其发明义理之精,而非以其文词之富也。今乃不问其得失是非而唯务多取,又欲删去序文紧切意思,窃恐未免乎世俗之见,而非南轩所以望乎后学之意。试更思之。若必欲尽收其文,则此序意不相当,自不必用,须别作一序,以破此序之说乃可耳。若改而用之,非惟熹以为不然,南轩有灵,亦必愤叹于泉下也。久不闻讲论之益,深以怀想。前日诸贤相继逝去,后来未有接续。所望于季随,实不胜其勤恳。今观此事,窃疑其用力之不笃也。更愿勉旃,以副所望。千万千万!至扣至扣!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又见《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卷一六四、学行典卷九八。
答胡季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八、《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二
前书诸喻,读之惘然。季随学有家传,又从南轩之久,何故于此等处尚更有疑?向见意思大段宽缓,而读书不务精熟,常疑久远无入头处,必为浮说所动。今乃果然。《艮》、《复》之义正当思惟,方见亲切。别纸诸疑正当解释,方得分明。今乃曰「才涉思惟,便不亲切」,又云「非不能以意解释,但不欲杜撰耳」,不知却要如何下工夫耶?夫子言「学而不思则罔」,《中庸》说博学、审问、谨思、明辨,圣贤遗训明白如此,岂可舍之而徇彼自欺之浮说耶?来书讥项平父出入师友之间不为不久,而无所得,愚亦恐贤者之不见其睫也。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愿深省察,且将《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近思》等书子细玩味,逐句逐字不可放过,久之须见头绪。不可为人所诳,虚度光阴也。荆门《皇极说》曾见之否?试更熟读《洪范》此一条详解,释其文义,看是如此否。君举奏对,上问以读书之法,不知其对云何也?
答胡季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宋元学案》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八、一三二
学者问曰:「《延平先生语录》有曰:『大抵学者多为私欲所分,故用力不精,不见其效。若欲进步,须打断诸路头,静坐默识,使其泥滓渐渐消去』。又云:『静坐时收拾将来,看是如何,便如此就偏处著理会』。又云:『学者未祛处,只求诸心。思索有窒碍处,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咈戾处,便于此致思,求其所以然者』。又云:『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方见碍者大尔』。又引上蔡语云:『凡事必有根,必须有用处寻讨,要用处将来斩断,便没事。此语可时时经心』。又云:『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时作何气象,不惟于进学有功,兼亦是养心之要』。观此数说,真得圣贤用工紧要处。但其间有一段云:『学者之病,在于未有洒然冰释冻解处。纵有力持守,不过只是苟免显然尤悔而已,恐不足道也』。窃恐所谓洒然冰释冻解处,必于理皆透彻而所知极其精妙,方能尔也。学者既未能尔,又不可以急迫求之,只得且持守,优柔厌饫,以俟其自得。如能显然免于尤悔,其工力亦可进矣。若直以为不足道,恐太甚也」。大时答曰:「所谓洒然冰释冻解,只是通透洒落之意。学者须常令胸中通透洒落,则读书为学皆通透洒落而道理易进,持守亦有味矣。若但能苟免显然悔尤,则途之人亦能之,诚不足为学者道也。且其能苟免显然悔尤,则胸中之所潜藏隐伏者固不为少,而亦不足以言学矣」。
此一条尝以示诸朋友,有辅汉卿者下语云:「洒然冰解冻释,是功夫到后疑情剥落,知无不至处。知至则意诚而自无私欲之萌,不但无形显之过而已。若只是用意持守,著力遏捺,苟免显然悔尤,则隐微之中,何事不有?然亦岂能持久哉?意懈力弛,则横放四出矣。今曰学者须常令胸中通透洒落,恐非延平先生本意」。此说甚善。大抵此个地位乃是见识分明、涵养纯熟之效,须从真实积累功用中来,不是一旦牵彊著力做得。今湖南学者所云「不可以急迫求之,只得且持守,优柔厌饫,而俟其自得」未为不是,但欠穷理一节工夫耳。答者乃云「学者须常令胸中通透洒落」,却是不原其本而彊欲做此模样。殊不知通透洒落如何令得?才有一毫令之之心,则终身只是作意助长,欺己欺人,永不能到得洒然地位矣。
学者问曰:「《遗书》曰:『须是大其心使开阔,譬如为九层之台,须大做根脚方得』。恐大其心胸时却无收歛缜密底意思,则如何」?大时答曰:「心目不可不开阔,工夫不可不缜密」。
答语无病,然不知如何地得开阔?
学者问曰:「《遗书》曰:『执事须是敬,又不可矜持太过』。窃谓学者之于敬,常惧其放倒。既未能从容到自然处,恐宁过于矜持,亦不妨也」。大时答曰:「顷年刘仲本亦曾举此条以为问,盖尝答之曰:『敬是治病之大药,矜持是病之旁證。药力既到,病势既退,则旁證亦除矣』」。
「敬是病之药,矜持是病之旁證」,此两句文意龃龉,不相照应。若以敬喻药,则矜持乃是服药过剂,反生他病之證。原其所因,盖为将此敬字别作一物,而又以一心守之,故有此病。若知敬字只是自心自省,当体便是,则自无此病矣。
学者问曰:「《遗书》曰:『有诸中必形诸外。惟恐不直内,直内则外必方』。至论释氏之学,则谓『于敬以直内则有之,义以方外则未之有也』。又似以敬义内外为两事矣。窃谓释氏之学亦未有能敬以直内,若有此,则吾儒之所谓『必有事焉』者自不容去之也」。大时答曰:「前一段其意之所重在『有诸中必形诸外』上,后一段其意之所重在『义以方外』上。且谓其『敬以直内,上则有之』,味『有之』二字,则非遽许之,以为与吾儒之学所谓敬者便可同日而语矣」。
《遗书》说释氏有直内无方外者,是游定夫所记,恐有差误。《东见录》中别有一段说「既无方外,则其直内者岂有是也」,语意始圆。可细考之,未可如此逞快,率然批判也。
学者问曰:「《遗书》曰:『释氏只曰止,安知止乎?释氏无实,譬之以管窥天,只务直上去,惟见一偏』。又却有曰:『释氏只到止处,无用处,无礼义』。窃谓既无实,惟见一偏,则其学皆凭虚凿空,无依据矣,安可谓其到止处,而责之以有用有礼义乎」?大时答曰:「『释氏曰止,安知止乎』,此以吾学之所谓止而论之也。『禅学只到止处,无用处,无礼义』,此『止』字就其学之所谓止而论之也」。
答语甚善(论程子说释氏不知止是以吾学所谓止者而言,又云「释氏到止处」是以彼所谓止者而言。)。
学者问曰:「《遗书》曰:『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彼所谓识心见性是已。若存心养性一段事则无矣』。窃谓此一段事释氏固无之,然所谓识心见性,恐亦与孟子尽心知性不同。尽心者,物格知至,积习贯通,尽得此生生无穷之体,故知性之禀于天者盖无不具也。释氏不立文字,一超直入,恐未能尽其心而知其性之全也」。大时答曰:「释氏云识心见性,与孟子之尽心知性固是不同。彼所谓『识心见性』之云,盖亦就其学而言之尔。若『存心养性一段则无矣』之云,所以甚言吾学与释氏不同也」。
《遗书》所云释氏有尽心知性,无存心养性,亦恐记录者有误。要之释氏只是恍惚之间见得些心性影子,即不曾子细见得真实心性,所以都不见里面许多道理。政使有存养之功,亦只是存养得他所见底影子,固不可谓之无所见,亦不可谓之不能养,但所见所养非心性之真耳。
学者问曰:「《遗书》曰:『学者所贵闻道,若执经而问,但广闻见而已』。窃谓执经而问虽止于广闻见而已,须精深究此,而后道由是而可得也。不然,恐未免于说空说悟之弊矣」。大时答曰:「所谓『学者所贵闻道,若执经而问,但广闻见而已』,盖为寻行数墨而无所发明者设。而来喻之云谓必须深究乎此然后可以闻道,则亦俱堕于一偏矣」。
执经而问者知为己,则所以闻道者不外乎此。不然,则虽六经皆通,亦但为广闻见而已。问者似有此意,然见得未分明,故说不出。答者之云却似无干涉也。
学者问曰:「《遗书》曰:『根本须先培壅,然后可立趋向』。窃谓学者必须先审其趋向,而后根本可培壅。不然,恐无入头处」。大时答曰:「必先培其根本,然后审其趋向,犹作室焉,亦必先有基址,然后可定所向也」。
先立根本,后立趋向,即所谓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又云「收得放心后,然后自能寻向上去」,亦此意也。
学者问曰:「《遗书》曰:『诚然后能敬,未及诚时须敬,而后能诚』。学者如何便能诚?恐不若专主于敬而后能诚也」。大时答曰:「诚者天之道也,而实然之理亦可以言诚。敬道之成,则圣人矣。而整齐严肃,亦可以言敬。此两事者,皆学者所当用力也」。
敬是竦然如有所畏之意,诚是真实无妄之名,意思不同。诚而后能敬者,意诚而后心正也。敬而后能诚者,意虽未诚,而能常若有畏,则当不敢自欺而进于诚矣。此程子之意也。问者略见此意而不能达之于言,答者却答不著。
学者问曰:「《遗书》曰:『只外面有些罅隙,便走了』。学者能日用间常切操存,则可渐无此患矣」。大时答曰:「其中充实则其外无罅隙矣」。
「外面只有些罅隙便走了」,此语分明,不须注解。只要时时将来提撕,便唤得主人公常在常觉也。
学者曰:「《乐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五峰有曰:『昧天性,感物而动者,凡愚也』。向来朋友中有疑此说,谓静必有动,然其动未有不感于物。所谓性之欲者,恐指已发而不可无者为言。若以为人欲,则性中无此。五峰乃专以感物而动为言昧天性而归于凡愚,何也」?大时答曰:「按本语云:『知天性,感物而通者,圣人也。察天性,感物而节者,君子也。昧天性,感物而动者,凡愚也』。曰知,曰察,曰昧,其辨了然矣。今既不察乎此,而反其语而言『乃以感物而动为昧天性』者,失其旨矣」。学者又曰:「曰知,曰察,曰昧,其辨固了然。但鄙意犹有未安者,感物而动尔。《乐记》曰止云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初未尝有圣人、君子、凡愚之分,通与节之说。今五峰乃云『知天性,感物而通者,圣人也。察天性,感物而节者,君子也。昧天性,感物而动者,凡愚也』。是不以感物而动为得也。更望垂诲」。大时答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格知至,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于物也。人化于物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观其下文明白如此,则知先贤之言为不可易矣。且味『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两句,亦有何好,而必欲舍其正意而曲为之说以主张之乎?程子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天理具备,元无少欠,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父子君臣常理不易,何曾动来?因不动,故言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便感非自外来也』。又曰:『寂然不动,万象森然已具;感而遂通,感则只是自内感,不是外面将一个物来感于此也』。又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言人分上事。若论道,则万理皆具,更不说感与未感』。又曰:『盖人万物皆备,遇事时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见得这事重,便有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则便自不出来也』。以此四条之所论者而推之,益知先贤之言不可易,而所谓『感物而动,性之欲』者,不必曲为之说以主张之矣。《湘山诗》云:『圣人感物静,所发无不正。众人感物动,动与物欲竞』。殆亦与先贤之意相为表里云尔」。
此两条问者知其可疑,不易见得如此。但见得未明,不能发之于言耳。答者乃是不得其说而彊言之,故其言粗横而无理。想见于心亦必有自瞒不过处,只得如此撑拄将去也(五峰云「昧天性,感物而动」,故问者云「五峰乃专以感物而动为昧天性」,于五峰本说未见其异。答者乃责以反其语而失其旨。问者又疑《乐记》本文「感物而动」初无圣愚之别,与五峰语意不同,而答者但云观其下文明白如此,则知先贤之言不可易,而不言其所以明白而不可易者为如何。又谓《乐记》两句亦有何好,而不言其所以不好之故。及引程子四条,则又与问者所疑了无干涉,但欲以虚眩恐喝而下之,安得不谓之粗横无理而撑拄彊说乎?今且无论其他,而但以胡氏之书言之,则《春秋传》「获麟」章明有「圣人之心,感物而动」之语,顷时与广仲书常论之矣。不知今当以文定为是乎?五峰为是乎?要之此等处在季随诚有难言者,与其曲为辨说而益显其误,不若付其是非于公论而我无与焉为愈也。)。须知感物而动者,圣愚之所同,但众人昧天性,故其动也流。贤人知天性,故其动也节。圣人尽天性,故其动也无事于节而自无不当耳。文义之失,犹是小病,却是自欺彊说,乃心腹膏肓之疾,他人针药所不能及。须是早自觉悟医治,不可因循掩讳而忌扁鹊之言也。
答胡季随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五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七、九八
熹忧患侵凌,来日无几,思与海内知友痛相切磨,以求理义全体之至极,垂之来世,以继圣贤传付之重,而离群索居,无由会合。如季随者,尤所期望,而相去甚远,再见恐不可期。此可为深叹恨也。先训之严,后人自不当置议论于其间。但性之有无善恶,则当舍此而别论之,乃无隐避之嫌而得尽其是非之实耳。善恶二字,便是天理人欲之实体。今谓性非人欲可矣,由是而并谓性非天理,可乎?必曰极言乎性之善而不可名,又曷若直谓之善而可名之为甚易而实是也。比来得书,似觉贤者于此未有实地之可据,日月易得,深可忧惧。幸加精进之力,入细著实子细推研,庶几有以自信,益光前烈。千万至望!
答宋深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八、《宋元学案补遗》卷五九
示喻知止之说,足见留意。然所谓止,乃万物各有定理之谓。要在格物穷理,乃可知之。知之不疑,然后此心有定而可以应物,非强遏而力制之也。格物功夫前书已再录去,然亦未尽,旦夕当再写一本去也。前本千万且勿示人,看令有疑处,乃有进处耳。科举事业初无高论,贤者俯就,盖有馀力。既知有命之说,则日用之间内外本末不须作两截看,必先了此,然后及彼也。戴监庙久闻其名,讲学从容,必有至论。季随、允升相聚,各有何说?因来一一录示,庶知彼中进学次第也。
至乐斋记(以下见《大同集》)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九 创作地点:福建省泉州市
盘谷傅公客于泉州城东之佛寺,间即其寓舍之西偏治一室,达其南北,以为轩窗,极爽垲。左右图史,自六经而下,百家诸子、史氏之记籍与夫骚人墨客之文章,外至浮屠老子之书,荒虚谲诡,诙谐小说,种植方药、卜相博弈之数,皆以列置,无外求者。公于是日俯仰盘礴于其间,翻群书而诵之,蚤夜不厌。人盖莫窥其所用心,而公自以为天下之乐无易此者。故尝取欧阳子之诗以名其室曰「至乐之斋」,而顾谓某曰:「为我记之」。某辞谢不敏,不娴于文字,且不敢为庸人诵说,而况敢为是耶?既公命之不置,某不得终辞,乃承命而退,推公意所以然者而书之曰:人之所以神明其德,应物而不穷者,心而已。古之君子自其始学,则尽力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而内事其心。既久且熟矣,则心平而气和,冲融畅适,与物无际。其观于一世事物之变,盖无往而非吾乐也。而况载籍所传,上超羲农,下至于兹,其间圣贤之行事、问学之源奥,是非得失、理乱存亡废兴之故,包括笼络,靡不毕具。苟涉其辞义而心必契焉,则其可乐而玩也,岂不亦至矣哉!惟世之学者或不足以知此,而劳于记诵佔毕之间以为事,是以语之至者既捍格而不入于心,惟其粗厉而不平者感而入焉,则其间勃然而斗而怒矣,亦何乐之云哉?某惟欧阳子之诗与公之所以取焉者,盖其指略如此,因序次以为公斋记云。绍兴二十六年闰月癸卯,新安朱某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别集》卷七。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九二。)。
小:四库全书本作「之」。
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楚纪》卷五七、《秘笈新书》卷八、《宋元学案》卷五○、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道光《绵竹县志》卷三八、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张宣公年谱》卷二
淳熙七年春二月甲申,秘阁修撰、荆湖北路安抚、广汉张公卒于江陵之府舍。其弟衡州史君杓护其柩以归葬于潭州衡阳县枫林乡龙塘之原,按令式立碑墓道,而以书来谓熹曰:「知吾兄者多矣,然最其深者莫如子,今不可以不铭」。熹尝窃病圣门之学不传,而道术遂为天下裂。士之醇悫者拘于记诵,其敏秀者衒于词章,既皆不足以发明天理而见诸人事,于是言理者归于老佛,而论事者骛于管商,则于理事之正反皆有以病焉而去道益远矣。中间河洛之间,先生君子得其不传之绪而推明之。然今不能百年,而学者又失其指。近岁乃幸得吾友敬夫焉,而天下之士乃有以知理之未始不该于事,而事之未始不根于理也。然又不得尽其所为而中道以没,不有考焉以垂于世,吾惧后之君子将有憾于吾徒也。熹之愚固不足以及此,然于共学辈流偶独后死,矧定叟之所以见属者又如此,其何以辞?顾以疾病之不间,后五六年乃得考其事而叙之曰:公讳某,字敬夫,故丞相魏国忠献公之嗣子也。生有异质,颖悟夙成,忠献公爱之。自其幼学,而所以教者莫非忠孝仁义之实。既长,又命往从南岳胡公仁仲先生问河南程氏学。先生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公退而思,若有得也,以书质焉。而先生报之曰:「圣门有人,吾道幸矣」。公以是益自奋厉,直以古之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一篇,蚤夜观省,以自警策。所造既深远矣,而犹未敢自以为足,则又取友四方,益务求其学之所未至。盖玩索讲评,践行体验,反覆不置者十有馀年,然后昔之所造深者益深,远者益远,而反以得乎简易平实之地。其于天下之理,盖皆瞭然心目之间,而实有以见其不能已者。是以决之勇,行之力而守之固,其所以笃于君亲、一于道义而没世不忘者,初非有所勉慕而强为也。少以荫补右承务郎,辟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秘阁。是时天子新即位,慨然以奋伐仇虏、克复神州为己任。忠献公亦起谪籍,受重寄,开府治戎,参佐皆极一时之选。而公以藐然少年周旋其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其所综画,幕府诸人皆自以为不及也。间以军事入奏,始得见上,即进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雠耻,下闵中原之涂炭,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谓此心之发,即天理之所存也。诚愿益加省察而稽古亲贤以自辅焉,无使其或少息也,则不惟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千古因循之弊亦庶乎其可革矣」。上异其言,盖于是始定君臣之契。已而忠献公辞位去,用事者遂罢兵,与虏和。虏乘其隙,反纵兵入淮甸,中外大震。然庙堂犹主和议,至敕诸将毋得以兵向虏。时忠献公已即世,公不胜君亲之念,甫毕藏事,即拜疏言:「吾与虏人乃不共戴天之雠,向来朝廷虽亦尝兴缟素之师,然玉帛之使未尝不行乎其间,是以讲和之念未忘于胸中,而至诚恻怛之心无以感格乎天人之际。此所以事屡败而功不成也。今虽重为群邪所误,以蹙国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欲以是开圣心哉?谓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无纤芥之惑,然后明诏中外,公行赏罚,以快军民之愤,则人心悦,士气充,而虏不难却矣。继今以往,益坚此志,誓不言和,专务自强,虽折不挠,使此心纯一,贯彻上下,则迟以岁月,亦何功之不成哉」!疏入不报。后六年,始以补郡。临遣,得复见上。时宰相虽以恢复之说自任,然所以求者类非其道。且妄意公素论当与己合,数遣人致慇勤。公不答,见上,首言:「先王之治,所以建事立功无不如志,以其胸中之诚足以感格天人之心而与之无间也。今规画虽劳而事功不立,陛下诚深察之,日用之间,念虑云为之际,亦有私意之发以害吾之诚者乎?有则克而去之,使吾中扃洞然,无所间杂,则见义必精,守义必固,而天人之应将不待求而得矣。夫欲复中原之地,当先有以得其百姓之心。欲得中原之心,当先有以得吾百姓之心。而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岂有它哉,不尽其力,不伤其财而已矣。今日之事,固当以明大义、正人心为本,然其所施有先后,则其缓急不可以不详;所务有名实,则其取舍不可以不审。此又明主所宜深察也」。明年召还,宰相又方谓虏势衰弱可图,建遣泛使往责陵寝之故,士大夫有忧其无备而召兵者,皆斥去之。于是公见上,上曰:「卿知虏中事乎」?公对曰:「不知也」。上曰:「虏中饥馑连年,盗贼四起」。公又对曰:「虏中之事臣虽不知,然境中之事则知之详矣」!上曰:「何事」?公遂言曰:「臣窃见比年诸道亦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倚仗。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上为默然久之。公因出所奏书读之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诚臣子不忍言之至痛。然今未能奉词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词厚礼以求于彼,其于大义已为未尽。而异论者犹以为忧,则其昧陋畏怯又益甚矣。然臣窃揆其心,意其或者亦有以见我未有必胜之形而不能不忧也欤。盖必胜之形当在于蚤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两陈决机之日」。上为竦听,改容称善,至于再三。公复读曰:「今日但当下哀痛之诏,明复雠之义,显绝虏人,不与通使,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帅、练甲兵,通内修外攘、进战退守以为一事,且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虽有浅陋畏怯之人,亦且奋跃而争先矣」。上为叹息褒谕,以为前未始闻此论也。其后又因赐对,反复前说,上益嘉叹,面谕「当以卿为讲官,冀时得晤语也」。时还朝未期岁,而召对至六七。公感上非常之遇,知无不言。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权倖、屏谗谀之意。至论复雠之义,则反复推明所以为名实之辨者益详。于是宰相益惮公,而近倖尤不悦,遂合中外之力以排之,而公去国矣。盖公自是退居三年,更历两镇,虽不复得闻国论,而蚤夜孜孜,反身修德,爱民计军,以俟国家扶义正名之举,尤极恳至。于是天子益知公可用,尝赐手书褒其忠实,盖将复大用之,而公已病矣。病亟且死,犹手疏劝上以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克固丕图,若眷眷不能忘者。写毕,缄付府僚,使驿上之,有顷而绝。呜呼!靖康之变,国家之祸乱极矣。小大之臣,奋不顾身以任其责者盖无几人。而其承家之孝,许国之忠,判决之明,计虑之审,又未有如公者。虽降命不长,不克卒就其业,然其志义伟然,死而后已,则质诸鬼神而不可诬也。始,公出幕府,即罹外艰。屏居旧庐,不交人事。会盗起郴、桂间,声摇数路。湖南帅守刘公珙雅善公,时从访问筹策,卒用以破贼。还朝,为上极言公学行志业非常人比,上亦记公议论本末,除知抚州。未上,改严州。到任问民疾苦,首以丁盐钱绢太重为请,得蠲是岁半输。召为尚书吏部员外郎、兼权左右司侍立官。时庙堂方用史正志为发运使,名为均输,而实但尽夺州郡财赋以惑上听,远近骚然,人不自安。贤士大夫争言其不可,而少得其要领者。公亦为上言之,上曰:「正志以为今但取之诸郡,非取之于民也,何伤」?公对曰:「今日州郡财赋大抵劫劫无馀,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阙,则不过巧为名色而取之于民耳」。上闻之矍然,顾谓公曰:「论此事者多矣,未有能及此者。如卿之言,是朕假手于发运使以病吾民也」。旋阅其实,果如公言,即诏罢之。兼侍讲,除左司员外郎。经筵开,以《诗》入侍,因《葛覃》之篇以进说曰:「治常生于敬畏,乱常起于骄淫。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忘织纴之事,则心之不存者寡矣。周之先后勤俭如此,而其后世犹有以休蚕织而为厉阶者,兴亡之效,于此见矣」。既又推广其言,上陈祖宗自家刑国之懿,下斥当时兴利扰民之害详焉。上亦叹曰:「此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者,所以误国事也」。俄而诏以知閤门事张说签书枢密院事,公夜草手疏,极言其不可,且诣宰相质责之,语甚切。宰相惭愤不堪,而上独不以为忤,亲札疏尾付宰相,使谕指。公复奏曰:「文武之势诚不可以太偏,然今欲左文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也」。于是上意感悟,命得中寝。然宰相实阴附说,明年,乃出公知袁州,而申说前命,于是中外欢哗,而说后竟谪死云。淳熙改元,公家居累年矣,上复念公,诏除旧职,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广西去朝廷绝远,诸州土旷民贫,常赋入不支出。故往时立法,诸州以漕司钱运盐鬻之,而以其息什四为州用,以是州得粗给而民无加赋。其后或乃夺取其息之半,则州不能尽运,而漕司又以岁额责其虚息,则高价抑卖之弊生而公私两病矣。公始至,未及有为,专务以访求一道之利病为事。既得其所以然者,则为奏,以盐息什三予诸郡。又因兼摄漕台,出其所积缗钱四十万而中分之,一以为诸仓买盐之本,一以为诸州运盐之费。奏请立法,自今漕司复有多取诸州,辄行抑卖,悉以违制议罪。其敢以资燕饮、供馈饷者,仍坐赃论。诏皆从之。所统州二十有五,辽夐荒残,故多盗贼。徼外蛮夷俗尚雠杀,喜侵掠,间亦入塞为暴。而州兵皆脆弱慵惰,又乏粮赐,死亡辄不复补,乡落保伍亦名存而实废。邕管斗入群蛮中,最为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独恃左、右江洞丁十馀万为藩蔽,而部选提举巡检官初不择人。公知其弊,则又为之简阅州兵,汰冗补阙,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以为效用,合亲兵摧锋等军,日习而月按之。悉禁它役,视诸州犹有不足于粮赐若凡戈甲之费者,更斥漕司盐本羡钱以佐之,申严保伍之令而信其赏罚。知流人沙世坚才勇,喻以讨贼自效,所捕斩前后以十百数。又奏乞选辟邕州提举巡检官以抚洞丁,传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邻,爱惜人命,为子孙长久安宁之计,毋得辄相虏掠,雠杀生事。而它所以立恩信、谨关防、示形制者,亦无不备。于是境内正清,方外柔服,幕府无南乡之虑矣。朝廷买马横山,岁久弊积,边氓告病而马不时至,至者多道死。公究其利病,得凡六十馀条。如邕守上边,则濒江有买船之扰;纲马在道,则缘道有执牵之劳。其或道死,则抑卖其肉,重为邻伍之患。是皆无益于马而有害于人,首奏革之。其他如给纳等量支券之奸,以至官校参司名次之弊,皆有以究其根穴而事为之防,由是诸蛮感悦,争以其善马来,岁额率常先期以办,而马无滞留,人知爱惜,遂无复死道路者。上闻公治行,且未尝叙年劳,乃诏特转承事郎、进直宝文阁再任。五年,除秘阁修撰、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湖北尤多盗,州县不以为意,更共纵释,以病良民。公入境,首劾大吏之纵贼者罢之,捕奸民之舍贼者斩之,群盗破胆,相率遁去。公又益为条教,喻以利害,俾知革心,开其党与,得相捕告以除罪。其馀禁令方略,大率如广西时。于是一路肃清,善良始有安居之乐。郡去北边不远,虽颇有分屯大军,而主兵官率常与帅守不相中。帅守所将独神劲亲兵及义勇民兵若干人,比年亦废简阅,不足恃。公既以礼遇诸将,得其驩心,而所以恤其士伍之私者亦无不至,于是将士感悦,相戒无辄犯公令。每按亲兵,必使与大军杂试,以相激厉。均犒赏,修义勇法,使从县道阶级。喻以农隙阅习武事,以俟不时按验而加赏罚焉。其后团教,则又面加慰谕,勉以忠义而教以敦睦。首领有捕盗者,为奏补官。由是戎政日修而士心亦益感奋。会有献言于朝,请尽籍客户为义勇者。公虑惑民听,且致流亡,亟取丁籍阅之,命一户而三丁者乃籍其一以为义勇副军,别置总首,人给一弩,俾家习之。三岁一遣官就按,它悉无有所与。且为奏言所以不可尽取之故,阖境赖焉。辰、沅诸州自政和间夺民田募游惰,号刀弩手,盖欲以控制诸蛮而实不可用。中废复修,议者多不以为便,诏与诸司平处列上。公为奏去其病民罔上者数条,诏皆施行,人亦便之。并淮奸民出塞为盗,法皆处死。异时官吏多蔽匿弗治,至是捕得数人,仍有胡奴在党中。公曰:「朝廷未能正名讨贼,则疆埸之事不宜使数负吾曲」。命斩之,以徇于境,而缚其亡奴归之。北人叹其理直,且曰南朝于是为有人矣。信阳守刘大辩者,婺州人也,怙势希赏,诱致流民而夺见户熟田以与之,一郡汹汹。公为遣吏平章,乃定。及是闻北人逐盗有近淮者,则又虚惊,夜弃城郭,尽室南走数十里,军民复大扰。公方劾奏之,而朝廷用大辩请,以见户荒田授流民。事下本道,施行如章。公复奏曰:「陛下幸哀边民,前诏占田已垦者不复通检,其未垦者二年不垦,乃收为营田,德至渥也。今未及期,而大辩不务奉承宣布,反设诈谖,亏国大信,以济凶虐。且所招流民不满百数,而虚奏且十倍。请并下前奏,论罪如法」。章累上,大辩犹得易它郡以去。盖方是时,上所以知公者愈深,而恶公者忌之亦愈力。公自以不得其职,数求去不得,寻以病请,乃得之。然比诏下,以公为右文殿修撰、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则已不及拜矣。卒时年四十有八。柩出江陵,老稚挽车号恸,数十里不绝。讣闻,上亦深为嗟悼。四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静江之人哭之尤哀。盖公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既精,信道又笃,其乐于闻过而勇于徙义,则又奋厉明决,无豪发滞吝意。以至疾病垂死而口不绝吟于天理人欲之间,则平日可知也。故其德日新,业日广,而所以见于论说行事之间者,上下信之至于如此。虽小人以其好恶之私,或能壅害于一时,然至于公论之久长,盖亦莫得而掩之也。公之教人,必使之先有以察乎义利之间,而后明理居敬,以造其极。其剖析开明,倾倒切至,必竭两端而后已。所为郡必葺其学,于静江又特盛。暇日召诸生告语不倦,民以事至廷中者,亦必随事教戒,而于孝弟忠信、睦姻任恤之意尤孜孜焉。犹虑其未遍也,则又刻文以开晓之。至于丧葬嫁娶之法,风土习俗之弊,亦列其事以为戒。命闾井各推耆宿,使为乡老,授之夏楚,使以所下条教训厉其子弟,不变,然后言之有司而加法刑焉。在广西,刑狱使者陆济之子弃家为浮屠,闻父死,不奔丧。为移诸路,俾执拘以付其家。官吏有犯名教者,皆斥遣之,甚或奏劾抵罪。尤恶世俗鬼神老佛之说,所至必屏绝之。盖所毁淫祠前后以百数,而独于社稷山川、古先圣贤之奉为兢兢,虽法令所无,亦以义起。其水旱祷祠,无不应也。平生所著书,唯《论语说》最后出,而《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为成书。其它如《书》、《诗》、《孟子》、《太极图说》、《经世编年》之属,则犹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然其提纲挈领,所以开悟后学,使不迷于所乡,其功则已多矣。盖其常言有曰:「学莫先于义利之辨,而义也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一有所为而后为之,则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呜呼,至哉言也!其亦可谓扩前圣之所未发,而同于性善养气之功者欤!公之州里世系已见于忠献公之碑,此不著。其配曰宇文氏,朝散大夫师中之女,事舅姑以孝闻,佐君子无违德,封安人,前卒。子焯,承奉郎,亦蚤世。二女,长适五峰先生之子胡大时,次未行而卒。孙某某,尚幼。后数年,胡氏女与某亦皆夭。呜呼!敬夫已矣!吾尚忍铭吾友也哉?铭曰:
斗尹之忠,文子之清。匪欲之徇,而仁弗称。孰的孰张,以诏后学?公乘厥机,如寐斯觉。自时厥后,动罔弗钦。孝承考志,忠格天心。唯孝唯忠,惟一其义。惟命有严,岂曰为利。群邪肆诞,公避而归。两镇馀功,以德为威。帝曰怀哉,汝忠而实。姑讫外庸,来辅来拂。上天甚神,曷监而遗?彼顽弗夭,此哲而萎。往昔茫茫,来今不尽。求仁得仁,公则奚恨?
答吴晦叔 其七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三、《南轩集》卷一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八
近季随寄「勿斋」隶字并诸诗来,某报之以题榜既设,所冀顾名思义,惟日孜孜焉而后可,因见时警策之幸也。再玩所为诗,语意固佳,但如「云溃窗涵月,春回木放花」,只说得克后意味,却于「勿」处少用力。观颜子「请问其目」,而孔子所以告之者正是告克己之目。颜子请事乎此,乃万世标准,学者但当深告以「勿」字工夫,工夫到后,自会见得。若遽只说克后意味,又恐使之只贪想象之见,工夫灭裂耳。此亦不敢不告,非惟告人,在我所当谨也。
答胡季随 其六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七、《南轩集》卷二五
承谕夸胜之为害,可见省察之功,正当用力自克也。克之之道,要须深思夸胜之意何自而生,于根源上用工销磨,乃善。若只待其发见而后遏止,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正惟勉之。
季随迩来下工如何?闻时往见晦叔,甚有讲论否?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要须深惟尚絅之义,鞭擗尽觉有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