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参政启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八、《圣宋千家名贤表启》卷七
诞颁帝制,进秉几廷。据汉太尉之官,超唐参政之列。气识实储于上辅,谋猷宜处于大臣。精神折千里之冲,耸闻风采;文武为万邦之宪,咸赖老成。帏幄得人,簪绅交庆。共惟某官真材岳降,厚德天成。道传孔伋之中庸,气养孟轲之刚大。行藏不失其守,进退靡愆乎时。顷被眷知,擢居政地。已积具瞻之望,忽高勇退之风。虽裴公欲遂绿野之游,而谢安终为苍生而起。矧属艰难之际,尤严宥密之司。果协旁求,遂膺图任。星瞻太白,正资前箸之筹;枢运斗宫,爰赞定功之武。三军五兵,德之末也,非以烦公;一日万几,人其代之,实资佐圣。某竦闻涣号,信激欢悰。元首明而股肱良,幸观勋业;大厦成而燕雀贺,幸窃帡幪。欣颂交深,敷宣罔既。
与丞相子申之书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八、《新安文献志》卷四七
大昌尝在史馆,获知先丞相靖康规模,常窃自叹,以为淮蔡用数州陆梁,而主议者犹如许其难。靖康变故,先丞相乃敢身任。功之不成,天也。若此志之忠且勇,岂可掩盖也哉!所赞诚出夙见,非敢溢美,伏幸台察。淳熙丁未五月日,敷文阁直学士、通议大夫、知建宁军府事程大昌劄子。
元和郡县图志后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皕宋楼藏书志》卷二九
右《元和郡县图志》四十卷,唐宰相李吉甫所上也。吉甫病古今地理家著录不得其要,独取萧何收秦图书而究天下阸塞户口多少者以为准则,则不待详阅其书,而其体要卓然可纪也已。吉甫再相,盖元和六年,此志自载其所尝建白者二事,改复天德旧城,则在八年,更置宥州于经略军,则在九年,其年十月吉甫遂薨于位,则是书又其当国日久,乃始纂述。此于唐家郡县疆境,方面险要,必皆熟按当时图籍言之,最为可据。又其言曰:「志凡四十七镇,镇皆有图冠其篇首,故以图志名之」。图今亡矣,独志存焉耳。宪宗经略诸镇,吉甫实赞成之,其于河北、淮西,悉尝图上地形,宪宗得以坐览要害,而隃定策画者,图之助多也,惜乎其不存。志传写久有阙逸,又讹误,不敢强补,谨书其有益者以示可传而已。淳熙二年五月一日,秘书少监臣大昌叙。
按:《元和郡县图志》附录,一九八三年中华书局出版。
元和郡县图志跋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元和郡县图志》附录、《皕宋楼藏书志》卷二九
张几仲帅襄阳,且行,谓予曰:「以余之好异书,知世閒有甚欲之而无其力者矣。之镇茍暇,期取古书有益者刻木而布传之,庶其费寡而人可得,是亦一为政也。秘藏多书,盍选择见授」。予思之,有《元和郡县图志》者,其所记地理,多唐家制度,本朝疆理天下,率多本唐,则是书之备稽究特与今宜。予尝即蓬山藏本之末,叙列其所以可传者矣,茍欲该惠夫人,则莫此为要,遂录寄之,以遂其雅好。几仲名子颜,今以敷文阁待制在镇。淳熙二年至日,新安程大昌泰之书。
禹贡论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一四、《宋元学案补遗》卷二
臣惟帝王临御天下,凡四海九州之面势,名山大川之向背,九夷八蛮之区域,必先究其曲折表里,然后宅抚大略,得以审所施置而效之于事。禹之出也,其所遭者水也,故其经画,必以奠高山大川为始。盖高山既奠,则避碍有方;大川不迷,则浚距有向。是以功力所及,地平天成,不愆于素,知所指而措之罄,无不宜也。今具载之《禹贡》,虽曰主为水役,而区处夷夏,播敷政教,使四海得为唐虞,其遗范所诏,盖帝王必当取法者也。孔子采录而纪之《书》,岂直为行河者之地哉。大有为之主,将陟禹迹以方行天下。是书也,即禹之舆图地志而可稽者矣。然而极天下大川,如江、淮、河、汉、济、黑水、弱水,此七者,宇宙不能越之以自大,禹功不能外之以自立,而其名称迹道,世传失实,七缪其六。人主茍欲追会禹绩,而不得七者之真,正犹禹之行水,高山大川其犹未奠,而欲行其荒度,则将何据以为施置之序也?然则士而考古,以待有国者之采择,推诸世务,宜无要于此书者矣。然去古益远,简编不与禹接,其辨正实难。顾有一者,经文虽简,而于事情无所不该。如即其简而得其该,则虽茫茫之迹见于千馀言,亦既无所乏少。若但病其简,言外辄无馀见,必且越而求之经文之外,说成而经不应,则于稽据何赖?臣为此故,方其疑牾古说,则尽屏训传,独经文而熟复之。研味既久,忽于一言一字之间,觉其意指可以总括后先,则主以为据而益加参校。暨其通之一经而合,质之旁史而信,稽诸人情物理而准。于是跃然喜,涣然悟,知甚简之中,有甚该者焉。如人有脉,绵绵若存,可以精察,而不可以亟见,然后知圣经之异于凡史也。积其所见,撰次成论,凡五十有一篇。岂敢谓能有明,然童而习之,白首不知止,亦冀施之实用,不徒为此空言尔。臣近因进讲黑水,遂得陈道其素。圣明尽下,不以为愚而宠褒之,且宣谕臣曰:「《禹贡》于古今山川地理无不关贯,最为难明。卿著论以据證之,用功甚大」。嘉赏至于再三,俾之来上。臣恭禀睿训,岂敢以浅陋为辞,谨具所著论,缮写尘献。夫其浅闻而博考,居千百世后,而讨究前人之未安,持窾启之见,以敷露于天纵圣学之前,极自知其不量。然千虑之愚,或庶几其一得者,率皆本经而求之传,会传而反诸经,因《禹贡》以言《禹贡》,未始舍经而自出一见。以此致之君上,非臣之敢为若言也。禹也,《书叙》载其经启功用曰:「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臣惓惓所愿效忠者,正在此语也。若夫山川方域,散在四海,而名称迹道,不啻千百其变。臣所著论,撮总其事,而不能缕陈其方乡位置,则别为之图,以表著之。茍蒙采择,庶几便于省览。淳熙四年六月,朝请大夫、权尚书刑部侍郎兼侍讲臣程大昌谨叙。
按:《程尚书禹贡论》卷首,通志堂经解本。
禹贡后论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
臣惟禹之水功,被赖万世,而大河特不辍为治世之患,较其劳费,殆若一敌国然,而民又未尝得宁也。汴渠规模,不出于禹,而转输之利,愈于未有汴时。臣以是知天下事,其迹状未形乎前,则虽圣人亦无所感发,以出其智。故周监二代而文物郁郁,汉创笞杖徒流以代肉刑,而百世遂不可易,盖见其形而后知所措也。臣本为稽考《禹贡》,而及古今山川曲折,于是念河汴二水,本朝极尝关意,而其间应讲求以备稽用者,实云有之。辄随见记录,以为《禹贡后论》。比因奏对,忝蒙睿旨宣取,臣不敢以愚陋为辞,谨此录进。夫事未至而逆知其理之当然,则事至而策画审定,此臣区区愚诚也。臣程大昌谨序。
按:《程尚书禹贡后论》卷首,通志堂经解本。
禹贡山川地理图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皕宋楼藏书续志》卷一
臣既不揆浅闻,著论以发明《禹贡》,而自古及今,郡县山川,无不关括,颇浩渺难见,遂事为之图,各以地理列置。固有出于古来旧说,而质之《禹贡》不合者;又有虽并经文,而地理位置改易其真者。说既各不相同,若杂为一图,则恐交错难晓。臣今稽求先儒旧说,各以其语先为之图,从而辨正其误。旧说既竟,乃出臣愚见,为图以缀其后。又虑臣先所著论,文字稍多,且不与图本附丽,其于寻求不便,遂摭事实,随其方所,略标要指,贵于一见可以即解也。历代山水名称,改易既众,又郡县分合更改,世世不同。今且专以唐世地书为正,一则取其州县四境,悉有方隅底止,可以穿贯远近,少所差失;一则多用唐制名称,亦贵会归于一。异时茍有详于稽求者,则据唐人所名山川郡县,即其世数先后,稽之典籍,可考而知也。图以色别,青为水,黄为河,红为古今州道郡县疆界,其用雌黄为识者,则旧说之未安而表出之者也。臣愚短亦知前世博者,不肯犯众儒之所不言,以招讥议,然臣以为儒当考古,茍言之未当,而启他人意见以归于是,或可少备国家稽据,亦其志之乐为者也。臣是用不敢以浅学为解。
按:《程尚书禹贡山川地理图》卷首,通志堂经解本。
秘书省书繁露后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二、嘉靖《河间府志》卷二八
右《繁露》十七卷,绍兴间董某所进。臣观其书,辞意浅薄,间掇取董仲舒策语,杂置其中,辄不相伦比,臣固疑非董氏本书。又班固记其说《春秋》凡数十篇,《玉杯》、《繁露》、《清明》、《竹林》各为之名,似非一书。今董某所进本,通以《繁露》冠书,而《玉杯》、《清明》、《竹林》特各居其篇卷之一,愈益可疑。他日读《太平寰宇记》及杜佑《通典》,颇见所引《繁露》语言,顾今书皆无之。《寰宇记》曰:「玉皇驱车抵谷口」。《通典》曰:「剑之在左,苍龙之象也;刀之在右,白虎之象也;韨之在前,朱雀之象也;冠之在首,玄武之象也。四者,人之盛饰也」。此数语者,不独今书所无,且其体致全不相似,臣然后敢言今书之非本真也。牛亨问崔豹:「冕旒以繁露者何」?答曰:「缀玉而下垂,如繁露也」。则繁露也者,古冕之旒似露而垂,是其所从假以名书也。以杜、乐所引,推想其书,皆句用一物以发己意,有垂旒凝露之象焉。则《玉杯》、《竹林》同为托物,又可想见也。汉、魏间人所为文,有名《连珠》者,其联贯物象以达己意,略与杜、乐所引同。如曰「物胜权则衡殆,形过镜则形穷」者,是其凡最也。以《连珠》而方古体,其殆《繁露》之自出欤?其名其体,皆契合无殊矣。
演繁露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南宋文录》卷一五、《皕宋楼藏书志》卷五六、《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一八
《大学》致知,必始格物。圣人之教初学,亦期其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也。麟、睢、驺、鹊,荇、蘋、棠、朴,岂遽是道。若未明八者之为何物,八物之为何似,而曰吾能得《周南》、《召南》之所以言,盖望而知其为罔也。是学也,先秦则《尔雅》,入汉则《繁露》,其后转而为《释名》、《广雅》,正谬刊误,皆小学也,而论事谈理者必稽焉,如辨方正位之不容不仗土圭也。五三而上,制器备物,人以为道,故《尔雅》得与经比。《繁露》以下,既杂载后世之制,则其书往往晦伏不扬,此贵耳贱目之失也。对道而言,则有迹者为器,本事而论,则有质者为物,何可限古今而论深浅也。以仲舒之识精,通天人性命,而《繁露》之书,事物名义,悉所研极,苟其未及,仲舒顾可忽而不竟欤?予常有意于是,而闻见不博,且目力穷于应物,未能极欲。间因阅古有见,不问经史稗说谐戏,茍从疑得释,则遂随所遇缣简,亟疏录以备忽忘。虽不皆关涉治道,而会心贤己,弃之可惜,因加凡最而并辑之,题其帙曰《演繁露》,以便寻绎。非敢自列于董氏,以其董出而董名之,自识其意焉耳。韩退之曰:「《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诚可恧矣」。然有退之之学则可,无退之之学,而遗迹谈虚,恐援据所及,金根金银,或相贸易,益可赧矣。淳熙庚子正月,新安程大昌寓吴兴书。
按:《演繁露》卷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考古编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新安文献志》卷一八
予赋性朴拙,琴弈博射,法书名画,凡可以娱暇消日者,一皆不能。又全真委命,雅不信祈禬可以得福,卜相推占之可以择利避害,故缁黄方技之士,无因而前。閒因莅官接物之隙,兀坐无为,则所为交际酬酢者,惟古今新旧书册而已。自古至今,若圣君贤臣,有作有述,有释有駮,至予而精言高义,略无遗讥矣。予方奉教不暇,而敢赘出其见哉?若诸儒训传,历代故实,循其所传,稽其所起,茍或未至安惬,则默识诸心,若有结未释者。旁求参考,久忽究竟,揆诸本始而明,协诸旁證而合,则遂忻然自幸,如处暗见晓,不知其笔之疾而书之彻也。呜呼!固有乐于创发古义,而跃如不制者矣,亦安知无讳非伏、郑而诮其多事也欤?知我罪我,无非所恤,姑从务实求是者,而行其志焉,斯已矣。古语曰:「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则贵乎至当不易也。又曰:「温故而知新」。则又贵乎浚井得泉也。而予敢安于已措而息于既者哉?求闲茍遂,益取平日所拟而尽究其极,五十九年之非,忽其自见,则其为可乐,岂胜厚哉!旧著恐遂散佚,辑为一编,以便寻绎,而叙识其所从作,茍有见当缀续其后也。淳熙辛丑七月一日,新安程大昌泰之书于泉南安静堂。
按:《考古编》卷首,丛书集成初编本。
诗论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考古编》卷一、《经义考》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四一
三代以下,儒者孰不谈经,而独尊信汉说者,意其近古,或有所本也。夫古语之可以證经者,远在六经未作之前,而经文之在古简者,亲预圣人授證之数,则其审的可据,岂不愈于或有师承者哉?而世人止循传习之旧说,无乃舍其所当据,而格其所不当据,是敢于违古背圣人,而不敢于违背汉儒也。呜呼!此《诗论》之所为作也。
按:《诗论》卷首,学海类编本。
北边备对序(绍熙二年八月)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
淳熙二年,臣大昌备数讲官,因讲《禹贡》,寿皇问曰:「卿言中国山川悉矣,北虏地理,亦能详知之否」?大昌对曰:「虏无文史,间有可传者,多勿详实。臣安敢强以不知为知也」?后暨绍熙,大昌连得奉祠,家居无为,常愧前此浅学,无以酬塞顾问,追采古来中华、北狄枢纽相关者,条列而推言之,则虏事虽不尽知,而亦可云涉猎矣。初时奉训指问者,惟北狄,故专主北以言,不容杂举他虏也。绍熙辛亥八月,新安程大昌叙。
按:《说郛》卷五二,商务印书馆本。
会里宗谱序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
程得姓以国,休父则其始著者也。《诗》曰:「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程,国也;伯,爵也。休父食采于程,其爵伯也。《国语》曰:「重黎氏世叙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官守而为司马氏」。然则司马氏者,程之别也。而程者,重黎之别也。司马以官氏,而程以国姓,古制然也。由汉以后,应劭始曰:「休父封于程国」。孙愐亦曰:「休父封程,后遂为氏」。信如二子之言,则启封于程者,休父也。程之地在长安北三十五里,于汉为安陵,盖隶右扶风也。《帝王世纪》曰:「文王居程,徙都丰」。孟子云:「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说者谓郢即程也。《后汉郡国志》:「河南有上程聚」。刘昭曰:「古程国也。关中更有程地,故加此为上程。比如已有新郑,又有南郑,已有内黄,又有外黄也」。后世姓各望郡,则以其时所寓之郡为定,故程姓既望广平,又望安定,则非所封之地矣。广平也者,于战国为赵,在今为洺州也。赵有社稷臣曰婴,尝冒必死,立奇节,以存君孤。本朝元丰间,追录其忠,而访得其墓在绛州太平县之赵村,遂封诚信侯,列祀典而庙享之。绛与洺近,则吾姓之望广平者,其殆诚信侯之族派与?晋有侍御史卫,不以人主意挠其法守,是为广平曲周人。曲周,赵地也。名振父子相继有功于隋、唐间,亦洺州平恩人也。此自可明程姓之为婴族也已。自馀程姓著史者,如邈,如不识,皆无邑里。如郑、曾、昱、秉、骏、异、知节、务挺、千里、日华,皆未尝逾江而南。则吾宗之来此者,其东晋元谭公乎?梁有开府仪同三司灵洗,效节于梁而著功于陈,谥忠壮公,传在《南史》,曰新安海宁人也。海宁即今邑,东南偏可五十里,有溪潭号相公湖,湖之漘有村曰黄墩,墩有故屋址曰相公宅,亦曰相公庙。址之旁有墓,墓有石柱,出地可高尺许,其围七八寸,有刻饰,无款识,土人名其地为相公墓也。凡相公云者,谓忠壮也,以其尝为仪同三司也。黄墩今隶歙县,海宁与歙屡分屡合,史谓忠壮海宁人也者,殆其时黄墩版籍正隶海宁也。大昌家海宁之会里,东距黄墩不满一舍。凡程姓自黄墩而他徙者,皆扳忠壮公以名其所自出。而大昌祖居最迩,世传以为忠壮之族,则不敢不据矣。而其传云忠壮之裔者,初无的證,不敢主信也。且以一事验之,黄墩惟其尝有显者如忠壮父子也,则程其姓而曰出于黄墩,尚有依并。至江、浙士大夫非程氏族姓,而自言系出黄墩者甚多,大抵州州有之。由其族派四出者而想其未徙之初,必也居舍井邑略可敌一壮县,乃与前所闻相当。大昌自少及长,因尝往来其地,以所见揆所闻,乃大不然。路旁居室仅可一二十家,稍北有草市,甍栋差多,亦不能与之兼倍。馀尽稻田蔬圃,而又两山夹亘,不至恢广。若谓尝有数十百家居之,则其地决不能容也。古今虽殊,而度土论居,其方广可算也。且铜雀台之废,距今已近千载,而魏世陶瓦尚未为土。若此地诚尝居数十百家,其瓴甓之类,何以全无一存也?是故大昌疑旧传之溢于实也。夫惟尝有此疑,凡遇人辄以举问,积久有老人言曰:「黄巢乱天下,所过杀戮无噍类,宣、歙十五州亦残破焉。独以黄者己姓也,故凡姓氏州里山川,但尝系黄为名,辄敛兵不犯。此时衣冠有避地于此而得全其族者,乱定他徙,不敢忘本,则曰吾之系实出黄墩也」。以是知他姓之望黄墩者,皆其暂寓,而非土著也。予得此说,而质诸史,知其可据可信也。盖巢素尊谶,当其入关,凡人自名为孺者,巢党皆不杀。又尝离合广明字画,谓去丑口著黄者,实为代唐之谶。其信谶可以类推矣。所谓讳黄不犯者,其说不为无本矣。是知巢之为乱,上距梁、陈且四百年;则他族之自黄墩而徙者,皆其暂寓,而不得命为黄墩人也。独忠壮世居其地,远在梁、陈之前,而程姓之著海宁为最久,故大昌之于世系,信其所出之为黄墩也。夫自疑其疑,乃所以信其信也。先君正议尝叹世系至重而纪录不具,因广求宗谱,命大昌䌷之。大昌试加考阅,见其叙载官名世次,全然谬戾。如仕在周世,而有侯于广平者;官乎三代以前,遂有职为刺史者。此岂可信也邪?大昌因此立为之说曰:姓有谱,为奠世系,辩昭穆,使人知祖姓之所自来耳,非以夸衒阀阅也。自魏、晋而下,用人门取士,士志于得,不耻不韪,凡古昔同姓而尝有闻者,皆叙载以为己祖。匹夫贽颂行券,无以效佞,则又取所佞之人与古同姓者,借以为辞,而受此之语者,亦自忻惬慰满。呜呼!举世习焉而不察,则已矣。世系,至重也;引他人为祖,至逆也。张汤之与留侯,皆生而都,冯商尝谓二人同祖。以班固亲在汉世,亦自无据以诘其误,特曰司马迁不言,故缺而不著焉耳。古人于他人世系尚审重如此,今人乃从千百世后,辄用无所考承之同姓,安然命之曰是真吾祖也,其陋恶可胜讳邪?用是以权轻重,大昌宁缺其疑,而不敢从信也。虽然,世系不可以无载,今日以前失载者缺也,已缺无如之何也。若从其信者而载之,往者不可补,而来者尚可稽也。故大昌著谱,近自五世祖始,上此辄不敢书,以明今谱之可信也。凡子若孙,尚其毋忘所欲传著者,勉之哉!
按:《程典》卷三○,明刊本。
去能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古文集成》卷三四、《文章类选》卷一一、《新安文献志》卷二七、《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四、《南宋文录录》卷一七
能莫大于无能,而有能为下;名莫大于不可名,而可名为小。夫有形于专,专故偏而易见;无泯于兼,兼故莫得窥其全。孰知偏全之分,而擅不可名之能者,其知宰相之体乎?天子之臣,一职一事,等而上之,各有所职,而惟宰相无职。天下之才,明可折狱,文可典礼,武且仁者可为司寇、司马,而不闻长于某者可为宰相。惟其无职,故无所不职;惟其无长,故无所不长。此其能高视天下而独制其表也欤?今夫元气之散也,得其温且燠者,物资以生;得其清且肃者,物资以成。信有能矣,方其含四气于未形,而求生且成,其可能乎?能生是春而已,谁与启秋?能成是秋而已,谁与发春?惟其自处于不生不成之外,则生生而不自生,成成而不自成也。是无能之能,而非有能之能也,知此可以论大能矣。《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夫惟其无技也,故凡有技者惟我容,亦惟我用。若彼以其技,而吾亦以其技,则我与彼同物于物,而曾不能以相高,其能裁品长短而运用之欤?故用技者之不可有技也,非禁其有也,亦不容有也。昔者房、杜之佐唐也,帝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而房、杜逊其直;英、卫善用兵,而房、杜济以文。夫自迹观之,房、杜其亦无能矣。君定乱而我不著功,人善谏而我不著直,人善用兵而我不能武,合是数者,皆无有也。而公议贤之,何贤乎?贤其不专而兼,不偏而全,得体故也。使房、杜亦计其功,则济武之文,孰与经之?使房、杜自行其直,则王、魏之直,必不能相逊下也。惟其自处于无能,故能自泯于无迹。所谓辅相弥藏诸用,使斯人由而不知,乃其房、杜之大者欤?
备官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古文集成》卷三四
一代之兴,必则其治之烦简,以定建官之制,多寡一定,后世因焉。人与员不容不相当也,人多于员则为冗,人不充位则为阙。冗非也,阙亦非也,惟其称焉可也。唐虞之建官以百,周人益之为三百六十,其多寡固有定制矣。以其员之百,而受之以三百六十,则人无所容;及其员之既为三百六十,而止以百人处之,则事无所属。故冗之与阙,其失均也。《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旷之为言,阙也。一日二日而其几万者,天以委君,而君以付人者也。一官旷则一事隳,旷者多则隳者不容言也。故上而朝廷之官,总治之大者,列为九官。是九官者,如人之有耳目也、口手也,相须致用而后成其为人也。世岂有视而不听,言而不作者哉?是故贵其备也。九官之设,自百揆之外,治礼者不预于典乐,而作虞者不兼于纳言,人各有官,官各有掌,无相参也。有夷无夔,韶音必亏;有益无龙,民言不通。九官之官也,孰可旷哉。嘻!以舜为君,而禹相之,官之定员犹不可阙,而谓后世可阙欤?谓其可阙,则并省其员以贻方来可也。省之不可,而直阙焉,吾恐天工之无代也。《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又曰:「维仲山甫,爱莫助之」。闻以多士为夸矣,未闻以寡士为美也;闻以无助为叹矣,未闻以多助为累也。且天下之事,又有大不可者,人之智虑虽不一禀,而其精力要亦有限。尽心一邑者,至戴星出入,仅胜百里之政;而振职内史者,至积旬稽审,而后敕诏不相背戾。若官阙事丛,直以人兼焉,彼智力竭则茍而已。呜呼!其何便焉。孔子曰:「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夫官者政之所托也,官废而不修,则政坠而无托。故官之废者,尚当修之,以行其政。岂有有官而无人,坐视旷阙而不为之虑哉?
厚俗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古文集成》卷三五、《新安文献志》卷二七、弘治《徽州府志》卷一一、《南宋文录录》卷一七
自有天地以来,俗几变矣。结绳之世,民以恬淡相忘,故其俗朴;可封之世,民以辑睦相亲,故其俗和。至叔世则乖矣,以利害相雠而已,故其民可诛。相亲之不能,反乎相忘,势也。势,圣人无如之何也。直以和凝朴,使不流于乖则已矣。相亲之变而为雠,政也身先而民随焉,不可禁也,则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使圣人能复太古之相忘,吾知圣人有所必为;使叔世能乐其民之相雠,吾意夏、商亦自不弃。吾独怪夫商君之治秦也,民故相亲,而立法以携之;俗未相雠,而设法以斗之;势可为而不为,反推而纳之至乖至戾之地。吁,可骇也,鞅之立法也!设什五以相师,而专以告奸为赏罚;有两男者必出分,而不分者倍其赋。是驱民为告讦而禁民为孝弟。呜呼!孝弟,亲睦之所由生也,而禁之,则民若何而可亲?告讦,怨雠之所从起也,而导之,则民若何而不雠?故鞅之法行,而秦民无欢心矣。怡愉之乐不畅于闺门,窥伺之恶交作于邻里,使之无熙熙自遂之适,而常有惴惴意外之忧。鞅固前知其然,而为之不恤也。赵广汉之治颍川,恶其俗之相党,设缿筒以招讦,俗行诡谲,以启怨雠,务使其民不为朋而已,而不知告讦之祸,惨于民俗之相党也。行之未几,颍川家家作仇,特未相兵耳。倘微韩延寿开礼逊之端,黄霸阐循良之政,则广汉刻薄所致,安知颍川之不秦也!汉之文帝,承秦之馀,旧染犹在,文帝一以君子长者待之,镇之以渊默,示之以敦朴,行之以质直重厚之人。比其久也,昔之告讦无行,谇语无亲者,人人自重,耻言人过。大汉之人,荡然与太和同风,乃知书可焚,儒可坑,是古者可禁,惟民生厚者,不销铄也。封德彝曰:「三代以来,骄诡日滋。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治而不能,非能治而不欲」。岂其然哉,岂其然哉!
存法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古文集成》卷三七、《新安文献志》卷二七、《南宋文录录》卷一七
法之设以寓公,亦以杜私也。然则孰为重?曰杜私重。孰明之?以迹明之也。著圆于规,托方于矩,以为方圆之则,而格夫不方圆者,岂为能方圆者设哉?是故法之设,以迹绳私也。至私行乎无形,而人莫得见其情,则荡然无所限制,故圣人设法,以为寓公之具。寓公之有具,则戾公者有形矣。情然邪,而法亦然,则固得见其公矣。法然邪,而迹不然,则童子亦得议其私也。夫惟迹暴于外,而人皆有所执著,以为参按之形,则纵私者,其亦有所碍矣。是设法者之意,而行私者之所深忌也。春秋之世,诸侯相与削去《周官》之籍,夫何雠而为此?直恶夫行私而有迹尔。夫籍所著,刑政有平,制度有中,班爵有等,分田有限,昭昭乎至公之的。迹与法揆,则有指籍以责私者。故子产诘晋曰:「先王之制,大国不过一圻,今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致此」?祭仲曰:「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乎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凡此皆众忌所萃,而周籍之不得不毁者也。古语有之:「不知其形,视其影」。苟未知夫人公私之分,于法之存亡观之,亦足以察矣。曹参之相汉,忘天下之凋瘵,而放心乎荒酣,似不足恤民也。而天下歌之,政以其不失画一之法也。画一之法,非唐虞成周之法也。天下何乐而歌之?闻之曰:「绐长短者不操尺,谲轻重者不持衡」。何之?画一至公寓焉。参也委其可以行私之势,而一切付之定法之无心,非天下之至公,能乎哉?是故非守法之足尚,而至公之为可贵也。不然,参当坐因循之罪,奚以功冠汉哉?
一令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古文集成》卷三七
国有定法,则吏有定守,民有定向。若二三焉,则惑矣。前法既淆于后令,而旧习固摇于新制,吏民将安所取中乎?遵前则戾乎后,弃旧则不安乎新,扰扰焉适从之无所。故君子当其二三,则求有以一之。一之者,非一诸我也,一诸所安而已。一代之兴,必有一代之制。其品章条目,上下循焉,耳目熟焉,所谓安也。历世滋久,必有讲明世变而创为新议者焉,听其言亦切于事,揆诸世亦未戾于民,从其一旦之宜,推而行之,于是有与成法相悖者。今日之言如此,明日之言如彼,积彼此之异,而法不胜其二三,天下始皇惑无准矣。吾将刬去一切权宜之议,尽复前朝世守之法,则是二三而一之,复以所安者遗焉,吏守民向,皆有定而无惑矣,无亦便而易治欤?昔日萧何削秦之苛而为九章,天下便其简当,谓之画一。画一之法,守之以曹参之清净,镇之以孝文之玄默,无增损也。孝武亲崇给捷之士,讲故改制,务以生事相高。张汤、杜周因得舞其智巧焉,敢为纷更而惮其言曰:「三尺律令安在哉?前王所是著为律,后王所是疏为令,宜世是为,何古之法乎」?斯言一出,向之画一者,盖歧中又有歧矣,而不止乎二三也。魏相之相宣帝也,数陈国家便宜故事,以为古今异制,当今惟在奉行故事而已。夫故事即画一以来承袭之旧,而武帝之所纷更者也。以一汉世,而有所谓高帝之法焉,有所谓武帝之法焉,为吏若民,宜何从乎?相之专行汉家故事也,所以惩武而遵高也,所以定法而一制也。元帝尝有所关说,而宣帝不肯,以为汉家自有制度,不宜纯用周政。其知所以而一焉,或者相之言有以启迪之欤?虽然,天下之事,不见其害,不知其利。令之布也,知行其意之所可,而不防其二三,则一君之身,有自相舛駮者矣。萧瑀为内史,高祖尝以不即宣敕责之,瑀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太宗尝敕选人诈冒者死,未几有犯者,上欲杀之。戴胄处法当流,曰:「敕者,出于临事之喜怒;法者,国家布大信于天下」。卒得不杀。夫后与前不相应,敕与法不相当,此法令所从二三,而天下之所为疑误者也。高祖、太宗曾不知觉,而待萧、戴之正救焉。使微二子,则唐令惟新,自相二三矣。是故天下不可无正救之臣也。
谨始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古文集成》卷三七
政之所始,其重乎!天下于此占终焉。始善耶,民意其必终于善,而否则民不复以善期之矣。故是非之被民也,于此时为著;而喜怨之入民也,于此时为坚。君子畏之,非畏一时之喜怨也,畏其讥议既定,他日有不可回夺者也。夫人惟未习乎我也,而虚心两择焉。其喜怨无成心也,故喜可致,而怨可使不萌。若两择之初,不应所徯,而以私邪疑焉,则疑者为主,而信心难入矣。噫!疑心胜而施设无是矣。齐宣爱觳𧥆而易牛,与成汤之祝网奚择焉?一以为好生,一以为贪得。自古及今,以疑信为是非者,不独一事也。亡鈇既获,则邻人行动无或类窃。墙坏失财,则邻父劝筑,反疑于盗,尚有真是非也哉!是以鲁人不敢践柳下惠之陈迹,而曰:「柳下惠则可,吾则不可」。盖不容以未信而处可疑之地也。呜呼悲夫!天下之事无定形也。爵人于朝,以赏善也,而可疑以饰喜;刑人于市,以弃恶也,而可疑以作威。兴作之邻于生事也,安静之似于因循也,谓之是可也,谓之非亦可也,无有必然可指之形也。彼天下操疑似不信之心,以观无形可指之事,虽尧、禹临之,不能无捍格也。然则奈何?传曰:「君子谨始,差若毫釐,谬以千里」。又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诚能谨千里于毫釐,而立信以素,则役民以筑台,而犹子来以劝趋;植羽以从田,而犹欣欣乎有喜。向之所可畏者,乃吾之所可恃焉者也。夫人移其疑是为非之心,而信吾之所措,则有所建立,其能摇之使疑乎?夫以谨始之暂,而结终身不移之信,出治之道,无要于此。
贵助论 南宋 · 程大昌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古文集成》卷四二
独力所胜,不如兼力之轻;独智所谋,不如兼智之明。有助之胜乎孤立也固矣,而天下之论者曰:「才兼人者,不资助也」。呜呼!天施地生,日月递明,阴阳错行,犹不能无待以独成,而人独能天地、日月、阴阳之所不能者欤?召公之求去也,周公作《书》留之,其言曰:「予往暨汝奭,其济小子,同末在位,诞无我责」。吉甫之诵山甫也,曰:「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爱莫助之」。周公、吉甫,才绝人矣,犹以召公诿责之为忧,而补衮无助之为叹,曷尝以智力有馀而了然无所事助欤?政使无所事助,而犹得助焉,不害乎分己责以自逸也。而况几微之兆,藏于眇忽,千里之谬,差于毫釐,固有不得师心而自是者欤?征苗之役,舜命禹而行之,盖未有不以兵而为能柔远也。逮伯益陈德以赞,而禹始班师,两阶之舞,七旬之格,非益莫致。诚使才如大禹,犹资益焉,而谓人可无助欤?汉、唐以来,世有相,而惟萧、曹、丙、魏、房、杜、姚、宋擅声称于千百年间,未必世世无与匹,或者独智独力之所就,不如兼智兼力之宏大也。夫惟有规而有随焉,则美成于久矣;有宽而有严焉,则治不偏矣。以至谋断之相因,正变之相资,率皆习彼此以成能焉。故其能为全能,而功为全功,非独力之可跂也。虽然,势得相兼者,数公之幸也。致其兼而使肯相兼者,亦数公之善处也。房玄龄之建谋也,曰:「非如晦莫能断」。及如晦至,卒用玄龄策。是如晦初未尝断,而玄龄亦无资断也。然必归重于如晦者,若己不能决而求决焉,所以和其助也。曹参之对惠帝,亦自以为不及萧何,故事无所变更,此其肯为之助也欤?故夫才大则难明,势敌则易忌,挟难明之才而资以易忌之势,则势可兼而不肯兼,固有不平于其心也。作史者不称数公之才,而俱以同心美之,其知本哉,其知本哉!