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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免知潭州兼荆湖南路安抚大使奏状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二、《梁溪集》卷一○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右,臣近准尚书省劄子,二月初八日,三省同奉圣旨,差臣知潭州,已具奏辞免,未奉回降指挥。续准尚书省劄子,二月十一日,三省同奉圣旨,除臣兼荆湖南路安抚大使。又准尚书省劄子,二月十五日奉圣旨,令臣不候受告,般家接人,疾速前去之任。仰荷圣恩,不胜震惧。窃念臣自朝廷多事以来,每被使令,不敢辞难。而臣禀性迂愚,动辄妄发,易犯众怒,自致烦言。昨者蒙恩起废,两帅江湖,但知激励以向前,不虞弹射之在后,皆遭白简,公肆诋诬。以是为非,以无为有,凡乡党自好之士所不为者,猥琐污蔑,无所不至。虽蒙朝廷洞照,曲赐保全,置而不问,然露章既传,孰不骇愕!臣深惟大臣之义,获谤于时,但当静默循省,以冀朝廷之见察,不敢自明。孤远寡与,又无为臣言者。包羞忍耻,分老山林;藏拙待尽,绝意荣望。岂谓天恩,轸念旧物,亟加甄录,不终弃捐,收于寂寞之滨,付以兵民之重。虽韩安国起徒中而为内史,张敞由亡命而绾郡章,较臣所蒙,何足为喻?然长沙乃臣旧治,当时不以善去,今日何可再行?即使臣顽钝无耻,贪恋恩渥,延见吏民,何以为颜?况臣齿发浸暮,衰病相仍,积忧熏心,精力顿耗。傥不自量,复当重寄,必致疏虞,以误国事,所系匪轻。伏望圣慈察臣惓惓之诚,非敢饰说,托故为辞,特降其睿旨,追寝成命,许臣依旧外任宫观,庶几晚节不至颠隮。天地父母之恩,终期报称。
迂论五 其一 论晁错王恢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南昌市
晁错为景帝谋,以谓汉封诸侯王,连城数十,地广势强,不遵法制。削之必叛,然祸小而应速;不削亦叛,然祸大而应迟。故卒削之。而七国连衡而起,以诛错为名,景帝弗察,纳爰盎之说,斩错以谢七国。此景帝之过举也,而世以错为愚。王恢与韩安国论难于武帝前,以谓匈奴击之为便,于是诱匈奴入塞,汉兵匿马邑旁,俟其至击之。匈奴未入塞,觉悟引去,汉兵皆罢。武帝以恢议用兵而不能击其辎重,弗斩之无以谢天下,遂下恢狱。此武帝之过举也,世谓恢为无谋,首将受其咎。昔唐宪宗欲讨叛镇,其党大惧,遣客狙杀宰相武元衡,伤裴度,群议汹汹,而宪宗慨然曰:「吾专任裴度,足以破贼」。卒平淮西。观此则知宪宗之贤于景帝远矣。秦穆公用孟明以伐郑,晋襄公帅师败诸崤而获之,既归,穆公待之如初,其后卒报晋,而君子以为能用善。观此,则知武帝之不及穆公远矣。错以忠、恢以无罪死,而世又不能知之,是可悲也夫!
徽猷阁直学士朝请郎陈彦文可先次落职制 宋 · 綦崇礼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四○、《北海集》卷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敕:端木赐,孔门高第,而货殖;韩安国,汉朝名臣,而资贪。如彼昔人之贤,未免后世之议,矧非其匹,可有是疵。具官某,早陟近班,久更烦使。属此艰虞之际,起于摈废之中,图有一日之长,付以九江之责。驱攘盗贼,实宣捍禦之劳;抚养罢羸,顾乏廉平之誉。掊取无艺,侵渔一空。既徙厥官,尽去其籍。会枢臣之出使,按罪迹以上闻。方劾实于台僚,难厕名于从橐。其镌禁职,往对狱辞。尚省尔愆,无尤邦宪。可。
再谏议和疏 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九一、《北山文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九
臣窃闻虏使就馆,朝廷差官同王伦等计议,众论皆谓朝廷审处适中,必无过举。和议之事,次第可成,此至幸也。然众皆知和议之可成,而不知垂成之事亦复可败,要须有道以济之。何则?虏所求出于平易,其事必成;虏所求出于甚难,其事必败。事之成也,谋画可以继进;事之败也,智者无以善其后。此几微祸福之原,不可差以毫釐者,陛下应之可不审乎?有如虏求我以甚难,则和议之败,盖有两端:其一激怒于虏人也,二则激怒于国中也。有一于此,非但和议之不成,盖亦产祸之甚速。臣请试言其略。朝廷若曰:「虏不可从,必峻辞而拒之」。虏必曰:「称臣者汝也,讲和者汝也,致我使往来者汝也。今遽去尔,是我不绐汝而汝复无信也」。其激怒将如何?和议当自是败矣。朝廷若曰:「虏不可违,悉俛首听之」。国中必曰:「是无中夏也,是弃君尊也,是忘宗庙也」。虽有防川之力,恐不能防人之口,其激怒又如何?和议亦败矣。为今日计者,必当以适中之论调护其间。其从之也,不使激怒于国中;其有可辞也,不使激怒于虏人。周旋曲折,以就其事,如是则和议可成矣。虽然,适中之举,要在勿速。有如未就,益择善议论之士,熟为使者开陈道理,使其心解意悦,共择两平之道守而行之。仍晓然令内外通知,勿使下有忧疑之意。如是则事无不济。汉韩安国有言:「谋事必就祖,发政占古语」。侧闻咸平二年章圣皇帝谓曹彬曰:「北鄙终成和好,此事须朕屈节为天下苍生,然又须执纲纪,存大体,即为久远之利」。陛下欲谋事就祖,其法章圣之意而已矣。郅支求侍子,汉议遣谷吉送至庭,贡禹持不可,曰:「《春秋》之义,许戎狄者不一而足,先儒谓节制之,不求称其欲也」。陛下欲占古语,其合《春秋》之义而已矣。陛下孝友之心感天地而动金石,微臣区区之意,惟恐朝廷行之失当,有害成议。其数以和议为言者,乃所以欲和议之成也。陛下恕其愚否?
轮对劄子(一一)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一、《斐然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三
臣闻周公制法,使民兴贤,出使长之,使民兴能,入使治之,以是致太平,垂万世。后汉熹平时,缘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婚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立三互法,禁忌甚密。蔡邕上疏论其非,且曰:「韩安国起自徒中,朱买臣出于幽贱,并以事宜还守本邦,岂顾循三互系以未制乎」?司马光韪其言。近年指挥监司郡守不得除用土人,违周公之训,蹈熹平之失,出于当时用事大臣私意,非良法也。夫得贤才,使临本邦,知利害尤悉,爱百姓尤切。不贤不才者,虽在他方,以非吾土,为害滋甚矣。不知择人而谬于立法,此与三互同为后世笑也。臣愚伏望陛下明诏大臣,蠲除近禁,尽公选授,惟务得人,有功则赏,有罪则罚,何忧其徇情乱政,而以疑忌不广示天下哉!取进止。
跋罗长卿所藏兰亭帖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六、《兰亭考》卷八
《兰亭集》或以方金谷叙,右军甚喜,此殊不可晓。郗嘉喜人以己比苻坚,殆同此病。陈公廙居洛为禊饮,与客酬唱,无愧山阴之叙者,谓礼义无疏旷之比,道艺当笔札之工,诚不愧矣。余观逸少、安石迈往不屑之韵,岂但笔札之工,公廙自云无愧,盖王谢之细耶?韩安国不能赋,罚酒三斗,子敬诗不成,亦饮三觥,议者以是少之。雕虫生遂有矜色,彼岂谓一诗一赋,足以尽豪杰之士哉!
与庐陵知县书(代)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一一
士有隐忍以就功名者,蒙垢被耻,虽戮辱万状,而不以为羞。至如志义之士则不然,怀奇操洁,兰贞玉坚,有可杀而不可辱者。夫杀身诚难,虽古烈丈夫志在殒首揕胸,贯虹食昴而不顾者,尚难一死,而断然自谓可杀不可辱者,何哉?诟辱无名,耻有甚于杀也。韩淮阴睥睨跨下,甘心焉;张禄折胁拉齿,含胡箦中;李北平系緤灞陵,夜中扼掔;韩内史苦蒙县吏溺灰之侮,垂困笞骂而卒不恤。彼其心岂顽钝无耻而畏一死哉,以为徒死无益,故隐忍以就功名也。事固有甚于死者,王章下廷尉狱,其女曰:「我君素刚,先死者必君」。卒不免狱死鬼。萧望之被逮也,帝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果仰药以踣。夫二子者就令当族,讵便即死,而其逮系之始,又未剧跨下、箦中、亭宿、溺灰之为也,而二子争先死之,诚以诟辱无名,死为愈也。仆庐陵白面书生也,牛马走非淮阴、张禄、韩、李、萧、王等比也,顾龌龊无似,独其中耿耿者,可杀而不可辱。夫不可辱非好胜也,己之道乃学为夫子、孟轲者也。阁下为县大夫,民之师帅,盖以夫子、孟轲之所以教人者教邑子也。仆缨儒冠,齿应书籍,盖尝预天子所以责二千石劝驾者有日矣。正使有过,输之司败可也,以赎论可也,不得已杀之可也。死即死耳,贱隶安得而顿辱之哉!夫辱之非辱士也,为吾夫子、孟轲耻也,为吾县大夫师帅教道者耻也,为吾天子所以责二千石劝驾者耻也。辱一士蒙耻者三,则上之人何以师帅为哉?纵不为邑子羞,独不为天下士君子地乎!夫韩淮阴激跨下之辱,卒以侯;李北平激灞陵之辱,卒拜大将;范叔激箦中之辱,卒相秦;韩安国激溺灰之辱,卒拜梁内史。数子者隐忍含垢,卒使名声翕赫,可无憾矣。然李斩廷尉,范戮魏齐,韩则欲族田甲,独淮阴少年仅免耳。仆也受辱于巡警遮逻之卒,似有甚于跨下等耻,然方困甚,固未能效斩尉族吏之报也。呼五百而尸鼠辈,正欲假手于县令耳。不然,异时箦尸更生,溺灰复然,则睚眦必仇,未甘在数子下,执事以为何如?谨书,不次。
跋罗长卿所藏兰亭诗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四、《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三二
右《兰亭集》也,或以方梓泽叙,右军喜甚,此殊不可晓。郗嘉喜人以己比苻坚,殆是同病。陈公廙居洛,为禊饮,与客酬唱「无愧山阴」之句。叙者谓礼义为疏旷之比,道艺当笔札之工,诚不愧矣。予观少安少迈往不屑之韵,与隆替对兰亭之传,岂但笔札之工,公廙自云「无愧」,盖王、谢之细耶!「韩安国不能作赋,罚酒三升。予作诗不成,亦饮三觥」,议者以是少之,雕虫生遂有矜色,讵谓一诗一赋足以尽豪杰之士哉!
兴圣统在择将相论 宋 · 胡铨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六、《胡澹庵先生文集》卷二
论者或喜汉武帝提兵远讨,开拓边陲,必欲奋击匈奴,以空漠北寒苦之地,且谓自古帝王得将相以兴圣统者,莫武帝若也。呜呼,是喜开边隙者也,是穷兵黩武者也,是害国蠹民者也,正非贤将相佐兴圣统之道也。使将相贤如伯益,则必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者矣;使将相贤如张仲,则必曰「内修政事,外攘夷狄」者矣;使将相贤如仲尼,则必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者矣。夫然,则天下不足治,人主不足虑,圣统亦不劳而兴,岂复有武帝甘心四夷、穷兵远讨之患哉?然则是非武帝不足与有为,盖择任将相非其人耳。故马迁因武帝征匈奴之弊,而亟言兴圣统在择任将相也。武帝即位之初,招选贤良,公孙弘起徒步为举首,旋位宰相,言听计行,天下霓望所以佐主泽民之惠。然至临大事、决大疑,反与群臣背约不忠,饰诈以钓名,阳善以报隙,区区六年,一无所补。厥后李蔡、石庆之徒继踵入相,然府位客馆,丘虚而已。韩安国号为持重有谋,又进身以贿,乞怜无节。武帝始建击匈奴之议,安国委靡,不能死节谏争,卒夺于边臣之计。故王恢之策得行,而天下始困于夷狄矣。是时卫青征匈奴者七,霍去病征匈奴者三;骁骑将军二年屯马邑,六年出雁门;贰师将军四年伐大宛,二年出酒泉。遂定南越、东瓯、西蛮、北夷之地者数千里,置南海、苍梧、武都、牂牁之名者数十郡。曾不知用武荒外,要功绝域,竭府库之资,以争硗埆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赋,得其地不足以耕织,乃反耗竭中国,摇动本根,其不败也幸矣,吾未见其能兴圣统也。吁,择任之不明则将相不贤,将相不贤则建功之不克,而利害霄壤矣,此马迁所以重叹兴圣统在择任将相者,深惜夫武帝之失也。虽然,论择将相而以及于尧得禹而九州宁,何哉?盖当尧之时,洪水为患,正夷狄如也。使禹治水必高堤峻垒以抑之,则狂澜怒波,其不滔天鱼民者几希。惟禹也顺适水性而流导之,故水由地中行,民得平土以居,而四海宁。治夷狄亦何以异此哉!夫苟去其穷兵黩武、犁庭灭国之议,来则安之,去则舍之,谨吾之政事,修我之文德,以顺适其性,则彼将屈膝请命,哀鸣求服,人君可以垂拱而仰成,人臣可以偃武而收功,圣统可以唾掌而兴,亦犹尧得禹而九州宁也。惜夫韩安国之谏不行,王恢之虑不远,汉武之择任不精,而卫、霍得奋卒兴马邑之役,而斯民涂炭,使尧禹得专美于前闻。
杂说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三、《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九
为善易,能不言难。过,人所不免,文之则小人也。
孟子言:「仁者如射,以其发而不中不怨,胜己也」。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射有胜负,争之端也,君子独能以揖逊终之,遂至于无争。宜怨而不怨,当争而不争,此孟子谓之仁,而孔子谓之君子也。彼有无争而争,自起,无怨而怨自生,真小人之不仁者哉!
名之所在,人所必争而同忌也。能避人之所争,乐人之所同忌,斯可谓之君子。掩恶扬善,朋友之道。语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予所短多矣,然于交友中常道其善,不道其恶,是亦寸中之长者。昔姜渭叟能言之,姜死矣,无知我者。渭叟负逸才豪气者也,而不修细行。恶有所不掩,亦朋友之罪。姜之念,予盖有所激云。
人有毁己,己亦毁之,何其不长者也!予虽未尝扬交友之恶,然性褊躁不耐事,闻人毁己,则气形肝鬲,往往亦斥其过于稠人广众中。言既出口,悔心遂生,然驷不及舌矣。因思韩安国对魏其、武安之言,自知其非长者,遂书以为戒。
论商鞅与甘龙论变法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七、《拙斋文集》卷一二
甚矣,利口之能移人也!商鞅与甘龙论变法,王恢与韩安国论击匈奴,田鼢之与严助论讨闽越,温彦博之与魏徵论处降贼。甘龙、韩安国、田鼢、魏郑公之言皆是也,而卒为利口之所夺。诚以利口之移人;能变白为黑,易东为西,使时君世主乱其是非而从之。此孔子所以恶利口之覆邦家,《蒹葭》之诗所以刺襄公也,而其言谓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盖秦之为俗,所尚者武勇,所好者攻战,是秦之为秦,可以为强,而不可以为长久之计,故《蒹葭》之诗惜其不能用周礼而刺之。然秦所患者,乃以其法之不足,而不知其所以为长久之计,要当用周礼而后可也。当孝公之立,慨然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下令国中曰云云。当此之时,使德如孔孟者而辅之,告之以行王政、用周礼而固其国,则秦庶乎可以为西周矣。不幸而商鞅者出,以前世之法为不足而变之。《蒹葭》之所刺者,非以其法为不足也,礼不足耳。商鞅又以其法为不足而纷更之,则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则其焚溺益甚,又安得而不亡哉!
汲黯类孔北海论 南宋 · 程敦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八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
方汉魏其侯窦婴上书论救灌夫,与大将军威武田鼢互相诋讦,武帝问廷臣两人孰是,韩安国两以为是,郑当时初是魏其,后不敢坚,唯汲黯独是魏其。而张汤为御史大夫,权震天下,丞相取充位而已,唯汲黯独数质责汤。此乃孔北海理盛孝章而折曹操也,非天下之至刚,其孰能之,黯盖北海之徒欤。如安国小人也,始挠于威重,绌一语以从王恢,而兵祸终于武帝之世,几以丧邦,今复观望首鼠,以致外戚先老非罪之诛。而当时则至诚予善者,使之犹不敢坚其议,武帝真不仁哉!
论中兴策(绍兴十二年四月) 南宋 · 陈诚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七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四五
圣人以一身之微,临天下之大,惟度量廓然,举天下之大,纳之胸中,而成败得丧,不能为之芥蒂,斯绰绰有馀裕矣。成汤不爱牺牲粢盛,以事葛伯;文王不爱皮币犬马,以事昆夷。汉高祖解平城而归,饰女子以配单于,终其身而无报复之心,故韩安国称之曰「圣人以天下为家」。光武卑辞厚币,以礼匈奴之使,故马援称之曰「恢廓大度,同符高祖」。盖帝王之度量,兼爱中外之民,不忍争寻常以毙吾之赤子也。陛下诚得金使如侯生,则梓宫可还,母兄可复,至德要道之欲可得矣。臣闻东晋之所恃者国险也,可以自守,语其攻人则未也。宋文帝自恃富强,横挑强邻,末年遂有百牢之耻。陈宣帝狃于屡胜,进辄不已,自蹙其境。惟齐武帝惩元嘉之败,保守境土,聘问不绝。当是时,外表无尘,内表多裕。梁武帝初有意用兵,及萧宏洛口之败,萧综彭城之败,乃遣使议和,遂得国家閒暇。岂非自守之效乎?今日之事,审彼己之情,校胜负之势,利害相半,虽战无益也。故臣之深思,切以休兵息民为上策。自古大有为之君,所以图为大业,经营庶务,莫急于任贤,莫先于纳谏,莫善于崇俭。今陛下任贤无二,兼听无私而行之,又能躬节俭以先天下,臣之区区复以此进于陛下,此岂陛下之不足欤?唐太宗不世出之君也,然究其始终,容有可议者。在贞观初,求士如渴,得贤则信而任之,取其所长,惟恐不及。及其久也,以众贤举而用,以一人毁而弃,或累岁信而任,或一朝疑而斥,则是任贤之方,始勤而终怠也。纳谏崇俭,寖不克终,岂非其勤有所未至?惟陛下行之以诚一,则振中兴之业,又何难乎!
王参政文集序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一八、《平园续稿》卷一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儒生文士或不足于事业,名卿大夫于文辞又不屑为,自西汉以来,二者已难兼矣。班固作《儒林传》,记二十七人。丁宽以《易》名家,为说至三万言,及景帝时乃为梁王将兵拒吴、楚,号丁将军,与韩安国等俱有功,固遂推为儒林之冠。复于京房、高相传中一再称将军而不名,以示别异,盖有深意存焉。故参知政事襄阳王公讳之望,字瞻叔,生于羊、杜成功之地,慕其为人,博学能文,知略辐凑。绍兴八年试南宫,蜀士孙道夫奇其文,力白知举,请寘魁选,位卑不见听,然亦名在第八。十三年,行都太学成,高选学官,明年以公为录,即兼博士。坐阅五年,每值谈经,同僚往往避席。四方英俊争求指授,作成为多,其杰然如王詹事十朋皆是也。便乡求守荆门,遂持节入蜀。遍历外台,以王官总军赋。适金虏渝平,王师十万攻取郡县,保守关隘,累日不解甲。公与将帅议论往复,费金谷钜万计,而储衍素备,蜀民不知也。孝宗即位,公出使九年矣,官至太府卿,而难其代,诏侍从台谏集议,于是特增置户部侍郎升堂,谕使留公于蜀。某忝御史,实发此议。明年始还朝,仍以版曹参赞都督府。初见上,奏疏二千馀言,极论人主治兵与臣下不同,当如舜、禹、汉、唐及祖宗所以奉承天意者,援据经史,开陈时事。上大喜,有大用意。旋自铨曹直翰苑,易谏大夫,宣谕淮西,指画边防,讲明军政。上益注意,即拜参贰,兼行右府。时和战未决,众论不齐,仅三月,除职奉祠而去。眷倚殊未靳也,起典帅藩,超进资政殿大学士,而公病不能兴矣。其季子铅通敏好学,念公遗文刻于蜀者讹舛特甚,手加编校,定为《汉滨集》六十卷,谓某之先大父与公先正为同年进士,以序见属。惟公学根于经,故有渊源;文适于用,故无枝叶。奏劄甚多,皆可行之言;内制虽少,得坦明之体。酷嗜吟咏,词赡而理到。尝游大峨,赋长韵,与客赓和至六七篇,下语如珠之走盘,用韵如射之破的。其他著述大率近是。世论文章事业,公实兼之,岂与夫一偏一曲之士校短量长而已?惜乎!时虽逢而未能尽其才,位虽高而不能久其任。后之人读公之文,尚可以想见其为人,而秉笔太史氏者,亦或有考于斯焉。庆元六年四月日序。
答建康府大军库监门徐达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诚斋集》卷六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再拜。伏以即日寒尽春生,恭惟总干学士年契自公整暇,神劳素履,台候动止万福。某一昨谢病自免,归卧空山,遂与世绝。独爱贤好文之心,若瘕癖沉痼,结于膏之上,肓之下,而无汤熨针砭可达者,而何敢望其瘳乎?望其瘳固不敢,望其小宁而不作,亦且不敢也。每以此自苦,亦以此自乐。病而至于乐,虽秦越人视之,亦未如之何矣,而何汤熨针砭之尤乎哉!退休五年,寖觉小宁。今日大儿忽递至总干五月二书及诗文史评一编,披读未竟,我头岑岑,我体淅淅,我心愦愦,于是旧疾复作矣。甚矣乎,斯文之奇奇,斯士之落落,如腊之毒,如酒之酖,恍然堕我于沉绵之乡,而不知其所从,不克以自拔也。抑某与总干有何宿负,有何沉冤,而使我至此极乎?诗甚清新,第赋兴二体自己出者不加多,而赓和一体不加少,何也?大氐诗之作也,兴上也,赋次也,赓和不得已也。我初无意于作是诗,而是物是事适然触乎我,我之意亦适然感乎是物是事,触先焉,感随焉,而是诗出焉,我何与哉,天也,斯之谓兴。或属意一花,或分题一草,指某物课一咏,立某题徵一篇,是已非天矣,然犹专乎我也,斯之谓赋。至于赓和,则孰触之,孰感之,孰题之哉?人而已矣。出乎天犹惧戕乎天,专乎我犹惧强乎我,今牵乎人而已矣,尚冀其有一铢之天,一黍之我乎?盖我未尝觌是物,而逆追彼之觌,我不欲用是韵,而抑从彼之用,虽李、杜能之乎?而李、杜不为也。是故李、杜之集无牵率之句,而元、白有和韵之作。诗至和韵而诗始大坏矣,故韩子苍以和韵为诗之大戒也。书数篇皆闳以肆,不能免乎于世而皆不丧己,尝从事乎场屋之文而此乃不类乎场屋之文,是难能也,其他可能也。史评妙绝一世矣,如萧相国之门得士之多,如项羽善将兵而不善将将,如史不载萧何所奇韩信之语而探知其语,如项羽、英布时分军为三之或得或失,如世未尝无士,如宏羊当诛而不可烹,如卫、霍之客去留不以两将军之盛衰,如公孙弘、张汤接天下士而未尝得一士,此数条乃古人眸子所未尝觑见者,而今独发擿之。至于晁错东市之祸乃教人主以术数之效,公孙弘险贼之隐心与张汤暗合者九,娄敬、萧望之、隽不疑不肯易衣露索解剑以趋合上好,此三条者尤足以堑刑名之键,诛奸邪之胔,障河曲之澜,其有补于吾道世教岂小也?兹又一编之中珠之灵蛇、玉之连城也。先察院非不得位而非得位者,德浮于位而位不浮于德也。今有子如此,不得位而得子,其不贤于得位乎?某也诸子鹿鹿,真景升儿子不啻也。既以为先丈贺,又以为某愧耳。然大儿乃得亲炙贤同僚,岂不足以为某贺乎?命戒诸上官书,此某之责也。知士不荐,自同寒蝉,吾尤昔人而又为之。然今之能为人轩轾者,势焉而已矣。而某也,韩安国之死灰,柳子厚之粪壤也,是能为总干之轩轾乎?先是,大儿来求某之荐书,以彻闻于诸公间,有不待某之书而已举之者,有待书而即举者,财一二而已矣。有虽不及举而犹答书者,有得一书而不答者,有得一书再书三书而不答者,为子受诟,其不浅之为丈夫乎,为子受诟,孰若为贤受诟?况未必尽诟乎?然计其必应而扣焉,犹未必应也,然犹可扣也。知其必不应而扣焉,是欺友也。与其欺也,宁已。张板曹顷某在金陵时,渠以其叔父泉干公京削为嘱,既而某不能及。若扣焉,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尚书帅亦闻已深相知,且相许,总卿、漕、监亦与帅同此意,似不必更假某之言,以分其特达之恩也。或持是书以呈似焉,即荐贤之至公也,又奚以私扣之陋为哉!其馀皆无半面,惟石漕乃故人之至不薄者,且尝以大儿之举扣之。今既未拜其赐,敬纳一书,然亦未敢必也。特自计其可必者止如此。臂痛,视管城子如寇雠,久不与通,乃今与从事不独瘕癖之疾复作,臂痛遂大作矣。惟自贵珍,善刀藏器以待时须。
魏郑公劝行仁义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四、《诚斋集》卷九○
论曰:人君之于道,资有所近则言有所入。盖道无难易,而君子之言有从违;言无从违,而人君之资有远近。资之所不远,小人不能却而返;资之所不近,君子不能劝而进。太宗之行仁义,人以为郑公之劝也,帝亦自以为公之劝我也。不知夫非公之劝也,言之入也;非言之入也,帝资之近也。帝之资不近乎仁义而可劝,则封伦亦能劝之矣。故太宗曰:「魏徵劝我行仁义」。君子以为非劝也。天下之治乱,其发在机,其泽在人,非发之难也,决之难也。盖天下无一定之说也,天下而有一定之说,则谁不能决之者?是故儒与墨并兴,而道与术交攻,此有此之说,而彼亦有彼之说。将从其所谓道,则倦于难成;将不从其所谓术,则乐其有速效。难成也者,难毁者也,速效也者,速祸者也。世主能作其怠心以胜其乐心,见其难毁以破其速祸者希矣。治乱之机,一言发之,百世不得而移之决之者,果难矣哉!秦堂上之一议,甘龙之言不胜,商鞅之言胜,君子已知秦之短矣。汉匈奴之一议,王恢之言行,韩安国之言不行,君子已知汉之灾矣。而秦昭王、汉武帝不自知其祚之短、民之灾由此而生也。不惟不知之,又从而乐之,可悼也乎?唐之治不在乎贞观之后,而在乎贞观之初。贞观之初,太宗求治而未有所从,郑公尝有言焉,封伦亦有言焉。公之言仁义之言也,伦之言刑名之言也。公之言似甘龙,似安国,似可倦;伦之言似商鞅,似王恢,似可乐。方是时,一言之胜负,一代之治乱也。君子忧之,非忧其遽乱也,忧其发也。非忧其发也,忧其决也。使太宗有秦昭王好伯之资,有汉武帝喜功之资,则伦之言胜,而公之言不胜矣。公之言所以胜者,以帝之资不近二君之资故也。帝之资不近二君则乌乎近哉!帝资之所近,近乎先王仁义之资也。资之近,故入之也坚;入之也坚,故决之也果;决之也果,故发之也成。米斗三钱,外户不闭,四夷来宾,非劝也,资也。非劝而太宗以为劝,岂亦太宗之贤,乐其言之忠、而忘其资之近故耶?大抵求治之主莫难于有其天,有其天矣,莫大于尽其人。曷谓天?资是也。曷谓人?学是也。乡人之悯孺子入井也,齐宣王之不忍于牛也,太宗之观明堂图而罢鞭背也,禹汤之泣辜祝网也,其天者相近也。然乡人之不为齐宣,齐宣之不为太宗,太宗之不为禹、汤,何也?其人者相远也。充其人之学以极其天之资,乡人其不为禹汤乎?而况太宗之贤也哉?君子于此是以为太宗而叹也。谨论。
问诏禁臣僚苞苴请托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五、《诚斋策问》卷下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杨墨之仁义原于申韩,申韩之刑名原于道德。秦人之焚书原于诸侯去班爵之籍,汉俗之矫激原于光武宠名节之士。天下之事,其所致之由莫不有原。是故善去蠹者必究其生蠹之由,善除害者必除其贻害之始,善革弊者必审其开弊之端。何者?诚以其原起于此故也。昔者魏风之薄原于在位之浮靡,于是得毛玠以典选,而鲜衣美服自绝于下。唐俗之衰原于在位之奢汰,于是得杨绾以当柄,而导从音乐自彻于时。大抵天下之理,上有以示之,故下不得不从;我有以召之,故人不得不应。木以其樛而葛藟累,阿以其卷而飘风至,使木与阿而无以来之,则彼胡为而然哉?呜呼,通此说者可与论苞苴之术矣。夫官吏所以有苞苴之弊,何缘而起耶?其必始于权门要官皆趋所向,联属之吏思所以媚之,往往珍甘技巧,惟恐其后,此苞苴之所由炽也。且以一二言之。拥使轺者有所欲,则一道之官吏孰不乐于奉承?握虎符者有所欲,则一郡之官吏孰不竞于趋赴?绾铜章者有所欲,则一邑之官吏孰不亟于逢迎?如是,则苞苴之弊何以革乎?窃读唐虞三代之书,见其臣下百吏奉法修职,而不闻有苞苴之弊者,此非古之官吏为独醇也,盖其当时垂绅正笏于庙堂之上者惟知亮天工,而不知所谓利;分职率属于槐棘之位者惟知代天工,而不知所谓利。为司徒者知掌邦教而已,利则不知也;为司马者知掌邦政而已,利则不知也。彼其居于上位廉洁如此,则天下之人虽欲以苞苴中其所欲,乌所得哉!苞苴之不行于唐虞三代,良有以也。乃若汉唐以来,何其纷纷耶?泽要者鬻权,选举者鬻官,典刑者鬻狱,修史者鬻辞。贿赂公行,货易成市,士大夫安而为之,习而成之,恬不知愧。且如韩安国贪财嗜利,而受淮南之金,九卿之贵者若是,馀何责焉?田鼢市买郡县器物,相望于道,以至诸奏珍物玩好者不可胜数,列侯之尊者若尔,他何罪焉?至于李逢吉之党有八关十六子之号,凡所请求,先贻关子,后逢吉,无有不遂,则欲其不为苞苴,不可得也。王叔文得君,乃通天下贿赂,日月不阙,且裁巨匮之窍以受珍,则欲其不为苞苴,又不可得也。然则苞苴之风所以盛行于汉唐之际,推寻其原,宁不有自乎?恭惟主上比降诏旨,深以苞苴为戒,且谓居上位者必有所欲,而人得其所欲以济请托之私。呜呼,大哉王言,真知所以革弊之原矣!将见纶綍一下,内而朝廷,外而百官,莫不精白一心,以承休德,则苞苴之风何患于不戢哉?明策下询,且谓在位在服怀精白之操,励廉耻之节,以无负明天子之意,愚虽不敏,请毕其说。昔尹翁归之治扶风也,有欲托其邑子者,畏翁归而不敢言,羊续之为太守也,有遗一鱼者,挂之于庭,后复有献,则出以示之,献者愧而止。使今缙绅之间皆得若人,郡下百吏有复为苞苴以济请托之私者乎?区区之意,惟愿居上位者清心寡欲,而正以待之,则苞苴之弊不期息而自息。所谓澄其源而流自清,端其表而影自正,诚在于此,执事大人无以为无甚高论。
论使材二疏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抄本《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五
一曰无责全材。臣尝论之曰:圣人之用天下,常使人欣欣有自喜之心,下自一介之吏,等而升之,人自各顾负荷可用于世。才者常思奋其才,智者常思泄其智,一旦苟可以施为,则激昂驰骋,惟恐后时而不发。当此之时,天子优游于上,而天下之人奔走于下,大者则为之劳心以集其事,小者则为之劳力以济其职,孜孜矻矻以自逞其能,疲弊辛苦,终其身而不倦。甚者蹈白刃,触汤镬,冒患难而不知辞。惟夫自以为无用于世,则气消意坏,虽有才智,久而散缓腐败,以至于枵然而无用。夫天下之才智可作而不可沮也。世之良弓,激而发之,一寸之镞可使有千步之势,弛而放之,与仆株朽木同。故圣人常以有用引天下,以为无用而自绝,则其可用盖无几矣。臣尝叹息唐八司马皆天下雄豪伟特之才,如柳宗元、刘禹锡,其所蕴藏盖百分未试其一。故其陵厉轩昂之气,虽忧深憔悴之中犹自见其文章议论而不可没;其精华果锐盘屈而低折,不得已而暴露于荒州僻郡之间,盖亦有过人者。而程异晚年复振,则唐之财用遂霈然。此岂可以不惜也?盖尝读《洪范》之书,以为皇极之道广大而不狭,宽厚而不苛,而尧、舜、禹、汤、文、武所以用天下之术,颇可以推见于此,何者?有猷者,有谋略也;有为者,有胆力也;有守者,有志节也。有谋略者能画,有胆力者能办,有志节者能立。此不可不念也,故曰「汝则念之」。虽然,有谋略者或至于诈而不知正,有胆力者或至于纵而不知法,有志节者或至于执而不知惧,盖非天下之中道矣。虽然,茍未丽于恶者,亦不可以不受也,故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嗟夫!皇极之道,非圣人孰能行之?荀彧、崔浩、张华、王猛之谋略,杜黄裳、李德裕、张柬之、郭崇韬之胆力,申屠嘉、张昭、窦武、何进之志节,此固硁硁者,有所不录也。臣闻昔者太祖皇帝以大度致天下之士,深知赵普之贪、曹翰之横,而包涵覆盖,未尝见于辞色,故赵普、曹翰俱得以为名臣。自雍熙、端拱之后,用法愈详而责人愈密,盖其弊至于今有二:一曰记旧恶而不开其新,二曰录其暂失而不责其后效。且天下之士谁能无援而进者?陛下以天下之权付之宰相,凡取予黜陟皆出其手,而今之议者曰:「某人故相党也」。臣愚不知谁非其党欤。既斥其尤,则其他自可以淬磨洗濯而与之更始,故臣以为莫若弃其旧而开其新。夫人一辞令之不当,一措置之不审,虽大智有所不免,而何必铢称寸量于其间。铢称寸量,则自公卿大夫以下,至于州县之丞尉,其破碎而不全者甚多,而非可以一二数也。故臣以为莫若略其暂失而责其后效。故夫天下之势要使轻重两适,其平而已。台谏者列善恶之实而致诸天子,天子者权善恶之宜而置诸士大夫,是以能平轻重之势。何者?台谏列善恶之实而处之以公,故人无邪心;天子权善恶之宜而行之以恕,故人无弃方。此所谓并行而不相悖者,然臣之论非所施于大奸慝也。
二曰无拘定制。臣尝论之曰:圣人之于天下,惟其我取必于人,而不能人取必于我,是以天下惟圣人之为听。何者?我取必于人则权在我,人取必于我则权在人。人主之所为奔走于天下者权也,以奔走天下之具而委之于人,则欲富者富,欲贵者贵,如执券取偿,其势不得不应。随其所欲而应之,则我之富贵有限,而彼之所欲无穷。置而不应,则鬨然有不平于其心,浮躁者则怨怒而形于色辞,而长厚者亦不免叹息滞闷而不能一日释其意,以为天子爵禄,彼当予我而我当得也。倚之以必予,而不予以为吝;计之以必得,而不得以为枉。故人主多负谤于天下,而天下多不尽力于其君。所贵夫圣人者,不牵于天下之私情,而附合于天下之公论。彼天下之私情,孰不欲富,孰不欲贵?而圣人一以公论概乎其间,必其有可以得富贵之理,然后遗之以富贵之资,故得之则释然有以自慰其意,而不得者亦慊然有以自愧其中。自慰以坚天下欲为之心,自愧以作天下不为之气。臣尝读西汉《百官年表》,以为武帝规模法度固不若古帝王之粹,而其役用天下皆圣人不言之妙术也。张欧为中尉九年而迁,而宁成之迁四年,韩安国之迁一年;商丘成为大鸿胪十二年而迁,而田千秋之迁一年,田广明之迁五年。故臣以为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迟速推。汉制,宰相之阙则取诸三公,三公之阙则取诸九卿。然而石庆之死,御史大夫当迁而不迁,而太仆公孙贺得之;公孙贺之死,御史大夫商丘成当迁而不迁,而涿郡太守刘屈氂得之;御史大夫延广之罢,九卿当迁者甚众,无何,取诸济南太守之王卿;御史大夫公孙弘之相,九卿当迁者甚众,无何,取诸河东太守之番系。故臣谓武帝之用人,有不可以次第度。彼武帝者,以为吾之爵禄而使天下以意揣而情窥,则吾爵禄之权将折而归诸天下,是故示之以不可知之端,而引之以不可穷之绪,使天下惟知爱之而为,为之而力,而终莫敢有所歆羡邀持于其间。此固武帝之所以为雄才大略也。迩者大臣之议,患夫在朝廷者居之数月,则悄悄然已有欲进之心,居之满岁,则汲汲然遂有必进之意,又少迟之,则凛凛然不可留也,是以故岁之诏定日月以为迁易之限曰:「将以沮躁进者之心也」。患夫在朝廷者不量浅深,不度高下,无故而迁,不愧不得而得不逊也,是以故岁之诏循序以为进擢之格曰:「将以塞侥倖之路也」。此二者其意则甚公而其名则甚美,然臣之所虑者,士大夫取必于朝廷之爵禄,而朝廷又自开其必取之门,臣之所不识也。夫天下惟不可为此必然之说也;为此必然之说,则人将有必然之心。今将致其力者,则先令之曰:「行百里予百金」。而未至于百里,百金固不可得也;至于百里,虽跛蹩者亦无以却之矣。其初欲以致有力者,而其终不能却跛蹩,此必然者之过。为今日之计,莫若参其才之优劣,揆其绩之高下,废置予夺杂出于必然之间。使天下之人知之而不能名,名之而不能议,然后有以服天下之心而致天下之力。夫使天子之爵禄而日月可以驯致,资序可以必得,虽童子皆能逆计之矣,而乌能以鼓舞天下哉!
二堂先生文集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双溪集》卷三
炎昔从先大夫读书于不窥斋,是时北山翁即世方十有四年,其遗文编次整整,无遗佚者。然炎才年十四五,学作举子文字,未能详观,纵使详观,亦未能识其指趣。其后挟琴书鬻文以糊口,既得一官,又随牒奔走于四方。曩时家集虽欲一见,无由矣。中间解临湘县印,归里中,其孙畤属炎为序。炎即如江西寓居,久之,为序一通附归,而翁之文寔未尝得熟复披阅也。去年自楚东罢归,首求家集,已散失不存,再三搜访,乃于其曾孙从之处得书启杂文二帙,又于族孙实处得古律诗一帙。合所得编次之,分若干卷,盖所有者十之六七,亦非全书。编次毕,喟然叹曰:此天下之杰作也。其初也秘而不传,其后也佚而不传,失今不搜访,且将湮没无传。今幸传矣,虽然,所传者翁之文也,文之外有不传者。炎咨嗟痛惜,不止于喟然而叹也。翁守上饶日,青溪之盗因时升平,俶扰东南,陷睦,陷杭,陷歙,陷处,陷婺,陷衢,处之守臣彭汝方死之,其馀不走则降。贼乘锐来犯上饶,翁以孤城捍其锋,屹然如巨防之制水。奏用其属吏铅山宰王舜举为倅使守城,监铸钱院高至临使提军出战,而翁调兵食,筹守战之策以授二人使行之。贼攻城不能得志,其气稍衰。退屯柳家都,至临夜率锐士衔枚火其营,鏖战,贼狼狈败走,乘胜遂复衢州。奏功,徽宗皇帝嘉叹,降诏褒奖,进官职二等。王甫方当国,与翁旧有嫌,媢其功,用御笔改知严州。上意悟,复还信州。翁于是作二堂,摘诏中语榜以示后人,盖以侈圣上之赐。而甫衔之不置,嗾御史搏吠所憎以快意。会宪臣张苑者希甫意,以事中翁,翁论争之,辞色甚厉。甫等愈怒,益媒孽之,是以诏旨逮翁,欲泄积忿。锻鍊无所得,狱吏曰:「如是,不免烦朝散一行」。翁慨然曰:「天乎,有是哉!吾为人子,岂可牵连垂白亲入牢户」。乃自诬服,坐是流离窜逐,久乃还家。高宗中兴,吕元直丞相当国,知公之冤,乃为上言其无罪,尽还旧秩,驿召诣行在所。连降诏促其行,未至,以淮上多盗,遂知无为军。继而戚方扰江东,漕使朱公异奏知信州。张琪践蹂,宣徽制置使权公邦彦奏知徽州,而公已老矣,遂解印绶以归。归六年,终于牖下。近年郏升卿师古为守,属罗愿端良修《新安志》。有族子馆于郡壁,端良问翁出处本末,族子无远识,不能为翁辨诬,又不能明翁之功,翁之子孙亦不以告端良,遂略而不书。然信州之功有天子之诏,有内翰汪公藻二堂之碑,有信州寓公寄客数十人破贼保城诗颂,粲然如五纬七宿,光芒在天,志虽不书,未足多恨。炎尝执笔隶太史氏,石室金匮所藏皆得见其副墨,意公姓名必载诸汗青;然非特不得立传,《徽宗皇帝纪》中于公破贼一事不书,又求之《方腊传》中,首败于信州一节亦不书。盖王甫用事于内,既媢公之功,而童贯握兵于外,又欲自专其功,故汝方死贼之节见录,而吾翁破贼之功见遗,史臣将不得而书也。昔者汉之韩安国、唐之郭元振,皆凛凛为时名臣,而晚节偃蹇,困踬而不振。然名在册书,千载之下尚得见其行事,而知其为贤。翁之智略才气足以杰立于万夫之上,见于小试,不见于大用,而声烈奇伟如此。傥翁得志,谋谟中朝,则其所成就者从可知矣。不幸以无罪为小人所诬,以有功为小人所掩,重不幸,其姓名不著于册书,日远日忘,且将无传于来世,炎之咨嗟痛惜者在此。故因而次其遗文,恳切言之不能已也。翁之诗,大篇舂容而力常有馀,短章清美而意无不足,他文亦有典有则,皆非苟作。识者当能辨之,无待炎之称赞。翁讳悰,改讳愈,字原道,官至朝请大夫,职至秘阁修撰,晚自号北山老人。今题其遗文曰《二堂先生文集》者,著信州保城庇民之功也。
观文殿学士钱公行状(代汪尚书)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八四、《攻愧集》卷九二
曾祖暄,故任中大夫,宝文阁待制,累赠太师,镇国公。妣陈氏,赠国夫人。
祖景臻,故任少师,安武军节度使,累赠太师、康国公。尚仁宗皇帝女秦、曹国贤穆明懿大长公主。
父忱,故任少师,潼川军节度使,累赠太师,雍国公。妣唐氏,雍国夫人。
本贯开封府。钱公讳端礼,字处和,年六十九状。
吴越忠懿王六世孙也。高祖惟演,以文章受知章圣,掌内外制十有馀年。擢枢密使,以襄钺镇盟津,移洛阳。欧阳文忠公修、尹公洙、谢公绛皆在幕下,一时士靡不歆艳。谥文僖。镇公在庆历、治平间号良二千石,神宗朝王庄定公存领三司,镇公为副使。奕世光显,至康公而愈大。公雍公第三子,以贤穆之孙,政和初授宣义郎。七年,赐绯。宣和三年,赐金紫,主管西京嵩山崇福宫。靖康元年,监登闻鼓院。未几,随侍重亲,避地湖广,累奉祠禄。绍兴三年,添差通判台州。岁饥,方议赈给,饥民千馀人集谯门下,守欲设兵卫。公曰:「是促之为乱也」。亟开仓,俾以次受粟,无敢哗者。识其间有猾吏数辈,白太守尸诸市,一境安堵。公时方年二十馀,由是声名籍甚。四年,通判严州,又改湖州,皆不赴,主管华州云台观。七年,通判明州。太守尚书莫公将知公明敏,郡政多决于公。除直秘阁。后政以苛敏自任,僚吏重足而立。公独以理折之,不为屈,又加敬焉。十五年,除提举淮东茶盐。引对,改除两浙转运判官。时方缮治行阙,增葺宫城,公与临安守分任其役,率先告办,除直徽猷阁,进宝文阁。漕司有积镪近万万,或劝公献之。公曰:「此朝廷外府也,何以献为」?时宰不乐,遂罢归。十七年,除淮东转运副使。时金使方通,官吏希赏,趣办过丰,一切取给于民,怨嗟相闻。公日力言于朝,人皆危之,公曰:「目睹公私之害,忍不言乎」?秦丞相亦察其诚,遂为减入,至今赖之。漕计率耗于无名之费,岁用多请于上,公革去宿弊,帑廪有馀。遂乞罢大农岁给,又储三年之赀为备用库。明年,进直龙图阁,知婺州。公入境,闻岁方苦旱,即斋素默祷,首祈于星祠。香火未收,雨已大注,邦人欢呼。已而霖霪不已,公度必有水患,亟募客舟百馀艘,人或以为蚤计。一夕水暴至,城不没者才数版。浮梁既漂去,溪南市人求救者号呼震动。公坐城上,厚赏舟人,竞载以济,几数千人。公分处僧舍,计口给食,悉遂全活。去之日,遮道挽留,生立祠至今。奉祠三年,丁雍国忧。服除,知衢州。过婺,阖境送迎,近世所无也。三衢大火,公以民居侵据通途,不因是时一正之,害未艾也,乃访古沟遗迹,尽复其旧,自是无火灾,民方大以为便。尝治一豪氏之无良者,偶与漕有连,以属公。公必欲竟其狱,漕阴中公而罢,人皆冤之。二十八年,除知抚州。抵玉山,以病丐归。是冬召赴行在。次年陛对,除太府少卿。七月,除秘阁修撰、两浙转运副使。公尝领浙漕事,至是十四年再至,人以为淹回,而公曾不介意。振举职事,视昔有加。居无何,显仁皇太后上仙,太上皇帝欲得典礼严备,御笔委公专领办护。公晨夕不少懈,讫事,进右文殿修撰。三十年正月,除知临安府。府以应办积欠民户缗钱几数万,公曰:「天府为郡邑首,即售物不偿其直,何以示天下」?尽还之。明年七月,除权户部侍郎。先是,御史中丞汪公澈论版曹阙官,当遴选。太上问谁可者,对曰:「钱端礼可」。故有是命。八月,兼枢密都承旨。九月,兼权知临安府。公尝建明用楮为弊,至是专委公经画,分为六格,出纳皆有法,几月已易见镪数百万。三十一年八月,丁雍公忧。次年,今上即位,公取故谏议大夫忠肃陈公瓘所撰《刍说》中二十事,事为之说,号曰《正论》,进之。时边境方扰,公言战守为尤详。其略曰:「当今国家利害莫大于夷狄侵侮,然图大之计不若从是而务实,张虚声,蹈实隐,非国之福也。去年诸军所可恃者,独一刘锜,而首不能支,托疾退师。其馀或避舍宵遁,或全军陷没,或逗挠不进。间取小捷以欺君上,公肆大言,然无成效。幸而敌人自相残灭,不然可为寒心。今金主新立,陛下嗣服之初,所当讲聘睦邻,修明政事,训励士卒,增理边要。外与之和,而不忘内修,中原之民将见襁负而归王化矣」。上每为称善,赐亲札曰:「卿世积忠孝,姻联戚畹。虽居忧于外,乃心罔不在国家。载阅奏篇,备详忠谠。嗣有闻见,无惮剡牍」。公又奏曰:「陛下训练甲兵,申命将帅,人人贾勇,无如今日。兵法曰:『倍兵不战』。盖众寡强弱既已不同,纵有骁勇之兵,忠义之将,适足以饵虎口耳。今彼势虽屈,而事力尚强,未可与之较胜负。今日将帅非无忠勇之士,恐为匹夫之勇,乘危侥倖,贪小利而忘大计。使得一城一邑而旋得旋失,既不能保持其民人,又不能坚守其要害,更相屠戮,以激强敌。不惟终无所益,久致寇兵。愿陛下审思利害而熟计之,明诏诸将无妄出兵,以蹈后患。夫戎狄俗尚杀戮,然两世俱遭篡弑矣。报应之理,各以类至,是杀人岂有利哉?艺祖不血刃而得天下,尽除五代专杀之弊,故四海之内归仁焉。陛下若取法祖宗,以仁政为先,自可以鞭挞夷狄,不在于战胜而后定也。令彼杀我亦杀,彼斗我亦斗,诸将疲于奔命,民困财竭而兵革不息,意外之虞又有不可胜言者。太上讲好,息民二十馀年。今一旦欲以虚名招实祸,献言之士徒以口打贼,若将帅妄希功赏,误国远图,后虽孥戮之,亦无及矣。臣窃谓当修睦邻好,以怀柔为务,则安靖休息,不妨固守边障,遵养时晦,上以奉两宫之欢,下以安百姓之生,仁及草木,则中原不难图也」。隆兴元年冬外除,召对内殿。自符离失利之后,南北相持,和战未决。公奏曰:「窃观注措施为可谓勤且劳矣,且夫大功必立而未闻其效者,岂非议论偏胜,机事失宜,未得其当耶?中原之当复,人皆知为不可缓,恐须时至则可为耳。今士多持以为进身之资,揣摩上意,所以施为之事未尝有成,徒捐货财,虚费民力,有用兵之名,无用兵之实。是欲增重兵威而反弱国势,岂不为邻人所侮哉!至于招纳叛亡,交结邻援,此皆贾怨生事,无益于国者」。又以江东守备未具及所用将帅未尽得人,又奏:「臣闻金人数有文移,取索俘掳人众,是衅已开,为兴师张本。敌人犯边,淮东必自清河,淮西必自涡口,两处当豫选枭将,委之拒捍。维扬、六合、和州当为声援,须择有谋略三大将临之。高邮僻在一隅,三面阻水,止可以处游兵水寨之属。或可为间探,不可专恃。陆贽谓兵当居重以御轻,盖谓以轻兵居前,重兵居后,为臂指之用。淮上既固,则大兵当屯于沿江,如采石、宣化、镇江、江、池皆当严备。又须选名将数人,如前日有因事而罢者,愿加收恤,谕以恩意,稍复官爵,责之后效,孰不愿尽死力?仍须以威望素著,怀忠善谋者使各护一路。敌知备禦有方,未必便敢轻犯。若处之失宜,反为所易。故上兵伐谋,不待战而定胜负也」。是日除户部侍郎兼枢密都承旨。二年,寓吏部侍郎,上面谕:「前日劄子议论甚好,朝臣皆不及」。时韩公仲通为尚书,同对,论及经费,因奏所入有限,兵食日增,正恐此去或更有调发,不易应办。公奏曰:「臣顷在户部,已见支用不足。尝总一岁出入之数,比较五年增损多寡,为会计录上之。后自度牒既行,仅得八十万,通约有四百馀万,内库取拨又不在此数。而辛巳调兵为之一空。今日匮乏,实由于此。今宿兵之久,未见休息之期,臣等所以夙夜惴恐,未知救弊之道」。上云:「直须恢复中原了,财赋须充足」。仲通奏曰:「恢复恐未可必,且愿陛下经度目前所用」。公奏:「仲通之言甚是,望陛下听纳」。上亦称善。时左相汤公思退、右相张公浚招户部长贰同到都堂,右相问两淮兴兵用度钱粮,公云:「未知合用多少」。右相云:「军中大费,且备千万」。韩公欲退而议,公云:「此事体大,须与两丞相执政面议。若非于经费内分拨,必须飞泛措置。经费既不自足,飞泛必取于民。民力困敝,若无名横敛,不惟不堪,必致人言」。韩公云:「民间科敛甚难,不知以何名取之。惟有盐钞一事,容试议之」。公曰:「盐事差可为,然添起钞面,则民食贵盐,未必及千万之数。改法亦重事。若一切行之,恐致中辍。须先有定论,然后有司可以奉行」。后再论盐事,右相云:「不若卖度牒数万道」。寻有旨,且给一万道,然竟不施行。时左相乞出,公因对,又奏:「今廷臣群居窃议,但以和战守三事为进身之资,未尝权国之利害,分朋植党,牢不可破,以惑上听。万一事变,奈何?三说不必执一,但度事力浅深,知彼己当何如耳」。上极然之,问今日当何如,公即奏:「三代以至秦汉,夷狄多得志于中国。所谓『王者不治夷狄』,非不治也,以不治治之也」。因历陈秦皇、汉武用兵之祸,高帝和亲,宣帝不用兵之利。澶渊之盟,为中国之福。燕山之役,致靖康之变。又言:「太上讲解,以致乂安。陛下欲成恢复之志,此圣主之用心也。然兵者凶器,帝王之道以仁为本。太祖灼见,故以不杀为武,应天顺人,指顾而定。中原破荡,而四海独知有赵氏,岂非仁恩之至乎?非不知顺旨迎合可以保爵禄,世受国恩,蒙陛下非常之遇,臣而不言,谁当言者!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上改容欣纳,云:「卿论事甚详」。因赐卮酒,且云:「卿可见汤思退,谕朕旨,令勿再请。仍见张浚,令早行」。退诣二相府宣谕,右相遂行。三月,充淮东宣谕使。王公之望使淮西,公奏又详陈秦汉之事,且言:「魏晋以下,无术制夷狄,以至于乱者多矣。惟有唐制颉利,得先后之序,和吐蕃有终始之谋。五代石晋之事,尤不足言。自完颜亮入寇,于今四年,天下不得休息,杀伤不可胜纪,疾疫者殆无虚日。官爵不足以充赏,钱谷不足以为用,内外急迫,上下煎熬。而议者不深维大计,惟空言以求虚誉,抵巇而要利权,国何赖焉!臣故历陈自古所以制夷狄者在德,保人民者在仁,愿躬行此道,以致太平。今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精。欲增兵则饷馈无所从出,欲增备则人力有所不胜。虽使敌不犯边,但见日以自困。今所以未长驱而来者,盖完颜亮覆车未远,虑挟弹者在后。欲与臣下重兵,恐有尾大不掉之患。又河南困敝,未易鸠集,故委前日馀兵付二元帅,使自经理,其意盖欲和耳。故在今日和之为利,南北均焉。或以前日持用兵恢复之说者为勇,为忠,为刚,以今日和议为懦,为怯,为弱,此不明事机,不计事实之甚也。用兵而败,岂不为懦?连兵数战而无功,岂不为怯?与敌角逐而不能胜,岂不为弱?今断然行仁义之事,修文德以来远人,可不谓勇?陈帝王之道以辅明主,可不谓忠?以柔克之,可不谓刚?又况古者兵交,使在其间,礼文之事安可遽绝?前日敌帅力言四郡之地,若使命得通,庶几有可商榷,未至遽行。万一彼以重兵攻下四郡,寇襄汉淮甸,重相邀索,和则退师,不和则进兵,不知其时议者何以处之!昨小使之行,自来无此体例,为彼摧沮,以自取辱。盖缘事多轻发,不思后图。兹蒙选择,俾宣德意于淮东,及令经度事宜,不敢隐默,取误国之诛。望察臣愚忠,明诏大臣,早定其议」。御笔付三省。又奏:「向者经营山东,得海州而终不能守。中原之人非不怀祖宗之德泽,归陛下之仁圣,然自出兵收复,所至劫掠,重扰其民。既而又不能坚守,为金人屠戮,肝脑涂地,生业荡散无馀。若此,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难矣。陈、蔡、顺昌、寿春等处皆被此患,如此招来,适足以离人之心,竖后日之敌也。传闻道路,或谓吴璘已失德顺,秦州不守,还保川口。果尔,则可见用兵无效,虚费钱粮,枉杀军士,初无益也。不徒无益,正恐衅端再起,兵连祸结,养成大患,虽有智者,不能为陛下谋矣。方今将帅兵强马壮,未有如璘者。力尚不敌,况馀人乎?建康、镇江之兵,经王权、李横败衄之后,率皆伤残之馀,又且数易主帅,士气未振;江、池、襄、汉之兵尤为乌合,殿司一军为成敏破坏,死损大半;而东南诸郡起发之兵懦弱,不堪披带,缓急必致误事。臣故曰:和戎,国之福也。闻金人大军见屯虹县,积粟粮,秋冬必为边患。两淮城邑半为丘墟,虽欲坚守,战备不具,又无兵力以拒之。或欲清野,则是先自弃之。万一彼留戍淮上,俯视长江,以久相困,岂非危道哉!虽欲与之连和,彼必偃蹇邀索,何以应之?靖康议割三镇,百官廷议,举朝皆谓寸土不可与人。后敌骑长驱,事穷势迫,则或言割地,或言固守,一时不能坚决。金人径抵京师,三镇平下,遂成大变。前日议臣相与太息而已,真可为痛哭也。臣所以堕肝胆吐情实,愿陛下夷考前事,永以为鉴,早定和议,遣使通诚,以保国安民为计。既和之后,养勇以待时,蓄积以富国,待兵力既壮,机会可乘,惟陛下所欲为耳」。又奏:「专言用兵者,尝谓敌人已弱,可以恢复。今止得一宿州而遽弃之,则恢复之计复如何?有用兵不胜,侥倖行险,轻躁出师,大丧师徒者,则必胜之说果如何?有自献其说,欲折服人使用敌国之礼者。及从而遣之,则辱命无所不至,使至今和好未决,则未见其折服使人之效也。有称长安谈笑可取,凤翔之虏如何可逃者,今西师取一德顺尚不能有,则未见其谈笑取长安之效也。凡此数事皆可考验,误国明甚,不可掩。愿听言则审其忠实,立事则黜其浮议,幸甚」。五月,公至扬州,颁诏劳赐诸军,即申朝廷云:「虽未至楚、泗,淮上守备大略已见。扬州城补葺破敝,全无楼橹,何以容人?借使有人,须积粮为一城之计可也。设敌人自天长径入瓜洲,旷野约可容二十万,则扬州岿然在后,讵能坚守?瓜洲两小城,不过容五七千人,岂足当其锋?两处守禦止如此,泗州邈在淮北,如敌兵渡淮,不必取泗州,远则光濠,近则浮山一带,皆可以济。近日淮北贼过浮山寨,却夺妇女驴马,泗州恬然不知。或敌人径渡,及自清河口运粮而来,泗州必先隔绝。此不待图上,灼然可见。若自西路而入,则海、淮、泗折北不支,扬、楚坐困,前日刘锜之败是也。今营屯备守皆严,将士亦愿贾勇,其如地势平旷,分布难遍,聚于一处则不能分守要害,各守一方则临事难应大敌。今刘宝一军分屯外,在寨者不满二万,自以为忧,正以前出后空,别无后继。或谓轻兵在边,重兵留屯江上,则敌可直临大江,小驻不去,坐失两淮,尤非策也。至若军须调度,粮馈犒赏,金帛官爵,计今日帑藏,可充其用否?今泗州姑少增兵,以张声势,移江阴一军,亦可以安边民,助军声尔。若决欲守备如金汤之固,前日盖尝大有所费矣,皆徒劳而必不可恃。若欲开拓以希大功,万无一可。故曰用兵难而守亦不易」。罢扬州牧马监,塞楚州满浦闸,增清河之戍兵,积监本之赢赀,皆公措置之大略也。既至盱眙、泗州,宣诏犒师,与守臣遍巡城上,观览形势。时准御笔云:「泗州可弃则弃。今夏金人蓄锐,秋必犯边。彼以重兵得泗州即去,则于我无利害,不必与之争锋。若守而不去,则会重兵,绝粮道,是不战而胜也。若彼得泗州而平其城郭而去,则我亦平其城郭,如淮阳军之类是也。朕调发卿以前军屯楚州,扼清河,轻兵守泗。王琪以殿司兵二三万屯扬州,郭振屯六合,淮西自有王彦、张守忠等。敌兵虽众,何足忧?止恐调发不及而来。卿宜保江上,朕便遣三衙兵至江上。卿宜军往楚州。别有所见,即具奏来」。时审议官胡昉、杨由义已回两月,金人声言聚兵于近边,有意连和,而朝廷尚未通书遣使。知扬州周淙、提举茶盐吴巘谓彼计如此,必有所待。欲作本路帅臣一书,钩致彼帅之意,然后审处其宜。公为闻于朝,谓:「两淮与金人各为屯守之计,彼既清野,稍远其兵,我亦宜休息,少减屯戍,其意各欲安静。然彼此未绝关防,欲休不得休,欲静不得静,则饷馈不减于前日,战守相去能几何?缘国是未有定论,前尝有书往来,今遂南北阻绝。周淙等恐因循及秋,敌情难料。若彼趣和之意欲速,则兴师之举必急。兵一交锋,所伤必大。若待其无礼侵踰而后与之盟,曷若先事通情,可以款其意」?因具以淙等书上之。回至楚州,又奏论:「前此屡通元帅书,使命终不曾行,议论久无果决,所以致彼之疑。必曰既不遣使,又无礼币,谓我通书止为款兵之计,持空言以相误也。仆散忠义在边累年,若成和解,彼则无功。今业已签军,意欲一动,力彊则自取,待其不可然后连和,固执前谋以激功利。今虽与之书,彼必持此说,沮格其议。不若便遣信使直造燕山,一则可见金主之意,一则可伐仆散之谋。仍调发诸军,分屯江淮,以备不虞。或不纳我使,纳而过有邀求,则曲在彼,而不在我。兵以曲直为胜负,不系强弱众寡。前日完颜亮之事,正类此也」。又得御笔云:「比得陈敏奏泗州兵少,欲增戍兵。朕俟近秋调发。设若七月敌人伺我不备,冲突泗州,轻则敌,众则避。纵使得泗州,终何能为?卿当按兵持重图之」。六月归奏事,纳劄子十二及六图,一一指陈,仍言守备疏略,恐敌人入寇。再对,上问兵力险要,具以实对。改除吏部侍郎,仍再令日近起发。公又一再入奏,乞早定和议,及和议未决,守备当严。七月回至镇江,被省劄住楚州,以此体度应副北人。登舟至江口,得盱眙报,北人未有来耗。公具申朝廷,谓来朝未可知,若遽往而守待日久,彼无来耗,势必空回,徒致众疑。俟报而动,庶合事机。又遣属官杨由义赴阙奏乞遣使发兵,云:「北人来期,皆是不定之辞,未可信凭。今又无耗,敌情狡诈,窃虑别生奸计。其遣使、发兵二事皆不可缓。若只发兵以待其报,则海、泗二郡必先受兵,中其阴谋。若只遣使以俟其和,则可否未决,不可不虞。惟当遣使与发兵并行,使以尽其礼,兵以防其变。若使至北廷,则坚决之语,誓书一定,然后抽回军马。脱议论有变,势必相侵,则严兵固守,与之力战,是谓应兵。臣虽不武,实无所惧。所以至于再三冒渎天听者,恐一失机会,后必噬脐。望速赐睿旨施行」。数日,又申朝廷:「乞速遣使介以示信。彼见使来必喜,无有使行而兵来深入者。兼使人见敌酋,言必端的,彼此可决。使回即迁西城所有,不过信宿事耳。与其先堕其城,不若速遣使介。彼料吾重于遣使,若使命既往,信非空言。其间设有小不相从,至再至三,议当定矣。书中务存大体,简严其文,不必用前日来书中辨曲直之语,却恐引起不逊之言,后复难处。当少迁就之,以济大议。须兵与使同遣,一则使敌人闻我有备,和议早定;二则安海内之心,亦知吾本谋得和则和,必不得已则战,以和为先事,以战备不虞。如此,则间言异议无从而入,不必待其书来而后遣使。书中或有见胁之语,则不若先遣以释其疑,以破其谋,于计为得」。八月,由义回自行在,云:「到日得旨内引」。上云:「钱端礼所奏未是」。左相又面授劄子三十五道,令亲纳。宣谕劄子系奉圣旨,令将海、泗二州戍兵先次撤回,便令奉行。时丞相魏公杞为本司参议官,是日招刘宝及参议官以下与由义会议,公大言曰:「某屡于内殿奏,和战之议未决,且当固守边圉,观敌情以待其成,举动皆未可轻。必不得已而为应兵,曲不在我。若与之和,彼已求四郡之地,前后虽已许之,彼必候盟书约定而后退师。今使命未遣,虽敌帅通书本相,未曾计割四郡。若无故撤戍而回,是弃之也。彼乘虚据之,自言收复,不以为我之惠。他时别有邀求,或乘时侵轶,孰任其责?上不以某不肖,付之一路事权,一己去就至轻,此事系天下休戚,断之于心,必不敢奉行。须俟遣使,或朝廷通书议定,始可议之」。即具申奏,力论撤戍不便:「缘系北界回书未到之日,承降指挥。今北界回书已到,本朝之书有『续当遣使』之文。若所议之事北界书中悉已相从,则目下撤戍便可交割。或事有未定,只撤戍占据之后,馀事难以商量。纵欲备宣圣主示信之意,他日亦难以口舌争也」。又虑未曾遣使,交割撤戍之后,敌帅据以要功,自称收复,又执卢仲贤之语,必愈费力。兼两州撤戍,合行事多,难以申明待报,恐致误事,乞暂赴行在面奏曲折。得旨:「边事未定,未须求对。别有事宜,速且奏来」。遂上奏,并牒北界官司检缴申。未挟日,金字牌至,奉御笔:「览卿奏劄,欲遣使事。朕初遣卿为宣谕,意在肃军政,明守备,二者皆无所陈。卿当与诸将严战守。主和议,非卿事也。虽金人重兵屯于淮北,亦须待许我议事,方当遣使。若因而侵犯,则将帅之任安在哉!撤戍可早,关边无害,不可迟疑,即日便宜施行。卿恐兵一动,若彼不回书而发兵,则当何如?卿欲奏事,边上未可阙,卿可频具奏来」。翌日又准金字牌,魏杞令疾速赴行在奏事。公亦乞罢,遂请刘宝面付撤戍省劄,仍与议定,候朝廷北界书先行,然后抽兵,庶敌人先得书,知是以海、泗与之,不是白弃两郡,日后免于邀索。是日发下宰相与仆散书,登时入递,盱眙申赍书已过北界。九月癸未朔得旨,过淮上措置抚于军民。以二州撤戍,人民南奔也。报差魏杞奉使,康湑副之。庚寅,盱眙报撤戍人回。辛卯,招抚司申胡明兵马已回,敌已薄海州而未入。公申朝廷云:「自至淮上,两具申禀,又遣干官禀议,乞发兵遣使二者兼之。既而被旨撤戍,即具奏,合候使行议定之后,正防奸诈。寻蒙玺书切责,已即恭依。近北界射过榜文,已相见欺,未知厥后之意。方今两州未受,奉使未过,正是危疑之时,虽饬诸将严备,窃恐兵力不加。累乞王琦一军,望早赐调发。引疾求罢,非敢规避,诚恐死无益于国耳」。寻报金人有入寇之意,盖遽得二州,反以我无信,具以闻。望日,敌骑已入泗州,民有不及南渡者,或刖其足。海州归正人亦多被害。两州积粮尚二十馀万,半为居民所焚,馀者皆为敌用。壬寅得御笔:「已令王琪起发。刘宝军马有分在他处者,可尽抽回,不可使兵分。诏刘宝亦如之」。公奏:「敌人贪婪无厌,既见撤戍,遂启奸心,虚张大言,公肆迫胁。陛下悯南北生灵,俯从其议,令大臣通书讲解,撤戍以示大信。彼宜应答如响,而乃包藏异意,自反其说,此殆天亡之时也。夫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臣已谨戒边吏,固守封疆,不为祸先,不可轻敌。若取接使介,则信义不可轻变。或妄为阴谋,别有窥伺,臣当传檄六师,奋励诸将,坚壁以老其师,持重以乘其敝,绝其粮道,挫其锐锋,以逸待劳,可以决胜」。甲辰,王公之望除参知政事。丁未,报左相除都督。戊申,得省劄除兵部尚书、都督府参赞。庚戌,淮泗报金人侵庐州,本州移治。初顿遇守寿春,金人系桥,不敢禦敌,是夜南徙。韩琎守庐,谓敌已渡淮,径入焦湖,郡人奔迸,致溺舟狼狈甚众。既而闻虚惊,复还。十月庚申,公以督府既建,宣谕司乞结局,又申朝廷:「比得盱眙录到来书副本,正缘先得四郡,遂致猖獗。如取俘掳等人,决不可从。事须斟酌,不宜欲速。若固守道理,使知我不畏怯,乃所以速之也」。癸亥,差充大礼卤簿使。十一月癸未,探报敌骑已至濠梁,盱眙守移治天长。奉使楚州,敌未渡淮而盱眙大火,军民奔走,一路震动。因取所遗钱粮,自燕馆郡治,民间屋宇,尽移泗州。魏胜力拒于清河,死之,进据楚州。初,金人本不为渡淮计,而一旦至此,岂无自哉!丙戌,公赴阙,既对,上曰:「前后廷臣议论,独卿不变」。兼户部尚书。乙未,上问:「欲遣杨由义持敌帅书,而辞行甚力,谁可遣者」?公奏:「臣闻王抃者,虽不识其人,前副卢仲贤行,知事之详,又亦审细,自愿一行。更望召见,察其人而用之」。上欣纳,数日遂行。丁酉,下诏亲征。戊戌,上宣谕:「卿议论实忠于国,欲用卿为执政」。公控辞甚力。辛丑,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甲辰,兼权参知政事。时边报日至都下,官民多谋移徙。或传德寿宫亦有诸宫烧香之议,人心愈摇。太上宣问近事宜,公奏:「金人必和,但民间惊疑,似闻陛下亦有所备,所以日有妄传。臣不敢少误陛下,此岂小事,愿陛下不可轻动」。太上开纳,自是始定。去者复还,或议峻其法禁。公曰:「朝廷镇静持重,人当自宁,岂可家至户晓也」。闰十二月乙卯,得旨,令执政等进呈文字,以左丞相陈公康伯疾也。公奏:「适见付出王之望奏,金左副元帅见在滁州,恐王抃径往都元帅处,则于左副元帅情意不通。乞将书本别写,发往左副元帅处。臣窃详之望尝建三策,欲放彼处人至淮,用兵掩击。今既过淮,之望又在江上,若见得可击,必已击之久矣。而乞再通左副元帅书,可见之望亲临所见,必不敢妄言,以背前说。乃所以尽忠,望从而行之」。乙亥,王抃到阙。先是,上尝宣问敌情如何,有需索否,枢密虞允文对必有之。公曰:「若然,是不欲和。若只如卢仲贤约定,方可议耳」。抃至,书未启封,上复问,允文奏:「定有需索,恐难应副」。公独以为:「今既驻兵不动,又连来通书,皆无不逊之言,欲和本出彼意。若必欲和,定无意外。或果有难应,不足从也」。及见书,止是欲世称侄,国书用名,后用「再拜」,皆旧书元定项目内事,馀无他请。上曰:「今既别无所需,可如其式报之」。虞曰:「何必一如他说」?公曰:「而今正以未能制彼死命,苟力可制,又岂以一言半辞为轻重?但权其事机而已」。虞曰:「且如和尚原,最系川蜀襟喉,岂可复与」?上曰:「他要辛巳年以前旧界为定,若于内不与,和定不成」。公奏:「固知险要,我若求之而得,彼却以求,何以应之?况与向来之和不同」。虞曰:「有何不同」?公曰:「今既以皇帝兼称,则名位已正。虽曰称侄,是敌国,与向日殊不同。又减十万岁币。此三事最大,我执之已坚,彼不能易。此外若更力争,是求衅也。谋国当思远图,姑与之和,则我得休息,以修内治。若为忿兵,未见其可。恐欲为治兵亲征之计,臣乞先罢,专任能者」。争辩至漏下数刻方定。虞已承命,明日又奏:「王抃行只理会乞令奏使朝陵寝一事」。上曰:「不若且休,待事定了别议」。公又入奏:「第一次遣使,莫若安静,庶几他日有事,却可与言」。抃遂行。十二月辛卯,除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先是,已得差遣人限五日出门,奏除其令。论馆职不当限员,又论人才当须自外召三五人面论,然后审择而用,上皆从之。奉使过界,北军已回。甲午降诏,和议已定。丙午,上问改元事。隆兴,故叛臣赵谂尝用,虞公以为载籍所不载,自不必改。公曰:「改元,大典也」。签书王刚中奏事留身,上以为问,刚中奏:「此事具见曾布《日录》,不当复用。钱端礼欲改,虞允文有不同之论,臣以为当改」。御笔欲用「乾统」,西北虏曾用,别拟四号以进,遂改「乾道」。元年正月辛亥朔,上亲祀圜丘。公为礼仪使,率百僚班贺于端诚殿。庚申,充德寿宫使。丁卯,公乞出,不许。丁丑,殿中侍御史唐尧封论公以帝姻,不可任执政。公即再乞出,尧封除太常少卿。戊寅,又申前请,上云:「朕已宣谕尧封,朕以公选用才,即非私意」。公奏曰:「既移台谏,愈不自安」。上曰:「决难请去」。己卯,降诏不允,不得再有陈请。二月庚辰朔,祥曦殿奏事,虞公奏云:「钱端礼辅佐陛下,方成和议,恐未可去」。上曰:「和议出于朕意,参政端不可去」。王公亦奏:「大臣进退,所系非轻」。公又奏乞从台谏之言,间陈累数百言,退复入文字。辛巳,御笔:「朕念即位以来,股肱鲜克胜任。倘得其人,不以私义废。虽议者或有不容,而曾无眚愆见于论疏。抗章屡上,丐去甚力。方悯风俗之极弊,嫉浮言之易兴,卿宜竭节推诚,亟安厥位,毋以小嫌咈朕意也」。次诣德寿宫,太上亦再三谕不当去位。又云:「只如许大一件事,非卿谁能了得」?丁酉寒食,公奏欲上先世诸王冢,上再三宣问,因历叙家世。上曰:「卿以才德选,不缘私亲」。是日约族党具集表忠观焚黄,两宫寿圣殿并赐酒果以为荣。丞相陈公已病,公为援典故,以长子伟节为直秘阁,次子安节赐同进士出身。既薨于位,以少师大观文致仕。公奏:「逆亮内寇,康伯以重德镇浮;陛下践阼,康伯以大忠翊戴。宜优赠典」。遂赠太师。已而王刚中薨,公亦称其竭忠辅治,引詹大方故事,乞赠七官外,更加赠一职,以示优礼。所以周旋二公之后备至。公既行相事,兼权提举玉牒,监修国史。八月乙酉,诏立邓王为皇太子。壬辰,公入奏避亲嫌。甲午,除资政殿大学士,在京宫观,仍奉朝请。踰月,兼侍读。公在经筵,论事不少贬,而勇退之志益坚。七上章求外祠,始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辞日,宣坐赐茶,褒谕尤渥。四年秋,起知宁国府,仍奏事而行。公治尚简静,幕府省文书,蠲畸○税八万馀缗,一方为之鼓舞。建炎初,剧寇攻城,故参政庄简李公光力却之,奏为立庙。境内有麻姑山,地旷多藏奸盗,公奏立砦,仍置官徼巡,百废具举。不加鞭笞而租税如期,郡以大治。虽锄治奸猾,终以恕行。每曰:「治道去太甚者尔」。六年四月,丐祠。六月,知绍兴府,力辞而归。九年,申前命,辞不获免。适修荒政,不惮勤劳,民赖以安。又劝种麦,官与之种。明年,麦大熟,收数倍。决滞讼,理经费,吏民以为神明。两郡皆为之修建贡闱,且葺公宇废坏者,率谈笑而办。最闻,除观文殿学士。公在越,凡有建明,直达上前,请无不从。或以御笔批行,忌者恐再用,因以飞语中公。既以祠归,竟降资政殿学士以罢。时淳熙二年四月也。三年,太上皇庆寿,公以绍兴从臣,特转通奉大夫。六月,再提举洞霄宫。四年三月,复资政殿大学士。八月,属疾,请致其事,复观文殿学士。壬辰,薨于正寝。娶李氏,中奉大夫、直显谟阁庄之女,赠文安郡夫人。再娶高氏,封郓国夫人,先公一年薨。男当,故奉议郎。女一人,为庄文太子妃。孙象祖,承议郎、知处州军州事。女三人,修职郎、监行在车辂院吴修年,迪功郎、新福州侯官县主簿王铎,承务郎、知常德府桃源县许轸其婿也。曾孙二人:曰云,曰泽,并登仕郎。女一人尚幼。公生而不群,居重庆下,承颜干蛊,曲尽孝道。雍国尤所钟爱,亲教以诗书。雍国父之问,质肃公介之幼子,尝仕馆阁,以元祐党废。娶晁氏,济北先生补之实为群从。公承平时,生长京师富贵中,了无膏粱之习。唐氏、晁氏诸老尚无恙,公从容其间,因得以讲论文诣,商搉古今。又先世自文僖公以来文献相继,故公曰自少多识前言往行,熟于典章,由熙宁以至政、宣间事世所不及知者,历历能言之。谓李德裕不应进士科以至宰相,非力学乌能至是?耽玩经史,未尝一日去手。少时尝手节十七史甚备,晚又著《史提要》,行于世。尤通于《左氏》、《西汉》,率多成诵。幼好为诗,伯祖内相文肃公协字穆父,与苏文忠公游,往来书尺唱和甚多。公尤刻意慕效,词翰得其遗风。清癯如不胜衣,而眸子瞭然,如神仙中人。尚气节功名,虽在下位时,闻国有大事,必默为经画,揣成败多中。尝称子房貌若妇人,乃能仇秦而兴汉,盖自况也。为政饰以儒雅,不专事文法,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寮史禀白,使尽其词,一言剖决,是非立判。公家之利,知无不为,不顾一己之私。意所不欲,迫之终不能动。靖康用兵,公亲见和战不决而致大患,故力陈和议,终始不变。公规画甚远,亦非苟于就和者。但以内审国用,外察兵力,少休王师,方可支吾,以图大计,崇深果决,洞见敌情。呜呼!辛巳敌寇之变,无可奈何。若甲申岁,公揣事势,谓金人弑亮之日,以无名兴师,骚动百姓为辞。今新造之国,又负篡弑之名,必不肯效尤以取祸。但欲偃兵以靖其国,徒张为虚声,实主于和。故勤勤恳恳,欲乞遣使以通好,出兵以示备,缓弃海泗以为惠,至于执诏书而未出以当之。使尽行公言,则敌兵不动,不至淮楚再遭蹂躏之苦。公之言亦不为不用,而用之颇失其机。西则庐、濠先遁,东则刘宝不援,魏胜以致败死,岂不痛哉!是时士气愈索,几不可支,而敌人似进而退,似攻而缓。公益探其欲和,而己之说为是,故王抃之行谕之曰:「此行有三:一曰正位号,二曰定名分,三曰减岁币」。往往人不以为然,谓如此何以却敌,至有面诘公者。公笑曰:「事成是非乃定,姑少待之」。抃回,既皆如约,金果退师,人始服公能断大事。自此南北晏然,以至于今,谁之力也?公始至台,吕忠穆公颐浩一见赏叹,以公辅期之。又为参政席公益所汲引,中书舍人潘公良贵、元枢贺公充中皆相友善。尤有知人之鉴,丞相史公浩、魏公杞、知院王公纶或交于布衣,或取于宾僚,推挽名士,至辅弼禁从、卿监台郎者甚众。一介之士,苟所许可,无不委曲荐达。尝曰:「韩安国自谓所举皆天下士贤于己者,诚窃慕之。士之贤者恨未尽知耳」。好贤乐善如恐不及。尝奏事德寿,太上赏雪,赐坐,以玉杯宣劝,不以名呼,隆眷如此。因问及閒居自号,乃大书「松窗」以赐。上亦赐「忠实」二字,两朝宸翰光动一时。公虽家居,而恩数视政府。其孙裒所著诗文奏议若干卷,号《松窗集》,藏于家。初,康公贤穆葬天台之护国山,公以某年某月甲子从葬,遂为台人。公初归寓瑞岩僧舍,年馀始卜筑于城之东北隅。有林泉之胜,立精舍,翻经其中。暇日幅巾野服,与方外之士徜徉笑傲,觞咏琴奕,甚自适也。及遇圆悟禅师,究心内典,超然自得,视轩冕如无,故出处死生之际,绝人远甚。得疾,即屏去医药,曰:「生则有死,亦事之常。大期将至,待之而已」。疾革,家人捧药泣告,公曰:「汝曹岂解此!大丈夫何可倖觊万一」?浮屠氏或勉之,亦笑不答,第捐金分施以谢之。前一日,肩舆登所居山园,瞻谒释道像如平时。归即瞑目安坐,至终,神色自若,岂苟然哉!公薨之后,象祖以书来曰:「先大父居官立朝之大节,公知之最详,愿为纪述,将以告于太史氏」。钥窃惟参政德望勋业在家有牒,在国有史,搢绅知之,士民诵之,岂衰朽骫骳之辞所能发扬!观公自隆兴以来,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奏对者多矣,皆本于忠实,合于人情,是非有考于前,而所成败有验于后,其先见如蓍龟之明,其定力如金石之坚。至如回太上烧香之行,抑都人迁避之扰,皆所目击而心服者。载念钥自幼识公于三衢,首蒙赏爱。来倅乡郡,钥初窃第以归。及尉江山,公方主漕事,即收置门下。公之守婺,钥适丞金华,知遇益深,护慈宁之丧,辟以为属。后入为六院,正隶版曹,烦使必以见属,宣谕之行,亦备数幕下。进参大政,力荐于上前。以钥之不肖叨寘从列,实基于此。四十馀年,所以挈提成就之者至矣。而钥既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矧公之门名人才士凋谢无几,何敢以固陋辞!谨摭其大者书之,不敢隐,不敢谀。卒状如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