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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皇帝皇祐二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
草莽贱臣程颐,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阙下。
臣伏观前古圣明之主,无不好闻直谏,博采刍荛,故视益明而听益聪,纪纲正而天下治
昏乱之主,无不恶闻过失,忽弃正言,故视益蔽而听益塞,纪纲废而天下乱。
治乱之因,未有不由是也。
伏惟陛下德侔天地,明并日月,宽慈仁圣,自古无比,曷尝害一忠臣,戮一正士。
群臣虽有以言事得罪者,旋复拔擢,过其分际,此千载一遇,言事之也。
暴乱,残贼忠良,然而义士不顾死以尽其节。
明圣在上,其仁如天,布衣之士虽非当言责也,茍有可以裨圣治,何忍默默而不言哉?
今臣竭其愚忠,非有斧钺之虞也。
所虑进言者至众,岂尽有取,狂愚必多,而陛下因谓贱士之言无适用者。
臣虽披心腹,沥肝胆,不见省览,祇成徒为,此臣之所惧也。
傥或陛下少留圣虑,则非臣之幸,实天下之幸。
臣请自陈所学,然后以臣之学议天下之事。
臣所学者,天下大中之道也。
圣人性之为圣人,贤者由之为贤者,用之为尧、舜,仲尼述之为仲尼
其为道也至大,其行之也至易,三代以上,莫不由之。
自秦而下,衰而不振;
魏、晋之属,去之远甚;
汉、唐小康,行之不醇。
自古学之者众矣,而考其得者盖寡焉。
道必充于己,而后施以及人,是故道非大成,不茍于用。
然亦有不私其身,应时而作者也,出处无常,惟义所在。
所谓道非大成,不茍于用,颜回曾参之徒是也。
天之大命在夫子矣,故彼得自善其身,非至圣人则不出也。
在于平世,无所用者亦然。
所谓不私其身,应时而作者,诸葛亮及臣是也。
感先主三顾之义,闵生民涂炭之苦,思致天下于三代,义不得自安而作也。
如臣者,生逢圣明之主,而天下有危乱之虞,义岂可茍善其身,而不以一言悟陛下哉?
故曰出处无常,惟义所在。
臣请议天下之事。
不识陛下以今天下为安乎?
危乎?
治乎?
乱乎?
乌可知危乱而不思救之之道!
如曰安且治矣,则臣请明其未然。
方今之势,诚何异于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者乎?
《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窃惟固本之道,在于安民;
安民之道,在于足衣食。
今天下民力匮竭,衣食不足,春耕而播,延息以待,一岁失望,便须流亡。
以此而言,本未得为固也。
臣料陛下仁慈,爱民如子,必不忍使之困苦,一至于是。
臣窃疑左右前后壅蔽陛下聪明,使陛下不得而知。
今国家财用,常多不足,不足则责于三司三司责诸路转运。
转运何所出?
诛剥于民尔。
或四方有事,则多非时配卒,毒害尤深。
急令诛求,竭民膏血,往往破产亡业,骨肉离散。
众人观之,犹可伤痛,陛下为民父母,岂不悯哉?
民无储备,官廪复空,臣观京师缘边以至天下,率无二年之备。
卒有连岁凶灾,如明道中,不知国家何以待之?
坐食之卒,计踰百万,既无以供费,将重敛于民,而民已散矣。
强敌乘隙于外,奸雄生心于内,则土崩瓦解之势,深可虞也。
太宁之世,圣人犹不忘为备,必有九年之蓄,以待凶岁,况今百姓困苦,愁怨之气上冲于天,灾沴凶荒,是所召也,陛下能保其必无乎?
中民之家有十金之产,子孙不能守,则人皆谓之不孝。
陛下承祖宗基业,而前有土崩瓦解之势,可不惧哉?
戎狄强盛,自古无比,幸而目前尚守盟誓。
果能以金帛厌其欲乎,能必料其常为今日之计乎,则夫沿边岂宜无备?
益以兵则用不足,省其戍则力弗支,皆非长久之策也。
前者昊贼叛逆,西垂用兵,数年之閒,天下大困。
盖内外经制,多失其宜,陕西之民,苦毒尤甚。
及多逃散,重以军法禁之,以至人心大怨,皆有思寇之言。
悖逆之深,不敢以闻圣听,顾恐陛下亦颇知之。
故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彼庶民者,饥寒既切于内,父子不相保,尚能顾忠义哉?
非民无良,政使然也。
当时秦中,寇盗屡起,傥稽扑灭,必多响应,幸而寻时,尽能诛剪。
尚赖社稷之福,西虏亦疲,彼知未可远图,遂且诡辞称顺。
向若更相牵制,未得休兵,内衅将生,言之可骇。
今天下劳敝,不比景祐以前,复有如曩时之役,臣愚窃恐不能堪矣,况为患者,岂止西戎
臣每思之,神魂飞越。
不知朝廷议者以为如何,亦尝置之虑乎?
其谓制之无术乎?
臣窃谓今天下犹无事,人命未甚危,陛下宜早警惕于衷,思行王道。
不然,臣恐岁月易失,因循不思,事势观之,理无常尔。
虽我太祖之有天下,救五代之乱,不戮一人,自古无之,非汉、唐可比,固知赵氏之祀安于泰山。
然而损陛下之圣明,陷斯民于荼毒,深可痛也。
臣料群臣必未尝有为陛下陈王道者,以陛下圣明,岂有言而不行者乎?
窃惟王道之本,仁也。
臣观陛下之仁,之仁也。
然而天下未治者,诚由有仁心而无仁政尔。
孟子曰:「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陛下精心庶政,常惧一夫不获其所,未尝以一喜怒杀一无辜;
官吏有犯入人罪者,则终身弃之。
是陛下爱人之深也。
然而凶年饥岁,老弱转死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为盗贼,犯刑戮者,几千万人矣。
岂陛下爱人之心哉?
必谓岁使之然,非政之罪欤?
则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三代之民,无是病也。
岂三代之政不可行于今邪?
州县之吏有陷人于辟者,陛下必深恶之,然而民不知义,复迫困穷,放辟邪侈而入于罪者,非陛下陷之乎?
必谓其自然,则教化,圣人之妄言邪?
天下之治,由得贤也,天下不治,由失贤也。
世不乏贤,顾求之之道如何尔。
今夫求贤,本为治也。
治天下之道,莫非五帝、三王、周公孔子治天下之道也。
求乎明于五帝、三王、周公孔子治天下之道者,各以其所得大小而用之。
宰相事业者,使为宰相
有卿大夫事业者,使为卿大夫;
有为郡之术者,使为刺史
治县之政者,使为县令
各得其任,则无职不举,然而天下弗治者,未之有也。
国家取士,虽以数科,然而贤良方正,岁止一二人而已,又所得不过博闻强记之士尔。
明经之属,唯专念诵,不晓义理,尤无用者也。
最贵盛者,唯进士科,以词赋声律为工。
词赋之中,非有治天下之道也,人学之以取科第,积日累久,至于卿相,帝王之道、教化之本岂尝知之?
居其位,责其事业,则未尝学之。
譬如胡人操舟,越客为御,求其善也,不亦难乎?
往者丁度建言「祖宗以来,得人不少」,愚瞽之甚,议者至今切齿。
使墨论墨,固以墨为善矣。
今天下未治,诚由有君而无臣也。
岂世无人?
求之失其道尔。
茍欲取士必得,岂无术哉?
王道之不行二千年矣。
后之愚者,皆云时异事变,不可复行,此则无知之深也。
然而人主往往惑于其言。
今有人得物于道,示玉工,曰玉也;
示众人,曰石也。
则将以玉工为是乎,以众人为然乎?
必以玉工为是矣。
何则?
识与不识也。
圣人垂教,思以治后世,而愚者谓不可行于今,则将守圣人之道乎,从众人之言乎?
谓众人以王道可行,其犹诘瞽者以五色之鲜,询聋者以八音之美,其曰不然,宜也。
彼非憎五色而恶八音,闻见限也。
臣观陛下之心,非不忧虑天下也。
以陛下忧虑天下之心行王道,岂难乎哉?
孟子曰:「以齐王,犹反手也」。
又曰:「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
以诸侯之位,一国之地,五年可以王天下,况陛下居天子之尊,令行四海,如风之动,茍行王政,奚啻反手之易哉?
昔者大禹治水,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思以利天下,虽劳苦不避也。
今陛下行王政,非有苦身体劳思虑之难也,何惮而不为哉?
《孝经》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匹夫犹当行道以显父母,况陛下贵为天子,岂不发愤求治,思齐,纳民仁寿,上光祖考,垂休无穷?
凡所谓孝,无大于此者也。
臣以谓:治今天下,犹理乱丝,非持其端,条而举之,不可得而治也。
故臣前所陈,不及历指政治之阙,但明有危乱之虞,救之当以王道也。
然而行王之道,非可一二而言,愿得一面天颜,罄陈所学。
如或有取,陛下其置之左右,使尽其诚;
茍实可用,陛下其大用之;
若行而不效,当服罔上之诛,亦不虚受陛下爵禄也。
陛下问群臣,群臣必谓寒贱之士,未可使近上侧。
自臣思之,以为不然。
高祖羽,太祖朝年六十馀,为县令,一言遭遇,圣祖特加拔擢,攀附太宗,终于兵部侍郎
顾遇之厚,群臣无比,备存家牒,不敢繁述。
臣曾祖希振,既以父任,后祖遹复被推恩。
国家录先世之勋臣,父珦又蒙延赏,今为国子博士
非有横草之功,食君禄四世,一百年矣。
臣料天下受国恩之厚,无如臣家者。
臣自识事以来,思为国家尽死,未得其路尔。
则臣进见,宜无疑也。
或者更为强词,言其不可,此乃自负阴私,惧防诋讦者也。
伏望陛下出于圣断,勿徇众言,以王道为心,以生民为念,黜世俗之论,期非常之功。
汉武笑齐宣不行孟子之说,自致不王,而不用仲舒之策;
隋文笑汉武不用仲舒之策,不至于道,而不听王通之言。
二主之昏,料陛下亦尝笑之矣。
臣虽不敢望三子之贤,然臣之所学,三子之道也。
陛下勿使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则天下不胜幸甚!
望陛下特留意焉。
臣愚无任踰越狂狷恐惧之极,臣颐昧死顿首谨言。
彭思永英宗皇帝濮王典礼疏治平二年四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一
思永言:伏见近日以濮王亲事,言事之臣章奏交上,中外论议沸腾。
此盖执政大臣违乱典礼,左右之臣不能开陈理道,而致陛下圣心疑惑,大义未明。
臣待罪宪府,不得不为陛下明辨其事。
窃以濮王之生陛下,而仁宗皇帝以陛下为嗣,承祖宗大统,则仁庙,陛下之皇考;
陛下,仁庙之适子;
濮王,陛下所生之父,于属为伯;
陛下,濮王出继之子,于属为侄。
此天地大义,生人大伦,如乾坤定位,不可得而变易者也,固非人意所能推移。
茍乱大伦,人理灭矣。
陛下仁庙之子,则曰父,曰考,曰亲,乃仁庙也。
若更称濮王为亲,是有二亲。
则是非之理昭然自明,不待辩论而后见也。
然而圣意必欲称之者,岂非陛下大孝之心,义虽出继,情厚本宗,以濮王实生圣躬,曰伯则无以异于诸父,称王则不殊于臣列,思有以尊大,使绝其等伦?
如此而已,此岂陛下之私心哉?
盖大义所当,典礼之正,天下之公论。
执政大臣不能将顺陛下大孝之心,不知尊崇之道,乃以非礼不正之号上累濮王,致陛下于有过之地,失天下之心,贻乱伦之咎。
言事之臣又不能详据典礼,开明大义,虽知称亲之非,而不知为陛下推所生之至恩,明尊崇之正礼,使濮王与诸父夷等,无有殊别。
此陛下之心所以难安而重违也。
臣以为所生之义,至尊至大。
虽当专意于正统,岂得尽绝于私恩?
故所继主于大义,所生存乎至情。
至诚一心,尽父子之道,大义也;
不忘本宗,尽其恩义,至情也。
先王制礼,本缘人情。
既明大义以正统绪,复存至情以尽人心。
是故在丧服恩义,别其所生,盖明至重,与伯叔不同也。
此乃人情之顺,义理之正,行于父母之前,亦无嫌閒。
至于名称,统绪所系,若其无别,斯乱大伦。
濮王陛下之所生,义极尊重,无以复加,以亲为称,有损无益。
何哉?
亲与父同,而所以不称父者,陛下以身继大统,仁庙父也,在于人伦,不可有贰,故避父而称亲。
则是陛下明知称父为决不可也。
既避父而称亲,则是亲与父异。
此乃奸人以邪说惑陛下,言亲义非一,不止谓父。
臣以谓取父义,则与称父正同,决然不可;
不取父义,则其称甚轻。
今宗室疏远卑幼,悉称皇亲,加于所生,深恐非当。
孝者以诚为本,乃以疑似无正定之名,黩于所尊,体属不恭,义有大害。
称之于仁庙,乃有向背之嫌;
去之于濮王,不损所生之重,绝无小益,徒乱大伦。
臣料陛下之意,不必须要称亲,止谓不加殊名,无以别于臣列。
臣以为不然。
推所生之义,则不臣自明;
尽致恭之礼,则其尊可见。
况当揆量事体,别立殊称,要在得尽尊崇,不愆礼典。
言者皆欲以高官大国加于濮王,此甚非知礼之言也。
先朝之封,岂陛下之敢易?
爵秩之命,岂陛下之敢加?
臣以为当以濮王之子袭爵奉祀,尊称濮王濮国太王,如此则夐然殊号,绝其等伦。
凡百礼数,必皆称情,请举一以为率。
借如既置嗣袭,必伸祭告,当曰「侄嗣皇帝名,敢昭告于皇伯父濮国太王」,自然在濮国极尊崇之道,于仁庙无嫌贰之失,天理人心,诚为允合。
不独正今日之事,可以为万世之法。
复恐议者以「太」字为疑,此则不然。
盖系于濮国下,自于大统无嫌。
今亲之称,大义未安。
言事者论列不已,前者既去,后者复然,虽使台臣不言,百官在位亦必继进,理不可夺,势不可遏,事体如此,终难固持。
仁宗皇帝在位日久,海县亿兆涵被仁恩。
陛下嗣位之初,功德未及天下,而天下倾心爱戴者,以陛下仁庙之子也。
今复闻以濮王为亲,含生之类,发愤痛心。
盖天下不知陛下孝事仁皇之心,格于天地,尊爱濮王之意,非肯以不义加之;
但见误致名称,所以深怀疑虑,谓濮王既复称亲,则仁庙不言自绝,群情汹惧,异论喧嚣。
夫王者之孝,在乎得四海之欢心,胡为以不正无益之称,使亿兆之口指斥谤讟,致濮王之灵不安于上?
臣料陛下仁孝,岂忍如斯。
皆由左右之臣不能为陛下开明此理,在于神道,不远人情。
故先圣谓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设如仁皇在位,濮王居藩,陛下既为冢嗣,复以亲称濮王,则仁皇岂不震怒,濮王岂不侧惧?
是则君臣兄弟立致衅隙,其视陛下当如何也?
神灵如在,亦岂不然?
以此观之,陛下虽加名称,濮王安肯当受?
伏愿陛下深思此理,去称亲之文,以明示天下,则祖宗濮王之灵交欢于上,皆当垂祐陛下,享福无穷,率土之心,翕然慰悦,天下化德,人伦自正,大孝之名光于万世矣。
夫奸邪之人,希恩固宠,自为身谋,害义伤孝,以陷陛下。
今既公论如此,不无徊徨,百计搜求,务为巧饰,欺罔圣听,枝梧言者,徼冀得已,尚图自安,正言未省,而巧辩已至,使陛下之心无由而悟。
伏乞将臣此章,省览数遍,裁自宸衷,无使奸人与议。
其措心用意,排拒人言,隐迹藏形,阴赞陛下者,皆奸人也。
幸陛下察而辨之,勿用其说,则自然圣心开悟,至理明白,天下不胜大愿。
为家君应诏英宗皇帝治平二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五
臣珦言:伏睹八月八日诏敕,以比年以来,水潦为沴,八月庚寅大雨,应中外臣僚并许上实封言时政阙失及当世利病。
此盖皇帝陛下承祖宗大业,严恭天命,祗畏警惧之深也。
天下士民钦闻德音,茍有知见,孰不愿披忠沥恳,上达天听?
臣虽至愚,官为省郎,职分郡寄,敢不竭其区区之诚,以应明诏。
惟陛下宽其狂易之诛,赐之省览,则天下幸甚!
臣闻水旱之沴,由阴阳之不和;
阴阳不和,系政事之所致。
是以自昔明王,或遇灾变,则必警惧以省躬之过,思政之阙,广延众论,求所以当天心,致和气,故能消弭变异,长保隆平。
昔在商王中宗之时,有桑谷之祥;
高宗之时,有雊雉之异。
二王以为惧而修政行德,遂致王道复兴,皆为商宗,百世之下颂其圣明。
今陛下嗣位之初,比年阴沴,圣心警畏,下明诏以求政之阙,诚圣明之为也。
然臣观近古以来,引咎之诏,自新之言,亦世有之。
其如人君不由于至诚,天下徒以为虚语,岂复有如商之二宗兴王道于既衰者乎?
臣愿陛下因此天戒,奋兴善治,思商宗之休实,鉴后代之虚饰,不独消复灾沴于今日,将永保丕基于无穷。
伏观诏旨:「时政阙失,当世利病,可以佐元元者,悉心以陈,毋有所讳」。
臣窃惟天下之势所甚急者,在安危治乱之机。
若夫指一政之阙失,陈一事之利病,徒为小补,不足以救当世之弊,而副陛下勤求之意也。
所谓安危治乱之机,臣请条其大端。
所谓安且治者:朝廷有纲纪权持,总摄百职庶务,天下之治,如网之有纲,裘之有领,举之而有条,委之而不紊也;
郡县之官,得人而职修,惠养有道,朝廷政化宣达于下也;
百姓安业,衣食足而有恒心,知孝悌忠信之教,率之易从,劳之不怨,心附于上,固而不可摇也;
化行政肃,无奸宄盗贼之患,设有之,不足为虑,盖有歼灭之备,而无响应之虞也;
民心和而阴阳顺,无水旱虫螟之灾,虽有之,不能为害,盖仓廪实而府库充,官用给于上,民食足于下也;
武备修而威灵振,蛮夷戎狄无敢不服,虽有之,不足为忧,盖甲兵利而储备丰,将善谋而士素练也。
此六者,所谓安且治者。
今之事,一皆反是。
朝廷纪纲汗漫离散,莫可总摄,本原如此,治将安出?
郡县之官,选不以道,更易之数,虽时谓才者,尚莫能称其职,况庸常者乎?
循常茍安,狃以成俗,举世以为当然。
政治废乱,生民困苦,朝廷虽有惠泽,孰能宣布以达于下?
所与共理者如此,天下斯可知矣。
百姓穷蹙,日以加甚,而重敛繁赋,消削之不息;
天下户口虽众,而自足者益寡。
司牧者治其事尔,非有师保左右之也,其善恶勤惰,趋利避害,或昧而反之,一从其自然,而困之陷之之道又非一涂。
人用无聊,茍度岁月,驱之于治则难格,率之于恶则易摇。
民惟邦本,本根如是,邦国奈何?
民无生业,极困则虑生;
不渐善教,思利而志动;
乘閒隙则萌奸宄,逼冻殍则为盗贼。
今兹幸无大故,尚尔茍安,设或遇大饥馑,有大劳役,奸雄一呼,所在必应。
以今无事之时,尚恐力不能制,况劳扰多事之际乎?
天下安危,实系于此。
保民之道,以食为本。
今自京师至于天下,计平时之用,率无三年之蓄,民閒空匮,则又甚焉。
以万室之邑观之,有厚蓄者百无二三,困衣食者十居六七,统而较之,天下虚竭可知矣。
丰年乐岁,饥寒见于道路,一谷不稔,便致流转,卒有方数千里、连数年之水旱,不知何以待之?
奸盗蜂起于内,夷狄乘隙于外,虽欲为之,未如何矣。
戎狄强盛,古未有比,岁输金帛以修好,而好不可恃;
穷天下之力以养兵,而兵不足用。
尚幸二虏无谋,厌小欲而忘大利,故我得以纾朝夕之急。
若其连衡而来,则必兴数十万之众,宿于边境,馈饷不继,财用不充,将何以济乎?
骄惰之兵,纵无奔溃之患,旷日持久,终有穷极之虞。
又况征敛兴发,而民人转亡;
饥馑愁怨,而奸雄竞起。
事至于此,兴衰可知。
以今观之,天下之势,安乎,危乎?
凡此数端,皆有危亡之虞,而未至于是者,不识朝廷制置能使之然邪?
抑亦天幸而偶然邪?
幸然之事,其可常乎?
先皇帝至仁格天地,保持之以至于今,历时既已久,言者既已多,朝廷遂以为果不足忧也,可以常然,姑维持之而已,虽闻至深至切之言,不为动也。
呜呼!
贻天下之患,必由于是乎!
今天下尚无事,朝廷宜急思所以救时之道。
不然,臣恐因循岁月,前之所陈者一事至,则为之晚矣。
中人之家,有百金之产,子孙保守,不敢不念。
陛下承祖宗大业,可不惧乎?
今言当世之务者,必曰所先者,宽赋役也,劝农也,实仓廪也,备灾害也,修武备也,明教化也。
此诚要务,然犹未知其本也。
臣以为所尤先者有三焉,请为陛下陈之。
一曰立志,二曰责任,三曰求贤。
今虽纳嘉谋,陈善算,非君志先立,其能听而用之乎?
君欲用之,非责任宰辅,其孰承而行之乎?
君相协心,非贤者任职,其能施于天下乎?
三者本也,制于事者用也。
有其本,不患无其用。
三者之中,复以立志为本,君志立而天下治矣。
所谓立志者,至诚一心,以道自任,以圣人之训为可必信,先王之治为可必行,不狃滞于近规,不迁惑于众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此之谓也。
夫以一夫之身,立志不笃,则不能自修,况天下之大,非体乾刚健,其能治乎?
自昔人君,孰不欲天下之治?
然而或欲为而不知所措,或始锐而不克其终,或安于积久之弊而不能改为,或惑于众多之论而莫知适用。
此皆上志不立故也。
臣观朝廷,每有善政,鲜克坚守,或行之而天下不从。
请举近年一二事以明之。
朝廷以今之任人未尝选择,一用荐举之定式,患所举不得其人也,故诏以饬之。
非不丁宁,然而当其任者如弗闻也。
陛下以为自后所举果得其人乎?
曾少异于旧乎?
又以守令数易之害治也,诏廉察之官,举其有善政者俾之再任,于今未闻有应诏者。
岂天下守令无一人有善政邪?
苟诚无之,朝廷负生民,不已甚乎?
且以为善而行之,何不使天下奉承以见其效?
若曰:「非不欲必行也,奈天下不从何」?
如此则是政令不行矣,将如天下何?
此亦在陛下而已。
茍陛下之志先立,奋其英断以必行之,虽彊大诸侯,跋扈藩镇,亦将震慑,莫敢违也,况郡县之吏乎?
故臣愿陛下以立志为先,如臣前所陈,法先王之治,稽经典之训,笃信而力行之,救天下深沈固结之弊,为生民长久治安之计,勿以变旧为难,勿以众口为惑,则三代之治可望于今日也。
若曰人君所为,不可以易,易而或失,其害则大。
臣以为不然。
稽古而行,非为易也。
历观前史,自古以来,岂有法先王,稽训典,将大有为而致败乱者乎?
惟动不师古,茍安袭弊,卒至危亡者则多矣。
事据昭然,无可疑也。
愿陛下不以臣之疏贱而易其言,则天下幸甚!
所谓责任者,夫以海宇之广,亿兆之众,一人不可以独治,必赖辅弼之贤,然后能成天下之务。
自古圣王,未有不以求任辅相为先者也。
商王高宗之初,未得其人,则恭默不言,盖事无当先者也。
及其得说而命之,则曰济川舟楫,岁旱作霖雨和羹盐梅,其相须倚赖之如是。
此圣人任辅相之道也。
夫图任之道,以慎择为本。
择之慎,故知之明;
知之明,故信之笃;
信之笃,故任之专;
任之专,故礼之厚而责之重。
择之慎,则必得其贤;
知之明,则仰成而不疑;
信之笃,则人致其诚;
任之专,则得尽其才;
礼之厚,则体貌尊而其势重;
责之重,则其自任切而功有成。
是故推诚任之,待以师傅之礼,坐而论道,责之以天下治,阴阳和;
故当之者,自知礼尊而任专,责深而势重,则挺然以天下为己任,故能称其职也。
虽有奸谀巧佞,知其交深而不可閒,势重而不可摇,亦将息其邪谋,归附于正矣。
后之任相者异于是。
其始也不慎择,择之不慎,故知之不明;
知之不明,故信之不笃;
信之不笃,故任之不专;
任之不专,故礼之不厚,而责之亦不重矣。
择不慎,则不得其人;
知不明,则用之犹豫;
信不笃,则人怀疑虑;
任不专,则不得尽其能;
礼不厚,则其势轻而易摇;
责不重,则不称其职。
是故任之不尽其诚,待之不以其礼,仆仆趋走,若吏史然,文案纷冗,下行有司之事。
当之者自知交不深而其势轻,动怀顾虑,不肯自尽,上惧君心之疑,下虞群议之夺,故蓄缩不敢有为,茍循常以图自安尔。
君子弗愿处也,奸邪之人亦知其易摇,日伺閒隙。
如是其能自任以天下之重乎?
若曰非任之艰,知之惟艰,且何以知其贤而任之?
或失其人,治乱其系。
此人君所以难之也。
臣以为知人诚难,亦系取之之道如何尔。
皋陶帝舜谟曰:「在知人」。
禹吁而难之。
及其陈九德,载采采,则曰底可绩,盖询行考实,人焉廋哉?
历观前史,自古以来,岂有履道之士,孝闻于家,行著于乡,德推于朝廷,节见于事为,其言合圣人之道,其施蹈经典之训,及用之于朝,反致败乱者乎?
用是而求,其有差乎?
若乃人君以为贤,而用之卒败厥事者,古亦多矣。
稽迹其由,盖取之不以其道也。
大率以言事合于己心,则谓之才而用之,曾不循核本末,稽考名实,如前之云,伤明害政,不亦宜乎?
四海之大,未始乏贤,诚能广聪明,扬侧陋,至诚降礼,求之以道,虽之比,亦可必有,贤德志道之士,皆可得而用也。
愿陛下如臣前所陈,既坚求治之志,则以责任宰辅为先,待之尽其礼,任之尽其诚,责之尽其职。
不患其不为,患其不能为;
不患其不能为,患其不得为。
盖不为者可责之必为,不能者可勉求而能,惟不得为则已矣。
所谓不得为者,君臣之志不通,怀顾虑而不肯自尽,此由失待任之道也。
执政大臣皆先朝之选,天下重望,在陛下责任之而已。
臣愿陛下召宰执,从容访问今天下之事,为安为危,为治为乱,当维持以度岁月乎,当有为以救其弊乎?
如曰当为,则愿示之以必为之意,询之以所为之政,审虑之,力行之,时不可后,事不可缓也。
如曰非不为也,患不能也。
则天下之广,岂无贤德可以礼问?
朝廷之上,岂无英髦可以讨论?
有先王之政可以考观,有经典之训可以取则,道岂远哉?
病不求尔。
在君相协心勤求,力为之而已。
如曰无妄为也,姑守常而已,则在陛下深思而明辨之。
唐文宗之时,大权渐夺,天下将乱,而牛僧孺欺以为治矣。
史册书之,可为明鉴。
今陛下圣明,执政忠良,无是事也。
愿陛下不以臣之疏贱而易其言,则天下幸甚!
所谓求贤者,夫古之圣王所以能致天下之治,无佗术也,朝廷至于天下公卿大夫、百职群僚,皆称其任而已。
何以得称其任?
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而已。
何以得贤能而任之?
求之有道而已。
虽天下常用易得之物,未有不求而得者也。
金生于山,木生于林,非匠者采伐,不登于用。
况贤能之士,杰出群类,非若山林之物广生而无极也,非人君搜择之有道,其可得而用乎?
自昔邦家张官置吏,未尝不取士也,顾取之之道如何尔。
今取士之弊,议者亦多矣。
臣不暇条析,而言大概。
投名自荐,记诵声律,非求贤之道尔。
求不以道,则得非其贤,閒或得才,适由偶幸,非知其才而取之也。
朝廷选任,尽自其中,曾不虞贤俊之弃遗于下也。
果天下无遗贤邪?
抑虽有之,吾姑守法于上,不足以为意邪?
将科举所得之贤,已足致治而不乏邪?
臣以为治天下今日之弊,盖由此也。
以今选举之科,用今进任之法,而欲得天下之贤,兴天下之治,其犹北辕适越,不亦远乎?
臣愿陛下如臣前所陈,既立求治之志,又思责任之道,则以求贤为先。
茍不先得贤,虽陛下焦心劳思,将安所施?
诚得天下之贤,置之朝廷,则端拱无为而天下治矣。
此所谓劳于求贤,逸于得人也。
历观前史,自古以来,称治之君,有不以求贤为事者乎?
有规规守常,以资任人,而能致大治者乎?
有国家之兴,不由得人者乎?
由此言之,用贤之验,不其甚明?
若曰非不欲贤也,病求之之难也。
臣以为不然。
夫以人主之势,心之所向,天下风靡景从。
设若珍禽异兽瑰宝奇玩之物,虽遐方殊域之所有,深山大海之所生,志所欲者,无不可致。
盖上心所好,奉之以天下之力也。
若使存好贤之心如是,则何岩穴之幽不可求,何山林之深不可致?
所患好之不笃尔。
夫人君用贤,亦赖公卿大臣推援荐达之力。
今朝廷未尝求贤,公卿大臣亦不以求贤取士为意。
相先引汇,世所罕闻;
访道求师,贵达所耻。
大率以为任己可也,士将安补?
今世无贤,求之何益?
夫以周公之圣,其自任足矣,尚汲汲求贤以自辅也。
以其圣且好贤,知人之明,宜天下之贤皆为之用,莫有遗也,尚乃日不暇食,恐失天下之士。
后之人其才不及周公,而自谓足矣,不求贤以自辅也。
以其不求,且知之不明,宜贤者在下之多也,乃曰天下无贤矣。
噫!
何其用心与周公异也!
欲其助皇明、烛幽隐,不可得也。
然亦系上之所为而已。
陛下诚能专心致志,孜孜不倦,以求贤为事,常恐天下有遗弃之才,朝廷之上,推贤援能者登进之,蔽贤自任者疏远之,自然天下向风。
自上及下,孰不以相先为善行,荐达为急务?
搜罗既广,虽小才片善,无所隐晦。
如此则士益贵而守益坚,廉耻格而风教厚矣。
天下之贤,其有遗乎?
既得天下之贤,则天下之治不足道也。
今世人情浅近,积惯成俗,朝廷进人,茍循常法。
则虽千百而取,群伍而用,庸恶混杂,曾不以为非。
设或拔一贤,进一善,出于不次,则求摭小差,众议嚣沸。
如真庙擢种放,先朝用范仲淹是也。
设非君心笃信,宁免疑惑,反自以为过。
此所以非常之举,旷久不行也。
伏见近日陛下不由言荐,擢范纯仁置之言路,在今世为非常之举。
纯仁名臣之子,有才名,在位多言其能,陛下擢之,当也。
然臣愿陛下自信勿疑。
纯仁果贤,则陛下知人之明也。
如用之而无显效,则亦曰吾劳心任人,虽未得其效,亦无愧于天下矣。
设或大败厥职,则亦曰吾知之失也,当益务选择,期于得人尔。
盖拔十得五,才不可胜用;
求贤而失,尚愈于不求。
诚持是心,何患不得贤也!
方陛下用纯仁,识者皆喜,臣独忧之。
何者?
陛下始奋英断拔一人,诚恐或有差失,遂抑圣心,以为专守常规,可以无过,不复以简擢为意,是天下将何望焉?
此在陛下自信勿疑而已。
愿陛下不以臣之疏贱而易其言,则天下幸甚。
臣前所陈三者,治天下之本也。
臣非不知有兴利除害之方,安国养民之术,边境备御之策,教化根本之论,可以为陛下陈之。
顾三者不先,徒虚言尔。
三者既行,不患为之无术也。
愿陛下以社稷为心,以生民为念,鉴茍安之弊,思永世之策,赐之省览,察其深诚,万一有毫发之补于圣朝,臣虽被妄言之诛,无所悔恨。
贾谊为汉文言治乱,汉文不能用,百世之下为讥病。
愿陛下勿使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则天下不胜幸甚。
狂瞽之言,惟圣明裁恕。
干冒宸严,臣无任兢皇战汗、激切屏营之至。
为家君上神宗皇帝论薄葬书治平四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河南程氏文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五、《程子年谱》卷七
具位臣程珦皇恐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
臣闻孝莫大于安亲,忠莫先于爱主,人伦之本,无越于斯。
人无知愚,靡不知忠孝之为美也,然而不得其道则反害之。
故自古为君者,莫不欲孝其亲,而多获不孝之讥;
为臣者莫不欲忠其君,而常负不忠之罪。
何则?
有其心,行之不得其道也。
伏惟陛下以至德承洪业,以大孝奉先帝,圣心切至,天下共知。
然臣以疏贱,复敢区区冒万死以进其说者,愿陛下以至孝之心尽至孝之道,鉴历古之失,为先帝深虑,则天下臣子之心无不慰安。
所谓历古之失,臣观秦、汉而下,为帝王者,居天下之尊,有四海之富,其生也奉养之如之何,其亡也安厝之如之何,然而鲜克保完其陵墓者,其故何哉?
魏文帝唐太宗所传嗣君,能尽孝道,为之远虑,至今安全,事迹昭然,存诸简策。
呜呼!
二嗣君不茍为崇侈以徇己意,乃以安亲为心,可谓至孝矣。
汉武之葬,霍光秉政,暗于大体,奢侈过度,至使陵中不复容物,赤眉之乱,遂见发掘。
识者谓赤眉之暴,无异自为之,为其不能深虑以致后害也。
二君从俭,后世不谓其不孝;
霍光厚葬,千古不免为罪人。
自古以来,观此明鉴而不能行之者,无佗,众议难违,人情所迫尔。
茍若务合常情,遂亡远虑,是乃厚于人情而薄于先君也,不亦惑乎!
魏文帝所作终制,及唐虞世南所上封事,皆足取法。
其指陈深切,非所忍言,愿陛下取而观之,可以见明君贤臣所虑深远。
古人有言曰:「死者无终极,国家有废兴」。
自昔人臣当大事之际,乃以兴废之言为忌讳,莫敢议及,如此茍循人情,辜负往者,不忠之大者也。
臣窃虑陛下追念先帝,圣情罔极,必欲崇厚陵寝,以尽孝心。
臣愚以为:违先帝之俭德,损陛下之孝道,无益于实,有累于后,非所宜也。
伏愿陛下损抑至情,深为远虑,承奉遗诏,严饬有司,凡百规模,尽依魏文之制,明器所须,皆以瓦木为之,金银铜铁珍宝奇异之物无得入圹,然后昭示遐迩,刊之金石。
如是则陛下之孝显于无穷,陛下之明高于旷古。
至于纨帛易朽之物,亦能为患于数百年之后,汉薄后陵是也。
或曰:「山陵崇大,虽使无藏,安能信于后世」?
臣以为不然。
天下既知之,后世必知之。
臣尝游秦中历观汉、唐诸陵,无有完者,惟昭陵不犯。
陵旁居人尚能道当日俭素之事,此所以历数百年,屡经寇乱而独全也。
夫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岂有陛下欲厚其亲,而臣反欲薄于其君乎?
诚以厚于先帝,无厚于此者也。
遗簪坠履,尚当保而藏之,不敢不恭,况于园陵,得不穷深极远以虑之乎?
陛下嗣位方初,群臣畏威,臣茍不言,必虑无敢言者。
陛下以臣言为妄而罪之,则臣死且不悔;
以臣言为是而从之,则可以为先帝之福,大陛下之孝,安天下之心,垂万世之法,所补岂不厚哉?
臣哀诚内激,言意狂率,愿陛下详览而深察之,天下不胜大愿。
臣无任踰越狂狷恐惧之极,臣昧死顿首谨言。
吕公著应诏神宗皇帝熙宁八年十月1075年10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程子年谱》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伏睹今月十三日诏敕,以彗出东方,许中外臣僚直言朝廷阙失。
臣自言事得罪,久去朝廷,无所补报,退就闲冗。
尚敢区区以言自进者,诚见陛下寅畏天命,有恐惧脩省之意。
草莱之人,尚思效其忠恳,况臣世荷国恩,久忝近侍,虽罪衅之馀,敢不竭其愚诚,以应明诏?
臣伏观前史所载,彗之为变多矣,鲜有无其应者,盖上天之意,非徒然也。
今陛下既有警畏之心,当思消弭之道。
且以今日之变,孰从而来?
《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岂非政之所致欤?
如曰非政之由,则经为诬矣,臣复何言?
诏之所求,亦为虚设。
若以为政之所致,则改以顺天,在陛下而已。
晏子所谓「可祝而来,亦可禳而去」也。
《传》曰:「天之有彗,以除秽也」。
又曰:「所以除旧布新」。
臣愿陛下祗若天戒,思当除者何事,而当新者何道。
如曰旧政既善,无所可除,则天为诬矣,臣复何言?
若以为当求自新,则在陛下思之而已。
自非大无道之世,何尝不遇灾而惧?
然而能自新者盖寡,大率蔽于所欲,惑于所任,明不足以自辨也。
视是而为非,以邪而为正,败亡至而不寤,天亦不能戒也。
岂其恶存而好亡,憎治而喜乱哉?
亦惑而不能辨尔。
臣以为辨之非艰,顾不得其道也。
诚能省己之存心,考己之任人,察己之为政,思己之自处,然后质之人言,何惑之不可辨哉?
能辨其惑,则知所以应天自新之道矣。
臣请为陛下辨之。
所谓省己之存心者:人君因亿兆以为尊,其抚之治之之道,当尽其至诚恻怛之心,视之如伤,动敢不慎?
兢兢然惟惧一政之不顺于天,一事之不合于理。
如此,王者之公心也。
若乃恃所据之势,肆求欲之心,以严法令、举条纲为可喜,以富国家、强兵甲为自得,锐于作为,快于自任,贪惑至于如此,迷错岂能自知?
若是者,以天下徇其私欲者也。
勤身劳力,适足以致负败,夙兴夜寐,适足以招后悔。
以是而致善治者,未之闻也。
愿陛下内省于心,有近于是者乎?
茍有之,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所谓考己之任人者:夫王者之取人,以天下之公而不以己,求其见正而不求其从欲,逆心者求诸道,巽志者察其非,尚孜孜焉惧或失也。
此王者任人之公也。
若乃喜同而恶异,偏信而害明,谓彼所言者吾之所大欲也,悦而望之,信而惑之,至于甚恶而不察,恣欺而不悟。
推是而往,鹿可以为马矣。
愿陛下考己之任人,有近于是者乎?
茍有之,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方陛下思治之初,未有所偏主,好恶取舍一以公议,天下谓之贤,陛下从而贤之者众矣,进之于朝者有矣。
及乎既有为也,皆以不合而去之,更用后来之人,皆昔未尝以为贤者也,然后议论无违。
始之所贤者皆愚,始之未尝贤者皆贤,此为天下之公乎,己意之私乎?
自论议无违之后,逆耳怫心之言亦罕闻矣。
夫以居至尊之位,负出世之资,而不闻怫逆之言,可惧之大者也。
知人之难,虽至明不能无失。
然至于朝合则为不世之贤,暮隙则有无穷之罪,颠错亦已甚矣。
在任人之道当改亦明矣。
所谓察己之为政者:为政之道,以顺民心为本,以厚民生为本,以安而不扰为本。
陛下以今日之事,方于即位之初,民心为欢悦乎,为愁怨乎?
民生为阜足乎,为穷蹙乎?
政事为安之乎,为扰之乎?
亿兆之口非不能言也,顾恐察之不审尔。
茍有不察,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所谓思己之自处者:圣人谓「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陛下必不以斯言为妄。
自古以来,何尝有以危亡为忧而至危亡者乎?
惟其自谓治安而危亡卒至者则多矣。
不识陛下平日自处,以天下为如何,圣心所自知也。
茍有忧危恐惧之心,常虑所任者非其人,所由者非其道,唯恐不闻天下之言,如此则圣王保天下之心也,上帝其鉴之矣。
或以为已安且治,所任者当矣,所为者至矣,天下之言不足恤矣,如此则天之所戒也,当改而自新者也。
所谓质之人言者,当有其方。
欲询之于众人乎?
众人之言可使同也。
欲访之下民乎?
下民之言亦可为也。
察之以一人之心,而蔽之以众人之智,其可胜乎?
是不足以辨惑,而足以固其蔽尔。
臣以为在外一二老臣,事先朝数十年,久当大任,天下共知其非欺妄人也,知其非覆败邦家者也,臣愿陛下礼而问之,宜可信也。
及天下所谓贤人君子,陛下闻之于有为之前,而不在今日利害之间者,亦可访也。
以是数者参考之,则所当改者何事,所当新者何道,固可见矣。
天下之人,一闻诏音,莫不鼓舞相庆,谓陛下必能上应天心,召迎和气。
臣以为唯至诚可以动天,在陛下诚意而已。
昔在商王中宗之时有桑谷之祥,高宗之时有雊雉之异,二王以为惧而修政,遂致王道复兴,皆为商宗,百世之下颂其圣明。
近世以来,引咎之诏,自新之言,亦常有之,倘人君不由于至诚,则天下徒以为虚语,其能感天心弭灾变乎?
臣愿陛下因此天戒,奋然改为,思商宗之休实,鉴后代之虚饰,不独消复灾沴于今日,将永保丕基于无穷,天下幸甚!
富弼神宗皇帝永昭陵元丰三年1087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五、乾隆《巩县志》卷八一、《程子年谱》卷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伏睹太皇太后山陵有期,老臣之心有所甚切,不忍不言,昧死以闻,惟陛下深思而力行之,不胜大愿!
往者营奉昭陵时,英宗皇帝方不豫,未能听事,朝廷罔然不知其制,失于迫卒,不复深虑博访,凡百规画,一出匠者之拙谋,中人之私意,以巨木架石为之屋,计不百年,必当损坠。
圹中又为铁罩,重且万斤,以木为骨,大止数寸,不过二三十年,决须摧毁。
梓宫之厚度不盈尺,异日以亿万钧之石,自高而坠,其将奈何!
思之及此,骨寒胆丧。
臣始则不知其详,后则无以为计。
士民之间有知之者,无不痛心饮恨,况老臣之心乎,况陛下之心乎!
其后厚陵始为石藏,议者窃意主事大臣已悟昭陵之事,独陛下未知之尔。
今也不幸,太皇太后奄弃天下之养,因此事会,当为之谋。
窃以周公制合葬之礼,仲尼善鲁人之祔,历代诸陵,虽不尽用,亦多行之。
太祖皇帝神谋圣虑,超越万古,昭宪太后亦合安陵
夫以周公之制,仲尼之训,历代之旧,艺祖之法,循而行之,可无疑也。
老臣愿陛下思安亲之道,为后日之虑,决于圣心,勿循浮议,奉太皇太后合祔昭陵,因得彻去铁罩,用厚陵石藏之制,仍更别加裁处,使异日虽木坏石坠,不能为害,救仁皇必至之祸,成陛下莫大之孝。
复何难哉?
在陛下断之而已。
既合礼典,又顺人情,虽无知之人必不敢以为非是。
但恐有以阴阳拘忌之说上惑圣聪者,在陛下睿断,不难辨也。
不遵圣训,不度事宜,而规规于拘忌者,为贤乎,为愚乎?
且阴阳之说,设为可信,吉凶之应,贵贱当同。
今天下臣庶之家,夫妇莫不同穴,未闻以为忌也。
独国家忌之,有何义理?
唐中宗庸昏之主,尚能守礼法,尽孝心,责严善思愚惑之论,卒祔乾陵
其后高宗子孙历世延永,是合葬非不利也。
老臣位至三公,年将八十,复何求哉?
所保者名节而已,肯以不是事劝陛下取讥于后世乎?
复恐陛下谓臣心虽忠切,而识虑愚暗,不能晓达事理。
臣诚至愚,然臣所言者,欲陛下守经典之训,遵艺祖之规,使仁宗皇帝得安全之道,于太皇太后极崇奉之意,岂独老臣之心哉?
天下之心莫不然也。
陛下不信,试以臣之所陈,访于群臣,必无以为非者。
若以臣言为非,则是使仁宗遗骨圣体碎于巨石之下而不恤,乃为是也。
凡有血气之类,孰肯为此意乎?
臣事仁宗皇帝三十馀年,位至宰相,聋瞽之蔽,不能早知而救之于始,已为大罪。
今遇可为之时,若更惜情顾己,不能极言,天地神灵,必加诛殛死,何面目见仁宗于地下?
且陛下不知则已,今既闻之,在常人之情,无可忍而不为之理,况陛下至仁大孝乎!
惟陛下深思而力行之,则天下不胜大愿。
富公见托为此奏,颐以拙于文辞,辞之再三,其意甚切,义不可拒。
数日之閒,遂生顾虑,不克上。
惜乎其不果于义也,遂为忠孝罪人!
辞免西京国子监教授元丰八年十一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
言:今月日,准汝州牒,送到官诰一道,伏蒙圣恩,授臣汝州团练推官,充西京国子监教授者。
臣愚陋小儒,晦处草野,忽承明命,不任震惊中谢。)
伏念臣才识迂疏,学术肤浅,自治不足,焉能教人?
岂敢贪冒宠荣,致朝廷于过举?
所降诰命,不敢当受,谨奉表辞免以闻。
再辞免西京国子监教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
言:今月日,准汝州牒,备到尚书礼部符,奉圣旨,不许辞免恩命者中谢。)
伏以皇帝陛下嗣位之初,方图大治,首拔一人于畎亩之中,宜得英异之才,寘之于位,则天下耸动,知朝廷急贤,不特济一时之用,足以为后世之光。
今乃取庸常之人,命之以官,则天下何望?
后世何观?
朝廷之举也何为?
臣之受也何义?
臣虽至愚,敢贪宠禄,以速戾厥躬?
是以罔虞刑威,而必尽其辞也。
臣愿陛下扩知臣之明以照四方,充取臣之心以求真贤,求之以其方,待之以其道,虽圣贤亦将为陛下出。
况如臣者,何足道哉?
冒犯天严,臣无任战恐激切屏营之至。
辞免馆职元祐元年闰二月二十四日1086年闰2月24日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一、《宋会要辑稿》选举三三之一七(第五册第四七六四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伏蒙圣恩,授臣宣德郎秘书省校书郎,闻命震惊,不知所措。
臣昨蒙恩,授西京国子监教授,方再具辞免,奉圣旨,令乘递马赴阙。
祗命而来,未获进见,遽然有此除授。
伏念臣草莱之人,既蒙赐召,礼合见君,先受恩命,义理未安。
况祖宗朝布衣被召者,故事具存。
伏望圣慈,令臣入见。
所降诰命,不敢当受。
伏候敕旨。
乞再上殿论经筵事劄子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程子年谱》卷一○
新授汝州团练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授程颐
右臣昨日上殿,辞免前降恩命,面奉德音,除臣崇政殿说书
臣虽沥恳辞避,不蒙俞允。
臣辄有愚诚,昧死上闻天听。
窃以知人则哲,帝尧所难。
虽陛下圣鉴之明,然臣方获进对于顷刻之间,陛下见其何者,遽加擢任?
今取臣于畎亩之中,骤置经筵,盖非常之举,朝廷责其报效,天下之所观瞩。
茍或不当,则失望于今而贻讥于后,可不慎哉?
臣亦未敢必辞,只乞再令臣上殿,进劄子三道,言经筵事。
所言而是,则陛下用臣为不误,臣之受命为无愧;
所言而非,是其才不足用也,固可听其辞避。
如此,则朝廷无举动之过,愚臣得去就之宜。
伏望圣慈特赐俞允,臣无任。
〔贴黄〕臣不候命下,便有奏陈,盖欲朝廷审处于未授之前,免烦回改成命。
〔贴黄〕如以臣昨日已上殿,只乞指挥许臣实封劄子进呈,逐一分明贴黄,亦与口陈无异。
论经筵第一劄子1086年3月14日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皇朝文鉴》卷五八、《古文集成》卷二五、《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观自古人君守成而致盛治者,莫如周成王
成王之所以成德,由周公之辅养。
昔者周公成王,幼而习之,所见必正事,所闻必正言,左右前后皆正人,故习与智长,化与心成。
今士大夫家善教子弟者,亦必延名德端方之士,与之居处,使之薰染成性。
故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
伏以皇帝陛下春秋之富,虽睿圣之资得于天禀,而辅养之道不可不至。
所谓辅养之道,非谓告诏以言,过而后谏也,在涵养薰陶而已。
大率一日之中,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寺人宫女之时少,则自然气质变化,德器成就。
欲乞朝廷慎选贤德之士,以侍劝讲。
讲读既罢,常留二人直日,夜则一人直宿,以备访问。
皇帝习读之暇,游息之閒,时于内殿召见,从容宴语。
不独渐磨道义,至于人情物态,稼穑艰难,积久自然通达。
比之常在深宫之中,为益岂不甚大?
窃闻间日一开经筵,讲读数行,群官列侍,俨然而退,情意略不相接。
如此而责辅养之功,不亦难乎?
今主上冲幼,太皇太后慈爱,亦未敢便乞频出。
但时见讲官,久则自然接熟。
大抵与近习处久熟则生亵慢,与贤士大夫处久熟则生爱敬,此所以养成圣德,为宗社生灵之福。
天下之事,无急于此。
取进止。
〔贴黄〕臣窃料众人之意,必以为皇帝尚幼,未烦如此,此乃浅近之见。
夫幼而习之,为功则易;
发然后禁,礼经所非。
古人所以自能食能言而教者,盖为此也。
论经筵第二劄子1086年3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皇朝文鉴》卷五八、《古文集成》卷二五、《古今事文类聚》外集卷一、《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四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三代之时,人君必有师傅保之官:师,道之教训;
傅,傅其德义;
保,保其身体。
后世作事无本,知求治而不知正君,知规过而不知养德,傅德义之道固已疏矣,保身体之法复无闻焉。
伏惟太皇太后陛下聪明睿哲,超越前古,皇帝陛下春秋之富,辅养之道,当法先王。
臣以为傅德义者,在乎防见闻之非,节嗜好之过;
保其体者,在乎适起居之宜,存畏慎之心。
臣欲乞皇帝左右扶侍祗应宫人内臣,并选年四十五已上,厚重小心之人;
服用器玩皆须质朴,一应华巧奢丽之物,不得至于上前;
要在侈靡之物不接于目,浅俗之言不入于耳。
及乞择内臣十人,充经筵祗应,以伺候皇帝起居,凡动息必使经筵官知之,有剪桐之戏则随事箴规,违持养之方则应时谏止。
调护圣躬,莫过于此。
取进止。
〔贴黄〕今不设保傅之官,傅德义、保身体之责皆在经筵,皇帝在宫中语言动作衣服饮食,皆当使经筵官知之。
论经筵第三劄子1086年3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皇朝文鉴》卷五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五○、《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七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窃以人主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百官畏惧,莫敢仰视,万方承奉,所欲随得。
茍非知道畏义,所养如此,其惑可知。
中常之君,无不骄肆;
英明之主,自然满假。
此自古同患,治乱所系也。
周公成王,称前王之德,以寅畏祗惧为首。
从古以来,未有不尊贤畏相而能成其圣者也。
皇帝陛下未亲庶政,方专问学。
臣以为辅养圣德,莫先寅恭,动容周旋,当主于此,岁月积习,自成圣性。
臣窃闻经筵臣寮侍者皆坐,而讲者独立,于礼为悖。
欲乞今后特令坐讲,不惟义理为顺,所以养主上尊儒重道之心。
取进止。
〔贴黄〕窃闻讲官在御案旁,以手指书,所以不坐。
欲乞别一人指书,讲官稍远御案坐讲。
〔贴黄〕臣窃意朝廷循沿旧体,只以经筵为一美事。
臣以为,天下重任,唯宰相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
由此言之,安得不以为重?
辞免崇政殿说书1086年3月24日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言:准閤门告报,伏蒙圣恩,除臣通直郎,充崇政殿说书者。
臣昨上殿,面奉德音,已尝沥恳辞避;
及继有陈奏,愚诚已竭,天听不回中谢。)
窃以儒者得以经术进说于人主之前,言信则志行。
自昔抱道之士,孰不愿之?
顾恨弗获。
臣何人哉?
有此遭遇。
然臣窃观前古君臣道合,靡不由至诚感动,信以发志。
今臣道未行于家室,善未信于乡党,何足以感动人主之心乎?
苟不度其诚之未至,而欲善辞说于进对之间,为一时之观则可矣;
必欲通于神明,光于四海,久诚而无斁,臣知其不可也。
臣是以欲进而思义,喜时而愧己,冒犯天威,而尽其区区之说。
伏以皇帝陛下春秋之富,方赖左右前后之人辅养圣性。
劝讲之职,任莫重焉。
窃惟海宇之广,贤俊至多。
臣愿朝廷博谋群臣,旁加收择,期得出类之贤,寘诸左右,辅成圣德,为庙社生灵之福。
如臣之愚,实惧不足以当重任。
所有诰命,不敢当受。
谨奉表辞免以闻。
再辞免崇政殿说书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
臣蒙恩授通直郎崇政殿说书,寻具表辞免。
尚书省劄子,奉圣旨,不许辞免者。
臣闻古之人见行可而后仕。
臣虽至愚,读书为儒,敢不先民是宪?
臣近进劄子三道,未闻进止,伏望圣慈,更赐省览。
如小有可用,则臣受命,不敢复辞;
或狂妄无取,则乞许臣辞避。
所贵朝廷无取人之失,小臣尽进退之道。
臣山野之人,不能文饰,倾竭悃诚,愿赐开纳。
伏候敕旨。
乞六参日上殿劄子元祐元年四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国朝诸臣奏议》卷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六
臣窃以朝廷置劝讲之官,辅导人主,岂止讲明经义?
所以薰陶性质,古所谓承弼厥辟,出入起居者焉,宜朝夕纳诲,以辅上德。
自来暑热罢讲,直至中秋,方御经筵
数月之閒,讲读官无由进见。
夫以文、武之齐圣,而欲旦夕承弼,今乃数月不接儒臣,甚非先王辅导养德之意。
方主上春秋之富,辅养之道,岂可疏略如此?
臣欲乞未御讲筵,每遇六参日,宰臣奏事退,许讲读官上殿问圣体。
数日一对儒臣,不惟有益人主,在劝讲之礼亦当然。
伏望圣慈,特赐俞允。
太皇太后元祐元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八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五○、《皇朝文鉴》卷五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六月日,具位臣程颐,昧死再拜上书太皇太后陛下。
臣愚鄙之人,自少不喜进取,以读书求道为事,于兹几三十年矣。
当英祖朝神宗之初,屡为当涂者称荐。
臣于斯时,自顾学之不足,不愿仕也。
及皇帝陛下嗣位,太皇太后陛下临朝,求贤愿治,大臣上体圣意,搜扬岩穴,首及微贱,蒙恩除西京学官
臣于斯时,未有意于仕也。
辞避方再,而遽有召命,臣门下学者,促臣行者半,劝臣勿行者半。
促臣行者则曰:「君命召,礼不俟驾」。
劝臣勿行者则曰:「古之儒者,召之则不往」。
臣以为召而不往,惟子思孟轲则可。
盖二人者,处宾师之位,不往所以规其君也。
己之微贱,食土之毛而为王民,召而不至,邦有常宪,是以奔走应命。
到阙,蒙恩授馆职,方以义辞,遂蒙召对。
臣于斯时,尚未有意于仕也。
进至帘前,咫尺天光,未尝敢以一言及朝政。
陛下视臣,岂求进者哉?
既而亲奉德音,擢至经筵,事出望外,惘然警惕。
臣窃内思,儒者得以道学辅人主,盖非常之遇,使臣自择所处,亦无过于此矣。
臣于斯时,虽以不才而辞,然许国之心,实已萌矣。
尚虑陛下贪贤乐善,果于取人,知之或未审也,故又进其狂言,以觊详察。
如小有可用,则敢不就职?
或狂妄无取,则乞听辞避。
章再上,再命祗受,是陛下不以为妄也,臣于是受命。
供职而来,夙夜毕精竭虑,惟欲主上德如,异日天下享之治,庙社固无穷之基,乃臣之心也。
臣本山野之人,禀性朴直,言辞鄙拙,则有之矣;
至于爱君之心,事君之礼,告君之道,敢有不尽?
上赖圣明,可以昭鉴。
臣自惟至愚,蒙陛下特达之知,遭遇如此,愿效区区之诚,庶几毫发之补。
惟陛下留意省览,不胜幸甚。
伏以太皇太后陛下,心存至公,躬行大道,开纳忠言,委用耆德,不止维持大业,且欲兴致太平,前代英主所不及也。
但能日慎一日,天下之事不足虑也。
臣以为今日至大至急,为宗社生灵久长之计,惟是辅养上德而已。
历观前古,辅养幼主之道,莫备于周公
周公之为,万世之法也。
臣愿陛下扩高世之见,以圣人之言为可必信,先王之道为可必行,勿狃滞于近规,勿迁惑于众口。
古人所谓周公,岂欺我哉?
周公作《立政》之书,举言常伯,至于缀衣虎贲,以为知恤兹者鲜。
一篇之中,丁宁重复,惟在此一事而已。
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
又曰「后德惟臣,不德惟臣」;
又曰「侍御仆从,罔匪正人,以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
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离正人也。
盖所以涵养气质,薰陶德性,故能习与智长,化与心成。
后世不复知此,以为人主就学,所以涉书史,览古今也。
不知涉书史,览古今,乃一端尔。
若止于如是,则能文宫人可以备劝讲,知书内侍可以充辅导,何用置官设职,精求贤德哉?
大抵人主受天之命,禀赋自殊。
历考前史,帝王才质,鲜不过人。
然而完德有道之君至少,其故何哉?
皆辅养不得其道,而位势使之然也。
伏惟皇帝陛下天资粹美,德性仁厚,必为有宋令主,但恨辅养之道有未至尔。
臣供职以来,六侍讲筵,但见诸臣拱手默坐,当讲者立案傍,解释数行而退。
如此,虽弥年积岁,所益几何?
周公辅养成王之道,殊不同矣。
或以为主上方幼,且当如此。
此不知本之论也。
古人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小学之法,以豫为先。
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
虽未晓知,且当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虽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
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私意偏好生于内,众口辩言铄于外,欲其纯完,不可得也。
故所急在先入,岂有太早者乎?
或又以为主上天资至美,自无违道,不须过虑,此尤非至论。
夫圣莫圣于舜,而禹、皋陶未尝忘规戒,至曰「无若丹朱好慢游,作遨虐」。
且舜之不为慢游傲虐,虽至愚亦当知之,岂禹而不知乎?
盖处崇高之位,儆戒之道不得不如是也。
且人心岂有常哉?
唐太宗之英睿,躬历艰难,力平祸乱,年亦长矣,始恶隋炀侈丽,毁其层观广殿,不六七年,复欲治乾阳殿
是人心果可常乎?
所以圣贤虽明盛之际,不废规戒,为虑岂不深远也哉?
况冲幼之君,闲邪拂违之道,可少懈乎?
伏自四月末閒,以暑热罢讲,比至中秋,盖踰三月。
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不一见儒臣,何其与古人之意异也?
今士大夫家子弟,亦不肯使经时累月不亲儒士。
初秋渐凉,臣欲乞于内殿,或后苑清凉处,召见当日讲官,俾陈说道义。
纵然未有深益,亦使天下知太皇太后用意如此。
又一人独对,与众见不同,自然情意易通,不三五次,便当习熟。
若不如此渐致,待其自然,是辅导官都不为力,将安用之?
将来伏假既开,且乞依旧轮次直日,所贵常得一员独对。
开发之道,盖自有方,朋习之益,最为至切。
周公成王,使伯禽与之处。
圣人所为,必无不当。
真庙使蔡伯希侍仁宗,乃师古也。
臣欲乞择臣寮家子弟,十岁已上,十二已下,端谨颖悟者三人,侍上左右。
上所读之书,亦使读之,辨色则入,昏而罢归。
常令二人入侍,一人更休。
每人择有年宫人内臣二人,随逐看承,不得暂离。
常情笑语,亦勿禁止,唯须言语必正,举动必庄。
仍使日至资善堂,呈所习业。
讲官常加教劝,使知严惮。
年才十三,便令罢去,岁月之閒,自觉其益。
自来宰臣十日一至经筵,亦止于默坐而已。
又间日讲读,则史官一人立侍。
史官之职,言动必书,施于视政时则可。
经筵讲疑之所,乃燕处也。
主上方问学之初,宜心泰体舒,乃能悦怿。
今则前对大臣,动虞有失,旁立史官,言出辄书。
使上欲游其志,得乎?
欲发于言,敢乎?
深妨问学,不得不改。
欲乞特降指挥宰臣一月两次,与文彦博同赴经筵
宰臣赴日,即乞就崇政殿讲说,因令史官入侍。
崇政殿说书之职,置来已久,乃是讲说之所。
汉、唐命儒士讲论,亦多在殿上,盖故事也。
迩英迫狭,讲读官内臣近三十人在其中。
四月间尚未甚热,而讲官已流汗。
况主上气体嫩弱,岂得为便?
春夏之际,人气烝薄,深可虑也。
祖宗之时,偶然在彼,执为典故,殊无义理。
欲乞今后只于延和殿讲读。
后楹垂帘,帘前置御座。
太皇太后每遇政事稀简,圣体康和时,至帘下观讲官进说,不惟省察主上进业,于陛下圣聪,未必无补。
讲官辅导之间,事意不少,有当奏禀,便得上闻。
亦不可烦劳圣躬,限以日数,但旬月之间意适则往可也。
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复差修国子监太学条制,是亦兼他职也,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
执政之意可见也,盖惜人才,不欲使之闲尔。
又以为虽兼他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
不敢言告君之道,只以告众人言之。
夫告于人者,非积其诚意,不能感而入也,故圣人以蒲卢喻政,谓以诚化之也。
今夫钟,怒而击之则武,悲而击之则哀,诚意之感而入也。
告于人亦如是。
古人所以斋戒而告君者,何谓也?
臣前后两得进讲,未尝敢不宿斋豫戒,潜思存诚,觊感动于上心。
若使营营于职事,纷纷其思虑,待至上前,然后善其辞说,徒以颊舌感人,不亦浅乎?
此理,非知学者不能晓也。
道衰学废,世俗何尝闻此?
虽闻之,必以为迂诞。
陛下高识远见,当蒙鉴知。
以朝廷之大,人主之重,置二三臣专职辅导,极非过当。
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制,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在辅导
不惟事理当然,且使天下知朝廷以为重事,不以为闲所也。
陛下擢臣于草野之中,盖以其读圣人书,闻圣人道
臣敢不以其所学,上报圣明?
窃以圣人之学,不传久矣。
臣幸得之于遗经,不自度量,以身任道。
天下骇笑者虽多,而近年信从者亦众。
方将区区驾其说以示学者,觊能传于后世,不虞天幸之至,得备讲说于人主之侧,使臣得以圣人之学,上沃圣聪,则圣人之道有可行之望,岂特臣之幸哉?
如陛下未以臣言为信,何不一赐访问?
臣当陈圣学之端绪,发至道之渊微。
陛下圣鉴高明,必蒙照纳。
如其妄伪,愿从诛殛。
臣愚不任恳悃惶惧待罪之至。
辞免判登闻鼓院奏状元祐元年八月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二、《河南程氏文集》卷六
今月二十二日,准尚书省黄牒,奉敕差臣兼权判登闻鼓院
臣不敢避斧钺之诛,便沥悃诚,上烦天听。
窃以劝讲之官,体宜专任。
臣昨于六月中所进文字,论之甚详,不敢重叠叙陈。
伏望圣慈将臣前来文字,再赐省览,惟求义理之当,不以臣微贱而废其言。
前件敕命不敢当受,伏乞特降睿旨,许令辞免。
冒渎宸严,臣无任。
〔贴黄〕自来鼓院官出入以时,若使兼领,遇讲说日,或有急诉讼,必须留滞。
伏望圣慈,特赐详察。
再辞免判登闻鼓院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二、《河南程氏文集》卷六
臣准尚书省劄子,以臣辞免兼权判登闻鼓院,奉圣旨不许辞免者。
微贱小官,冒渎天威,甘从显戮。
朝廷宽大之赐,敢复尽其区区之诚。
如陛下擢臣草野之中,置之劝讲之列,天下耸然知陛下崇儒重道,留意大本。
岂特一时之美事?
足为后世之盛谈。
今复命臣兼判鼓院使臣入则侍人主而谈道德,出则坐司局而领诉讼,臣愚窃谓失朝廷用人之体。
况臣禀性朴愚,唯知为学,今时之务,皆所未谙,使临事局,必致废阙。
若得专心致志,穷研圣学,以备顾问,臣愚不胜至愿。
伏望圣慈矜察,特许辞免。
伏候敕旨。
冬至称贺劄子元祐元年 北宋 · 程颐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五二、《河南程氏文集》卷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一
臣伏闻冬至日,百官拜表称贺。
臣以为:节序变迁,时思方切,若受表贺,大失居丧之礼,万方后世,轻笑朝廷,无以风化天下。
臣欲乞特降中旨,改贺作慰。
臣备员劝讲,职在以经术辅导人主,见此违经失礼,不敢不言。
取进止。
〔贴黄〕臣窃虑圣意以去年冬至及今岁旦已受贺表,不欲改更,此甚不然。
后是可以盖前非,改过不吝,成汤所以称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