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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韩论兵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四、《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历代名贤确论》卷四三 创作地点:广东省惠州市
王恢与韩安国论击匈奴上前,至三乃复。安国初持不可击其坚,后乃云:「意者有他谬巧,可以擒之,则臣不可知也」。安国揣知上意所向,故自屈其议以信恢耳。不然,安国所论,殆天下所以存亡者,岂计于「谬巧」哉?安国少贬其论,兵连过结,至汉几亡,可以为后世君子之戒。
汉武帝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八、《皇朝文鉴》卷九九、《四续古文奇赏》卷一二、《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一六五
天下利害不难知也。士大夫心平而气定,高不为名所眩,下不为利所怵者,类能知之。人主生于深宫,其闻天下事至鲜矣。知其一,不达其二;见其利,不睹其害。而好名贪利之臣,探其情而逢其恶,则利害之实乱矣。汉武帝即位三年,年未二十,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帝问太尉田鼢,鼢曰:「越人相攻,其常事耳。又数反覆,不足烦中国往救」。帝使严助难鼢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何所愬」?帝诎鼢议,而使助持节发会稽兵救之。自是征南越、伐朝鲜、讨西南夷,兵革之祸加于四夷矣。后二年,匈奴请和亲,大行王恢请击之,御史大夫韩安国请许其和。帝从安国议矣。明年马邑豪聂壹因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帝使公卿议之,安国、恢往反议甚苦。帝从恢议,使聂壹卖马邑城以诱单于。单于觉之而去,兵出无功。自是匈奴犯边,终武帝无宁岁,天下几至大乱。此二者,田鼢、韩安国皆知其非,而迫于利口,不能自伸。武帝志求功名,不究利害之实,而遽从之。及其晚岁,祸灾并起,外则黔首耗散,内则骨肉相贼杀,虽悔过自咎,而事已不救矣。然严助以交通淮南,张汤论杀之;王恢以不击匈奴,亦坐弃市。二人皆罪不至死而不免大戮,岂非首祸致罪,天之所不赦故耶?
上徽宗论湟鄯 北宋 · 任伯雨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四二、《国朝诸臣奏议》卷一四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六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三、《右编》卷二三、《宋代蜀文辑存》卷三○
臣伏睹熙宁中,神宗皇帝所以能用兵取熙河者,不独英谋睿断,委用得人,盖以承仁宗数十年天下富庶之后。绍圣之初,所以能五路进筑者,亦以承元祐十年休息之后。今日边隙视绍圣之初为益广,财用视绍圣之初为益乏,劲兵健马视绍圣之初为益耗,谋臣宿将视绍圣之初为益少。加以盐池损坏,岁失财用三百馀万,关中累年荒旱,物贵人饥,生齿流移,十减六七,今年虽丰,物价犹五倍平日,以此观之,边事不可复生亦明矣。去年边臣邀功,为国失信,夺货为寇,立召边患,强欲兼并湟、鄯二州,自去藩屏,覆军杀将,已失其一。今湟州虽存,势又孤绝,荒山穷谷,地不可耕,道路险阨,又难馈运,得之无用,徒耗中国。又湟、鄯二州均为唂氏之地,鄯大湟小,唇齿相依。既已弃鄯,湟州势难独守。国家守之,且有五患:朝廷前年取天都山置西安州,取葭芦寨置晋宁军,无所不可,何者?此夏贼之地,吾雠敌之国,取之有名也。今湟州乃唂氏之地,唂氏世效忠顺,有功国家,真宗、仁宗继尝封爵,乃朝廷与国。因与国之乱而贪其土地,失信背义,取之无名,绝夷狄向化之意,一患也。国家征伐夏贼,所以无熙河以西之忧者,唂氏为篱落也。今既得湟州,则唂氏馀族不为吾助,吾必有西边费财用师之备,二患也。国家买马,岁二万疋,而青唐十居七八。今既为雠,则马不复至,二年一匹不买,亦可见矣。西边无马,大失边备,三患也。河南有朗阿章族,河北有瞎养咓族,平日与唂氏同辅中国。今吾既与唂氏为雠,则彼畏吾有吞并之心,必与夏贼结连,以抗中国,四患也。万一夏贼因唂氏之困,掩取其地,则势力益强,永远为吾腹背之害,五患也。况闻自得湟州已来,岁费三百万贯以守之,一州所费如此,五路边面可知矣。国家一岁赋入,三百万者凡有几也?内帑之积,三百万者亦有几也?安可以既乏之财,追无穷之欲,图未集之众,弃已成之师耶?窃闻陛下备尝讲究其事,始差内臣李某,复差臣郑居简,皆知本末。本路走马郝平及姚雄、苗履亦尝具利害敷奏。观此事体,所宜多方休养,不宜更滋边患。万一五路同日有警,兵困不给,财竭不续,粮乏不继,寇或奔突,侵犯关陇,不知朝廷何以支梧?又闻陕西运判秦希甫、知熙州胡宗回曾有文字,互奏边事不同。又闻边人实封言边事者甚众。边人所陈,其言必实。臣伏愿陛下取上件文字类聚一处,子细参考,则是非利害不可掩矣。然后选差谨厚小心、得力晓事内臣一员,赍手诏往边上,密令帅臣及本路监司将官等,各具疏弃守二者,划一利害,结军令状闻奏,以参合希甫、宗回及边人封事。臣愿陛下更令二府大臣各具己见论列,若议论不同,即令诘难,务尽其词,以是而止。如其立异违众,公肆偏见,则俾之先具用若干兵马,须若干资粮,择何人往守,约何时无患。若有败事,先坐首议。陛下徐察其所言,审其所处,则安危之机、成败之效晓然于目前矣。昔汉武帝亦尝令韩安国、王恢诘难边事,往返五六,其后败事,恢任其责。今日治边,正可用此策矣。
〔贴黄〕臣闻陕西买马,自来年额买二万五千疋,将官使臣私下折博交易不在其数。自青唐事梗已来,二年之间,一匹不买。加以边上耗折,十死七八,虽川陕买马之数,亦减大半。臣愿陛下下有司会计元丰末年诸处岁买马凡有几,绍圣之初岁买马凡有几,今日买马凡有几,则兵之强弱,盖可见矣。
次韵太学黄博士冕仲同考试作 北宋 · 晁补之
押词韵第四部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日边传诏天街暮,草草西城车马聚。
官曹一见故情亲,宴语识君心志古。
成安长孺澶渊守,昔君羁游所为主。
我穷亦号成安客,文采初无君一缕(自注:予与冕仲俱为韩澶州璹之客。)。
胸中万顷复谁同,正有君家贤叔度。
官事留人何鞅掌,广文杨柳花飞户。
好书老未置铅椠,学经晚始羞章句。
乘槎况自风格有,病颦那可形容慕。
成诗莫惮继日传,青骢御史呼归去。
上皇帝安南罪言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四
臣补之昧死言:臣闻杜牧曰:「国家大事,牧不当言,实言之有罪」,则自以其书为《罪言》。安南之举,贱臣轻言之,亦罪也。夫仁怀义率、智谋信结,而出之以勇,阗然而鼓,堂然而阵,身被坚执锐,奋臂大呼,以先三军,使三军之士进旅退旅,如驱群羊,如视婴儿,与之往,与之来,莫知所之。若是者,臣不能。布策挟龟,迎日计月,望云占风,观星候气,雷声雨沐,虹垂雾横,晕珥光怪,背建向破,从孤击虚,六穷三刑,生王囚死,以察害凶,以明利吉,使三军之士逆之以止、顺之以行,不厌不疑,至死无所灾。若是者,臣不能。画地聚米,相险度夷,左青右白,前鸟后龟,无当天牢,无处龙首,高陵知逆,背丘知向,林木之隰、葭蒋之陂,一迂一直、一亟一迟,使三军之士所由以入,所从以归,交挂圮绝,不失地宜。若是者,臣不能。驰一乘之车,掉三寸之舌,不甲不兵,以行贼营,晓以祸福,谕以利害,使贼交臂受事,屈膝请和,可以无战而屈人之兵。若是者,臣不能。深沟高垒,清野以待,示以所害,欲战不可,三时务农,一时习武,百姓家给人足,鸡犬相闻,使贼不敢南下而猎于岭、东出而渔于海,彻关弃传,内外为一。若是者,臣不能。臣负不能之才五,且少孤,不幸堕在荆棘泥涂之中,荒楚幽秽,不得预闻下士之议,而私慕庶人所以传语者,是以不胜犬马心,愿效一言。虽然,凡所言者,亦非曰能之,特其理势之然否可道者也。自交趾犯顺,侵轶郡县,溪岭骚然,檄书日闻。陛下仁爱远民,若保赤子,忧勤宵旰,思所以禁止安集者。臣虽不备行列,有目有趾,莫非王臣,故忘其怯懦,以自试鈇钺之诛,谨参古验今,先论其所宜胜与所为未可取者,而次条愚计于后,以备执事者择焉。《传》曰:「不先时而起,不后时而缩」。又曰:「敌加于己,不得已而应之,谓之应兵。兵应者胜」。陛下以父道育四国,四国所宜欢欣,咸以子来,而交趾不道,乃干大顺。陛下谋于心,谋于卿士,以逮庶民,设坛授钺,应而讨之。「兵应者胜」,此其理势必胜一也。兵起之初,五管莫备,贼至城下,市合不知,而邕州刺史苏缄,家世儒者,不识金革汗马之劳,卒遇天变,乃能奋不顾身,闭城乘垒,连斗宛转,以婴贼锋。兵败不屈,血染砧几,妻子女妇骈头为戮,将吏偕死者至数十人。远近耸动,争欲仗节前驱者。此其理势必胜二也。陛下即位以来,精意武备,设监置官,以董军器。金铁皮革,筋簳胶漆,精良百选;刀槊矛枪,戟楯蔽橹,矢弩胄铠,鼓旗笳角,凡军之须,一切素具。北益黄河之水,以满隋渠;南尽豫章之木以为船。一船所载,当中国车数十量,舳舻相衔,以济南师。此其理势必胜三也。交趾之地,不过中国一大郡。叫呼跳梁,不足以越千里;疲弊空窭,不足以支数岁。陛下神武,天旋雷动,莫不蠢然,况此小寇!制之得术,捐五管一城,足以当贼有馀,何至哓哓以烦执事者?今析中国之众五一以伐之,如举岱山压鸟卵。此其理势必胜四也。陛下谋臣计士布列中外,适一事,命一将,皆试可乃遣。而比岁更武举之科,亲延于廷,诹以计策。天下小儿孺子,莫不踊跃愤悱,争试剑驰马,指画论议,以希功名。其作新振起,亦勇气百倍矣。交趾,徼外小国,其人腥臊杂处,非素知兵、能出奇合变也。乍聚乍散,非有常性,钞掠夺击,与边人争一旦之命。此如攫鸟逸兽,虽角牙爪觜,轻利足奋,而不知人能以机械罔罟获之。此其理势必胜五也。虽然,胜可万全,而有未可取者,此事之情,不可不察也。陛下方拓西疆,指图授算,以取熙河六城,如探怀中物,虏逃遁不敢窥境上。将狃近功,士饱新赏,带甲十万,乘胜南指,有轻交趾心。臣以谓姑无谓交趾小,蜂虿有毒,不可忽也。《传》曰:「鸟穷则啄,兽穷则搏,人穷则诈」。昔鲁人与邾人战,鲁卑邾,不设备而禦之,邾人败鲁。使我军不知察此,交趾示弱以坚我,我迫其穷,使奸谋得恃,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一也。中国阴阳之中,土气和适,其生物如之,故极寒甚热,皆是伤病。百越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理,鸟兽希毛,故性能暑。三月五月,春草黄茅,岚雾瘴氛,上炎下潦,飓风之所扇鼓,且土多毒虫、蚺蛇、沙虱,过而踣者犹十三四焉。今以举大军宿之其间,久而不召,彊者病,弱者死,奚暇争功利哉?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二也。古者兴师十万,日费千金,故军无辎重则亡,无委积则亡,无粮食则亡。臣请以汉贾捐之所论羌军质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踰千里,费四十馀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钱续之。今交趾之远非特羌军也,且辍畿内禁卒,及调河北、京东戍兵五六万以伐之,倍道兼行,三月而后至。以臣计之,人日糒二升,则五万人之费,日千石也。行三月,日千石,舍未毕,阵未定,而十万石之粟去矣。使其淹回未有成绩,其为费可胜言哉?孙子曰:「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此计平地千里之法也。今以京师直交趾五倍而言之,则何啻二十钟、二十石而后可以当贼之一?矧其俗又非专以五谷为养也,木实草根、鱼鳖蚌蜃之为餔,且其土之所出足以给,其人安坐而待我。若此,虽十年,不病阙食也。《传》曰:「粟不如者,勿与持久,持久非远行之利」。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三也。平陆之军,习于车攻,闲于骑斗,蹈蹂厚土,大步疾走,左旋右折,出入往来,荡荡坦坦,不可障阨。而以之入于东南之幽,前则重山,后则复溪,左则大阜,右则深谷,积石丛筱,车以摧轮,马以败蹄,择土计地,若不容足。纵行则绝首尾,衡行则绝两翼,往不知所如,来不知所返。而贼生死其地,其人如猱狖,下上坂险,筋力百倍于华人,倏起忽止,适去已至,从之如搏影,不可得也。《传》曰:「不用乡导,不能得地利」。地利者,兵之助,故孟子所记,亦先地利,而后天时,而将士非素知,此其理势或未可取四也。畿内禁卒,固天下材之选,赏罚素信,约束素明,拳勇亦当百矣。然臣窃计之,设比营而择,或取左遗右,或取右遗左,参差不齐,聚为一军,则少非同巷,长非并舍,赉赐不偕受,调发不俱行,虽一之以旗鼓,昼战目不能以相识,夜战声不能以相知,则临事难济。而河北、京东之卒,又半杂新军,尪孱贫窭,不任田亩,徒博饮酒,计穷力尽之人,乃起而为兵,一旦遂驱之战,不惟不足胜戈甲为病,而其往也,皆有戚戚羁旅之怀。夫战,勇气也,气不盈,不可必胜。此其理势或未可取五也。凡此,较然易见。虽五尺童子能道之,而臣所以独不自已,区区为国私忧过计者,非以交趾果能为足拇病也,以谓远劳王师、战久不决,则事将不能无弊,不可不察也。夫交趾,实古扬州之南境,自三代盛时,列荒服之外,不及以政。秦并天下,略定扬粤,以谪戍守五岭,与越杂处。以至汉,而任嚣、尉陀亦数以其地叛。当是时,有闽越、东越、南越、东瓯、西瓯,谓之百越。交趾,百越之徼也。其国距洛阳南万一千里,人皆雕题文身、项髻徒跣,俗相习以鼻饮,父子男女同川而浴。今其地负海倚山,阻险僻迂,师行之道,可以为正、为奇、为伏者,非特一途而已也。盖汉初遣王恢、韩安国击越,亦一出豫章,一出会稽。时唐蒙亦使越,越人食蒙以蜀枸酱,蒙归,因又上书通夜郎,浮船牂柯,以出越人不意。其后,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湟水。按图,湟水盖出于连州。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潢浦。按图,潢浦盖出于广州。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濑将军,出零陵,下漓水。按图,漓水盖出于桂州。驰义侯发巴蜀罪人下牂柯,牂柯即唐蒙所通道起夜郎者也。于是五将军咸会,越人或降或亡,南越平为九郡。至建武中,交趾女子侧、贰叛,马援将平之。援始自合浦,缘海而行,随山刊道,盖千馀里,如浪泊、禁溪、无功、居风、下隽、壶头之路,凡图记可见,往往援所行也。今其计谋所长,不可得而知。所可知者,其出入往来死生之地,髣髴具在。师行所从,不可不察也。臣又以今言之,居后踵前,固不必皆出前人之旧,而其大概,濒湖以南,要害之地,朝廷因以分屯迭进。至于明、越、馀杭、海上诸郡,负海无障塞,中国所素不虞者,臣愿亦粗修守禦、备游寇。凡此,非特以待交趾而已。臣又以今料之,使贼能为狂计,固不出于三:若外有合交,据关守隘,以老我师。我顿兵绝徼之下,旷日持久,欲战不可,引去则贼又复至,回军转阵,返而赴之,贼又入保如初。如是数年,则边人未有息肩之期,此计上也。若开关辟户,误我以利,诳我以弱,设计诱我,且战且却。我易而不戒,乃亟入之,以堕贼计中。贼度我归,远以奇兵断后,我进无所得,欲退不能。此计中也。若弃关不守,鼓行出隘,唐突侵轶,疾战自快,轻勇悍亟,分散四击,大则劫城,小则掠屯,其入吾之地恐不深,其争吾之利恐不及。我主彼客,彼轻我重,我众彼寡,虽彊可虏。此计下也。贼出上计利在贼,出中计利害半,出下计鱼烂亡矣。臣又以今料之,贼必不能出上计。何则?海外远国,固非交趾之弱所能恃。虽近有群獠,又非固为交趾役也,况敢侮王国乎?意者,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有不自安之心。今臣姑置远者而不论,论群獠之近者,则亦不可无所以待之。今见朝廷举大兵欲灭交趾,彼其中能无介然疑似之心哉?臣独计以谓诚能择使者如郦食其、司马相如、陆贾、班超等辈,乘驲持节,以宽大镇之,告以朝廷诛叛逆,贼即伏,行罢兵矣。能从中国讨贼,及反间致头首者,计所得以赏:以身从者赏以身,以家从者禄以家,以乡从者封以乡,以县从者侯以县。纵不能悉从,可以少定其志,则是不战而贼之形已窘矣。臣又料之,贼无他助,其上计不能悉用。或者犹参上计而杂中计。参上计,据关守隘,以老我师,我虽众,无所用之。请以大军当其冲,虚张形势以疑贼,而阴择精兵为三四,间道绝径,或薄其左,或突其右,设奇取之,兵法所谓攻其所不守也。昔蜀姜维拒剑阁,邓艾乃潜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里,凿山通道,崎岖险绝,以毡自裹转而下,士卒皆缘崖攀木,鱼贯而进,卒降刘禅。此设奇者也。杂中计,开关辟户,以诱致我,我虽众,亦无必入。请留大军屯其后,而以骁锐佯从之,轻足利兵以为前行,分屯析队伏于两旁,勿薄勿迫,远而挑之,偶胜无追,不胜疾归,弃金遗鼓,拔众以驰,贼贪吾获,可邀于阨,卒前遇伏,其众必覆。兵法所谓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者也。昔北戎侵郑,公子突曰:「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君为三覆以待之。戎胜不相推、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从之,遂破戎师。此设伏者也。贼出上中而不利,将悉众偕出,以徼幸于其下计,是固中国之利也,请剋日而取之。昔魏祖伐关中,贼每一部至,魏祖辄喜。破贼,诸将问其故,魏祖曰:「关中道远,贼若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下也。今皆来集,众虽多,军无适主,一举可灭」。诸将皆服,语曰「连鸡不俱栖,可离而解」,贼众之谓也。此三说者,譬之丸不能出于盘,其大概如此。然兵无常数,故随所动而应之。前必有减灶之说,而后继之者得以起添灶之智,顾为陛下将者何如耳。贼出下计而又不利,将大走远遁,亡海绝道,以保窟穴,臣请按甲勿从。或曰:「按甲勿从,何以立威于天下?曩士卒所以犯晨夜、冒白刃者,惧不胜;使幸胜,奈何几举而弃之?且贼窘穷无所知,此如两鼠斗穴中,将勇者胜」。臣则以谓不然。两鼠斗穴中,将内鼠胜。且欲搏贼大海之间,其势必与之相从于舟楫。夫使吾三晋齐鲁之人,失夷旷而为楼船斗舰,浮之狂澜之中,平居无事,目乱心悸,而况乘以仓猝?微风摇樯,一夫荡橹,我众骇矣,又何暇与之校彊弱胜负哉?盖前世语水战,以谓越人能入水负舟,而杜牧所传郑年者,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噎。今海上贾人,亦往往遇水寇凿舟沉焉。此其非中国所用以取胜故也。故臣请按甲勿从,而更设策修备以待之。且陛下富有天下,地渐日月之窟,府笼山海之藏,非以交趾羸𨻻、安定、苟漏、靡零、曲阳、比带、稽徐、西于、龙编、朱䳒、封溪、望海卑陬不毛、方尺围寸之地为足有也;又非以交趾生犀、驯象、古贝、文螺、琥珀、翡翠、鼊皮、鲛革、蕉纻、桂蠹、诙奇不法、殚琐极细之物为足宝也。不得已而问其罪,足以威慑小寇,使之悔过效顺,归命中国而已。贼既定,臣请循古,更选仁厚勇略、堪任将帅者,以为五管诸州刺史、太守,以岁月镇抚其民;而因其家之可任者,置土兵如保甲,以时教习。土兵之外,乃募游军,而就择将吏其地。平居无事,谨养而善别之,以周知其心。有故王臣失势,欲复见其功者,聚为一卒;有死事之人,昆弟欲为之报仇者,聚为一卒;有贫穷忿怒、将快其志者,聚为一卒;有故赘婿人虏,欲昭迹扬名者,聚为一卒;有故胥靡负犯之人,欲逃其耻者,聚为一卒。加赐而时慰焉,使之居其地,服其俗,安其水土,便其械用,因其粮食,得以无烦执事而坐制其弊,乃可以得志。此百世之计也。臣身非安南将吏民庶,又不亲与交趾接也,安能周知其虚实短长、利害所在?曰:今日出某道,取某屯,明日出某道,取某聚。某道可以为正,某道可以为奇,某道可以为伏,意者其大概理势之所在,故臣得以臆计胸度而妄议焉。若夫知己知彼,每举不殆,与敌变化,循环无穷,提军挈众,动于九天之上,此则大将军之任,非臣所得而前知也。臣愚疏外不知事体,昧死陈愚计。臣谨上(《鸡肋集》卷二五。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七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四续古文奇赏》卷六,《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六五。)。
蒋:济本作「苇」。
策问一 其三 禦戎之策安在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六
问:自昔为国,以谓禦戎无上策。夫时异事异,便则为制,顾议者不察尔,策岂有定不可乎?昔匈奴席冒顿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绝塞而北,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匈奴亦罢极苦之。窃譬夫搏鼠当衢,善遁易失,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其理然也。自汉群臣多附韩安国议,而后世亦或以王恢马邑无功为解,迄于今纷纷无适从。然其大要所出,则不过乎两涂:搢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是两者,由先王之时考焉,缓急先后孰可哉?今天下虽已安,而备患不忘。诸君行见用矣,则时异事异,凡所以制,今其策将安出也?
西汉杂论二 其十四 郑当时置驿马以请谢宾客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二
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明旦,常恐不遍。每朝,候上间说,未尝不言天下长者。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然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
右《郑当时传第二十》。班固语孝武时人材之盛,曰:「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信哉是言,非仁心爱士,慕义无穷,则孰能若此也?故孟子以谓:「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汉诏亦曰:「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汉一时名臣好善者,不可胜数,而韩、郑独称推贤,岂但人事应受上赏,而天亦不得以不祥蒙之。不然,则以舞文酷烈之张汤,身为世戮,天当剿绝其类,而徒以达贤克开其后,而有子如安世,君子长者,富贵令终如此。不然,是遵何德哉?虽然,古者行己畏人知,君子之好善也,性不能已,非有为为之也。若言人之长恐不及,亦足矣,至置驿于郊,以夜继日,则凡恶近名、畏招权利者所敬而避也。当涂大臣同时有位,宜任此责者多矣,而当时以列卿居京都,四郊之来者皆欲迎受而身主之,何哉?夫战国公子以得士相倾夺,宾客无谁何,归斯受之,彼有为为之也,而当时长者,何所倾夺而为是?岂去战国未远,其气俗尚尔,当时但贪于得士,忘避此耶?士所深忌者在近名,近名则必惧毁,惧毁则必患失,当时不幸类此,故其敝至于在朝「趋和承意,不敢甚斥臧否」。以东朝观之,初是魏其不坚,故上怒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夫平生长短两人于上前,未病于公,至公议当任则不坚,彼哉!然则当时知名士,上意亦倚以为决者,非其临事失望,媕婀之态见,则廷臣森然皆不语者,何由独得「辕下」之骂哉?孟子论柳下惠圣之和,以为百世之师,然语和之敝,曰:「不恭」,极不恭之实,曰「君子不由」。夫柳下惠一人之身也,引而上之,其和乃可以班于圣;排而下之,其不恭乃不得为君子。呜呼,愿而恭,难哉!
西汉杂论三 其三 韩安国说梁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三
梁王以至亲故,得自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于天子。天子闻之,心不善。太后知帝弗善,乃怒梁使者,弗见。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曰:「何梁王为人子之孝,为人臣之忠,而太后曾不省也(云云。)」?公孙诡、羊胜说王求为帝太子及益地事,阴使人刺汉用事谋臣。及杀故吴相袁盎(云云。),景帝遣捕诡、胜,必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云云。)」?安国曰:「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云云。)」。
右《韩安国传第二十二》。汉初接秦,虽经术粗亡,然卿大夫论事犹习捭阖,务以夺人。梁王倚帝弟僭踰,而安国称其忠孝,以解上意而全梁。意虽爱主,然梁安得为忠孝哉?非正论也。然使安国非君子,爱人以姑息而已者耶,则进为罔上,退亦适足以骄王,而未足以全梁。至胜、诡为奸,而安国正色不挠,谕以祸福,明甚。王虽骄,即知惧而出胜、诡,使天子全兄弟爱,而梁以安。盖为汉语则佑梁,为梁语则尊汉。然则安国非爱人以姑息者也,谋也。
西汉杂论三 其四 韩安国以五百金遗田鼢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三
安国坐法失官,家居。武帝即位,田鼢亲贵用事。安国以五百金遗鼢,鼢言安国太后,上素闻安国贤,即召以为北地都尉,迁为大司农。其年,鼢为丞相,安国为御史大夫。
右《韩安国传第二十二》。汉贤臣如安国者少,安国而贿,况其下者哉!
书邹阳传后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五、《柯山集》卷四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四、《宛丘题跋》卷一、《八代文钞》第三三册
《邹阳传》称:梁孝王用公孙诡之说,杀袁盎。事觉,孝王惧诛,使阳入关内求解。阳见齐人王先生,用其计说窦长君,长君入言之。及韩安国亦见长公主,事果得不治。此则阳与安国同救孝王杀盎事也。及《韩安国传》所称见长公主事,是以孝王僭天子游戏,天子闻之,心不喜,太后亦怒,弗见梁使者,案责梁王。安国为梁使,见大长公主而泣,长公主曲请于太后,事乃解。其后安国坐法,久之,复用为梁内史,乃有胜、诡说王杀袁盎等事,安国谏王,王乃杀胜、诡,汉使还报,梁事解,无安国见长公主事。此则安国见长公主,是以游戏事在前,非胜、诡事也,则《邹阳传》中所载,误记安国所解前事为今事耳。
出狩议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议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者,北辰也。乃一日不居其所,随众星以流焉,天将无四时也。商《诗》不云乎:「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肇彼四海」。非邦畿以止民也,实止民以为邦畿也;其能止千里而近者,斯能域彼四海之远也。若夫千里不为我畿,则四海将为他人域矣。周《诗》亦曰:「价人维蕃,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伤厉王失是道也。民不怀德而城坏矣,乌睹文武成康之绩哉?是故国君死社稷者礼也,后世有以身保一州,勇捍一城者,为希世伟烈,无他焉,不学礼之过也。闻之国君死社稷矣,而太王去邠,诗人不刺焉,何也?曰:太王去邠以兴周也,时则商之衰世也。纪侯大去其国,《春秋》又不贬焉,何也?曰:纪侯去其国以存其祀也,时则周之衰世也。若使当商周之治君盛世,则纪侯者玉帛朝贡之不暇,宁论其国去不去邪?《春秋》于纪侯信不贬矣,而于周王则有讥焉。《书》曰:「天王狩于河阳」。盖天王无出,则自绝于天下也。天子之孝在天下,诸侯之孝在一国,所任不同,所责异也。汉文帝时,老上单于自将十四万骑入萧关,烧回中宫,侯骑至雍,烽火通甘泉宫,可谓危矣。帝乃躬擐甲胄,思亲征焉。其后匈奴复大入,帝亲劳军至霸上及棘门,而在细柳则黄舆屈而不得驱矣,未闻其轻出狩也。既而景帝立,一日中七国同反,帝命周亚夫、窦婴将三十六军以伐之,有张羽之力战,韩安国之持重,韩颓当之功冠诸侯,而赵涉、剧孟、邓都尉辈为之谋画,七国王侯之首可指而旌之也。惟帝之断,足以诛御史大夫晁错,其势足以使太常袁盎使吴,其明足以容周亚夫之不奉诏,以梁委吴,亦未闻其轻出狩也。唐明皇有始无卒,昏淫不道,固非文景之比,而国家之盛,不减文景时也。一旦安禄山以范阳、平卢、河东之师,率同罗奚、契丹、室韦十五万众反范阳,取河北,陷东京,克桃林,而潼关失守,则不告宗庙,不顾九族,不谕百官,身与宫宦数十人,揭衣而奔,才行四十里而无食饮,与征徒并饥寒。越明日,军士不肯行,则斩宰相缢妃子仅行。中道散亡者众,赖剑南骡纲至,以甘言强之而前,不敢言骑骡之疲也。受辱于馈食之田父,诉诚于献酒之微臣,悲歌酸鼻,若悔而不悔,唐室自是倾矣。其后肃宗幸岐,代宗幸陕,德宗幸奉天,皆脩明皇故事也,未有僖、昭之出,则《春秋》之不贬也。昔禄山之初叛也,四方郡县不从贼者,皆倚东平太守嗣吴王祗以起兵,其终赖太子即位于灵武,以固天下之基业,则民心于帝,岂不愿其留而出哉?梁武帝区区好无益之名,窥无术之利,专以登叛人为谋,末纳侯景十有四州之地,自谓坐获非常之大功也。不知其相朱异纳景之赂,其子王德通景之谋,长江不足以为险,而朱雀航、石头城与浮苴等也。景逼帝坐,白刃交前,而景徒能焚宫室,辱妃主,杀百官,曾不自保其首领也。梁室不碎于侯景之手者,武帝坐朝如故,而未尝议及奔亡。苻坚之秦,军声国势,据中原以威百戎,非江左可拟也。锐气以攻衰微之晋,戎卒六十万,介马二十七万,下蜀汉之舟师,拥幽冀之陆骑,军实万里,齐声并进。晋谢石之师不足以当其十二之一,而石、琰、幼度、伊辈风流清谈之师,不足以当苻融、张蚝、慕容炜、垂、姚苌辈熊虎百战之将。而融阵逼肥水,从幼度之诱,一动而奔,溃不可制止,融擒而坚仅以身遁,姑得道洛阳而入长安。曾不安静,而复出五将山,姚苌执之,幽于新平别室而缢死。靳传国宝以陈义,问尹纬以怜才。于是垂与子宝中道叛,而燕复以兴。乞伏父子继以陇右叛,而秦以立。句町王以河南叛,姚苌以万年叛,慕容冲起兵于帐下,慕容炜变发于会中,诚可惧矣。向使坚收散卒不去长安,任权翼、苻越之忠谋,督张蚝、石越、毛当、苻飞龙之力战,则遽有五将之辱,新平之祸,使秦遂亡乎?执事者鉴汉文景不出而隆盛,唐明皇出而衰亡,梁武不出而存,苻、宣、昭出而亡,则一反覆手间,天下之利害,断可知矣。又有往古实迹可按,而为执事言者。燕太祖文明帝以新造之邦,出师小胜,而激石虎之赵大阵以临之,一日亡其二十馀城于赵。赵兵将逼所都之棘城,皝惧欲出亡,其帐下将慕舆根谏曰:「王一举足,则成彼赵之王业,中赵之计矣。今国家固守坚城,其势百倍,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玄菟太守刘佩曰:「事之安危系于一人,大王当自强以厚将士,不宜自弱也」。其谋臣封奕曰:「虎凶恶已甚,鬼神共嫉,祸败之至,何日之有?今空国远来,攻守异势,戎马虽强,无能为也。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燕乃以刘佩之力战大败赵师,终为大国。视石虎不义以死也,是尤宜今日之当知者也。所谓黏罕、斡离不者,非石虎之俦也,其凶淫不道则过之,我不可一举足以自弱而成贼计,惟坚守以成百倍之势,而视其明神诛殛可也。况我祖宗基业之固,宗庙社稷之灵,今天子之勤俭图治,固非新造之燕可同日语也。亦窃有可惧者,今之谋臣视封奕如何,其战将视刘佩又如何,执事者未宜忽于斯也。又如燕幽帝慕容炜屡败于晋大司马温之师矣,温乘胜至枋头,炜惧焉,与太傅评谋奔龙城,赖吴王垂请出战,曰:「若其不捷,走未晚也」。果大败温于襄邑,而得晋之寿春焉。此则危甚矣,无足为执事者陈之也。今之谋臣必不为慕容评,而战将视慕容垂又如何,执事者复宜念之也。是二者盖有前比矣。光武初在河北,得邯郸、信都二郡之助,而兵众未合,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独邳彤曰:「若明公无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光武不复西,而卒因二郡,以一天下也。方光武创业之初,犹不肯散亡二郡之众而固守河北,执事者谓今累圣重光之基业,可不恤京师之众散亡而固守天下乎?嗟夫,皝去棘城,谋奔龙城,则燕虽兴而复亡也。光武轻去河北,则不能中兴,而汉不得复有天下也。执事者幸少念之也。或曰:「晋元帝之亡也,保江东而兴王业,胡为而不可?曰:元帝以琅邪王渡江而即帝位,非驱黄屋以东巡也。其所以即帝位者,又岂藉江山之固哉?中原名德之士,王导、周顗之属,不忘中原之故国,相与慷慨垂涕,而立宗庙于荆棘之中耳。是时东晋之地,南抵寿春,北极彭城,东至洛阳,如使元帝居洛阳之旧都,收中原之遗英,则彼刘渊,石勒辈,果何有哉?请以二事明之。东晋之初兴也,弱矣,刘琨遥奉朝廷之威命,无日不战于刘、石间,几兴而败。且使琨不死,则灭刘以兴晋阳,杀石勒以固河北,而洛阳、长安皆晋之归也。祖逖志在中原,琨之所畏也。其在豫州,百姓襁负而至,将士乐为致死力,胡寇不敢窥兵。石勒遣吏护其母墓,黄河以南复为晋有,略地千里,复户万计,惜逖不能自成其渡江之志而卒也。晋之末尤衰矣,大司马温之师,犹足以至霸上,刘裕之师又足以入长安,况在元帝初兴乎?其初则未有定分争先,破竹之势也,其后则强箭之末,饮羽之势也。琨、逖二人者,元帝可用而不能用之以一天下者也。温、裕二人者,不生于元帝之时,使之效忠佐王者也。执事者当念琅邪王渡江失计如此,况以天子之尊,为江东之举乎?岂不惜哉!昔人所谓日前可验天下共知之事,区区所陈,往事是也。其在本朝,则章圣皇帝因契丹再入河北,不西狩蜀,不南狩金陵,上有毕士安之深谋,下有高琼之竭忠,而成之于寇准之决策,不复徘徊而径幸澶渊,其流福天下,至今赖之也。是则不待说之之言,而执事者宿知之矣。谨议(《嵩山文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亡」字原空,据右引补。
上曾太尉书 北宋 · 毛滂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七、《东堂集》卷七
窃谓天地覆载万物,刻雕众形,造物于此,宜亦甚劳矣。然其广博而无端,深厚而不测,其于物亦漠然,若未尝有心者。而所以动,所以植,所荣所悴,所以大小,方圆曲直,贵贱厚薄,亦未尝不归其所以然于造物,是何宜劳而莫之劳耶?岂因其才而达之,未尝作意于其间,故甚简而无劳若此?故曰天之生物,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牛因其能力则使之魁然有任重之躯,马因其能骧则使之昂然有致远之足,楩楠豫章因其修直合抱则使之有栋梁之材,谷可饱则使治饥,水可润则使已渴,醯之酸,醝之咸,饴之甘,姜桂之辛,各因其性使之有调羹之味。木拥肿者弃,石珷玞者贱,草稂莠者除,虫毒螫者杀。然纤悉纷纭,不可一一而疏之。彼造物者将运其心术于纤悉纷纭之间,得无错乱谬悠,殚神竭精,至于委顿而其功不纪乎?惟其因之,则不言而听,不劳而定。岂惟于物如是,至于人亦然,其材阿衡也,则使为辅相;其才穿窬也,则使为盗贼;其质鹤鸣而凤观也,则使人敬;其貌狼贪而羊狠也,则使人恶。造物者将何心于其间哉?亦因之而已。虽然,盖未尝无反是而不可以理考者,顾岂天地之心乎?恭以垂衣求治之主,必资代天理物之臣。升平之基于是乎在,其所以进退百官,揄扬侧陋,亦将因其材而笃耶?舜之所用二十有二人,因之之谓也。彼二十二人者,兹事姑置,聊以西汉之君得人之盛者言之。汉兴六十年之际,董仲舒、公孙弘、倪宽以儒雅进,石建、石庆以笃行进,汲黯、卜式以质直进,韩安国、郑当时以推贤进,赵禹、张汤以定令进,司马迁、相如以文章进,东方朔、枚皋以滑稽进,严助、朱买臣以应对进,唐都、洛下闳以历数进,李延年以协律进,桑弘羊以运筹进,张骞、苏武以奉使进,卫青、霍去病以将率进,霍光、金日磾以受遗进。凡此二十七人,官高禄厚,声施甚美,而天下之士不敢起而与之争。此譬之持戟以攻城,执镜以照形,天下莫不称是。使得戟以刈葵,得镜以盖卮,则世亦必非之矣。异时亦有如萧望之为抱关,祢正平为鼓吏,封常清为傔,田仁、任安为舍人养马,孙膑为刑徒,此辈在当时,俗自比于灶下养上车不落者,盖不可致,是非所谓因其材而笃焉之谓也。伏惟枢密太尉以天下之器,抱将相之具,负匡图之策,坐西枢,乘东维,功烈甚盛。圣主方驰骛唐虞,俯仰升平,多士充朝,唯器是适。其上书北阙者,皆晓当世要务;曳裾东阁者,必属四方之奇才。如某龊龊,无可算录,又所言皆鄙夫常谈,无分可采。虽然,车下甚悲之歌,江南未招之魂,隐居不嫁之士,穷途沈没之人,金玉抵于沙砾,圭璧碎之泥涂,当栽而不培,非倾而辄覆者,岂有如某区区之言者乎?愿以累太尉代天理物之意。某侧闻天子属太尉以重大,而太尉亦颇收拾人材,为国家长远计。某之言,天下之言也,愿太尉毋以人废言,幸甚。谨献鄙文一篇,此不足道,聊可观其志之所在尔。
韩长孺论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九二、《跨鳌集》卷一四
士各有才,顾所驰如何耳。苟目前之利,而不顾身后之灾,盗一时之虚名,而不能善始于终,非其才所不逮也。得君可专,而颠倒谬戾,并反其宿学,评于异世,觉其不能用其才,则可以俯而吊。昔人考古书,至于废卷而叹,愚读《韩长孺传》,亦不知涕泗之从出也。悲夫,士之不能骋其才,适至是耶!马迁谓其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以得人,然诚有之,大本非公议也。长孺尝受韩子杂说于邹田生所。要之,名有辩口者,自知其才足以事梁也,知其才足以补梁之阙而通使也。持忠孝说以弥缝国主之失,知其说之不可破也。游说亲戚骨肉之间,知其说易用而易入也。田甲之属,画鄙俚之计,辱之甚矣,而犹有死灰复燃之语,知其才之必得内史也。天下岂有无妄之福?而诡胜之徒,交口借誉,事决无成,不成则死,而长孺比肩其侧,不为一谋,知诡胜必败也,知其才足以死生乎诡胜也。丁汉之初,匈奴方强,骄平城之胜而和亲,重养其贪,故长孺于王恢之议,反覆诘难,知其匈奴不可以长绳而系也。然而谓之智足以应近世之变,诚有矣。方是时,七国已平,上向儒术,不推毂贤者,无以邀四方之誉,与之同列,如田鼢乐除吏,郑当时推士,翟公喜宾客,窦婴进赵绾,迎鲁申公,虽不及用,而人多之。故长孺举壶遂、臧固,庶几饫天下之望,而免窃位之谤。然则谓之宽足以得人,诚有之矣。其才固可仰而贺者此也。若夫马邑之役,自将天子三十万兵,无一骑之得,咫尺百里,单于之头已在掌握,而乃伸指缓臂,使之脱去。且诸侯之军皆属护军,无功而还,谁任其责?沮前日之议,败今日之几,归罪王恢,不亦冤乎?其后罢渔阳之屯,谋益疏拙,郁郁无聊,继之以死,安在其为智耶?理固有曲直,事固有是非,魏其、武安,廷辨灌夫事,天子待长孺一言而决,乃至含糊不明,首鼠两端,至开鼢以自喜,而卒杀二贤。二贤之死,非鼢杀之,盖长孺杀之,一切不足赎矣。得百壶遂亦无颜,其言安在其为宽?然非才之罪也,亦非其才有所不逮也。长孺固多才,特用长孺者非是。此固可吊也。尝疑马迁与壶遂共定汉律,遂之所以报长孺者,宜无所不至,其以情丐于迁者,盖未可知。不然,何与之或过欤?非公义也。
策问兵法 宋 · 刘跂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六一、《学易集》卷五
问:汉使韩安国、王恢议匈奴,安国欲勿击,恢以为击之便,卒有马邑之事。汉不足法也,然两人持论议,往返龂龂焉,有足观者。诸君试为汉计,宜如何而可?因择其言,亦有可为今日用者乎?传曰「地利不如人和」,此至计也。然赵奢先据北山,秦不得逞;武侯出斜谷,宣王屯渭南,惟视中原之得失以为成败。由此言之,争地之利其亦不可以已耶?抑秦赵之所取舍,与魏蜀之强弱,自有辨也?古人有言「不至学古兵法」,不以法,亦可以济乎?吾子考古人之已行与吾子之所蕴,并著于篇,待上之求焉。传言:「技击不可以遇武卒,武卒不可以遇锐士,锐士不可以当节制,节制不可以敌仁义」。夫节制之不可当,仁义之不可敌,其理甚明。至于技击、武卒、锐士之优劣如何,
按:案此下有阙文。
答诏论彗星陈四说疏(绍圣四年九月) 北宋 · 陈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三五、《国朝诸臣奏议》卷四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三○四
臣伏承诏书,以彗星西见大赦天下,许中外臣寮直言朝廷阙失,此陛下敬天爱民、罪己好谏之至也。臣闻主圣臣直,臣备员江外山县穷僻之地,心念朝廷,不敢随众唯唯,辄陈愚见。《商书》曰:「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天下之治安,常以听直言、近正人、公喜怒、消朋党、明法度、节财用、谨兴兵、不事游观、不迩声色、不急功利、不惑佛老。非独治安也,荣莫大焉。天下之危乱,常在于逆忠直、近纤佞、私好恶、纵朋党、紊法度、费财用、好攻战、事游观、惑声色、急功利、尚佛老。非特危乱也,辱莫甚焉。陛下禀尧舜聪明之资,圣德学问,日益光明,求贤纳谏,声闻中外。然进用之人,或缘不用己而执仇,或观望大臣而阴助,或元祐持两端窃位幸用之人,伺意希合,岂免偏私?臣昨闻榜朝堂不得附会言事,其熙宁、元丰无问贤不肖,其所行无问是不是,则目为同心,稍言非是,便相语以指斥先帝,则为乖背。中书舍人叶涛谓观文殿学士安焘为无甚过,则以涛为非,夺职知光州。权中书舍人沈铢以户部侍郎吴居厚为聚敛掊克之人,缴还词头,则以铢为疏,罗织罚金。夫词臣以言而被责,臣下又不得越职言事,台谏为陛下耳目官,可以言而不言,则是言路壅塞,下情不通,利害不达,非太平之道也。乃者彗星见于西,按汉《历志》有扫除之象,又云其炎或短或长,内为后宫之害,外为诸夏之祸。又记齐景公彗星见而泣,晏子曰:「君无德于国,穿池沼则欲深以广也,为台榭则欲高且大也,赋敛如攘夺,诛戮如仇雠,彗星之出,庸可惧也」。是时孟皇后废,天意验于上,必当以人事验于下,圣心恐惧,彻膳避殿,赦宥辜罪,求言悔过,中外闻之,率皆鼓舞,知陛下因变而增修其德,如周宣之侧身修行而弭灾,宋景公出人君之言而星退舍。真皇咸平间有妖星见营室北,诏令臣下极言得失。仁皇以彗出,亦尝下诏求谏。陛下今日所行,以周宣、宋景为不足学,而稽祖宗之盛,言路开辟,圣政日新,忠臣义士,将接迹而出,遭际有道,谁惜危言?然臣闻谄谀软熟之言易于听,无益于治;忠鲠法度之言逆于耳,有补于时。譬如良药,虽苦口而利于病焉。臣不避斧钺之诛,窃谓缺失其大有四:中宫废居瑶华,姬妾宠盛,一也。逐臣未见牵复,臣下互立朋党,二也。百官趋时而迎合,台谏观望而不言,三也。廷臣好谈兵,边将喜攻战,四也。所谓中宫废居瑶华、姬妾宠盛者,臣试言之:陛下日象也,皇后月象也,日之与月,天地阴阳相资之理,而坤无以承乾,则无以母仪天下,一旦置之瑶华宫,中外骇闻。且舜使尧女能尽妇道,文王以御始于寡妻,今闾巷贱夫尚以出妻为耻,况陛下为天地神明之主,言而为天下后世法,行而为天下后世则,朝行乎一堂之上,暮传之四方万里之远。夫妇之道,体合乾坤,理于风化,岂可容易废黜?臣闻有过则诛,若无过恶不过诘责,诘责不已不过放之别馆,诱掖诲谕,使之改悔。设有忤旨,不过猜妒,乃妇人之常情。今幽置瑶华外宫,以为罪大也则不寘之死,以为罪小也则不应终废,且未闻别降诏选后,天下疑之,臣亦窃以为疑。庆历中仁皇欲废郭皇后为庶人,司谏范仲淹谏曰:「后者所以长阴教而母万国,不宜以过失轻废。且人孰无过?陛下当论后之失,放之别馆,择嫔妃老者侍之,俟其悔而复宫」。书奏不纳,明日又率其属伏阁论列,上遣中贵人押往中书商量。宰相顺旨,以汉唐有废后故事,仲淹曰:「上天资尧舜,相公奈何以前世弊法累盛德」?御史中丞亦与宰相廷辩其非,仲淹以言事出,后废瑶华宫。其后上尝密召郭后,后欲宰相召百官立班受册方拜命。今陛下规摹所期,直欲在尧舜之上,岂宜复用汉唐下衰之时已弊之故事耶?后决无大过也,自可再册后令复宫,以协天人之愿,以正乾坤之位,以著日月之象。谅陛下非不知此,迟迟未肯召者,必左右毁之也,必宠爱蔽之也。内则阉官嬖佞助言其非,外则百执事之人顺以为是,下不能跻上于唐虞之盛,而致陛下于有过之地,以汉唐之弊法同其称,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愿陛下俯回天鉴,复正中宫之位,使后日史册全美,天下幸甚。所谓逐臣未见牵复、臣下互立朋党者,臣试言之:陛下以妖星谴告,深自戒惧,大施旷荡之恩,有罪之人,咸得自新。至于杀人情轻,尚获全宥涤濯,收召和气,奈何被逐之臣,尚未牵复,人情未顺,天意亦乖。元祐名曰垂帘,其实陛下自总机务,事皆奏可然后得行。一时大臣,念尝为陛下左右辅相,虽趋向乖背,不为无过。古人言「投鼠忌器」,元祐之改更,为形比先帝,则今日有所行,亦不无形比陛下。理宜顾惜国体,乘此大霈,应远窜旧臣召还近地,渐复其职。天下皆知其过,陛下容而贷之,是增益陛下天德之大,内外诸臣,不复分党,此一举而数善得也。臣元丰中擢进士第,元祐中实不蒙召用,今日亦不敢干进,故言之无嫌。蔡确之死,当时士大夫私曰:「此太皇太后之意也」。臣下无复敢言。今刘挚、苏轼之徒放之岭表瘴疠之地,吕大防死于半涂,范纯仁置之远地,其他弃逐纷纷,不可胜数。士大夫又曰:「上意也」。臣下又无复敢言。是过则称君,善则称己,非所谓忠也。夫人所学所守,各自有趋向,不能齐也,在朝廷用不用如何尔。舜之命禹,欲征有苗,益以为不可。周公之东征,群臣异议,独十夫以为可。王恢、韩安国之论征伐,张汤、汲黯之同朝,封伦、魏徵之论法度,皆各有所见,人择其可而用之,未闻加罪于异见之人,陛下天容地受,父生母育,无一民非王民也,无一臣非王臣也。雷霆之怒,不当于臣下计较,如天地之于万物,溥施无报,父母之于子,有教无弃。此天下陛下之天下,陛下之天下乃祖宗之天下,前后用事大臣,乃藉利势利器,恃为己私,公肆喜怒,以得胜为快,讻讻纷扰,自为朋党,非天下福也。臣愿陛下召还逐臣,选用正人,改法行事,姑务安静。朋党既消,则朝廷日尊,人心既协,则和气日生,天下幸甚。所谓百官趋时而迎合、台谏观望而不言者,臣试言之:唐太宗有房、杜为相,有王、魏善谏。近世如仁宗朝容纳谏诤,其甚切直者,量行贬谪,近不过三两月,远不过半年,例行牵复,或遂召用。如此,则忠臣肯言,义士感激,无所顾忌,所以得闻缺失,保守太平。陛下继人主守成之大业,尧父舜子,重规叠矩,文经武纬,圣作明述,可谓已盛已盈矣。已盛者必善守,已盈者必善持,宜其忧勤兢畏,以保无疆之休。幸天诱陛下之清衷,韬养圣资,有不言之敏德,不怒之神威,终之以礼乐,无以复加矣。《传》曰:「治天下之要莫若静」。今用事言事之臣不求安静,以酬恩怨为急,百官之中,少识廉耻,贪爱爵禄,务肥妻子者,纷纷如也。其间尊君爱国,以忠义名节自期,千百之中无二三人。且以近事言之,王安石为相,门下客常不下数百人,安石罢相则移之吕惠卿之门,惠卿贬黜则移之吴充、王圭、蔡确之门,逮元祐则移之司马光之门,光死则移之吕大防之门,大防出则又移今日执政之门。宰相意在东则东,意在西则西,欲财利则财利,欲边事则边事,随事变转,随口止落。今之人材卑污如此,甚可恐也。能言元祐之非、能顺执政之意者,荐之登对,其次堂除。不能言元祐之非、不能顺执政之意者,送归吏部,虽有忠臣义士,无因得言,无路得进。近者所用言事官,非执政门人则其亲故同里之人。言人之善必视君相意旨之所必喜,言人之恶必视君相意旨之所必恶,助恩助仇。至有章疏屡上不报而不决去就,或以不敢言而求他职,或以亲老不可言而求外补。台谏削弱,风宪不振,良以所用非其人之所致也。如侍御史董敦逸、司谏郭知章,乃是元祐用事之人,在元祐则不言元祐之非,所以能安其身;逮绍圣之后,争言元祐所用所行无一事是,乃获安其身。此两面之人,操两可之说,非所谓一心事上者也。乡原之徒,君子切齿,而二人偃然居之,不自羞愧。使陛下不闻过失,助百官以报恩仇,敦逸、知章负天下甚矣。如皇后废而未复,逐臣久而未还,聚敛之臣复进,阉宦用事,内降妨公,台榭侈费,民力殚穷,边帅生事,士无廉耻,释老害教,朝纲未正,法度未清,役法未均,水旱频仍,略不闻力言。纵言之不听,未见缘言事而出者,低回苟禄,以要大用。今所力言者,不过暴斥垂帘之事,多形琐碎之言,一切迎合,亦未容全是也。仁皇初即位,尝诏内外不许言太后垂帘日事,诏之大略曰:「太后保佑冲人,十馀年间,四海安静,纪纲不乱,今言事者多挟情迎合,罔识远图,靡循理体。今后不得辄有上言,庶永先猷,式敦教本」。此诏最为近厚。绍圣以后,臣尝观陛下有诏谓垂帘时事及元祐大臣,有「一切勿问」之语,与仁皇诏书意合。然而进用之人既盛,日与仇人为敌,欲其必死而后已;又希进干禄,求媚取悦之人,不言元祐之失则为背驰,陛下虽有此诏,其实臣下不行陛下之诏意。中书、枢密,今所谓执政官有六人,而闽人居其五。先王之时,取贤无方,或取于渔盐,或取于耕筑,或取于仇雠,未闻止于取一路也。中书侍郎许将元祐为翰林学士,一日独班宣见,明日除尚书右丞,蔡确南行之日也。今尚书右丞黄履在元祐为御史中丞,凡涉数年,不知所救何失、所争何事。设言之不行,则亦不可已矣。寻以事为他人所攻罢职,不知履何以自处。或以先朝尝以善财利称而今复用,或以词诰善骂而擢之要近。如昨被责阉官,不唯牵复,更加宠用,此辈只宜备使令,不当使预中书政事。愿陛下察视多士,惟贤是用,潜消朋党,悉为王臣,招致直言,虚心悔省,法度求当,无问新旧,天下幸甚。所谓廷臣好谈兵、边帅喜攻战者,臣试言之:今急功利之人,多无远虑,但务以雪耻为名,挑剔起事,径入筑城,士卒不得休息,转输络绎于道。臣恐勤兵劳众,虽得所侵旧境边田,无所用之,所可忧者,在乎内地也。莫易于取之,莫难于守之,刍粮器械,积之府库,适为其所资也。以臣所见,不若谨备自治以待之,其太盛不轨之甚则战,战之有名,无有不胜。其次俟其少衰,当自归服。如赵充国之屯田,以不战胜之也。陛下自免西顾之忧,有荣无辱,然后选忠厚政事智敏老成之人为之帅,则得民之心,一可当百。兵懦马饥,用无纪律,虽驱而使之战,百不当一。今钟传江外书生,始为阉人李宪门客,因缘得官,素号轻浮。今以一方重事委之,又以馆职诱之。可攻可战,有进有退,不能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不唯无功,恐辱国命。熙宁初富弼议事不合,罢相去之日,告先帝曰:「陛下二十年莫说用兵」。王安石《五事书》,一曰「和戎」。是皆天下安靖肥富而后可以言兵也。所谓莫说用兵者,非不为兵备。其意谓先帝熙宁初即位未久,历事未多,天下未富,未可轻用其民。逮元丰间陕右五路进兵,有灵武之不利,永乐筑城,有徐禧之败事,先帝谓在廷辅臣曰:「作事如此之难」。边奏至,屡为泣下。信乎,边事不可容易,民之死生,国之安危,君之荣辱系焉,不可不知也。臣前谓太盛不轨则战,战之有名,无有不胜,此自投祸也,故取之易。其次俟其少衰,自当归服,此前世验也。凡言禦西戎之策,多以断西北交结之势。汉武帝命卫、霍屡空其巢穴,列为张掖、酒泉、武威、燉煌等郡。魏晋以下,赫连等互据西河凉州之地,奄有灵夏。唐开西域,始复其地,置都护节度。僖宗以后,例授功臣。五代扰攘,封李仁福为西平王。我太祖经略四方,未暇远略,故彝兴尚世袭领节钺,至四世外继迁叛,尽据夏、宥、银、绥之地,淳化中始纳款归服,太宗易姓改名,籍于宗正。至道中复叛,景德中又叛。其子德明尚孤幼,又值契丹北和,无以为援,惧我朝廷并取,乃坚上表,以示臣服。真宗慈仁宽量,不惜灵夏数州之地,遂以为定难军、赐以西平王号。使当时乘其势衰力败,有攻必取,建州邑,置灵武、安西都护府,择帅之贤者且制且抚,则沿边鄜延、环庆,不复有今日之患。其间元昊僭号,遣杨守素入朝纳旌节,犯延州,执刘平、石元孙,又入渭州界好水川,杀葛怀敏辈。臣以所见,戎虏叛服,往来不常,正如虎豹之性,不足怪也。德明之衰弱可以攻取而不取,元昊之僭可以问罪而不问,所以养成其恶也。今西戎谓之盛则有罪,谓之衰则不臣,宜选帅训兵,谨备斥堠,俟之岁月,彼当自屈服归疆,然后置都护府,广开营田,足食足兵,攻守两得,以求国家之利,天下幸甚。臣所陈四说,愿陛下稍霁天威,容纳而行之。负薪之贱,或有廊庙之语,陛下自视,孰与成王贤?且成王有周公旦为师,召公奭为保,又有闳、散之徒,朝夕讲道明义,为欲致其君于尧舜之上。身不比嬖佞纤巧之小人,耳不闻近习小利之邪说,目不睹争地兵战之危事,声色者不得惑,游畋者不得作,货利者不得萌。德已进矣,尚犹有《访落》之谋庙,《小毖》之求助,《七月》之陈王业,《公刘》之戒民事,《无逸》之戒盘游。无谏不从,无言不听,而召公尚有不悦。忧主之意如此,乃能君臣相济,上下维持,以成太平。今近臣则争曰,陛下圣德已成,群臣皆所不及,无用谏诤。言事之臣,又不过指斥一二差除小事与今日不得志之人,于国家大利害、天下之大本末,未闻议论。今左右倚为庙堂之柱石者为谁?赖以为医工之药石者为谁?为陛下之股肱耳目者为谁?恭惟先皇帝德业茂盛,播在四海,陛下当思所以继之之难,不宜轻信偏听,容易持守。《诗》《书》之所责备成王者,谓文武之业难继也。仁宗皇帝所以享国四十馀年,内外无事,以能听谏诤也。唐陆贽好谏,自谓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言之茍利于国,有补于君,臣虽死不恨。晋灵公冬寒凿池,宛春谏之,谓凿池天寒,以春之言罢役,则是怨归于公,恩归于春。灵公曰:「宛春有善,寡人能用之,春之善则寡人之善也」。遂罢役。裴延龄佞人,帝欲相之,阳城等诣延英门论争,伏閤不去,帝怒,左右惧不测,金吾将军张万福大言曰:「国家有直臣,天下无虑矣。吾年今八十,与见盛事」。臣学术蹇浅,言无文采,发于孤忠,言无忌讳,愿陛下万几之暇,少赐睿鉴,幸而采择,念祖宗艰难之业,除去四说之患。若稽先王之道以措之当时,非独臣幸,实天下之幸。
与程伯起舍人杂说 宋 · 廖刚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九九、《高峰文集》卷一三
《书》云:「位不期骄,禄不期侈」。言贵则不期于骄而骄,富则不期于侈而侈。惟是平居常存恭钦之心,自然虽贵极而不骄;常持谨戒之心,自然虽富极而不侈。故王通常称周公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孟轲亦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盖骄则心无所忌惮,故多侮人;侈则奉己常不足,故多夺人。为德之累,将孰大焉。昔帝舜谓禹曰:「克勤于邦,克勤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太子恭俭之德固出于天性,要之,如前古圣贤相告戒之语,常当不忘,所以养德。
荀卿曰:「学者以圣王为师」。扬雄曰:「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自古帝王,其初未尝不务学,而其臣亦未尝不劝之学,然多诵习古人之糟粕而已,未必直以圣王为师。盖其心以谓圣人之事,须是生知,非学可到,此最不可。善学必以圣人为之则,犹之射焉,必立之的也。虽其力之有至有不至,要之,无的则无以为准。圣人固未易到,然舍圣将何所学乎?学而不以作圣为期,非大学之道也。孟轲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况曰:「涂之人可以为禹」。又况天纵之资,本与人异,自圣人以下事,不须学也。
《书》称文王、武王「出入起居,罔有不钦」,盖君子之养其德,常使暴慢邪僻之气不摄于身体。况为人上者,语默动静系天下之观感,可少忽乎?唐褚遂良修起居注,太宗问曰:「朕有不善,卿亦当记之乎」?遂良曰:「使臣不书,天下之人亦有以记之」。盖欲以善恶之名动太宗也。此对固善,然徒使人主惟名之恤耳,未广也。君子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故君子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史官不记,天下之人复不记,而其应违如此,言行之枢机,可以不谨乎哉?
凡观圣人之书,当极其旨意之所到,乃方有益。若但据其句语所及而不加思焉,则非善学。且如《颐》卦言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其义亦大矣。而其象止曰:「君子以谨言语,节饮食」。夫谨言语所以养德,节饮食所以养体,亦莫非养也,然不可认以为养止于此。何则?事之至近而所系至大者,亦莫过言语饮食。在身为言语,于天下则凡命令政教出于己者皆是也,谨之则当理而无失;在身为饮食,于天下则凡货资财用仰于己者皆是也,节之则适宜而无伤。推养之道,莫不然也,可以不深思乎?
昔人有城北徐公者,齐国之美者也。有邹忌者亦美,一日衣冠谓其妻曰:「我孰与徐公美」?其妻若妾皆曰:「君美甚」。旦日以问客,客亦曰:「徐公弗如也」。及见徐公,熟视之,自以为弗如。取鉴而窥之,弗如远甚。明日入朝,告于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宾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由是观之,王之蔽甚矣」!于是威王善其言,设三赏以求谏。夫为人上者,不患乎人之不己从,独患乎善之莫我告耳。《书》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又曰:「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盖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大舜之所为也,可不法诸?
《易》曰:「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言修身之道,亦须多识古人言行之实,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默而识之,乃所以畜成己之德也。然前言往行固多不同,惟当求识其大者而已。故以畜其德,是谓大德。何则?德有小有大,若矜小廉,行小道,运小才,效小智,则其见于事业亦不能大。故孟子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又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盖有所谓君子之大道,畜之于己,则为大德,以智则为大智,以勇则为大勇,以仁则为大仁,以义则为大义,藏之于身则为大器,措之于事则为大业,夫何小者之足道哉!今太子养德,亦在养其大者耳。德成其大,则天下之能事毕矣。
尝考《易》卦,损上益下谓之《益》,损下益上谓之《损》。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故孔子尝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则是上可损而下不可以不益也。故世徒知益己之为益,而不知损己者乃所以自益,故益未可得也,而损莫甚焉,亦未尝思圣人设卦之意故也。
《易》六十四卦,惟《谦》一卦为最吉。其卦曰:「谦,亨,君子有终,吉」。彖曰:「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君子之终也」。故他卦亦有不言凶者,然未尝全无悔吝。至于《谦》则言吉,言有终,言无不利而已。以此知谦之为德,如是其美且大也。
昔或人问文武于扬雄,雄对以训与克,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夫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三纲五常,人之文也。人之文亦犹天之文,各循其自然之理而不逆乱。所谓训也,岂非文之至乎!若焕乎其有文章之类,事得其序者也。若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之类,事失其序者也,此甚易晓。乃若论武必曰胜己之私,何故?盖用武而怀己之私,是争利而已,非圣人之所谓武也。唯圣人平居之心,出怒不怒之表,而其或怒也,盖出于不怒,故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有如武王,后世言武者必稽焉,以其无所私于己也,顺乎天而应乎人而已,故为武之至。乃若后世,如汉议伐匈奴,行人王恢以为可击者再三,御史大夫韩安国以为不可击者亦再三,而孝武卒用恢言,劳民动众,以至于悔。夫安国之言岂不甚明,而孝武不能用者无他,贪利之心不能自胜故也。然则若汉武之所谓武与武王之所谓武,可同日论哉?扬雄之言,君子以为尽文武之道也。
尝谓有治君无治臣,昔晋文侯问于叔向曰:「桓公九合诸侯,一正天下,其君之力乎,抑臣之力乎」?叔向譬以剜割削缝绝缘之事,实管仲、隰朋、宾胥无为之,桓公知衣而已。师旷以为不然,请譬之以五味,断割煎熬齐和之事,管仲之徒实能之。羹以熟矣,奉而进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盖师旷之言则是也。唐太宗亦尝谓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郑公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盖郑公之言则是也。由是观之,昔晁错有三王臣主俱贤之说,此固君臣相资之道,不可偏废,然天下未尝无贤,而圣明之主不世出,故有三王之君而后有三王之臣,亦安得而齐功并论哉?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而继之以一言之得失,或几乎可以兴丧其邦」。则独主君而言之,抑亦见为君之犹难,而千载或一遇也。
脩身之道,不可不知所本。正心诚意,修身之本也。意诚心正矣,天下国家即此可为也。是故古人言,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则继之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矣,正心诚意之谓也。意诚心正,则天下之能事毕矣。昔孟轲言禹、稷、颜回同道。夫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国家,本之正心诚意。颜子之正心诚意,推之可以为天下国家,其实一道也。欲明此理,当熟读《中庸》,深究其义。
昔孟轲善论王道,每曰「保民而王」,故常欲时君世主省徭役,薄赋歛,以休息安养之。夫岂区区以是为可以结民心、沽民誉而为之哉?盖谓君以民为体,邦以民为本,得失安危之理实在是也。魏文侯尝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其明年,东阳上计钱布十倍,大夫毕贺,文侯曰:「此非所以贺我也,譬无异夫路人反裘而负刍也。将爱其毛,不知里尽毛无所恃也。今吾田不加广,士民不加众,而钱十倍,必取之士民也。吾闻之,下不安者,上不可居,此非所以贺我也」。若文侯者,庶几悟先王薄歛之意。唐太宗尝诏群臣论事,魏郑公以为:陛下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太宗深加奖叹,已而列诸屏障,朝夕瞻仰。若太宗者,庶几悟先王轻徭之意。呜呼!苛政猛于虎,重歛毒于蛇,古人之所深戒,安有蛇虎其政而民有不叛者乎?
正心诚意有道,亦在于择善而固执之耳。何谓善?中是已。何谓中?吾心以为然者是已。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以中者性所有也。人惟迁于物以汩其天性,故中者亡焉。非亡也,反而求之,亡者斯存。故正者中也,偏则失之;公者中也,私则失之;无心者中也,有心则失之。惟心无适莫,惟善之从,则不期中而终矣。是天下之大本也,自古帝王为天下国家之大要也。故尧授舜,舜授禹,皆以「允执厥中」为言,考之《书》及《论语》可见也。
《书》曰:「惟天生聪明时乂」。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时宪」。又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又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夫人君居亿兆之上,岂可无人之聪明?其曰「天生」,则言其自然之德也。故所谓聪明,宪天而已。宪天之聪明,则任理而不任情。如任情以为聪明,则一人之耳目岂足以胜天下之众多乎?何谓任理?视远、听德是也。视远而不任察,听德而不任事,则聪明无所作,而亦莫之能蔽矣,非聪明之至乎?且如人之听讼,必欲揣知其情状是非以为聪,臆度亦或时中,要非任理。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人君如不听德无事,即揣知其情状是非,虽屡中亦小矣,非人君之道也。
《书》曰:「永底烝民之生」。夫民固自有生养之道,惟上之人无乱政以扰之,使之各安其生,各遂其养,则所以底民之生至矣。如帝者之民,耕田食,凿井饮,谓帝力何有于我,是也。若重歛数役以困苦之,又为姑息之政以慰悦之,天下始不安其生矣。昔齐桓公出见父老,赐之食,曰:「愿遗天下食」。赐之衣,曰:「愿遗天下衣」。公曰:「吾府库有限,焉得而给诸」?父老曰:「不夺民耕则有食,不夺民蚕则有衣」。唐太宗尝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钦长,妇钦夫,则皆贵矣。轻徭薄赋,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如太宗之言,庶几知君人之道矣。
为善之道,必以诚为主。古人云「为善无近名」,恶其或不出于诚也。昔尧土阶茅茨,大禹卑宫菲食,史以垂训万世。若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可谓似矣,而世不以为然者,诚不素著故也。故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钦于民,而民钦之。商人作謺,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苟无礼义忠信诚懿之心以涖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故为善要足以动化天下,亦在乎诚而已矣。《诗》言文王之圣,方施政焉,而在位者皆化,则亦非政之力,诚之至则然也。若言政而不及于诚化,非圣人之所谓政也。
《书》曰:「惟汝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夫圣人以天下为度,务在与人为善,而未尝自有其善,是故谦冲退托以尽下之情,将以来天下之善而合并以为公者也。后世不明此道,如唐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以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而与群臣校功争能,窃为陛下不取」。盖太宗初未之思大舜之取人以为大也。大抵人主不当与臣下争善能。如晋宋间,人主不知务学,为人君之所为,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照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悲夫!一至于此。汉文帝言:「文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此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文帝胜贾生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其无君人之度甚矣!
为人上之道,最在于所好尚。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盖上之所好尚,初若甚微,而天下化之,其末流有至于不可禁遏者。故古人尝谓:「失于此者毫釐,而加于彼者寻丈」。言上下之势,其顺如此。谚有之曰:「长安好高髻,四方高一尺。长安好广眉,四方且半额。长安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故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此特好尚之末,犹不足道。若清虚盛而晋乱,斋戒修而梁亡,可不戒哉,可不谨哉!
《记》曰:「良弓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言事不素习则不可以径为。工技且尚如此,而况君子之精于道乎!道之所在,不思则不得,不行则不至。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然则如之何?亦在精思之,力行之,若《书》所谓「允怀于兹」,则道积于厥躬矣。终始典于学,则厥德修罔觉矣。故《记》亦曰:「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昔者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夫一言之得失,或可以兴丧其邦,乃独在于知为君之难与夫乐于莫违。是故古之人兢兢业业,上谨难谌之天命,下畏难保之小民,每舍己以从人,而不敢阻威以自肆,诚以言及于此,犹或可以兴丧其邦。审遂行之,则足以兴丧其邦必矣。故唐太宗尝论为君之难也,以为:「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口辨,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观唐太宗此言,贞观之治,岂无自然哉?昔宋昭公出亡,至于鄙,喟然叹曰:「吾知所以亡矣!吾朝臣千人,发政举吏,无不曰吾圣者;侍御数百,被服以立,无不曰吾君丽者。内外不闻吾过,是以至此」。此又莫之违则足以丧其邦之验也,可不戒哉!
古人有言,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盖墙薄则亟坏,缯薄则亟裂,器薄则亟毁,酒薄则亟酸,事物之理,莫不贱薄而贵厚。故陶朱公之璧,色相如也,径相如也,而其一千金,其一五百金者,侧而视之,千金者其厚倍耳。德之在人,独不以厚为贵乎?是以君子之秉其德,临下则以简,御众则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是君子之用心已。
方司业挽诗一首 宋 · 刘一止
七言律诗 押真韵
三纪飞腾近要津,声名磊落动朝绅。
当时荐士韩安国,早岁谈经井大春。
芸省并游今几在,螭坳立处梦曾真。
蹒跚西望门生老,悽断云山泪满巾。
策问第八 北宋末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二三、《太仓稊米集》卷四八
问:古语有之: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路温舒以谓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温舒虽托秦吏尚存以讽宣帝之深文,而吏亦真可畏哉!韩安国,梁之贤士也,而辱于田甲;周勃,汉之大臣也,而侵于狱吏,况其馀乎!由是观之,谓吏之不足畏者非也。穆宗时,柳公绰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过邓县,有二吏,一犯赃,一乱法,咸谓公绰必诛犯赃者。公绰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乱法,法亡」。竟诛乱法者。盖法者治乱之所系,而吏乱之则民将无所措其手足。此乱之所由起也,诛之可不力哉!今律之禁吏,法非不严,而其奸滋甚,何也?夫舍刀笔之吏以趋功名之会,有如汉之萧何、曹参,唐之孙伏伽、张元素之徒,此希世有之,不可多得,姑欲少革前日之风,使此曹惟三尺之是畏,将何术而可乎?愿备陈之焉。
辞免领开封府事表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九七、《梁溪集》卷五七 创作地点:湖南省长沙市
臣某言:伏奉闰十一月三日圣旨,蒙恩复元官,除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者。负罪黜幽,方惧滨于死所;宥过用旧,乃幸许于生还。叨秘殿之华资,膺天府之重寄。恩光并集,图称为难。敢冒贡于忱辞,以仰干于鸿造(中谢。)。伏念臣迂愚有素,结约亡奇。顾造道之弗优,乃逢辰之过幸。秉史笔于政和天临之日,与国政于靖康龙飞之初。直道以行,孤忠自许。但知爱君而忧国,岂复计家而谋身。初被中伤,若沙虫之射影;终遭巧诋,类贝锦以成文。致慈母投杼而下机,缘苍蝇变白而为黑。必欲挤之死地,岂徒窜之蛮方。赖仁明之烛幽,俾孤危而假息。飘零去国,宁悲骨肉之生离;寤寐怀君,恐堕胡虏之奸计。果闻铁骑再犯金城,号令阻隔者半年,烟火断绝者千里。虽心驰魏阙之下,常梦清都;而身滞江湖之滨,莫陪义旅。痛心疾首,泣血忘生。忽承召命之颁,倏若沈疴之去。虽韩安国起徒步以为内史,而张子高由亡命以刺冀州,方之所蒙,讵足为比?顾以材力绵薄无能之质,而当贤智驰骛不足之秋,已试罔功,力辞乃可。然念宗社危急,国家艰难,二圣拘甚危之城。四方骇不存之地,乃君父忧辱之日,岂臣子辞难之时。率励军声,誓清国步。舳舻衔尾,破巨浪于长江;旌旗改容,触畏景于隆暑。碎身何有,陨首以之。伏遇皇帝陛下应天顺人,纂国继统。英武震于夷狄,孝悌通于神明。揽用贤材,驾驭豪杰。励枕戈尝胆之志,有济世安民之心。而臣忧患侵寻,志气凋落。抑强扶弱,讵堪牧养于细民;修政攘戎,庶可图上于方略。伏望收还成命,以穆师言,则臣失东隅而收桑榆,捐驱未晚;先朝露而填沟壑,结草为期。臣无任。
议迎还两宫劄子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二、《梁溪集》卷八二
臣伏睹陛下近降亲笔诏书,念道君太上皇帝、孝慈渊圣皇帝銮舆未还,久困沙漠,陛下欲尽为人子、为人弟之道而未可得。辞旨恳恻,读之者为流涕。臣窃仰陛下孝弟之至,通于神明,思慕之极,见于羹墙。诚意格天,天必从之,两宫虽远,安知无可还之理?然议者或谓二圣还则难于所处,臣窃以为不然。昔汉高祖既定天下,太公犹存,高祖曰:「定天下者我也」。故太公称太上皇。韩安国援此以说梁孝王,使知帝王无私、天下至公之道,万世之训也。方宣和末金寇犯阙,道君不能禦,而逊位渊圣;及靖康末,金寇再来,渊圣不能保,而远狩绝域。僭伪之臣,易姓建号,宗社颠危,天下反覆。赖陛下总师于外,亿兆推戴,受天眷命,入继大统,守宗庙社稷,为神明万物之主,迨今十年,国势粗定,此陛下之功也。况将恢复区宇,剪屠鲸鲵,使中国再安,二圣旋轸,为宗社无疆之休哉!正当尽为人子、为人弟之道,问安视膳,先意承志,极四海之奉,致天下之养,使薄海内外歌咏叹仰而垂裕无穷,岂不韪欤?臣闻至諴感神,惟德动天,无远弗届。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于父母。自古帝王称为达孝,无如帝舜者。臣愿陛下夙兴夜寐,斋明盛服,祷于上下神示,惟以二圣早还为祈。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总览万机,惟以何施何为而可以还二圣为念,则神明之所协相,必有合天人之愿者矣。昔申包胥闻伍员有亡楚之言,则曰:「我必存之」。其后哭于秦廷以乞师,果复楚国。狄仁杰语武后之事于荆南江中,其后卒复唐嗣,垂祚三百。匹夫之念,其烈如此,况于陛下履帝王之位,躬孝悌之德,欲救父兄于漠北苦寒之乡,天地神人其所佑助,宜如何哉!昔太公为楚军所获,高祖兵振,太公乃归。陛下诚能为自治自彊之计,国势日隆,臣将见如侯生之流,缓颊往说,迎还两宫,仰副陛下之盛德,必不乏人矣。臣以愚憃,干冒天威,不胜战越。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