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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皇朝文鉴》卷一○○、《唐宋名贤确论》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经世八编》卷一三七、雍正《陕西通志》卷九四、乾隆《西安府志》卷七一
兵有攻有守,善为兵者,必知夫攻守之所宜。
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
当攻而守,当守而攻,均败之道也。
方天下交臂相与而事秦之强也,秦人出甲以攻诸侯,盖将取之也。
图攻以取人之国者,所谓兼敌之师也。
及天下攘袂,相率而叛秦之乱也,秦人合卒以拒诸侯,盖将却之也。
图拒以却人之兵者,所谓救败之师也。
兼敌之师利于转战,救败之师利于固守,兵之常势也。
秦人据崤函之阻以临山东,自缪公以来常雄诸侯,卒至于并天下而王之,岂其君世贤耶,亦以得乎形便之居故也。
二世之乱,天下相与起而亡秦,不三岁而为墟。
二世之不道,顾秦亦何足以亡?
然而使其知捐背叛之山东,严兵拒关,为自救之计,虽以无道行之,而山西千里之区,犹可岁月保也。
不知虑此,乃空国之师以属章邯李由之徒,越关千里以搏寇,而为乡日堂堂兼敌之师,亦已悖矣。
陈胜之首事,而天下豪杰争西向而诛秦也,盖振臂一呼而带甲者百万,举麾一号而下城者数十,又类皆山林倔起之匹夫,其存亡胜负之机取决于一战,其锋至锐也。
章邯之徒不知固守其所,以老其师,乃提孤军、弃大险,渡漳踰洛,左驰右骛,以婴其四合之锋,卒至于败,而沛公之众扬袖而下控函关
二世之乱足以覆宗,天下之势足以夷秦,而其亡遂至于如此之亟者,用兵之罪也。
夫秦役其民以从事于天下之日久矣,而其民被二世之毒未深,其勇于公斗、乐于卫上之风声气俗犹在也。
章邯之为兵也,以攻则不足,以守则有馀。
周文常率百万之师傅于戏下矣,章邯三击而三走之,卒杀周文。
使其不遂纵以搏敌,而坐关固守,为救败之师,关东之土虽已分裂,而全秦未溃也。
或曰:七国之反汉也,议者归罪于吴、楚,以为不知杜成皋之口,而汉将一日过成皋者数十辈,遂至于败亡。
今豪杰之叛秦,而罪二世之越关转战,何也?
嗟夫!
务论兵者,不论其逆顺之情与夫利害之势,则为兵亦疏矣。
夫秦有可亡之形,而天下之众亦锐于亡秦,是以豪杰之起者因民志也,关东非为秦役矣。
汉无可叛之衅,而天下之民无志于负汉,则七国之起非民志矣,天下皆为汉役者也。
以不为秦役之关东,则二世安得即其地而疾战其民?
以方为汉役之天下,则汉安得不趋其地而疾诛其君?
此战守之所以异术也。
昔者贾谊司马迁皆谓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则山西之地可全而有,卒取失言之讥于后世。
彼二子者,固非愚于事机者也,亦惜乎秦有可全之势耳。
虽然,彼徒知秦有可全之势,而不知至于子婴,而秦之事去矣,虽有太公之佐,其如秦何哉!
赵枢密都督1134年8月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双溪集》卷八、《永乐大典》卷八四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愚窃闻朝廷大臣系时理乱,惟文武兼资,则可以有为。
今日国步艰难,譬如解髋髀者,不可婴以芒刃斧斤,砺而已矣;
支倾坏者,不暇顾夫藻棁栋梁,壮而已矣。
盖惟文可以附众,惟武可以威敌。
入相则百度正,出师则四夷服。
古之人解兜鍪而冠貂蝉,自廊庙而履行阵,投壶而讲策画,缓带而观经传,乘胜决机,气势盈溢,丹青所画,竹帛所纪,皆文武之大才也。
时危而用不武之人,有禅僧放鹰之喻。
治远者必自近始,欲治夷狄,先辑中国,外内皆重任也。
伟人在朝,知无不为,岂惮勤剧。
搢绅属望,猛悍屈伏,咸愿其当轴处中。
然使其坐论王霸,燕安鸩毒,桑梓之邦,陷于涂炭,岂得不慨于怀乎?
夫以隐情惜己为持重,厌事茍安为待时,则何贵乎智勇,何尚于功名乎?
惟其英杰之度,专意兴复,忘家徇国,所以殊绝于凡庸也。
往者纲维不振,士风回邪,谈虚无、注篆刻以为儒术,厚包苴、弃韬钤而取将帅
今其遗臭未远,馀孽或存,戎钺之寄,实难其人。
夷狄凭陵,中原膻秽,良以此也。
冕弁端委之伦,非其能超轶世俗,改途易向,则何以步骤周宣中兴之佐乎?
主上励精,阁下激昂,吴越非劲兵健马之所出,关陇有胁从思汉之人心,多士盈庭,皆未易当此重任也。
以阁下精治道,见兵势,以帝王之法则裁治中司,以桓文之节制抚循二镇,有恻怛绥靖之实,无侥倖行险之失,凛乎经世御军之略,信有文武之威风矣。
故丝纶布出陕、蜀、荆、沔,先声万里之外。
士卒凫藻,黔首壤歌,必相庆以为得人。
识者谓吴之强弱在蜀之安危,蜀之安危在陇之向背。
夫骑兵出于陇右,而财赋从蜀来。
蜀为陇之根本,陇为蜀之股肱,秦为天下枢机。
故得陇而秦大宁矣,不得陇则秦蜀无能为矣。
秦陇皆得,而梁宋在吾指掌之间,并地可绝河而收也。
论攻战者,千条万绪,进退得失,可豫言者此也。
朝廷据有江淮,设险守要。
僭伪在齐梁,而秦陇、两河皆为虏守。
西南之人,不能出大散之关;
督府所治,正当我之咽喉。
建瓴席卷,世岂乏人也哉!
前日张公尝为此举矣,恃卓然之忠义,不料敌势之方炽,不察吾帅乘之未和,以新辑剉伤之馀,未暇少加练养,而与百胜无前之虏决死原野,此志士所为太息也!
愚顷者尝以书见张公,论兵不可必用,公易而不察也。
阁下之此行,比之张公,时易势殊矣。
邓禹归而冯异擅赤眉之捷,裴度行而李愬李祐之降,阁下之功名,高于张公十倍可也。
韩信高祖,乘章邯之结怨于民,故还定三秦,势如破竹。
人攻魏,以孔明之贤而不能得其志,值司马仲达之强也。
成败可以鉴矣。
料敌制胜者,虽有娄、旷之聪明,终必凭于间探之精。
虏暴骨以逞祸中国十馀年矣,重兵散归国内,再调发而无辞;
子女玉帛,餍足充牣,再来而吾无可有。
彼所谓谋臣猛将,为陕右膏肓者,已天诛之。
故攻蜀则不能入而退,据襄则狼狈遁走。
是我师亦稍强于曩时也。
虏之兵将既非前日之盛,此似有可乘之隙,敌似可料矣。
然吾间探未精,殆见其皮毛之事,安知其无它谋臣,不能更遣重兵乎?
秦陇之事,在精其间探也。
古之用兵,惟间探为急务,且如一举而取伪齐,定京雒,唾手可办。
如成功之后,而与我为敌者尚在北境,用兵亦未弭也。
譬如搏虻去虱,何损于牛?
孙权尝谓曹孟德曰:「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今吾朝廷,若非虏酋之死灭,亦不可谓安矣。
兵法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
见几而作,攻守予夺之画,则阁下主其诺也。
愚闻之师曰:「进取不如自守」。
知自守之至,乃进取而无后患。
羊祜杜预之贤,巧于平吴而拙于谋晋,自守之术蔑焉。
谢安桓温锐意并吞,所获不如所丧,所以无害者,知自守也。
愿阁下威德加于雍、,畔将溃卒必相率以归服王化。
而自守万全之计,常使内重。
敌不能窥,国家永宁,兵革不频,至尊安枕而无忧,所以成方、召之业者,亦伟然矣。
嗟夫!
中原要地,终必克复。
阁下犄之,阁下角之;
江南诸将,并力踣之。
以蜀之饶,蓄谋养威,裕民劝农下贤容众,先收陕右五路之师,与六军期会于韩魏之郊,将符尊专,号令齐肃,戮力一心,以酬特达之知,千载之一时也。
今六纛数日启行,用人之际,下走以潦倒贫困百僚之下,效匍匐邯郸,受揶揄于燕蓟,其迂钝可笑,亦甚矣!
辄不自掩其缺短之见,卜媸妍于帐下。
伏惟揖怒蛙、赦吐茵,钧播之广,宜无遐遗,吹嘘之荣,岂拒枯朽。
非所敢冒也,庶几不碌碌而负门下云。
冒昧唐突,伏俟诛谴。
不宣。
汉书杂论上 宋 · 刘子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五八、《屏山集》卷三、《南宋文范》卷五三
陈万年性谄,临死召其子咸告教。
至夜半,咸睡,头触屏风万年大怒,咸曰:「具晓所言,大意教咸谄也」。
初,丙吉病时,万年二千石同问疾,众退,万年独留,昏夜乃归。
病甚,宣帝临问大臣行能,万年,遂为御史大夫
呜呼,以吉之贤,犹乐佞人,信乎远佞人之难也。
万年以此致身,虽死犹不知愧,又欲世济其术,悲夫!
王商长八尺馀,容貌绝人,为丞相
单于来朝,拜谒商,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
成帝叹曰:「真汉相矣」。
王商闻望,见重一时,单于岂能知哉,特畏其貌耳。
成帝相商已久,闻单于之言,始以为真汉相,则帝初不知商之所以可用也。
单于之言果足为重,则堂堂之夫皆真相也耶?
史称王商有刚毅节。
初商有女,太后欲以备后宫,商意难之,竟辞以疾。
及商为王凤所中,事下司隶,商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李婕妤白见其女。
张圭以此击之甚力,廷臣史丹等皆排拫之。
商免相三日,呕血而死。
然则商所谓信道不笃,既得之患失之者也。
孔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商岂刚者乎?
冯野王不为三公,名重当世;
倪宽为御史大夫官属易之。
以此知士之立朝,可不思有以重耶?
要官显爵,居贤则重,居不肖则轻,人主以是柄而御天下,可不慎其选耶!
元帝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冯野王是也」。
野王以女弟为昭仪不得为御史,叹曰:「人皆以女宠贵,我兄弟独以贱」。
野王之行能高矣,观此言,未可谓确然亡欲者也。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易》曰「君子以惩忿窒欲」,非近乎道者不足语此。
赵广汉京兆,告丞相魏相
韩延寿左冯翊,劾御史萧望之,皆坐诛。
班固谓讦上不信,以失身堕功。
广汉操术始终如此,其死宜也。
延寿平生谦逊和易,所在有称,一发不中,遂陷大戮,岂其平日所为,出于矫揉耶?
抑不忍一朝之忿,遂掩其终身之美耶?
是以君子慎其微也。
史称高祖定天下,异姓王者八国,皆徼一时之权变,以诈力成功,终于灭亡。
吴芮之起,不失正道,故能传号五世
余谓高祖之定天下,多用良、平奇谋秘策,亦未免乎权变诈力也。
贾谊谓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尔,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特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斯言当矣。
萧何起刀笔吏,助成汉业,高祖谓之三杰,然非子房、韩信之流也,何与高祖微时亲昵,故特重之。
高祖即位,首封功臣怫然,虽高祖推重勤勤如此,而人心卒不服也。
镇国家,抚百姓,实有焉,若曰「发纵指示,其功大也」,斯言过矣。
何谓天下方未定,可因以就宫室,非令壮丽无以示威,且亡令后世有以过也,观此言,真刀笔吏哉。
或谓何能识韩信,固非碌碌。
然信之英特亦易识耳,漂母识之于饥困之时,滕公识之于刀锯之下,惟何之言能必行于高祖,此所以独受知人之名也。
武帝勤兵四夷,祸流中外,而卒得无他者,赖前有文、景累培基址,后有昭、宣抚养疮痍耳。
不然,天下土崩久矣。
李广之骑射,程不识之军律,可谓精矣,霍去病无所称焉。
所长者,武帝使之学孙、吴去病曰:「顾方略如何耳,不至学古兵法」。
又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其气识已度越诸将矣。
宋义提兵救赵,至安阳不进,曰:「秦胜则兵罢,我承其敝;
不胜则我引兵而西,必举秦矣」。
此万全之策也。
项羽,夺其兵破秦,乃没没无闻,诚不幸也。
虽胜秦,然其计犹出下。
知秦兵锐甚,战难必胜,故渡河沈舟,破釜甑,烧庐舍,以必死期一胜,岂不殆哉!
虽一胜,而秦兵尚众,会章邯赵高有隙,遣人约和,乘其狐疑又破之,竟以粮少与之约和,及坑秦军犹二十馀万人。
军亦精锐,之所将非其敌也。
必死之战,乘章邯狐疑之隙,仅能服之,其难也如此,非万全之策也。
初秦兵破周章、田儋等,项梁乘其敝破之,轻秦有骄色,故义知其必败也。
又欲承其敝,故以赵斗秦,范增之谋深矣,不以为非者,势当然也。
秦不救韩魏,周亚夫委吴,盖用卞庄子刺虎之说也。
噫,既据功名之会,故义乃没没无闻,诚不幸也。
亚父日说项羽曰:「沛公贪财好色,今入关无所取,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之,气皆为龙,成五色,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
竟不杀沛公
亚父曰:「吾属今为虏矣」。
亚父之知明矣,而不知天命也。
君择臣,臣亦择君。
亚父比肩事怀王,无君臣之分也,言既不从,何不引去?
沛公之人事天时如此,而忿然欲以区区之力胜之,不亦难乎?
武帝李陵属贰师军,愿得自当一队;
帝遣路博德李陵博德亦羞为后距,奏愿留。
《易》曰:「长子帅师,弟子舆尸,凶」。
武帝之所以覆军蹶将也。
周亚夫强直自信,当文帝而显名,遇景帝而杀身,非有幸有不幸,其操术然也。
匈奴寇边,文帝亚夫屯细柳。
细柳在长安西,当时非临敌之地,文帝以万乘临之,先过棘门霸上,则军中岂不预知哉?
万弩持满,向帝先驱,帝至又不得入,既入又禁驰驱,此亚夫欲以军威示文帝尔。
如穰苴之斩庄贾孙武之斩吴姬,有意为之也。
文帝因此重之,亚夫之名遂显。
后屡谏景帝,帝怒,下吏又不对,竟杀之。
夫行己恭、事上敬,此大臣之节也。
亚夫不知遵此,姑以强直自信不移。
文帝宽仁,故推成其美;
景帝忌刻,故陷于戮辱。
然则景帝之杀亚夫,虽曰滥刑,固有以招之矣。
萧望之不屈霍光而甘于抱关,孙宝不屈张忠而安于主簿,后卒为名臣,士之行己,必正其始。
《易》曰:「进以正,可以正邦也」。
彼躁进之士,茍得一时,虽欲自反,人弗信焉,可不慎与!
公孙宏与辕固同徵,宏侧目事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士之立朝,由其素养,宏之阿谀,虽未委质,固已知之矣。
《易》曰:「素履坦坦」。
严彭祖不事权贵,或说曰:「天时不胜人事,经谊虽高,不至宰相,愿少自勉强」。
彭祖曰:「凡通经术,当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从俗,茍求富贵乎」?
噫,汉儒虽盛,若彭祖者可谓有守之士矣,彼夏侯胜明经取青紫,刘歆谓学《易》干利禄,其言鄙矣。
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况爵禄乎?
武帝申公以治乱之事,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霍去病孙吴,对曰:「不至学古兵法,顾方略何如耳」。
二子所言者殊途,所会者一理,可谓知为治论兵之要矣。
武帝能用去病,故兵威远震;
不能听申公,故治道无闻,惜哉!
孔甲陈涉博士,卒与俱死。
史称起匹夫,不满岁而灭亡,其事至微,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
以秦禁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刘子曰:「孔甲诚怨秦而思发愤者」。
然使不满岁而亡,必不轻与之也。
委质为臣,与之俱死,在搢绅先生岂细事哉,盖之知不明,不知胜之不足与也。
初入陈便立王号,其志不广矣。
张耳陈馀皆谏止之,不从,则引其权以去,知胜之不足与也。
又务夸殿屋帷帐之盛,彼佣耕者见之犹讥诮之,曾不如佣耕者乎。
若知其必亡,徒以怨秦与之俱死,此特匹夫之发愤耳。
成帝惑于昭仪,自杀绝其嗣子;
哀帝惑于董贤,而欲逊以大位。
人君一有所惑,举其甚重而不顾焉,亦可谓昏愚矣。
中谒者陈临司隶校尉辕丰于殿中,以此知成帝之时纪纲不肃甚矣。
杀人不忌曰贼,况近在宫掖间耶?
国柄移于王氏,不足怪也。
陈汤郅支单于元帝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以其图书示后宫贵人
昔楚子以宋馘示文羌,君子曰:「戎事不迩女器」。
讥之也。
元帝以获郅支图上祠郊庙,下以为妇人之悦,失礼甚矣。
其事虽微,史臣详著之。
元帝时御史阙,在位多举冯野王行能第一,帝以冯媛之故不用,曰:「吾用野王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
余尝伟之。
后读《石显传》,乃昭仪冯逡尝言专权得罪,后朝臣荐野王,帝以问曰:「野王昭仪兄,后世必以陛下私后宫亲」。
曰:「善,吾不见是」。
以此见元帝不能为此,乃石显之谋也。
举用三公不信廷臣而折中于宦者元帝陋矣。
又小人之谮君子,亦各有道也,可不戒哉?
《平帝纪》王莽奏事,史官只书安汉公,盖是时平帝之权已移于矣。
史臣非独不敢书,亦以见已有无君之心也。
文帝身衣弋绨,慎夫人衣不曳地,惜百金不作露台,治霸陵以瓦器,可谓俭德之至矣。
然宠幸邓通,赐赏钜万以十数,赐铜山得铸钱,邓氏钱布天下,何耶?
盖心有所嬖惑,不能自胜也。
文帝躬行俭约,实惠及人,小疵不足掩大美,故卒为汉世之贤主也。
其视唐虞三代之君,则有间矣。
袁盎冯唐张释之数谏止文帝,帝或大怒,或怒起入禁中,若不能堪也,然卒听数子之言者,以能胜其私也。
成帝委政王凤王章谏其专权,帝初纳之,后不忍废,卒杀
哀帝欲封董贤王嘉亦数谏,帝初惮卒封董贤,遂杀
二君初非不知其言是也,卒杀之者,不胜其私也。
胜己之私之谓克,人君能自克如文帝,而以成、哀为戒,岂不哉!
郑当时虽推毂士类,然极无操守。
卜式虽朴直,然所行多诈,非汲黯之流匹也。
太史公作《汲郑传》,班固则又以同科,是生不见知于武帝,死不见知于也。
周勃入北军,令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或曰,使众皆右袒当何如哉,是未察其情也。
方汉臣谋诸吕时,禄主北军,欲入北军不得,乃令纪通持节矫纳北军,说禄曰:「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
禄遂解印,以兵授
当是时,军众岂不知为刘氏而来哉?
已执兵柄,下令以激众心故云耳,岂有夺吕禄之兵而复为吕氏哉?
高祖曰:「安刘氏者必也」。
其有以知之矣。
高祖项羽战,几不免者数矣。
彭城之败,楚围三匝,大风昼晦,与数骑遁。
广武之伏弩,丁布之追骑,当是时也,虽有三杰,智无所用,力不得施,卒得无他者,天相之也。
高祖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
韩信亦曰:「陛下天授,非人力也」。
汉楚争天下,高祖非独得诸侯也,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项王非独失诸侯也,鸿门舞剑,项伯自蔽沛公
此所谓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寡助之至,亲戚叛之也。
郦食其谋挠楚权,欲立六国后,张良难之,及追至阳夏南,复请彭越王魏、韩信王齐,使各自为战,则楚易散,何也?
盖是时楚兵垂败,借魏齐一战之力以灭之,因时应变,此善用兵者也。
武帝好大喜夸,故一时群臣皆务为高言阔论,以中人主意,希求宠禄,甚若可笑。
公孙宏曰:「周公期年而化,臣窃迟之」。
王恢曰:「匈奴侵盗不已者,以不恐之故耳」。
东方朔自谓「天子大臣」,吾邱寿王自谓「海内寡二」,司马相如奏《大人赋》,春卿谓「神仙可见」,延年欲回昆崙河以限虏,其言不经,受之欣然。
乃知孝宣总核名实,汉家所以中兴也。
元帝为太子时,谏宣帝宜用儒生,曰:「乱我家者必太子也」。
元帝即位,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孝宣之业衰焉。
然则是儒生果不可用耶?
刘子谓不然。
宣帝不用者腐儒耳,所谓儒者不独明训诂、通章句而已,必练达世务,器识兼全可也。
宣帝为辅相者,魏相张安世黄霸于定国萧望之之流是也。
相明《易经》,有师法;
安世识亡书三箧
黄霸系狱,就夏侯胜受《尚书》,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定国迎师学《春秋》,自执经北面备弟子礼;
萧望之好学,治《齐诗》。
是皆通经术者也。
处事知宜,立朝有守,所谓通儒也。
梁邱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刘向王褒,或以儒术进,或以文章显。
宣帝与之议论于石渠,或于燕游,播为歌颂,第其高下,则宣帝岂不好儒哉?
元帝任韦、匡等为,龊龊鹿鹿,亲附阉尹,不敢失其意,故史臣曰:「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蕴籍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则元帝所用,其腐儒也耶?
中兴业 其八 整师旅 宋 · 胡宏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七
君者,兵之司命也。
相者,兵之心也。
将帅者,兵之手足也。
君不能为兵之司命,则孟德专汉、仲达专魏之祸生矣。
相不能为兵之心,则王允见杀于傕、汜,国忠见讨于禄山之祸生矣。
将不能为兵之手足,则赵括陷其卒于长平、章邯陷其军于新安之祸生矣。
顷年,维扬渡江,危急之际,诸将握重兵者,擅行不顾,与众俱遁。
耿弇为将,不肯以贼虏遗君父,今乃弃君父而不顾,可乎?
夫东南之兵,非关中之劲也;
东南之财,非蜀中之饶也。
汉高关中萧何光武河南寇恂,咸能遣兵调食,远资征讨。
今主上以关、蜀付之大将四年矣,未尝出一人一骑以增禁旅,未尝输尺帛斗粟以益军资。
监司帅守,莫非其人,朝廷徒得空文往来而已。
夫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是以远则四方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近则诸将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上之威令不行矣。
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司命乎!
苗、刘之变,不可不虑,而思所以拔其根也。
刘豫山东桑仲擅襄汉,马友驻长沙孔彦舟淮南,其馀群盗,所在剽劫,不以十数。
相臣不能建议立谋,遣义士,发文诰,以怀来之,又不能指踪诸将,武震以慑威之。
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
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心乎!
一旦有如傕、汜、禄山称兵向阙,号「清君侧」,倒持太阿,授人以柄,不知以何术遏之也。
曹翰曹彬为将,南征北讨,兵不留行,扫灭群雄,旁震海外。
今之诸将,握重权,统大众,金人欲两河,则束手而与之两河,欲二圣,则束手而与之二圣。
盗贼纵横,残破州郡,苍生被屠戮者,所在以百万计。
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手足乎!
将不知兵,以卒与敌,一旦勇者有赵括之虞,黠者有章邯之变,不知以将代之也。
是三祸者,在天下无事之时,苟有一焉,犹至于危乱,况今日耶?
主上诚能正心诚意,兴痛切之念于君父,致愤切之至于金人,振三纲以立兵实,复命一相以定大计、断大疑,责以收致人才,以广兵谋。
祭遵、李勉之流,申明军令,举劾高位之犯法不职,以整兵制。
科简诸小将有精整士卒如吕蒙之流者,超加奖拔,以甄壮烈。
人人别进,问其燥湿,推赤心,致其死,以振兵气。
发遣诸将,分道经略,不得上首级,必在破敌杀将,收复境土,安集百姓,以著兵志。
先平江淮,静湖湘复荆楚,通武关之路,出秦陇之田,下巴蜀之,一统西南,亘江汉而北,以壮兵势。
移檄金人,数其过失,固守要害,招抚两河之民,时出奇兵,东西掩击,使彼罢于奔命。
不出五年,可以成中兴之烈,保无疆之休,尚三祸之足虑哉!
五峰集》卷三。
王亭 南宋 · 龚相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四九、《历代赋汇》卷一一○、《历阳典录》卷九
余令乌江之明年,职闲讼稀,得以文史自娱,于是询考境内遗迹,将欲验古事,察风俗。
恨其兵火之馀,故老灰灭,无复在者,而前人遗迹往往化为榛莽狐狸之区矣。
项王亭去古寝远,于邑为近,余每登眺焉。
一日携客至其上,读唐李德裕所为赋,序楚、汉兴亡基乎应天顺人与不则然矣。
而余尝谓三代以后,盖有不仁而得天下者。
若夫魏、晋之兴,皆假唐虞称禅代,大率怀奸饰诈,篡窃取之,其实逼夺。
下至刘裕萧道成之流,如蹈一律,覆宗灭祀,延及无辜,可为流涕。
杨坚朱温直盗贼尔,固不足道也,岂非所谓不仁而得天下者哉!
项王之起年二十四,不阶尺寸,自奋丘陇,二年而平秦霸天下,废立王侯,政由一己。
虽所为有异于高祖,然以曹操司马懿而视,王真伟人也。
余又览观山川,想追骑云集,王以短兵接战,英勇不衰,谢亭长、顾吕马童之时,其视死生为何如?
雄烈之气凛凛而在,邑人庙祀,至于今不怠者,岂以王之亡秦兴汉之功大,而得失自我,不为奸诈篡窃,真磊落大丈夫也哉!
故余作赋以辨之。
大抵君子论人或责以备,或推以恕,非苟然者,余岂敢与卫公异也。
其辞曰:
括苍龚相暇日与客登项王之亭,顾览遗迹,喟然叹曰:「呜呼盛哉!
二世之末,天下思叛,胜、广一呼,云起从乱。
当是时也,燕、齐、赵、魏,莫不立王。
梁起会稽,亦从民望。
得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立而奉之,鼓行城阳
虽再破于秦军,而秦军尚强,梁既死于定陶,王怨秦而必亡。
章邯引而渡河,赵旦莫以乞降,彼陈馀之拥兵,亦逡巡而莫敢当。
王乃震怒眦裂,力排宋义,晨朝诛之,莫不詟悸
毁舍釜以湛船,示三军之死志。
果破秦军而杀苏角,绝甬道而虏王离,呼声震天而动地,山陵日月为之蔽亏。
诸侯人人惴恐,膝行辕门而莫敢仰视,章邯举军以降焉,诸侯将以兵而从之。
入关不留,衣锦东归,裂地主约而王将相,天下利柄,惟我所持。
何其盛也哉!
及齐、赵先畔,汉以兵东,转战荥阳,陷死摧锋。
汉虽屡北,谋无不同。
垓下之围方急,始悟楚人之多从,于是慷慨悲歌,溃围南出,临江不渡,留骓报德,又何惫也」!
客曰:「子知楚汉之得失乎?
不在于兵而在于得人,不在于强弱而在于得民心之浅深。
当其屠咸阳、杀子婴、火宫室、坑兵,杀义帝郴阳,专主约之不平。
汉皆反是,约三章而去苛法,拒牛酒而恐费民,封府库谕郡邑而不私其财,期在于变秦。
、张佐其谋,将其军,无素书之弗用,推赤心而示人。
此楚汉之得失也,曾何盛惫之足言哉」!
龚子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
古今成败得失是非,其间纷纷,盖不容喙,略请较之。
其败者未必皆非,其成者未必无可议也。
嗟夫,项王卓伟之才、英烈之气,使膺天命而有成,乃蹉跌而至此。
曹操之与司马懿,以鬼蜮之雄,资盗贼之智,尚负且乘而窃神器,皆数传而后已,或百年而遂毙。
方戕伏后而尸曹爽,抑可见其无君子意,其为得失又安足计。
石勒之胡雏,犹逐鹿于当世,不忍效夫数子夺孤寡之非义。
呜呼噫嘻,得则为王,失则为虏。
魏、晋以观之,王虽亡兮何负?
此顾吕马童谢亭长,死生固亦不惧矣;
彼分香而饮粥,又何王之可伍也」。
客遂缄默,相视动魄。
一客在旁,莞然独笑,曰:「二子辩则辩矣,然未达夫理也。
楚、汉、魏、晋,茫茫千载,是非得失,今皆安在哉!
徒存史牒,莫考真伪。
自古及今,如我与子登斯亭而怅然,吊往昔以流涕,渔夫樵妇之所经行,野老祠官之所祭酹,亦已多矣,莫得而记也。
今夫二子踟蹰睇视,不忍舍此,亦何异临川叹逝也。
子独不见夫青山白云、长江明月,耿耿长存,滔滔不绝,初无古今之异,治乱之别。
是亦理之所在也」。
于是引而酌,酌而醉,醉而能歌曰:山苍苍兮江汤汤,月盈亏兮云飞扬。
是非得失兮两俱亡,颓然而卧兮适乎无何有之乡
曹公论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八
兵家之最难者,莫难于坚者之必不可拔,而实者之必不可攻也。
故善兵者,必有以利而通之,先攻其瑕而后坚者,无所不拔;
先击其虚而后实者,无所不破。
夫惟天下之势不能皆坚与实,而必有虚与瑕,此盖兵家之所亟赴而所速乘之,而后能以得天下之利。
今夫两兵相加,强弱相敌,而未有所决,此其间必有虚而易动之处,而后成败以分。
故夫昔之欲求胜者,必先自反以求其有所易动之处,而重实之。
设为形格势禁,使人无以乘吾,然后荡然征伐四出,无所掣肘,而后可以得志。
嗟夫,曹公之用兵,其智略纵横,变化百出,天下莫能敌者,而曾不能以及此哉!
赤壁之师,虽其平生未有若此之败,然不足以为操之利害也。
许之地乃操之窟穴,其存亡成败所寄者,而使人得以屡窥之,是以知操之危机莫大于此,而终不为之备,亦足以见其智之有所不及于此矣。
方其征张绣与征刘备及其官渡之役,田丰许攸之徒盖三劝袁绍乘虚袭许矣,而皆不能用。
及其北征,而刘备又以劝刘表刘表又不能用。
天下之窥许亦屡矣。
张绣之役,操闻田丰劝绍袭许,遂释以自救,彼非不知也,而终不为之计。
夫与其奔走自为之不暇,孰若使人有所不敢动,而后能以必胜彼。
其意盖谓与表之心不能出此,则亦已危矣。
向使田丰许攸刘备之计得行,悉其锐以捣许之虚,挟天子以制操之命,且分兵据其街路,操闻之必狼狈自救,东北诸寇利其有内乱而乘其归,必引兵袭击其后。
操欲进则街路之兵遏其前,退则袭击之兵蹑其后,进退无据,其败可立而待之。
章邯尽锐于河北,而高祖得以入秦;
关羽起兵攻于禁,而荆州遂入于吕蒙之手。
唐神策六军悉戍河北朱泚猝发,而京师遂陷。
有所虚而使人得以乘之,未有不败者也。
今操有易动必危之势如此,而天下终无有以投其隙,操亦可谓幸免矣。
袁绍刘表得天下之大机会,拱手而不能应,则亦土木偶人也哉!
光武之兴,其敌亦多矣。
彼其见东北之不可不先事,而恐西南之寇之议其后也,是以先命岑、冯捍其冲,而光武始得专意东北而无忧,故天下卒以次平定。
帝王经略当世,其深计远算,所为必胜者,夫岂苟然哉?
呜呼,操以百战百胜之威而终不能以一天下,此其料敌制胜为有馀,而天下大虑有所不足故也。
秦论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二、《悦斋文钞》卷七
天下有不胜防之患,亦有必可防之理,不得其理多为之防,适足以启天下之患,不可不察也。
昔者,秦皇可谓密于防患矣。
天下之患不在诸侯则在权臣,不在权臣则在宗室,外则有夷狄之侵凌,内则有奸雄之窥伺,五者古今之通患也。
秦皇以并吞八荒之气,震叠六合之威,并天下而一之,将传之万世而不绝,于是罢侯置守以绝诸侯之害,尊君卑臣以削大臣之权,疏戚属以弱宗室之势;
南取百粤,北筑长城,而却匈奴以止夷狄之侵;
堕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杜奸雄之变。
秦皇之心,自以为子孙帝王无穷之业矣,然而赵高刀笔之材,乞丐携养之属,盗弄国柄,杀适立庶,制天下之死命。
扶苏以冢嗣之亲,蒙恬以宿将之重,迫于咫尺之诏,頫首就戮而不敢抗。
胜、广氓隶之徒,瓮牖绳枢之子,振臂大呼,豪杰响应,并起而亡秦族
章邯以百胜之兵,王离世将之略,挫于楚汉之锋,舆尸面缚而不能御。
此岂始皇预防之不及哉?
所以防之者非其理也。
天下之势犹一身,五脏之动,六腑之变,必有偏胜之处,然后疾病生焉。
傥吾之元气不失其养,又得良医以进其砭剂,虽有阴阳之寇而无死亡之忧,如其不然,徒欲预为之备。
今日进其剂平其脏,明日投其药治其腑,疾未生而元气已耗,外邪客气乘虚而入,复使庸医理之,几何其不丧生耶?
民心者,国之元气也,贤才者,国之医师也,善防患者修德以固民心,择贤以遗后嗣,而天下之患,皆非所忧也。
今秦不然,自商君之法行,专以刑名督责为政;
白起之战胜,专以斩刈杀戮为事。
始皇得志,偃然自以为功高三代,业盛五帝,乃焚诗书杀学士以愚黔首,重赋敛兴力役以毒天下,耦语者诛,诽谤者,民不见德而刑戮是闻,朝无贤臣而奸谀是任,秦之元气既耗而医师已亡矣。
一旦疾病交至,鱼烂而不收,将谁使救哉?
向使始皇平一海内之后,众建宗室以庇本根,分封功臣以为藩辅,广收六国之英豪,择其忠贤以共忧民患,然后解去密网,行先王之仁政,蠲除横敛,复什一之中制,戢干戈櫜弓矢以息疮痍之民,发仓廪散币帛以赈孤独穷困之士,轻徭省事以佐百姓之急,敬老慈幼以革媮薄之俗,使溥天之下,元元之众欢然各得其所,欣欣然知戴其上,虽有田常之臣,不敢窃国之命,虽有蚩尤之徒,不得遽称乱也。
即令患生于不可测知之间,则贤智之士相与戮力,顺民心而去之,譬诸摧朽,必不劳力矣。
释此不为,乃欲以区区智力绝天下未形之患,一败涂地,何足怪哉!
且以周之初基,天下之患莫急于商民与诸侯也,方且封国八百,因商民以立武庚,未几而三监、淮夷、徐奄之乱相继而作,武王之防患似若疏矣。
然而丰镐之业安于泰山,卜世之长终过其历,是无他故焉,周之先王积德累仁在民心者深厚,又有周、召、毛、毕之徒相与维持而扶翼之,故小腆不靖,不足为周之深患也。
后之欲防患者,借周秦之事以观之,则思过半矣。
谋论(下)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五、《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三
或曰:「战可以无谋胜乎」?
曰:有之矣,幸也,非福也。
一胜之幸,虽趋亡之国、垂没之将亦有之,而晓兵者不之畏。
秦之二世,讳于言反,狼贪而鹰搏者满天下,而二世宴如也。
俄而周文百万之众叩关而攻,二世仓卒举山西之甲付之章邯以御之。
师一出,三击而三走文矣,未几而馘魏咎,尸田儋,仆项梁,蹙赵歇
堂堂之师所向如压卵,而竟无救于秦之亡,捷奏未绝,而汉王席卷之师已瞰秦鼎矣。
盖秦之兵本于无谋而出于仓皇救败之急,而章邯复轻用之,此固在刘、项掌握中也。
故夫晓兵者知夫无谋者之战不可以久也,则为之退避,以老其师,淹延以匮其财,欲和欲斗,以疑其心。
一军惊其东,一军扰其西,以分其力,阳遣使以缓其怒,阴遣间以开其隙。
夫以不素定之谋,加之以不素信之将,而又用之以不素练之卒,幸而一胜,而敌以多方误之,必有堕其画中者矣。
呜呼!
为天下者,不幸而失先定之谋,幸而得偶然之胜,正当守之以坚,养之以徐,而发之以审,其无为敌人所误!
和戎论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六、《古文集成》卷四三
后世之师,不可以三代用也。
非三代之不可用也,后世之不能三代也。
昔汤之于葛伯大王之于狄人,尝卑而下之矣,然皆出于睦邻之诚心,而非所以饵敌。
故惟商、周而后可以为之,未能商、周而袭其迹,则将自毙以资寇,何者?
惟有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者可以无事于术,而听其自尔也。
汉之高帝,自惟其无商、周之德也,故其图天下一出于术,欲离之故合之,欲夺之故予之。
虽其道异乎汤、武,然世之善论者未始不多其自知之明,而审其所处也。
方其群雄竞驰、蹑足而争赴者,亡秦氏也,周章百万之师战于麾下以婴其锋,而已齑粉于章邯之手,沛公诚勇者,讵能径入之哉?
故为之舒迟容与,阴以利啖秦将;
及秦将一欲连和,而峣关之战已合矣。
高帝之入秦也,和也。
项氏手裂土宇,错建诸侯之国,其绵壤千里,为楚、汉轻重者,无出齐右也,故虏魏豹、蹙陈馀,帝皆付之韩信而无忧;
独念夫田齐之强,桀猾变诈,未易以力斗,乃遣郦生说之。
食其之说一谐,而淮阴之众俄集于历下。
高帝之下齐也,亦和也。
至其身以屡衄之卒抗雷轰焱至之楚,转战五年,弃官军而狐窜者屡矣,帝之意知夫汉之不楚敌也,而惟和可以骄之。
荥阳之围,尝请和于楚矣,而羽不听,盖有范增者在,而帝之计未行也。
汉之四年也,羽以兵少食尽,自申鸿沟之约。
当是时,籍志衰矣,汉得天下之半,若可以气要而威制之也,而方欢然与之,略无难色。
帝岂忘羽者耶?
东兵未反国,而垓下之追曳踵而至,史臣以为良、平之谋,不知夫高帝之蓄于数年者盖至此始获逞也。
高帝所以灭项者,抑又以和也。
呜呼!
而今而后,知夫豪杰有志之主其所以有就于天下者,未可以小廉曲谨论也。
高帝之仆劲敌,而俱以和市之,使帝不忍食区区之言,负信谊于天下,则大事去矣,安能基四百年之业哉?
故夫高帝深持不校之形以陷敌人于术中者,君子皆不之罪,盖其图天下者重,而负人者轻故也。
后之豪杰有志之主,能三代则三代,若犹未也,得如汉高亦足矣。
南康石堤淳熙八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一
天之与人,交相辅也。
盖人之所不能为者,必待于天;
而天之所以不尽为者,亦付诸人。
二者交相辅之道,非有二理也。
惟眛者不达,蔽于一偏之论,以为人常不能全其天,当听于自然而无所复问,不知天之与人,理各有在。
是将不耕不织,惟粟米布帛亦陨于天而后衣且食乎?
古先圣人,网罟耒耜不必为矣。
今夫水旱之灾,天所为也;
迁于高峻,备其饮食,人所为也。
尽夫人为,虽有天灾不能为患。
非人之违天也,所以辅天之道而养民者当若此也。
由是推焉,马首牛鼻固出于天,穿之与络,则付于人,亦天理尔。
新安朱元晦,学而通于理者也。
其为郡南康,适岁大旱,凡足以拯民之饥,振民之乏,无不尽矣。
则又曰:「古者荒岁,或兴大役,岂欲重劳于民,抑以聚饥民而不虚食也,吾州独无此欤」?
父老以告曰:「彭蠡之险,在吾户外,舟行而上下者舣集无所,风之作或不时,覆溺破碎,常不可计。
并城有二澳,将以为之避舍,亡虑容千艘。
元祐中郡守吴审礼始栅木为障。
崇宁间郡守孙乔年虑其易朽,有请于朝,加石堤焉。
延袤千有五百尺,广三十尺。
前人之志非不善也,岁久不治,水波荡击,木腐土疏;
空舟又窃负其石以去,为澳则淤塞于沙,载之重者返泊其外,向之患犹未弭也,能复是则为役矣」。
司计之,厥费甚多,元晦叹曰:「可不就而图之」!
乃以告于转运判官王君师愈,则大喜,得钱百万,米五百斛;
又以告于提点刑狱赵君烨叶君南仲,亦喜,得钱如漕司之数。
元晦因是勇为之,三邑之民欢趋之,命星子王仲杰、司户参军大年职其事,兵监赵胜、郭坚董其役,元晦间亦躬行其上,劳苦勤恤者甚至。
而费尚缺,转运副使徐君本中、鲁君逢继来济以千缗。
淳熙七年十二月丙申,迄今年闰三月戊寅,凡用工一万七千二百有奇,增旧堤者三尺,益土与石,浚澳之淤,亦挺木以护其外,制备且坚,而元晦当以秩满去郡,郡之官属请记之。
余于是喟然太息,知元晦之学足以有为,不忍效世俗之因循不赴于事,而部使者能叶其力而不茍也。
夫江出岷山,其行万里,自潜、汉、沧浪而下,合九州之流,会章贡之注,然后彭蠡潴焉。
盖渊亭回薄,若不得暴溢,而水之曼衍尤激于风,虽东海若不得自知其怒也。
南康独处汇津,方天子驻跸吴会,贡赋之输,商贾之运,士大夫之行,鲜不道此,视澳犹家然。
得澳而入,则同舟之人举首相贺,可以枕柁而甘寝。
是堤既成,隐然如乘长城、卧坚壁以拒章邯佛狸之师,固已大幸。
又俾一时羸饿之夫,当冱寒栗烈,饱而食,奋其畚筑,以逮春燠而服力于田,一举而并二利,其为施不既厚矣乎?
予为言天人之理,明元晦之用心,以尉夫郡之民,使后来者亦因之而不可废尔。
元晦字也,名熹,辞秘书郎来为南康,屡丐白鹿书院以就闲秩,而朝廷命以江南西路常平使指矣,则所施未止此也。
按:正德南康府志》卷八,天一阁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美芹十论 其四 自治第四 南宋 · 辛弃疾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四
臣闻今之论天下者皆曰: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
臣之说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腥秽不可以久安于华夏。
夫所谓南北定势者,粤自汉鼎之亡,天下离而为南北,吴不能以取魏,而晋卒以并吴;
晋不能以取中原,而陈亦终于毙于隋;
与夫艺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吴越,天下之士遂以为东南地薄兵脆,将非命世之雄,其势固至于此。
蔡谟亦谓「度今诸人,必不能办此,吾见韩卢东郭㕙俱毙而已」。
臣以谓吴不能以取魏者,盖孙氏之割据,曹氏之猜雄,其德本无以相过;
西蜀之地又分与刘备,虽愿以兵窥魏,势不可得也。
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
晋之强臣,方内自专制,拥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如此,何暇谋人?
宋、齐、梁、陈之间,其君臣又皆以一战之胜,蔑其君而夺之位,其心盖侥倖于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其自固也。
至于南唐、吴越之时,适当圣人之兴,理固应尔,无足怪者。
由此观之,所遭者然,非定势也。
且方今南北之势,较之彼时已大异矣。
方万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彼其国大而上下交征,政庞而华夷相怨,平居无事,亦规规然模仿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
是以其国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动,其民可与共安而不可与共危,非如晋末诸戎,四分五裂;
若周秦之战国,唐季之藩镇,皆家自为国,国自为敌,而贪残吞噬、剽悍劲勇之习,纯用而不杂也。
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泽涵养浸渍之难忘,而中原民心眷恋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为今日比。
臣故曰:较之彼时,南北之势大异矣。
当秦之时,关东强国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动以数十万之众见屠于秦,君为秦虏而地为秦墟。
自当时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敌之明验;
项梁乃能以吴楚子弟驱而之,救钜鹿,破章邯,诸侯之军十馀壁皆莫敢动。
观楚之战士无不一当十,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卒以坑秦军,入函谷,焚咸阳,杀子婴
是又可以南北勇怯论哉?
怀王秦时,楚人之言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夫彼岂能逆知其事之必至于此耶?
盖天道好还,亦以其理而推之耳。
故臣直取古今常理而论之。
夫所谓古今常理者,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同,寒暑之必至。
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
以顺居盛,犹有衰焉,以逆居盛,固无衰乎?
臣之所谓理者此也。
不然,裔夷之长而据有中夏,子孙又有泰山万世之安,古今岂有是事哉!
今之议者,皆痛惩往者之事,而劫于积威之后,不推项籍之亡秦,而猥以蔡谟之论晋者以藉口,是犹怀千金之璧,不能斡营低昂,而摇尾于贩夫,惩蝮蛇之毒,不能详覈真伪,而褫魄于雕弓,亦已过矣。
故臣愿陛下姑以光复旧物而自期,不以六朝之势而自卑,精心强力,日与二三大臣讲求古今南北之势,知其不侔而不为之惑,则臣固当为陛下言自治之策。
今之所以自治者不胜其多也。
官吏之盛否,民力之优困,财用之丰耗,士卒之强弱,器械之良苦,边备之废置,此数者皆有司之事,陛下亦次第而行之,臣不能悉举也。
顾今有大者二,陛下知之而未果行,大臣难之而不敢发者,一曰绝岁币,二曰都金陵
臣闻今之所以待虏,以缗计者二百馀万,以天下之大而为生灵社稷计,曾何二百馀万之足云?
臣不为二百馀万缗惜也。
钱塘金陵俱在大江之南,而其形势相去亦无几矣,岂以为是数百里之远而遽有强弱之辨哉?
臣不为数百里计也。
然而绝岁币则财用未可以遽富,都金陵则中原未可以遽复,是三尺童子之所知,臣之区区以是为言者,盖古之英雄拨乱之君,必先内有以作三军之气,外有以破敌人之心,故曰「未战养其气」,又曰「先人有夺人之心」。
今则不然,待敌则恃驩好于金帛之间,立国则借形势于湖山之险,望实俱丧,莫此为甚。
使吾内之三军,习知其上之人畏怯退避之如此,以为夷狄必不可敌,战守必不可恃,虽有刚心勇气,亦销铄委靡而不振,臣不知缓急将谁使之战哉!
借使战,其能必胜乎?
外之中原民心,以为朝廷置我于度外,谓吾无事则知自备而已,有事则将自救之不暇,向之袒臂疾呼而促逆亮之毙,为吾响应者,它日必无若是之捷也。
如是,则敌人将安意肆志而为吾患。
今绝岁币,都金陵,其形必至于战。
天下有战形矣,然后三军有所怒而思奋,中原有所恃而思乱,陛下间取其二百馀万缗者以资吾养兵赏劳之费,岂不为朝廷之利乎?
然此二者,在今日未可遽行。
臣观虏人之情,玩吾之重战,而所求未能充其欲,不过一二年,必以战而要我,苟因其要我而遂绝之,则彼亦将自沮,而权固在我矣。
议者必曰:朝廷全盛时,西、北二虏亦不免于赂,今我有天下之半,而虏倍西、北之势,虽欲不赂得乎?
臣应之曰:是赵之所以待秦也。
昔者秦攻邯郸而去,赵将割六县而与之和,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
抑其力尚能进,且爱我而不攻乎」?
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矣」。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力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不能攻以资之,是助秦自攻也」。
臣以为虞卿之所以谋赵者,是今日之势也。
且今日之势,议者固以东晋自卑矣,求之于晋,彼亦何尝退金陵、输岁币乎?
臣窃观陛下圣文神武,同符祖宗,必将陵跨汉唐,鞭笞异类,然后为称,岂能郁郁久居此者乎?
臣愿陛下酌古以御今,毋惑于纷纭之论,则恢复之功,可必其有成。
古人云:「谋及卿士,谋及庶人」。
又曰:「作屋道边,三年不成」。
盖谋贵众,断贵独,惟陛下深察之。
九议 其九 南宋 · 辛弃疾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六、《稼轩集钞存》卷二
事有甚微而可以害成事者,不可不知也。
朝廷规恢远略,求西北之士,谋西北之事,西北之士固未用事也,东南之士必有悻然不乐者矣。
缓急则南北之士必大相为斗;
南北之士斗,其势然也。
西北之士又自相为斗,有才者相媢,有位者相轧,旧交怨其新贵,同党化为异论,故西北之士又自相为斗。
私战不解则公战废,亦其势然也。
武王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
予有臣三千,惟一心」。
胜商杀受,诚在于此。
某欲望朝廷思有以和辑其心者,使之合志并力,协济事功,则天下幸甚。
右,某所陈,皆恢复大计,其详可次第讲闻也。
独患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
盖一人醒而九人醉,则醉者为醒而醒者为醉矣;
十人愚而一人智,则智者为愚而愚者为智矣。
不胜愚者之多,而智者之寡也。
故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
虽然,某尝为之说曰:今之议者皆言:「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
某之说曰:「古今有常理,夷狄之强暴不可以久安于华夏」。
夫所谓南北定势者,粤自汉鼎之亡,天下离为南北,吴不能以乱魏,而晋卒以并吴;
晋不能取中原,而陈亦终毙于隋。
与夫艺祖皇帝之取南唐、取吴越,天下之士遂以为东南地薄兵脆,将非命世之雄,其势故至于此。
蔡谟亦谓:「度今诸人,必不能办此,吾见韩卢、东郭俱毙而已」。
某以谓吴不能取魏者,盖孙氏之割据,曹氏之猜雄,其德本无以相过,而西蜀之地又分于刘备,虽欲以兵窥魏,势不可得也。
晋之不能取中原者,一时诸戎皆有豪杰之风,晋之强臣方内自专制,拥兵上流,动辄问鼎,自治如此,何暇谋人?
宋、齐、梁、陈之间,其君臣又皆以一战之胜,蔑其君而夺其位,其心盖侥倖于人之不我攻,而所以攻人者皆自固也。
至于南唐、吴越之时,适当圣人之兴,理固应尔,无足怪者。
由此观之,所遭者然,非定势也。
且方今南北之势,较之彼时亦大异矣:地方万里而劫于夷狄之一姓,彼其国大而上下交征,政庞而华夷相怨,平居无事,亦规规然摹仿古圣贤太平之事,以诳乱其耳目,是以其国可以言静而不可以言动,其民可与共安而不可与共危。
非如晋末诸戎,四分五裂;
若周秦之战国,唐季之藩镇,皆家自为国,国自为敌,而贪残吞噬,剽悍劲鲁之习纯用而不杂也。
六朝之君,其祖宗德泽涵养浸渍之难忘,而中原民心眷恋依依而不去者,又非得为今日比。
故曰:较之彼时,南北之势大异矣。
当秦之时,关东强国莫楚若也,而秦楚相遇,动以十数万之众见屠于秦,君为秦虏而地为秦墟。
自当时言之,是南北勇怯不敌之明验;
项梁乃能以吴楚子弟驱而之,救钜鹿,破章邯,诸侯之军十馀壁皆莫敢动。
观楚之战士,无不一当十,诸侯之兵皆人人惴恐,卒以坑秦军,入函谷,焚咸阳,杀子婴
是又不可以南北勇怯论也。
怀王秦时,楚人之言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夫彼岂能逆知其事之必至此耶?
盖天道好还,亦以其理而推之耳。
故某直取古今常理而论之。
夫所谓古今常理者: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合,寒暑之必至。
今夷狄所以取之者至逆也,然其所居者亦盛矣。
以顺居盛,犹有衰焉;
以逆居盛,固无衰乎?
某之所谓理者此也。
不然,裔夷之长而据有中夏,子孙又有泰山万世之安,古今岂有是事哉?
今之议者,皆痛惩曩时之事,而劫于积威之后,不推项籍之亡秦,而猥以蔡谟之论晋者以藉其口,是犹怀千金之璧,而不能斡营低昂,而俛首于贩夫,惩蝮蛇之毒,不能详覈真伪,而褫魄于雕弓,亦以过矣。
越王怒蛙式之,曰:「是犹有气」。
盖人而有气,然后可以论天下。
酌古论一 其四 孙权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一
天下之事,最为难应者,百万之众卒然临之,而群情有不测之忧;
坐观其来而望风请命,则惧至于失吾之大计:起而欲拒之,则又惧力之不足而反为大患。
唯英雄之君,为能出身以当之,而其气不慑。
观其势,审其人,随其事变而沛然应之,切中机会而未尝有失。
此固非侥倖于或成而畏谨者之所能为也。
故吾欲拒之,则以至寡当至众,而吾能保其必胜;
而不拒之,则啖以甘言,济以深谋,而彼必不敢动。
二者之所为不同,而均于有成效。
昔者汉高帝之据关,尝欲纳项籍矣;
孙权之据江东,则举兵而拒曹公。
事变不同,应之亦异。
何以言之?
项籍劫诸侯之兵,西向入秦,所当者破,胜气百倍,此其势固不可拒也;
之为人,勇而无谋,气虽行,然而有不忍之心,可下以言,则亦何必拒之哉?
曹公并荆州之众,东向俱下,而轻骑兼进,千里趍利,复与吴争长于舟楫之间,此其势易拒也;
而公之为人,智而多诈,其言甘,其心忍,一罹其手,莫之能救,则虽欲不拒,不可得已。
观其势,审其人,而后可以当大变也。
当时之人,乃教高祖拒,而劝孙权降,可谓两失机矣。
方帝封秦府库,还军灞上,其计善矣;
一惑其说,遽命拒关,鸿门之役,微项伯几殆。
使帝能因之来,开关延之,身往见,再拜贺救赵之功,作而曰:「秦为亡道,英雄并起。
章邯举全国之师,出关击之,驱灭群雄,如猎孤兔。
当此之时,以为天下易与耳。
渡河击,偃然不顾。
将军整数万之众,趍救钜鹿,焚弃辎重,身先士卒,叱咤风生,震呼响应。
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
人百其勇,秦军大溃。
诸侯观之,心战胆栗,始知将军为真英雄,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敢贺」。
又再拜谢所以破秦,作而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
将军渡河救赵,大破秦军,秦之良将劲卒尽于钜鹿,臣得引兵略地,通行无累,乘虚入关,遂降子婴
凭藉威灵,得展尺寸。
不然,臣何以至此?
敢谢」。
又再拜请分王之约,作而曰:「臣自入关,秋毫无所取,吏民,封府库,还军灞上,以待将军
将军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于天下功最多,宜为盟主,以幸天下,裂土行封,加惠于诸侯。
将军世居大楚,身为霸王,臣愿得如约居关中,与诸侯比肩错壤,臣事大楚,世为西藩,异者击之。
非臣之私,实将军之大义。
敢请」。
素不忍,可啖以言,吾曲意推之,则必欣然而受,固不背吾关中之约矣。
吾得王关中,然后收英雄之士,合义从之众,厉兵南向,则全蜀可谈笑而取;
抗旌北首,则两河可指麾而定。
席捲燕赵,电扫齐鲁,据形势之雄,慑项籍之气,然后三面并进以攻之,则彼将拱手就缚,亦何至于屡战屡败,重残天下之民哉!
张子房号为知天下之大计者,见其距关,不能预为之谋,事迫而仅能解之。
此岂其虑有所不及耶,抑知之而不敢告耶?
然幸而谢过之后,犹使之王巴蜀,得乘衅而取关中,而争天下。
苟王之于燕赵若齐鲁之间,则大失机矣,天下岂遽为汉有哉!
此其成特出于幸也。
若夫孙权,盖亦不惑于流议矣。
审操可拒,卒置众说而断用周瑜,使与刘备协力,期必拒之,遂破孟德,开拓荆州
非惟免虎口,而且有大功。
此其临大变而不慑,岂幸也哉!
既不慑于孟德,而魏文继立,始曲意事之。
啖以甘言,效其珍物,有求则从,惟恐少拂其意,欲待其骄而乘其变,其谋深矣。
不幸而司马仲达在魏,而其谋卒不获骋。
此则遇时之不幸,而非权之罪也。
高帝之英雄,非权之所能髣髴;
而帝之成实出于幸,之不成实出于不幸。
故夫天下之事,未可以成败而定论也。
居重驭轻之意如何论 南宋 · 方大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八、《铁庵集》卷二七
不观后世维持之无术,无以知贤君立国之深意。
夫后世之为国,诚不能舍所恃而自立者,然举天下之大,而晓然示之以制御之术,则其立国之道亦浅矣。
英明之君,潜察天下之势,而阴执其机,虽吾之立国不能无恃于此,而亦未尝明示所以恃之之迹,其强本弱枝常隐然于经营区画之中,而世不预知。
后世一失其法,而天下之变随见。
彼固非求戾前人之法者,往往其变更之时,昧其始初之意,而谓强弱有不系此。
自儒者之言一出,而昔人立国之意灼然于轻重之间,凡向之所以隐而不欲言者始大明白于天下。
盖举世相与叹其用意之深远,而其子孙曾不之悟也。
居重驭轻之意如何?
太宗之意不以语人者,而宣公得之于数传之后。
示天下以公,而不倚物以为重者,古也。
握天下之势而不明示以其迹者,此其事则后世,而其意则亦古也。
古者不必假兵以为重,后世不得不假兵以为重,要其立国之道虽异,而所以安苍生之虑则同一轨辙也。
王畿之地千里,而为军者六;
大国百里,而为军者三。
以王国之大而其兵不足以敌侯国之二,此其意果将以自卫耶?
天下亦明知先王立国之意有不在此,而天下之变亦无自而生。
秦人聚天下之兵于咸阳,未害其为虑天下也,而销锋镝,杀豪杰,所以号召一世者,则非矣。
章邯一提重兵以渡河,而汉高得以掉臂而入关。
盖天下知秦所恃者在此,一失其恃,则豪杰并起而乘之矣。
嗟乎!
倚兵以为重,而挟之以驭天下之术,甚非古意矣,况又显然以示人耶?
英明之君,知天下之所恃在兵,而不欲以意告天下,故常阴用其实,而阳讳其名。
兵罢归家,有警则调发,此高帝语天下以休息之意也,而京师南北军之屯未尝无。
罢郡国材官属守尉,此光武晓天下以不用兵之意也,而京师之隶兵则如故。
实则弱天下之势,而托之以公天下之名,此其意独何为耶?
而天下亦相与奔走于下而不自知,于此可以见贤君运用海宇之妙。
孰谓太宗而无是思乎?
府兵之制,虽曰接隋之绪,而帝则曲加其心思焉。
置府八百,而在关中者太半,剑南等路盖无几焉。
宣公之言,质太宗之制,其轻重之意易见也。
顾其当时区画布置绳绳井井,要以为兵民既分之后,苟可以寓兵而无扰农可也,孰知防患之意有大于此者乎?
番上宿卫,以远近分给,人皆知其均劳逸也;
兵归于府,将归于朝,人皆知其无握兵之患也;
无事耒耜,有事干戈,人皆知其无养兵之费也。
而所谓强干弱枝、重内轻外之意,则默寓于经画之外,虽智者有不能知,宜举世享安静之福,而未尝诘其所以然者。
吾观太宗之世,凡所谓政刑礼乐与诸臣议论悉矣。
以为不谈兵耶?
则与英惠问答无虑百千言,而府兵多寡之制特泯然于言论之间。
岂其运用天下之意有不免后世之私,而实难以语诸人?
曰:不井田不足以复周官制度,故府兵作焉。
今观府兵之制,亦何尝得井田之万一哉?
帝之言得无以古人之公盖后世之私耶?
帝岂不知之德,三代之仁,所以立国者不在此,而自顾吾之所以得天下与古异,诚未能舍兵以自固。
然以天子之尊而至与天下较强弱,帝诚耻有是名也。
使来者而默会此意,终守其法而不变,则吾之私心终无以见,此太宗之本意也。
曾谓思虑及数百年之远,而不能保一再传之暂耶?
彍骑之变,藩镇之变,人皆咎后世之失谋。
彼高、睿、玄、德之君亦岂恶安而好危者哉?
度其变法之时,亦曰以彼易此,求以固国耳,而不知祖宗固国之意正在于此而不可易。
不然,府兵天子所以自卫者,举而萃之范阳,卫卒京师所倚重者,而空国以戍赵魏,使其深见利害之实,虽至庸之君亦岂肯舍所重而自居于轻哉?
是则太宗之意虽其子孙有不能知,况当时乎?
宣公固熟于世故者,使不历尝后世之变,则居重驭轻之论亦无自而发。
今也既言其置府之多寡,而继曰「此居重驭轻之意明矣」。
观「明」之一辞,则是至德宗之时犹有未明太宗之意者。
呜呼!
天下更变,故抢攘之中而犹未知太宗之意,则当时之虑密矣。
宣公之言一发,而议者纷然矣,至指以为天下之大命,凡向之所以阴用不言、掩盖覆护而唯恐天下知之者悉不能以自秘其机。
宣公诚见夫向也以天下之大不足以敌关中之半,今也淮蔡小丑拥三四州之众亦足以抗王师,虽欲不白其意而不可得已。
使德宗因言而悟意,潜收天下之权而无骤复之迹,则亦太宗之意也,岂谓一变而遂不复耶?
其后也,一倚重于节度之兵而藩镇之祸作,一倚重于神策之军而泾源之变起。
彼其制国无术,晓然示天下以所恃者在此。
使太宗而明示后世以重本之意,则必尽举天下之兵而聚之京师,何以异于秦之季乎?
此尤太宗之所深虑也。
反复宣公之言而味其意,盖谓神策之六军在外,其势不可以久;
然其后也,六军十二卫制于京师,宜若重内势矣,而权出内臣,祗以蹙唐于亡。
岂天下已明知其机而不可复用耶?
将制兵之非其人耶?
此固太宗之虑所不及,而宣公亦岂料其至此也哉!
高帝 其一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五六、《臞轩集》卷三
人惟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惟能忍于其小也,而后可以成其大。
古之人有行之者,高帝是也。
何谓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天下之大,非利于小者所可图也。
匹夫匹妇之争,止于箪食豆羹而已也。
于此而有人焉,不惟不争之,而且逊诸邻而不受,则一乡之人莫不畏服之矣。
为一乡之所畏服,则一乡之事彼固可得而办之也。
推而上之,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
无他,人以其所不为,信其能有为也。
项羽盖世之气,直欲摧岳岱而倾河海,然观其心度之所安,大抵知有楚而不知有天下。
故其贪恋故国之荣,不啻如昼锦之快,是其志已可悲也,宜其天下不得而有也。
高祖微时,贪财好色之心本锢其中,及至入秦之日,至玉帛子女曾不以动其痼疾,是何贪于前而廉于后也?
其心今日之所欲,固甚于前日之所爱者也。
前日之所爱者溺焉,今而能果敢决裂,以求自出焉。
此其所挟持者甚大,气量甚高,志趣甚远。
秦关百二之险,帝固得而隘之矣。
楚众百万之强,帝固得而弱之矣。
范增之徒,方且刮目于其旁,其敢以平昔在山东者而藐之哉!
刘、项成败,吾不决于垓下之围,固已决于项羽眷恋归楚之日、高帝入关无所取之时矣。
何谓忍于其小而后能成其大?
天下之大,非有以容之,则天下皆吾敌也。
少年豪杰之徒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以言勇也。
天下有大勇者,有上人之志而能甘心以下人,有集事之谋而未尝与事争势,忍小忿而成大谋,屈一时而伸于后日。
此则勇者之所畏也。
方天下发难之初,兵常胜逐北,独破秦军,虏王离,走章邯,降欣、翳,兵锋所加,至必糜溃。
及闻高帝先入关,则瞋目裂眦,忿如骄鹰猛虎之不可犯,是故每与汉战有胜无负。
吁,亦壮矣!
高帝则惟恐其战之不力,而胜之不亟也。
鸿门之役,锋刃蹈前而不之忿也;
彭城之败,睢水不流而不之骇也。
失众于荥阳,跳身于鸿门,中弩于广武,生死患难迫其前,而其心则休休如也。
太公于高俎而不以为辱,弃二子于后车而不以为憾,南郑之迁屈节从之,鸿沟之约强颜受之,宁为之摧挫困踬而不愿较其是非曲直也。
宽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豢之以饱其欲,骄之以昏其智,示其弱而杀其怒,待其间而乘其毙,然后全其锋而破之于垓下,雍容谈笑,遂置于死地。
前日之摧挫困辱者,于是乎一洒之矣。
嗟夫!
唯天下之至廉者为能贪,惟天下之至怯者为能勇。
帝居项氏于贪而自处于廉,故彼之贪反为我所利;
帝居项氏于勇自处于怯,故彼之勇反为我所败。
藏贪于廉,藏勇于怯,帝之术神矣,其事伟矣。
暴雨 金 · 朱之才
七言律诗 
掣电奔雷晻霭间,崩腾白雨袭人寒。
颓山黑雾倾浓墨,倒海冲风泻急湍。
势似阳侯夸海若,声如项籍章邯
炎歊一濯须臾耳,已看天围碧玉宽。
范宽秦川 金 · 麻九畴
 出处:御定历代题画诗类卷三 地理类
山水人传范家笔,画史推尊为第一。
朅来因看秦川图,天下丹青能事毕。
大山岩岩如国君,小山郁郁如陪臣。
大石盘盘社与稷,小石落落士与民。
一山一形似争长,一石一态如布军。
想君胸中有全秦,见鐻削鐻鐻乃真。
掌上长安近于日,千树万树生青春。
忆昔岐山凤皇语,葱葱柞棫沾新雨。
昆夷束手密须降,不见功勋见歌舞。
黄金铸牛西入僰,五丁云栈通中国。
骊山宫阙九天高,六处孱王走衔璧。
不信诗书信法家,关东半被鱼书惑。
尽卷图籍亦大好,五十年凶都一埽。
章邯董翳举如毛,沐猴冠金陵道
北原兵自天而下,汉室倾颓如解瓦。
祁山六出纵无功,渭水犹堪饮君马。
螭蟠老将骨未朽,草附那能济阳九。
技痒投鞭抵岁星,归来鹿死何人手。
神武空矜贺六浑,投机常落周人后。
竟令冯翊软沙边,东风一夜吹新柳
侵寻皂角相料理,抛掷龙津汴水
鹢头过处巳非隋,不觉晋阳人姓
华清高宴戛宫梧,舞马如何护两都。
纵得青骡还蜀道,肉得沙场白骨无。
兴亡自取不足吁,可怜神州为盗区
贪徵往古山川事,忘却题诗赏画图。
瑞鹤仙 金末 · 长筌子
 押词韵第十五部
岁华如转辇,叹世路忙忙,何日知足。
锥刀竞蛮触。
这浮名浮利,少荣多辱。
谁能寡欲。
解恬淡、天之美禄。
把尘缘一旦纷飞,回首退藏岩谷。

清福。
松间步月,石上眠云,性如麋鹿
高歌一曲。
闲吟罢,布棋局。
听猿啼鹤唳,水绿山青,篱外风敲瘦玉。
这真欢,夸古腾今,几人继续。
书窈窕图后 元 · 李孝光
 出处:五峰集卷二
予观宋玉曹子建洛神诸赋其词若近于嫚亵而世咸以为诚有是事殆不然也自国风雅颂之亡也一变而为离骚然其比兴之法则未尝亡盖诗之善善恶恶也其美是人则形容其德之盛如曷不肃雍王姬之车之类是也其讥刺是人则誇张其服饰之美颜色之丽如胡然而天胡然而帝之类是也夫其所以爱恶之意固以跃然于言外如屈原之湘君夫人宋玉之美人子建洛神亦皆为是假饰之词以是发泄其忧怨悲愤之情盖比兴之遗音也今观刘君宏度其所貌窈窕图又读其所为歌诗而识其意明之作为庶几正大之情而非徒为是淫乱之辞其言忠厚合于予心故歌以系之其辞曰
神煜煜兮来下。翘翠旌翩其如舞。
嗟夫君兮怀女。风凄凄兮无感我户。
神将举兮委蛇。扪予心兮啸歌。
不我与兮奈何。循吾理兮靡他。
行无留兮媞媞。巫维子之宫兮安女栖。
胡独受命兮不齐。吁嗟螮蝀兮朝隮。
红绣鞋 明 · 徐复祚
 押词韵第十四部 出处:六十种曲 投梭记 第二十七出
清秋净练如蓝。如蓝。
中流击楫声憨。声憨。
厉短剑。列长镵。
险隘。上崭岩。
合:龙且。走章邯
龙且。走章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